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一步 好黑,好沉,好安逸…… 沈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舒舒服服睡过一觉了,舒服得让自己想就这么 永远地沉睡下去,沉睡下去。 连梦都没有。 没有梦的昏睡,果然是真正的昏睡。 但是终究只是昏睡,即便中途没有虚幻的梦,末尾依然有真实的醒来,仿佛装 扮好的一切都有一个坚硬的内核,硬得硌手。 沈栖半睡半醒地皱了皱眉,然后睁开了眼。 静谧得几近诡异的浩瀚星空直直落入沈栖眼中,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噼啪” 声——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其他人呢? 冰冷的寒气一下子逼走了沈栖残留的睡意,一个翻身站起,脚下一软,差一点 栽倒。沈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站在一个高高的草垛上——草垛?沈栖放眼一看,四 周竟是一片空旷的田野,远远近近有十几个依稀可辨大小相似的草垛,看来应该是 农家收完稻子堆起来的稻杆垛。低吟的风声夹着杂乱的“噼啪”声从背后吹来,沈 栖觉得脊背一阵发寒,不由自主回头,一回头,沈栖整个脸色都变了。 杂乱的“噼啪”声来自十几支通红的火把,浓墨般夜色中仿佛十几条毒蛇不停 跃舞的猩红的信子。沈栖不由自主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定睛细看,火光映射下 二十几个黑影团团围住了火圈之中的四个人。 墨时雨、程雪痕、陆尝、不足道。 其实相隔这么远沈栖根本看不清四人的脸,但从四人的衣饰身影外加一点第六 感觉——沈栖按剑的手,出汗了。 奇怪,很奇怪! 沈栖漆黑的瞳孔中映着十几团跳动的火光,噬骨的寒意一股一股逼来,沈栖却 觉察不到丝毫的冷意,只是觉得,奇怪,太奇怪了! 陆尝与不足道竟是盘腿坐在地上,而墨时雨和程雪痕则仗剑背对而立,似乎是 结了一个不完整的防御圈,保护圈内的陆尝与不足道。 他们,受伤了? 沈栖皱眉,在他眼里不足道几乎无异于“神人”——那“狂傲十六式”分明就 是巧夺天工匪夷所思神来之笔堪与无字天书相媲美——根本让人摸不透的!!而现 在“神人”居然会先于“常人”——当然墨时雨、程雪痕也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 “常人”——倒下?!不,不是“倒”,是“坐”下!这,这未免太奇怪了!! 沈栖皱眉,眼睛却更亮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黄河决堤一般涌入他的意识,不管刚才为何自己会孤零零 一个人躺在这战局外的草垛上呼呼大睡,现在,绝对是自己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一道白影流星般跃起,暴喝声如炸雷般在空寂的田野上空猛然响起,对峙中的 双方同时不由自主抬头,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闪电般划过,当最后一支火把落在地 上慢慢熄灭时,颀长的白影慢慢转身—— 沈栖把自己曾经看过的武林异志中所有相关情节拼凑一通,逼真的想象差点就 让他做出了相同的举动,不过一阵双腿发软的感觉让他停止了所有举动,接着按剑 的手臂上忽然一种酸疼感猛地“苏醒”。立刻,沈栖彻底清醒了——我这是在做什 么白日梦! 沈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手心里的热汗迅速冷却。 战局中对峙的双方依然纹丝不动,沈栖忽然明白双方刚才一定有过一场甚至几 场恶斗,战局周围那些凹凸不平的东西——看来不是泥土或者是石头。 几时了?现在及时了?沈栖飞快地一瞥天色,繁星如织,夜色如墨——看来离 天亮还很远——糟糕,这样哪能有路人发现这儿的异常,哪能有人来路见不平拔刀 相助??!!! 大侠!豪杰!英雄!救人与危难之际的武林高手们,出来呀!这儿有人以多欺 少,而且一动手马上就会死人的,快来人主持公道扶弱济困呀!!! 沈栖心中最最“真挚”的呼唤显然没有任何人听到,很快沈栖就意识到这样一 个残酷的事实——今晚能救墨时雨等人的,只有自己! 连沈栖自己都被这个“荒唐”的念头吓了一大跳。开玩笑,开玩笑!我沈栖救 人?让别人来救我吧!再说了,他们要我救么?! 这么一想,沈栖全身不由微微放松了一下。难不成,难不成不足道和师父是在 装假??对——他们根本没受伤,就这么坐着,等那群围着他们的傻瓜一涌而上的 时候——刷刷刷,刷刷刷,一气呵成全干了! 可能,极有可能!所谓兵不厌诈,所谓静以制动,所谓放长线钓大鱼,所谓所 谓…… 那我就干脆歇着,急什么急呀?自己冒冒失失不自量力冲上去天知道要被他们 笑成什么样!