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坐拥看台,叶惊鸿静静体味着韦天倚一翻话语,心境份外平静。 仰头是天,低头是鸟语花香,触手宛如能触动空气中“无形无相”的风,周围 一切全焕发异乎寻常的色彩,洋溢独有的生命轨迹。 受韦天倚提点后,他的确发觉沾了不少仙气,对身外一切的感觉更加灵敏,总 是感到妙不可言。 他就这么微风不惊的坐了一个下午,又单独呆到第二天下午。整整一天过去, 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连三餐也是可爱的小诗直接送到他嘴边上,夜里的龚小雅 更没了影子,十有可能做政客,去游说凌菁菁去了。 一前一后两声脚步轻轻踩边,小可儿在回廊里摇头晃脑的溜达,两条小辫子随 着步伐左右摇晃。 她停在五丈外,警觉的朝这边看了一眼,一脸无聊模样的倚在廊道的护栏上, 低头去看脚下缓缓过去的流水。 叶惊鸿不由升起歉意:她们母女来快两天了,自个招呼甚至没打一声,说到底, 她们毕竟是来看望自个的。 顾不得惊世骇俗,他手按护栏,翻身下去,如飞鸟般的展臂自然下滑。 出乎意料的滑到可儿头上的顶篷,他愣了愣,手抓篷梁,悄悄落到可儿身边, 低声道:“怎么没人陪你玩啊?” 小家伙吓了一跳,回过头看清他后就嘟长了嘴道:“还说会去看人家和娘呢, 来这里后,你就没理过人家。” 叶惊鸿差点给掐死,弯下腰,用笑容软化道:“是叔叔不对,叔叔现在带你出 去玩,补偿一下好不好?” 可儿缩回被牵住的小手,眼光偷偷后瞥一眼,摇头道:“叔叔要练功,娘不让 人家打扰你。” 叶惊鸿早注意到十尺外的颜娉君,见后者此时正以幽怨中夹杂欢欣的目光投来, 只好直起腰板招呼道:“颜姑娘。” 颜娉君踩着细步靠近,声音很低,述说出满腹幽怨道:“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 本就艳丽无方的她刻意修饰过,身穿菊黄色长裙,宛如出水芙蓉般,加上娇弱无力 的姿态和自怨自哀的神情,铁石心肠的人也要给软化了去。 叶惊鸿慌忙改口道:“娉君别挖苦我了,我怎么会忘记彼此患难与共的时光。” “情谊是在,人心却变迁了。”颜娉君幽怨兮兮道:“可儿,走吧,别影响你 叶叔叔练功。” 叶惊鸿苦笑道:“再练也练不出个鸟来。我最怕一个人和尚似的静坐冥想,娉 君能陪我走走吗?” 颜娉君轻轻点头道:“不影响你的话?” 可儿欢叫一声,朝前头远远跑开,特意留下两人单独相处。 叶惊鸿摇头不已:小家伙现在才十岁,将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实在无法估计, 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小家伙容易体验成人世界里的微妙东西。 这么一想,叶惊鸿下定决心要把慕容薇弄走,至少该是严正警告,免的这个不 像话的女人把总是充满挑逗性的言语和举止灌输给可儿,把她诱坏了。 峰回路转,走过五个院子。 迎面走来的下人恭敬向两人行礼让道,每过一批全是这样。 叶惊鸿惊愕道:“府里每个人好像全认识你?”因为发现那份恭敬宛如发自内 心,视两人似乎完全均等,可人家美人来的时间还短。 颜娉君淡化道:“也许凌先生特意吩咐,或者是我为府里的两个下人治愈长年 积累下来的脚疾被传开了。” 叶惊鸿警告道:“凌老每求于人都是采用相同的拉拢伎俩,你最好小心一点, 别像我一样上一艘下不来的贼船。” 颜娉君浮起笑容道:“你现在这艘船,人家想上都没机会呢。真是身在福中不 知福。” 叶惊鸿惊讶道:“没住两天,你好像知道了不少事。” 颜娉君柔情似水道:“凌先生胸怀广阔,直言不讳的告诉我想知道的许多事, 包括你和他女儿的,毫不隐瞒。” 叶惊鸿表情夸张的道:“看吧,你半只脚踩上去了。他惯用的就是这,恩情施 到头就来威胁的那一招,等到那一天,你哭都晚了。” 颜娉君失笑道:“这么说人家,不怕被听到找后有人找你算账啊。” 叶惊鸿道:“你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颜娉君姿态夺目的小幅斜着头,调皮道:“人家可没向你保证不声张。”模样 蛊惑人心,表明她一定得到过刘清莹、龚小雅无言的承认,另外也是铁了心,否则 相当内敛和腼腆的她绝不会有如此挑逗性姿态。 叶惊鸿胸口一热:这妖娆真是一把双刃剑,碰上你就完,但不碰需要太大的毅 志力。 