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贼 一张面饼下肚,方临觉得说不出的畅快。 此刻,岩壁上金光闪闪的地图,再也无了用途,方临拿起那卷帛书,用其中的 玉簪胡乱地将头发束起来;然后把明珠从金缸移到银缸,打开卷帛,一字一字地读 了起来…… 读了几行,方临这才知道,这卷帛书,竟然是个女人咬破手指写下的血书! 回头望了望那一堆枯骨,方临似乎有了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只觉得人生在世, 不过百年,或官或民,或富或贫,或老或少,或早或迟,都将变成坟丘里的一把白 骨,那么,是被饿死在这个洞窟中,还是毒死在蛇窟,或者淹死在地窟的水牢里, 又有什么分别呢?反正早晚是个死,那自己还吃什么东西,不如饿死,渴死罢了! ……好在,这种感悟并未持久,很快,方临就被帛书中血泪写就的故事,所深深吸 引。 原来,写血书的这位女子,本是离此山不远处,“三宝村”私塾先生的女儿。 看到这儿,方临不由感到一丝亲切,因为自己父亲——虽不知道父亲是否当真是丐 郎中所说的“潇湘公子”,“少为书生”——但,自己认识的父亲,却只是一位私 塾先生,在他嗜酒如命之前,父亲在方圆百里之内,还是想当有名的! 而这位女子的父亲,显然也能为不小,女子在卷帛中写到:村子虽然偏僻,但 因为他的缘故,村里孩子都能断文识字,每日清晨,书声朗朗;而许多外乡人为了 请他授业,甚至带着孩子,全家搬来“三宝村”,好在三宝村本来就是混姓而成的 村落,所以并不排斥。 那女子自称姓何,名云姑。何家算是三宝村的大姓,也只有十家百来人;而这 个村虽大,却只有几十年历史——据说还是永乐年间,皇帝派三保太监七下南洋, 每次出海都经年累月而不得返,等到返回时,许多随船的商贾,兵卒,金石木匠在 回乡后,却发现因为天灾人祸,自己竟然无家可归了……于是,失去家园的人们便 都集在一起,来到此处生息繁衍,建立起新的村庄——三宝村! 三宝村的村民,其祖上大多都随郑和下过南洋,所以或多或少都有一门独到手 艺,或编织,或雕刻,或造车,打铁,修缮,漆柒,漂染,制香……再加上曾到过 南海诸国,可谓见多识广,工艺上亦有不传之密,故而远近驰名,使得这个地处偏 僻,土地贫瘠的村落,居然颇为富裕。 村中老人说,当年的三保太监郑和,笃信回回教,所以村中信教者亦多,可是 时光荏苒,到了何云姑这一代,真正信教的只剩下了两家,一家便是何家,一家则 是石匠薛老汉一家。薛老汉膝下有一个孙儿,姓薛名诚,大云姑两岁,云姑十岁那 年,便和薛诚订立了婚约……之后五年,云姑在家读书刺绣,而薛诚则苦学手艺, 以便将来养家糊口——于是两人很少见面,更难得交谈,只是一次薛诚进城后,托 人为云姑送来一根玉簪,借此暗诉衷肠…… 方临看到这里,不由用手摸了摸头上玉簪,却不知是否这一枚,但无论如何, 女人的玉簪如此戴在自己头上,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好在这里只有他一个活人, 自不会惹来嘲笑,于是方临权衡了片刻,终于没有将玉簪取下。 写到这里,云姑都似乎在含情脉脉,不急不躁地吐露着少女的芳心;然而,方 临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三分明白,却又是七分糊涂,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箫 音,想到了大妹小妹,接着又想到了月儿,不由脸上微红,心中觉得不妥,急忙将 帛书靠近明珠,继续往下读去。 不读还好,一读之下,方临更加心惊肉跳。何云姑话头一转,讲到:不知什么 时候,山中出现了盗匪,盗匪由少变多,初时不过打家劫舍,小偷小摸;而等她十 五岁时,那群盗匪已经无恶不作,几次扬言要血洗三宝村,鸡犬不留,而每次都是 在所有村民上缴了几乎全部收入后,村庄才算逃过一劫。 至此,三宝村由富裕转而破败,由安宁转而惶恐,许多村民在夜里,试图趁着 月色偷偷地逃走;可每次天亮后,都会在村口的大树上,发现他们不成人形的尸体 ……于是,没有人再敢逃走,也没有人再敢婚丧嫁娶。于是,爹爹准备悄悄将云姑 送到薛家,让他们偷偷完婚就是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朝廷派大军前来剿灭 土匪的消息,村中虽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庆祝,却无不暗自欢欣鼓舞。云姑的爹爹也 准备将她婚事暂缓一下,等到王军剿灭山贼之后,再办不迟。 终于,朝廷军队到了。可让村民失望的是,他们无疑又等来了一伙新“土匪”, 兵勇们经常在白天闯进村子,大吃大喝,肆无忌惮,而又分文不付;更将村民圈养 的鸡鸭牛羊,趁夜赶到营盘中,点起篝火,彻夜狂欢。而有些村民,想要躲开这场 一触即发的大战,偷偷离开村子,到别处暂避,不料被“守村”的兵士发现,拉到 村口,按临阵脱逃的罪名,就地正法了! 