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填饱肚子后,叶惊鸿直奔城外官方专用的码头。 胡乱找了个家破人亡的借口掩饰身上的体面衣裳,他加入搬运行列。 一手抵两人活,把第三十九袋粮食从船上扛到岸上的运粮车时,他睡醒一样的 停手。苦力活报酬低微,想挣足进入长安的一路花销银子将是猴年马月。他是被连 番事件撞晕了头而忘记见光即死的身份。 见有人停手,负责记数的军中管事立即招手。远处一名关注他一举一动的铁甲 将军同时靠近。 叶惊鸿说明不干的意图,尴尬道歉。必竟说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做法像足捣蛋 样,不符规矩。 管事倒没多作为难,责怪一句,翻柜去取零碎银两。 一只粗糙大手伸进柜子,取出一锭足足十两的银子扔给叶惊鸿,铁甲将军似乎 看穿叶惊鸿快速手脚所显示出来的深厚武人功底和卓而不群、难以掩饰的气质,深 深看他一眼,回头就走。终于碰上两位性情温和的人。 一方水土养出千样人,的确不假。 叶惊鸿衷心道了声谢,转身挤入不远处的客运码头。 叫来一艘乌篷小船,刚要踏上去,一响韵味十足的女声叫了声“搭个便船”, 喧宾夺主式闪进去。 叶惊鸿看着男装打扮的俏佳人,若非面具掩盖,准能看清他脸色发青:那是张 楼郡街头教训官兵的丽人,自个日夜兼程赶路,对方居然能够跟上,猜想她的身份 甚至目的,够叫人出冷汗的。 “诶”,丽人瞪眼道:“走不走呀?” 叶惊鸿硬着头皮上船,表情自然道:“但愿船家不按人头收钱。” “干嘛紧绷绷的,难道怕我吃了你”,丽人无论表情语言都充斥英气。 极度提防的叶惊鸿淡淡一笑,避而不答道:“小姐脚程好快。”声音沙哑厚重, 绝难看出伪装。 “有意思”,丽人犀利如刃道:“事隔几天,不仅性格,声音也变了。” 叶惊鸿伪装如故,毫不思索道:“连夜赶路,着凉了。”他不知道对方凑巧或 一直跟在后面,只好故作平静,以静制动。 “噢,对了”,丽人没有深究,微笑询问道:“你为什么去码头干苦力,手头 拮据?” “小姐好像格外留意本人”,叶惊鸿这回没有丝毫异样道:“因为在张楼我曾 和友人拿您开玩笑?” “是呀”,丽人一脸令人提心吊胆的纯真道:“怕不怕我杀你。” “有点”,叶惊鸿憨厚点头,有意混淆视听。 丽人乐得陪他漫无边迹的扯,投目道:“你那位友人似乎出身尊贵?” 叶惊鸿道:“两个喜好交友的人总有缘撞到一块,我和他见过几次面,但不大 了解。他的确好像出身不俗,可总处处有意无意的隐藏着。”回答的无懈可击,无 论对方起任何疑心都难以做进一步证实。 丽人满意状点头道:“如果你手头紧的话,这么有一件好事。给。”递过一张 羊皮画卷。 叶惊鸿缓缓打开,像照镜子一样:卷上画的是自个的半身相,形神俱备,最难 得的是把自个身上那股伤痛刻画得淋漓尽致;画像旁标着的千两黄金也醒目得很。 他惊愕抬头道:“画技一流,这人是谁?” 丽人接回画卷,低头凝视道:“叶惊鸿,听说过吗?” “好些人在谈他”,叶惊鸿表情中呈现自然的惊讶道:“说他好色好命、痞子 的,什么都占全了,而且听传言这家伙福气不差。不过敝人也认为他绝不是什么好 东西。”以一种恍忽的局外人骂自身,感觉不赖。 “噢,小姐是澹然还是腾龙中人?”,叶惊鸿平淡试探。 丽人摇头道:“好些友人手头上都有画像,于是我拿了最好的一张。澹然道中 居然有一流的画师,真是想不到。” 叶惊鸿好奇道:“拿它做什么,悬赏的千两黄金看样子挺烫手。” “傻子也能看出澹然道在借刀杀人”,丽人依旧凝视画卷,喃喃道:“被澹然 道称之为邪的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叶惊鸿小心翼翼道:“偷报他行踪又悬赏多少?”心头苦涩:倘若自个送上门 去,不知赏金是否照拿不误。 丽人抬头,淡淡道:“五百两。” 说到这么,两人似乎话题已尽。 叶惊鸿将目光投向撑舟的老船夫,再转上水面。 凝视着一圈圈由近而远,由有到无的涟漪,他忽然间想起刘清莹曾问过的“生 命是否犹如水中泡影”的问题,此时此刻,他明白了她问这时的心情,当时她应该 刚获知父亲刘海明的死讯而导致行为反常。 水看似平静,却从来没有过一刻真正的静止;人仿佛是其中凄小的泡沫,它本 着对阳光的渴望,却在升腾中幻灭并化为乌有。 对于象征竞争、纷争、战海的一汪江水,人的个体以憾大树的勇气寄蚍蜉于天 地之间,一粟对比沧海或许永远无能为力。这是刘清莹对自身肩负使命的茫然和深 心痛楚的一种相对缓和的表现。 漫天杀气突然涌来,叶惊鸿第一时间反射性回头,将全身重重守护在滴水不漏 的无形气网中。 丽人震惊的睁圆双眸,缓缓收敛去杀气,接着得意笑出声音。 叶惊鸿狠狠看着她,醒悟被耍时已经晚了,心头当然咬牙切齿:碰上的女人怎 么一个比一个奸诈? 