梁韵纯的声音忽如其来道:“还有我呢。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二次拆义父的 后台,回头有人有麻烦了。” 随着一阵匆匆步伐,半圆形的拱门后出现三名丫环外加梁韵纯,夹在人群中, 被掩护了熟悉的脚步声,粗心大意之下难怪会被得逞。原来不自觉中居然来到了晚 心阁。 叶惊鸿埋怨道:“可儿上哪了,奸细来了都不通知一声。” 梁韵纯咭咭欢笑道:“这会恐怕被紫燕灌醉啦,雅姐姐也快丢盔弃甲了呢。” 叶惊鸿、颜娉君对视一眼,寻着扑鼻的酒香,快步走进晚心阁大厅。心情是完 全不同,一个是想到喜好女色的慕容一定居心不良,恨的牙痒痒的,另一个则担心 宝贝女儿闹出笑话。 圆桌前也算是座无虚席了,慕容薇紧挨脸颊绯红、明眸蒙上惊心动魄的水雾的 龚小雅,将乘满酒的大杯子强塞进后者手里头,殷勤劝酒,自身却是面不改色,果 然狼子野心盎然。 凌菁菁则猛灌可儿,小家伙双手捧着的玉杯空空如野,不知道肚子里装了几杯 酒,不仅脸上,脖子都溢出不胜酒力的酡红。她小脑袋还一个劲的摇晃、试图清醒 过来,可掬醉态令赶来的三人不由莞尔。 侧头注目,龚小雅放下酒杯,秀眸骤然回复明亮,微笑道:“惊鸿快来把居心 不良的女酒鬼弄醉。” 慕容薇有些不敢躲闪叶惊鸿吃人目光,乘机夸张的做出瞠目结舌表情道:“小 雅装醉唬弄人呀。” 龚小雅的右肘重重撞在她肋上,笔挺站起,坐进可儿下边的椅子上,失笑道: “要是不把某些容量练大些,小雅还能有今天。”话里夹刺,明令警告她把心思摆 正点。 慕容薇抚摸着痛处,痛苦道:“犯不上这么狠吧。” 从桌子上那坛足足有三十斤重的“温香醇”上移开目光,叶惊鸿恶狠狠瞪眼, 见凌菁菁、颜娉君等敏感注目,唯有含蓄道:“紫燕啊,不重一点怎么能让你记住, 就像你的许诺转眼抛在脑后一样。噢,这么大坛的哪里弄来的,不要告诉我又是偷 的。” 身后的梁韵纯自鸣得意道:“明要义父是死都舍不得的,嘻,他不让我拿,我 偏拿一坛最大的,让他好好心疼一阵子。” 叶惊鸿回头邪笑道:“忘了告诉你,帮凶的罪更大,没有酒紫燕的奸计从哪着 手。” 梁韵纯警觉的大步逃开,尖叫道:“不许打……。”话没说完,粉臀“啪”的 开花。 可儿拍着小手掌助威道:“打得好,拉人家进来喝酒的人就是韵纯姐姐。” 梁韵纯绷紧着脸逼去,一副吃定小家伙的凶狠模样,气呼呼道:“不想活啦, 你也敢告状。” 可儿跳下椅子,左一摇右一晃的逃往慕容薇,忽然脚下一轻,不是慕容薇扶住 可就更有笑话瞧了。 众美人一同笑出声音,场面触动人心。 叶惊鸿请颜娉君坐下,自个也坐下后才询问道:“为什么不让小诗来凑凑这热 闹?” 龚小雅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胆子特别小,哪敢来凑这种随时有可能被 人戏弄的热闹。” 叶惊鸿失笑一声,单手拎起大酒坛,逐一为各人斟酒。 轮到颜娉君时,她微笑拒绝道:“娉君见酒就醉,我坐坐就好。” 叶惊鸿给她强行斟上,劝道:“温香醇可是韵纯的独门绝技,芳香可口,绝对 没有俗酒的那种辛辣,尝尝看,不喝会遗憾的。” 龚小雅看了慕容薇一眼,又话里有话的道:“醉了没关系,一定会有人乐意送 你回去休息。” 颜娉君见她们来来去去的奇怪眼神,实在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尴尬捻起酒杯, 小饮一口,点头道:“真的很好喝。” 畅饮由她开始,直到酒坛空空如野,大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喝得最多的是叶 惊鸿、慕容薇,连喝得最少的颜娉君也有了七八杯的份额,她同样没有醉,只是白 玉般的容颜蒙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使她看上去更光彩照人,耀眼之极。 唯独可儿伏在桌子上,人事不醒。 皎洁月光如同洒向大地的小银,把柔和的轻纱静静披向大地。 独自呆着的叶惊鸿突发奇想,脑筋转到了沉璧阁,联想到那一定沉浸在月河共 舞,表里俱净的绝美景致中。 接着想起风情万种的尤物王柔怡,扬州那刺穿心脏、差点要自个命的一剑绝不 能说算就算,关键还是自个眼下置身大旋涡的原因可以说大半是她的那一剑铸成的, 这格外不可饶恕。 行随念起,他疾速下楼。本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府内静寂一片,正好方便 他自由行动。 