所有这些,无不让村民失望,但长痛不如短痛,村民们宁可喂饱了这些长官兵 卒,好让他们消灭山中匪患——然而,让村民们痛心的是,四万大军在一夜之间, 被山匪杀得溃不成军,仓惶而逃——于是事后,村民不得不忍受盗匪们惩罚性劫掠 ……半年后,当听说朝廷又派来了八万大军,村民们不由喜忧参半——喜,是因为 朝廷把兵力增了一倍;忧,是担心大军开抵山下时,村落所受的洗劫,只怕也要增 上一倍! 然而,村民没想到,这次大军驻扎,不但没有忘记洗劫三宝村以犒劳三军;而 且变本加厉,抓走了村中所有工匠,为他们“修筑工事”——而云姑的未婚夫薛诚, 亦在其中。 战争打了一个月,八万大军竟然再次溃败下来。一个月间,云姑无日不担心薛 诚的安危,可当败局已定,大多村民随着败军仓惶而逃时,消息传来,所有被王军 募集的工匠,都被山匪俘虏,捆回山上作苦徭去了!时到如今,云姑的爹爹也没有 办法,只好收拾行囊,准备带着全家逃亡。可就在出逃前一天,云姑竟然不辞而别, 孤身一人上了贼山,她只有一个心念:就算死也要再见薛诚一面…… 刚进山坳,云姑便被巡山的喽啰发现,一阵挑逗戏弄之后,因她面容娇好,岁 正当年,于是将她献给了寨主!云姑第一次见到寨主,只觉得他是个又黑又高,铁 塔似的人物,笑声好似洪钟,喝酒如同喝水……而云姑鼓起勇气,在寨主半醉之后, 将自己上山寻夫的事儿都对他说了! 寨主听完,哈哈大笑,一把将云姑锁在怀里,戏谑地说,只要这一晚云姑弄得 他舒服,什么事情都好办!说完,便抱起云姑,摔在床上。云姑意欲不从,可哪里 能够抵抗寨主山般身躯,熊般力气……终于,那一夜,云姑没找到自己的未婚夫, 却成了别人妻子…… 看到这里,方临不禁又记起了在山脚下,那个恳求为自己洗马的戚季儿。戚季 儿曾告诉方临,这荡寇山上本来盘踞着彪悍山匪,后来被二十万朝廷大军剿灭,而 戚季儿的爷爷,也是当时剿匪军官;而戚季儿还说,在剿灭山匪后,得胜将军为了 寻找山匪藏匿的财宝,竟然将山寨中上万人,杀了个一干二净——方临不由心中冰 凉,回头看看成堆白骨,不由想到:“这莫非便是被官兵屠杀的山匪,不过却也不 像,枯骨虽多,却似数不及百……” 接着读云姑血书——第二日,寨主居然没有食言,他未带任何随从,只领着云 姑钻入大山,七折八绕之后,他们进入了一个隐秘的洞口。事后云姑才知道,原来 寨主听说朝廷不甘心兵败,预备派十万大军来剿灭他,不由心中恐惧,又正好抓来 了三宝村的能工巧匠,于是准备在山中挖一个巨大洞穴,准备一旦不敌,就带着手 下躲进山洞来,等到风平浪静后,重整旗鼓,再决雌雄!所以,这个洞窟的营造极 其秘密,除了寨主和他几个亲信,就连二寨主,三寨主也毫不知请。而在其后五年 中,那些知情的亲随们,也被寨主以各种藉口,一个个杀掉了! 云姑第一次进入这个洞窟时,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朝 思暮想的未婚夫——薛诚。只见他赤裸胳膊,浑身满是污泥和汗渍,头发脏乱,双 眼无神,整个面孔苍白衰老,丝毫不像是十八岁的青年……云姑心痛预裂,在她梦 中,她常梦到她见到薛诚后,便扑了上去,被他紧紧拥抱,永不撒手……可,现在! 云姑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不是不想走过去,也不是不想叫薛诚名字,可是,她现在 应该以怎样一个面目出现在他面前——自己还是他未婚妻么,婚约还有效么……她, 已经变成了一个放荡女子,一个土匪的玩物,任人攀折,任人鱼肉,再没有贞洁, 再没有品性,这样的女人又有何资格,有何面目站在她未婚夫面前…… 云姑只是站着,任凭泪水滚涌。四周工匠有些认得她,有些不认得,但大家都 不由停下手中活计,诧异,叹息,无奈地望着她,望着薛诚——可唯独薛诚视而不 见,一个劲地拿着铁锤和凿子,在坚实的岩壁上拼命地锤着,凿着……锤声锵锵, 凿声咚咚,在洞窟中回荡盘旋,一声声击打在云姑心中,似乎要将她整个身躯打碎, 凿穿……云姑无法再忍受,痛苦地逃出了山洞,却又被寨主一把搂住。 “你想要他死,还是活!”,山主阴沉地望着云姑双眼,用低沉声调,将每一 个字深深凿在云姑心里。云姑不知所以,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可厌可怖的男人。 “这个山洞完工后”,山主依然低沉道:“每个人,包括他,都要死……但是 ……”,寨主停了停,狞笑道:“只要你能一直跟着我,我就可以为你留下他一条 命!……如果你不同意,我也可以让你们死在一起,现在!;而如果你同意……就 在这里,脱下你身上——所有衣服……” 云姑眼望着深邃而黑暗的洞窟,慢慢地,轻轻地,一件件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裳! 然后,山主在她的脖劲中栓了一根绳,就着样,一丝不挂地将云姑牵回山寨… …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