丽人突然间又令人难以想象的沉寂下来,幽幽道:“刚才你的眼神很忧郁,使 你的粗犷的外表看上去不相衬得有些邪气。如果你里面还有一张真实的脸,容微就 不会奇怪了。”直接表示心中对他身份确信的怀疑。 叶惊鸿长吁了口气道:“出门在外的人,谁不收敛着自身不讨人喜欢的脾性和 隐藏着个人的一些秘密。茫茫人海里相逢、相处本是一种迹遇的福气,唯美的是朦 胧,小姐何必一定要撕开看得明明白白。就像小姐不提,你的影子会比芳名容微更 清晰的留在我脑海里。”绕着弯子求饶。 心中对她的顾忌、防备刹那减到最低程度,因乘自个刚才分神的一刻,对方如 果有恶意,很可能已偷袭得手。 “我姓沈”,沈容微眼珠子再瞪得老大以后甜甜出声道:“你真是个不简单的 人,我很喜欢你真实的语言形式。” 叶惊鸿苦笑道:“您在哪下船?” “赶人呐”,沈容微娇媚的狠白一眼,嚷道:“船家,停船,我走过头了。” 就这么上了岸。 见叶惊鸿傻傻站在船头相送,她回头微笑道:“我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们还 会再见的,因为彼此很有缘分。” 叶惊鸿微笑道:“你信佛的?” 沈容微令人十分奇怪的愣了愣,风趣无限道:“你说对了一半。有种人从小出 家,而我却是踩在门槛上,分不清自个是朝里还是朝外的人,知道它们的差别么?” 叶惊鸿才发觉丽人有种感染人心的魅力,心情一下子好起来道:“高僧和秃驴。” 连老船夫也喷然大笑起来,沈容微更是笑靥可掬,她很英气的侧身微微点头, 道了别,一晃消失在岸边的丛林中。 隔日的日暮时分,润河集外。 叶惊鸿只身飞驰,专挑僻静小道。 一艘豪华大舸印入眼帘,让囊中空空的他眼中一亮:隔老远还能听到舸上隐隐 传来的歌舞升平的享受声,拥有这样豪华大船的人非豪门大族莫属。 疾速推进,他连续跟出近百步、换了多个方向,终于从护卫视力难以到达的角 度悄然潜入。如今的他今非昔比,在梅谷整日被龚小雅拉去试剑,经验、技巧和对 阵战术硬让磨到另一个层次。 踩上去的那一刻,他警惕心被深深唤起:重心落到木质舱板没有丝毫本该有轻 微反弹力,说明舱板中层一定夹有铁板之类的抗火性材料,这实际上是一艘精心伪 装过的战船。 大舸比想象中豪华多多,长达百步的走道覆盖红毯,舱木通体镂金,色彩鲜艳 华丽,坚实而讲究;而且舸上五步一岗,护卫人数不少于百人。经过伪装后一切当 然相当正常,因奢靡本是本是豪门的自然。 他花了近两刻钟成功避开岗哨,步步唯谨的潜进底层凌乱的杂物房。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屏气凝神的静静呆着,暗叫老天爷:上下四层的好 多房间内充斥杂乱不均的呼吸声,个个房内塞满了人,粗略估计一下,人数至少在 上千。 若非退下船很可能马上被眼睛个个睁得像老鹰一样的侍卫发现,他早就掉头溜 走。 “卑职预祝大单于北归大展抱负”,中舱的某间厅里传来隐约的人声。接着恭 维声四起,连成一片。 叶惊鸿脸色波动着,功聚双耳,排开头顶房内的大帮人喋喋不休的话语声,专 注凝听。 上面缓缓安静下来,一个略带边荒异族口音的威武声开怀笑着道:“姚某人有 今天,多亏在座诸位鼎力扶助。来,这一杯先敬诸位贤能。” 叶惊鸿健躯一震:大部落的领袖才有资格封大单于,而又自称姚的人,普天之 下也只有羌族的姚苌了,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他一蹦而起,闪出空屋。这就是刘清莹和静玄最高瞻远瞩的地方,他的贼胆举 世无双。 借着昏暗天色,他使尽浑身解数,悄无声息的闪进靠向发声处的房间。 透过窗格子,六丈外的大厅门口站着一排护卫,个个太阳穴高高突起,随便挑 一位出来也是有得瞧的高手。想从这些人眼皮子底下过去比登天还难。 他脑子灵光疾闪,墙上一幅大型锦布图腾画像和弯刀引起兴趣。 伸手取下,他掀起差不多盖去半面墙的锦画,运刀开出三尺大的圆洞,刀放原 处后穿射而过。锦布垂下,覆盖住空洞,一时半会间旁人绝发现不了异样。 宽敞溢香的邻室由四盏灯火照明,纤毫可见:罗榻、书椅一应俱全,壁画连绵、 赏心悦目,布局清雅自然,与外面的奢华形成鲜明对比,匠心独运。无疑是地位显 赫者的起居室。 室内分左中右三间,采用珠帘相隔,喧闹声正从隔壁清晰传来。 他闪入珠帘,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上两惊骇张嘴的侍婢太阳穴。 她们应指而倒,叶惊鸿弯身拦腰抱住,壁弯中的两女美眸半合,五官清秀,似 乎刚出浴、通体喷香、衣裳单薄,丰乳雪肌令人噪动不安。 他毫无异样的将她们放到软椅上,随手从一人头上摘下一支发簪。 贴伏墙壁,凝听厅里众人的呼吸,把握住各人方位后,他侧移几大步,运簪在 壁面刺出一道小口。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