静静走着,他忽然间没理由的体验到凌风云的无奈:人总是切实的生活在社会 体系之中,想逃开利益的种种存在实在太不容易,他虽然贵为三政七武十天下的为 数不多的自由人,可到底还是受到利益的羁绊,辽国段氏是他最大的一个软肋,他 眼前一切行为,包括借用百般手段利用自个的目的正是受这个软肋所控制,有着诸 般无奈,诸如自个不由自主的陷进这天下最中心的旋涡一样。 几乎畅通无阻的走出宏景府,他沿河道飞驰一阵,瞧准一艘正往下游的连舫, 鬼魅般的踏了上去。 小舫不算豪华,只有一人高,就近几间供客人赏河景的房内空无声息,搭载的 游人不多,靠近连舫那方舟头的几间房里隐约里传来欢笑和觥畴声也非常小,没有 武人的中气十足,可见都是出身书香人家的斯文人。 移进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房内,他推开虚掩着的窗子,放心欣赏夜长安的辉煌夜 色。 长安不愧繁华的中心地,眼前依旧维持着它表现上的繁荣,沿河盖满高矮不一 的营生性质的楼阁,喧嚣声远远就能听到。 连舫走的不慢不快,两刻钟后已经靠近紫霞湖,灯火迷离的长安第一名阁“沉 璧阁”就在眼前,舫的走速在这时候再次慢了下来,并在紫霞湖外围打转。 等连舫反复绕了两圈子,叶惊鸿失去了耐心,看准机会,闪电移进擦肩而过的 大型连舫。 大连舫进入绿岛五丈外区域时骤然调转舟头,绕着绿岛慢行,似乎受到某种律 条规矩限制,依旧始终没敢进入内部区域。按凌菁菁、梁韵纯所说,小岛应该叫紫 霞园,是这块土地上名气最响的两位郡主王柔怡和宁楼冰的闺居,这正是连舫不敢 深入的原因。 等连舫到达光线比较暗的地方,叶惊鸿悄悄滑上水面,如今五丈距离对他来说 简直不值一提。 就在踏上绿地那一刻,一阵撩人肺腑的音律悠悠传来,奇怪的是压抑着欢欣、 融入了悲怆,这是两种极端,但听起来却非常悦耳,不知道是用什么乐器鸣奏的。 沿着声线传来的方向,叶惊鸿小心谨慎的悄悄靠近,因为视线和感应内没有出 现半个守卫。 刚迈出十步,踏上去左脚忽然沉了下去,他猛然收提重心,提脚时感到了一股 微弱的弹力。 弯身掰开绿草,一根埋在草根里的细微韧绳印入眼帘,使他联想到两头一定系 着铜铃等用来示警的好玩意。 这种精密设置确实可以替代守卫,脚踩上去只要陷入三四寸就会引发警报,叫 人知难而退,不是反应极端敏锐的绝顶人物,即使明知内情也没办法悄悄潜入。 伴随着步步谨慎的逐渐深入,绿岛朴实又不乏新意的布局透个大观:整片地面 以绿草为主体,参天大树稀稀疏疏的随意站着,可站在任何一个方位也不能看清两 丈以外的情景。 一路有惊无险的踩过三个暗桩,转出一株大树,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叶惊 鸿顿时兴起柳暗花明的欢欣。这样的季节里当然找不出能散发浓郁香气的大堆鲜花, 主人不用想是爱干净极了,连闺居四周也洒上香粉。 一幢小巧阁楼沉浸在晕黄光线里,折射迷离多姿的光彩,怪异却动听的音律正 从那里头缓缓传出。 受它牵引,叶惊鸿转到小楼正面,脚下再次沉了下去。 苦笑了笑,他抬起头来时不由自主的给二楼看台上的动人情景锁住所有心思。 依旧裸肩露臂、肩披紫纱长巾的王柔怡秀眸半闭,专注拨弄台几上的九弦古琴。 她使用的手法十分朴素,触弦微妙轻盈,没有半丝造作痕迹,可明亮动人、意 境深远的音律就在她动人的纤细十指下发出。 此刻,她恬静纯美的表情与沉璧阁上所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而这很可能才是 她的真性情。 冷面红颜宁楼冰斜倚看台的小柱子上,澄黄的玉箫紧凑红唇,修美十指轻按慢 起,冷面蒙上了苍凉,深潭似的眸子茫然看在远方,一切尽在眼中又宛如都在视野 之外。 箫声载满了哀怨、悲怆,丝丝缕缕,欲断不断,如轻云不定的飘浮,倾述埋藏 内心深处的伤心往事。这被夹在宛如潮水涨落、月明风清的琴律里,交替更迭,难 怪初听之下,有些怪异。 叶惊鸿渐渐沉进音律中,也被带进情感旋涡,那种处于两种极端的音律难以置 信的是节奏分明,尽情展现的爱恨情仇特别能牵动类似叶惊鸿这样情感细腻者的心 灵。 箫声突然戛然而止,就在看台上的两位红颜相继警觉抬头时刻,一名两鬓斑白、 双眼饱满锐利、年过五旬的老妇人直逼叶惊鸿藏身处。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