第二十章 山主 方临眼前湿润了:“他们,就这样葬身在剑窟中……还有五老,他也……”, 方临至今也不知道五老的姓名,他只知道,五老是位撑船的好手,走过千条江,万 条河,没能死在滔天巨浪里,却被埋于地裂山崩中……困在山洞中的这些日子,方 临一直把五老当作亲人,而五老也给予了他亲人似的关爱和抚慰。在闷热干燥的洞 窟中,他们每日的生活就是“推”和“拉”,在千万次的推拉中,方临的手艺越来 越精湛,五老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方临明白,五老笑容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好徒 弟,而五老的心愿是和自己的徒弟一起,以一弯扁舟,驰骋于江湖。所以,五老教 得很认真,方临也学得很努力……然而如今,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若非自己成为 水童,被山主所救,只怕也会和五老同赴黄泉……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 方临朦胧着双眼,不顾一切地冲道李无盐面前,抓起她的胳膊,叫道:“为什 么,为什么无一生还?为什么他们都会死?为什么他们不能逃出来?为什么你不给 他们开门?为什么!为什么!” “山主……”,望着方临放肆而歇斯底里的举动,李无盐心中不由大怒,若是 在其他地方,只怕方临还没有碰道她的身子,就已经一命呜呼了;但此时,一来在 山主面前,二来山主容色严厉,三来也不知这孩子何许人也,和山主关系如何,是 故不敢造次,只是甩掉他那双脏手,诚惶诚恐地望向山主。 方临被推开后,呆愣在一旁,神情恍惚地望着崖下一片雾障,兀自啜泣不已。 山主转过身来,凌厉的目光射向李无盐,然而,当触及琅琊子的尸体时,神色 却又转而无奈,叹道:“琅琊子之死,只关天数造化,生老病死,原怨不得旁人; 然而你可知道,此人一死,天地泱泱,世人雄奇,却还有谁能炼剑!还有谁会炼剑!” 山主说得极为缓慢沉重,李无盐肃然垂手,心中想:只怕未必如此!口中却道 :“山主所言既是!” “是了!”,山主又道:“你急着来见我,除了向我禀明诸洞灾情,只怕还因 为挂怀着你的师妹……” “属下不敢!”,李无盐赶忙道:“鄙师妹能得山主照顾,并授以武功,属下 感激不尽……今日事出突然,猝不及防,人财损失本是在所难免,即便师妹有什么 三长两短,只能怪她自己福薄命短,家师亦不会来向山主问责……”,李无盐当然 知道,山主如此问话,师妹定然是安然无恙,她这般回答讨巧之极,表面是请山主 宽怀,实际却是为自己开脱! “哼”,山主哼道:“我传授你师妹武功,一来是她资质不坏,二来也算还你 师父一个人情,无论如何,她既由我看顾,我定然保她平安……然而,你身为掌令 使,又是怎么看顾我这九窟十八洞的,枉我对你信任有加,李无盐!你可知罪!” “属下……”,李无盐料到会被山主斥责,早以想好答对之辞,此时方道: “属下有话要说,说完是杀是留,任凭山主处置!” “说吧!”,山主压抑住心头火气,道。 “山主容禀,此番山摇地动,土石崩裂,只是天灾,无关人祸;事起猝然又全 无征兆,可谓防不胜防,蚁窟屈大阳,剑窟琅琊子之死,确乎令人痛心疾首,扼腕 叹息,但天有不测风云,实非人力可以挽回,而两人为山主大业殉职,理当隆发厚 葬以慰人心;如今大灾方去,各窟诸洞都需挖掘整理,开凿修缮,埋在泥水中的钱 财需要抢救清洗,搬出的帐目需要核对清查,兵革盔甲需要重新购买,矿工侍从需 要重新招揽,活者需庐以安居,死者当穴而安葬,而伤者亦需药医,何况大灾之后 必有大疫,人人处处皆需考虑入微,防范在细……如此这些,非可一蹴而就,属下 李无盐有负山主重托,以代罪之身,不敢负此重任,然事逢大变,百废待兴,属下 斗胆,请求代罪立功……今日之后,若诸事协调,属下自当挂印封牌,负荆请罪, 请山主责罚;若有一件不协,无盐亦无面目苟活于世,只当禀明恩师,服食绝毒, 九九八十一天疼痛哀嚎而毙,以谢山主知遇之恩……请山主定夺!” “嗯”,山主不置可否,却是问方临:“你——莫要哭,回答我——你在山中 多久了!” “三个月了!”,方临转过身,擦干眼泪,如实回答。 “如此就好!”,山主问:“那今日之前,你可曾发现山中有何异兆!” “有的,有的!”,方临赶忙道:“最初是发现山上有无底裂缝,裂缝中闪烁 着鬼火,连牛也不敢靠近;然后就是山林中的鸟越来越少,直至绝迹,而山中林木 无端而枯萎燃烧,接着山中常有异响,好似山岩迸裂,又像百兽奔逃,还有就是… …” “住口!”,却不妨李无盐一旁喝道:“你竟敢造谣惑众,当真一派胡言!” 