还好,还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冷静!理智!等待!千万不要做愚 蠢的举动! 正当沈栖暗自庆幸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愚蠢的举动”时,火把围成的包 围圈骤然缩小,一片杂乱的人影剑影交错后又骤然分离,火把围成圈却借机缩小了。 清晰地,沈栖远远看到墨时雨整个人晃了晃,而程雪痕的长剑倒插入地,整个人矮 了下去。 不对,绝对不对!沈栖这时才猛然打了个寒战,墨时雨程雪痕刚才绝对受伤了 而且伤得不轻!但是到这时候不足道和师父还没出手——糟了! 沈栖第一个反应是整个人卧倒,死死贴在了草垛顶上。几根杂乱的稻杆直直戳 在了沈栖脸上,轻微的刺痛让沈栖不得不仰起了头——耀眼的火光,几乎灼痛了沈 栖漆黑的眼睛, 生? 死! 短暂的沉寂后又是一阵更为迅疾的强攻,战局中忽然剑光暴涨,无数精亮短小 的剑光如漫溢的叶片一般笼住整个战局,几声凄厉短促的尖叫骤然划破长夜寂寂, 白色的光华接着冲天而起,缤纷如丝丝霰雪般散开后,几支火把猝然熄灭,整个包 围圈也被迫后退几许。 一个阴冷的笑声忽然在夜风中断断续续传开,像女鬼一般的号哭声,沈栖听得 只觉得全身发毛。 “别死撑了——啧啧,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多难看!这儿一道伤那儿一片血的, 唉,人都不像人,鬼都不像鬼了……嘿嘿,坐在那儿的两个活菩萨也真正有趣儿, 中了毒就去死呗,撑着干吗呢?!” 沈栖的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欲念,强忍了下去后沈栖大脑中只出现了两个 字:太监。偏偏这“太监声”再度响起,刺耳得让沈栖觉得头疼欲裂。 “哎哟,这位紫衣姑娘啊,看你脸色那么白,倒像粉嫩嫩一朵梨花似的,干吗 要穿紫颜色的衣服呢?!不好,真的不好,换件白的才衬哪!要不干脆别穿了,有 谁见过花儿还穿衣裳的?” 沈栖不知道说这话的“太监”正用“阴绝魅音”对付墨时雨等人,好在“阴绝 魅音”传到沈栖耳边时已经很弱了,不然沈栖早就受不了了。战局中的人也好不到 哪去,全都竭力运功抗衡,内力不太好的墨时雨已经浑身簌簌发抖了。 莫名的,沈栖对发出这种恶心至极的怪声音的家伙产生了极度的恨意——也许 是因为话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话的内容。不过沈栖通过“太监声”也明白了一件事 :不足道和陆尝,不是在演戏!而墨时雨和程雪痕,已经快撑不住了! “太监声”再度响起,这回却换了一副音调:“唉,说来也真是作孽,其实我 们只想要那叫沈栖的小子还有程二少谷主的人头而已,别的你要送给我们我还不要 呢!偏偏你们又藏着不给,这叫我如何是好呢!” 沈栖整个人都冷了下去——这事只和自己与程雪痕有关,和别人根本无关!无 关!!墨时雨师父不足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我怎么可以让别人为了我莫名 其妙地去死?!不!不!!! 激怒中,沈栖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 要救他们! 怎么救? 杀了那群黑衣人! 怎么杀? 擒贼先擒王!先干了那“太监”再说! 怎么干? 剑! 什么剑法? 沈栖刹那间犹豫了一下,脑子中却是丝毫不停—— 敌暗我明,敌静我动——偷袭! 对,像师父说过的,跟他们来阴的! 沈栖迅速抽出了长剑,一声不响割破了双手,又怕毒性不够分别再扎了一下左 右脚背。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在夜风里散去,沈栖的心跳得更快了。 师父的“鬼行剑法”适宜偷袭,而且阴辣狠毒招招足以制人与死地! 好,就用这个! 轻轻一跃,无声无息的白影自草垛上落下,尽可能地弓腰潜行,发挥到极致的 轻功没发出一点声音,忽然,白影一滞,沈栖踩上了一个硬硬的形状不规则的东西。 细一看,竟是一具黑衣人的尸体。 “太监声”再度传来,沈栖咬牙忍住剧烈的头痛以及渐渐翻腾而起的气血,飞 快地剥下黑衣人的衣服穿上,蒙面的黑巾也蒙上,捡起黑衣人的长剑时沈栖微一犹 豫,但随即在自己的长剑上抹了抹,顺手插在腰里。接着从自己脱下的衣服上割下 两块布条塞进耳朵里——好多了!沈栖松了一口气,放眼一张望,只见围成一圈的 黑衣人中只有一个左侧偏西身材矮小微胖的家伙面前的黑巾在一动一动——原来就 是你!沈栖下意识地磨了磨牙齿,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剑。 近了,近了,更近了! 不出声,不出声,千万不能出声! 沈栖紧趴在地上微微抬头一看眼前矮胖的“太监”,咬死了牙关忍住刀锤斧凿 般的头痛以及胸口一浪盖过一浪的气血翻腾,猛地一剑斜递而出——快准狠! “哧”的一声,生生穿透了那具厚实的身体。 “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沈栖却在这声惨叫响起前就失望了。也许是因为察 觉到了那一丝丝的剑气破空的声音,黑衣人在被刺中前身形微地一晃,冰冷的长剑 紧贴着他的心脏从肺部横穿而过。 沈栖一击失手,立即弃剑斜滚,险险避开“太监”暴怒之下的全力后踢,飞快 地拔出腰间的第二柄剑,身形一晃,晃到了一个被“太监”的惨叫声震得失去心神 的黑衣人身后。 “哧”的一声,滴血的剑从黑衣人的喉颈中冒出,沈栖飞快地抽剑,在黑衣人 倒下前无声无息飘到了另一个拿着火把的黑衣人身旁。这时那个“太监”黑衣人发 出了尖叫:“毒,毒,有毒!!”还没叫完,黑色的身影便飞一般暴退而去,这时 第二个被沈栖刺中的黑衣人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 “什么人?!” “谁?!” “出来!!!” ……………… 所有黑衣人登时大乱,纷纷转身向后看去。沈栖原本在身旁的黑衣人向后看眼 睛瞥过自己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在发觉对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冒牌货”时 不由灵机一动。 “哇,他在那儿!” 趁身边的家伙转头分神之机,沈栖一剑抹过对方的咽喉,登时周围一片大叫: “有奸细!” 然后是一堆剑影狂卷而至。 “混蛋!”沈栖看着五个黑衣人同时冲向自己,不禁恼火地骂了出来,“妈的, 又是以多欺少!” 事到如今沈栖反而“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既然被发现了也不用什么偷 偷摸摸的“鬼行剑法”了!沈栖猛然提剑,大开大合间“狂傲十六式”畅然出手。 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墨时雨和程雪痕立时感觉到这是千载难逢的突围机 会,同时出手。 沈栖用眼角余光瞥见,立刻觉得有了靠山,手下出剑更是肆无忌惮。这一来, 反而暗合了“狂傲十六式”的剑理。“狂傲十六式”本是不足道在闯荡江湖如日中 天时所创,浑然天成一股狂傲霸气,故而原本应该轻灵飘忽的剑招中杂合了大开大 合的刀式。沈栖原本学时根本领悟不出这点,只囫囵吞枣死记硬背而已。如今放手 一搏反而拟出了三分像,恣意纵横的剑气中竟隐隐发出了风雷之声。饶是沈栖内力 太低,如果沈栖有程雪痕那份内力,早可以达到飞沙走石的境地,更不用说现在连 手对付沈栖的这五个黑衣人了。正因为沈栖的内力太差了,本身十六式也没学全, 只学了十式半——十一式还没学全,而且领悟又只领悟了四五分,所以堪堪与那五 个黑衣人战了个平手。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把那五个黑衣人骇得够呛,手下忙乱 不说眼睛中已分明流露出胆怯之意。这种眼神无疑让沈栖更加为之精神振奋,忍不 住竟大喝一声,施出了自己最最熟练的第一式——“长风破空平地起”。 整个剑气猛然外放,剑身却是平实无华地破空一划,运转间凝重沉稳宛若有千 钧之力,五个黑衣人见势不妙,互递一个眼色长啸一声飞退而去。沈栖剑招施到一 半忽见对手飞退而去,心中不爽至极大喝道:“有种的给我别逃!” 身形暴然追上,沈栖此时恨不得把这群黑衣人一剑一个,但在潜意识中觉得 “狂傲十六式”太慢了,立时手下用出了“鬼行剑法”。被追上的黑衣人登时又是 大乱,眼中的惊骇更浓烈。沈栖只觉得有一种棒打落水狗的快感,也不管越来越酥 麻的右臂,一剑紧似一剑递了出去。剑影翻飞,阴气四溢,忽然“哇”的一声惨叫, 一个黑衣人被沈栖的长剑划破了眼睛,登时发了疯般乱挥乱舞着手中的剑,不顾一 切纵身后退开去。 “毒,他剑上有毒!!” 远处逃匿开去的黑衣人在最后向同伴发出了警讯,虽然只是微弱的呼喊了,听 在围攻沈栖,或者说是被沈栖纠缠的黑衣人的耳里,无疑与当头棒喝。不约而同, 四人虚晃一剑抽身而退,而且这回逃向了四个不同的方向,沈栖一时不知道该追哪 个好,半天回过神来,沈栖站在原地忿忿骂道:“他妈的,打不过就溜算什么英雄 好汉?!” 正当沈栖无名怒火无处发泄时,只听几声长啸,回头看时只见围攻墨时雨和程 雪痕的黑衣人刹那间撤个精光,沈栖正要骂时,只见墨时雨微微一晃,整个人向后 倒去。 一双手半空中抱住了墨时雨,墨时雨眼睛微微一张,只见竟是一个蒙面的黑衣 人!当时墨时雨的剑已经滑落在了地上,当下一掌拍在了“黑衣人”胸口。不过墨 时雨当时的内力已经基本全部耗尽,这一掌形同拍蚊子。不过这一拍的结果倒是大 大出乎墨时雨的意料——“黑衣人”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巾,焦灼地道:“墨姑娘, 我是沈栖啊!!” 沈栖?? ……………… 墨时雨眼中闪过刹那的惊讶,然后,放心地晕了过去——晕在沈栖怀里。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