方临被李无盐一喝,不敢说话了 “李无盐”,山主不悦道:“你有何话说!” “山主恕罪!”,李无盐解释道:“属下一时激愤,口不择言,冒犯了山主, 罪加一等……” “你若有理,便是无罪!”,山主轻道:“你凭什么知道他是一派胡言,说说 看!” “是!”,李无盐道:“属下是这样想的,屈大阳,琅琊子之亡,皆因属下疏 于防范,未能先知先觉所至……而这位小兄弟,若他当真发觉有异,为何隐瞒不报, 他既隐瞒,其心叵测,便是犯了诛心之罪;而他若并非亲见,只是信口雌黄,造谣 诬蔑,更是犯了妄言之罪——无论诛心,还是妄言,都是山中重罪,如此一个重罪 小儿,他的话又如何堪听,如何可信,请山主三思!”李无盐既恼方临放肆,又恨 他作证指责自己失职,更发现他不过山中工童,和山主没有特殊关系,所以再无顾 忌,一番话说得甚是严厉。 “哦!”,山主点点头,问方临:“你有何话说!” “我……”,方临不禁哑口无言,后悔自己只将这些告诉五老一人,如今五老 既死,更无对证,但转念一想,又道:“我只是剑窟水童,整日跟着琅琊老先生, 难得与人说话,更无人可以告知……但我所言句句是实,在剑窟山下的路上,那条 裂缝应该还在,是我用枝草和着泥水堵了,如若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强言狡辩……”,李无盐有呵斥道。 山主摇摇头,李无盐不敢在说下去,只听山主道:“即使这孩子没有能示警, 那我的飞鸽传书呢,难道还不足够么?” “飞鸽传书?”李无盐诧异地问:“山主最后一次的传书是在一月之前,内容 是……命欧阳子注意查探丐帮动静,以及传见古月森古洞主……却没有提到山中有 什么异兆。” “不对!”,山主肃然道:“不日中,我发现笼中信鸽焦躁拒食,扑腾欲逃, 觉得十分诧异;接着又发现山中蝼蚁虫蛇反常而动,有违时令;十日前,我茅屋之 后的井水由甜变苦,由清变浊,于是我飞鸽传信,命你提醒大家警觉小心,你可忘 了么?” “山主”,李无盐双膝跪地,颤声道:“属下万死,但属下当真没有收到此信, 如若不然,让我不得好死……不过,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讲吧!”,山主道。 “属下窃以为,既然山主觉察那笼中信鸽,焦躁拒食,扑腾欲逃,就不该再用 飞鸽来传书,想来那飞鸽恐怕是因为仓惶惧怕,卷着书信逃亡而去,以至属下未能 收到山主传书示警,被山主见疑事小,害诸洞受灾事大,蚁剑两窟洞主亦因此丧生 ;可偏偏属下的蛇窟附近,又不见这般异兆,这才使属下掉以轻心,疏于防范,导 致如今惨祸……是故,罪再属下,属下自觉,罪不可恕,更不敢诿过于人,请山主 明见……”说到后来,李无盐匍匐在地,竟然也哽咽得泣不成声。 “唉”,山主坐回石蹬之上,拿起琅琊子那柄断剑,叹道:“这确然是我的疏 忽,屈大阳,琅琊子因我而故,哼……李无盐,你无需再说,既然山中事务繁多, 你也不必在此耽搁——这把断剑,是琅琊子唯一的遗物,你拿了去,让他带着入土 吧;另外这个孩子,不要难为他,他若想呆在山中,送他到蜂窟,谋个事儿做;若 他想家,就给些盘缠,送他出山……” 方临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山主的声音由在,却不见了他的身影;但见李无盐 从地上一越而起,抖抖身上的灰土,走进了亭子,拿起断剑,看了看。 “你……就是李无盐?”方临询问道。 “闭嘴!”李无盐喝道:“姑娘我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随即飘道方临近 前,袖子左右一摆,将方临打翻在地。 “起来!”,李无盐又道,方临只好乖乖地爬起来,只觉得两颊火烧似的疼痛, 想要说话,却无法开口。 “我当是什么宝贝!”,李无盐用两个指头,捻起断剑:“却是个如此肮脏物! 你拿着它,再将那个老怪的尸体也背上,随我下山!” 方临无可奈何,只得接过断剑,插在腰间,然后又背起琅琊子的尸首,好在他 于山林中,也曾背过死羊死鹿,于是也不觉得如何沉重。只是,当他抬起头来,崖 顶哪儿还有一个人影? 山崖并不大,背着死人,围着亭子绕了一圈,方临终于发现了一条下山的小径, 虽然悬崖陡峭,但小径还算平缓,终是让方临一步步挨了下去!到得山下,顺着小 路,方临来到一片密林。此时山色已晚,阴风瑟瑟,一片黑暗中,方临更难分辨道 路方向,只得一脚高一脚低地向前迈进,不知走了多久,忽而发现前面有一豆灯光, 方临不由大呼幸运,奋力跑了过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