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和欣喜 平生爱读书,藏书,也爱编书。现在单说编书,屈指一算,与人合作和自己独 立完成的,已达十多种,有郁达夫的文集,潘汉年的文学作品,有梁实秋的文学回 忆录,还有周作人的集外文……,多少也有些影响。但似乎命中注定,每编成一种 集子出版,都成了令人遗憾的事。此话从何说起?因为出书后总发现有所缺漏,不 是自己有了新的发掘,就是识与不识的师长文友热心提供。既然自认为从事的是钩 沉辑佚,是严肃的文学积累工作,就不免有愧对读者之感。虽然可以主客观条件限 制为由原谅自己,譬如日本学者为搜集郁达夫资料自由来往于新加坡、印尼、台湾、 香港和大陆之间,我哪有这种可能?但每念及此,毕竟深感遗憾。而今出书,绝大 部分初版等于绝版,再版的可能微乎其微,以致即使有了新资料也无法再出增订本, 这样作为编者,我的遗憾就几乎是永远的了。 新近编印了一本《台静农散文选》(人民日报出版社版),尽管只有薄薄15 万字,却历时四载,此中甘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尤其当书终于问世时, 远在台北的台静农先生已溘然长逝,不及亲见,使编者的我更平添遗憾和惆怅。由 于海天阻隔,搜集资料难上加难,我深知这本散文选遗珠之憾更无法幸免。正巧《 新文学史料》将出台老纪念专辑,我于是急就《台静农先生后期著作系年》应命, 以期高明指点。果然,日前接到北京张香山先生惠寄之台老《序》,正为拙编所未 收者,我的欣喜简直难以用笔墨形容。张先生30 年代是天津“左联”和“左联” 东京分盟的成员,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文坛前辈,但他是我国著名教育家张雪门先生 公子,我以前一无所知,他老人家对后学的关心帮助,使我衷心感激! 张雪门先生在台湾付梓的旧体诗集《闲情集》大概是非卖品,印数甚少,仅在 友好间传阅,因此台湾洪范书店出版的《龙坡杂文》也未能收入此序。 时隔多年,很可能台老自己也已忘却,显然是一篇不折不扣的佚文。此序以浅 显的文言出之,娓娓道来,情文并茂,对老友诗艺人品的褒扬恰如其分,堪称现代 文人序跋之佳作。可我在欣喜之余,遗憾之情不禁又袭上心头,拙编虽早已被读者 抢购一空,再版仍然无望,遑论增补?为了不使台老佚文长存私箧,我思之再三, 决定先期披露,一则答谢张香山先生的美意,二则以飨爱好台老作品的许多读书人, 也好使我这次的欣喜不致再为遗憾所代替。 现将台先生为《闲情集》所作序文照录如下: 宁波张雪门先生以赤子之心,具胞与之怀,毕生精力,瘁于教学。昔年主北平 幼稚师范学校及香山慈幼院,海内治幼稚教育学者,咸推先生为巨擘。抗战军兴, 奔波各地,于戎马仓皇中率其弟子,以培植幼苗为务。应邀来台,创台北育幼院, 规模略具,以目疾退休,门弟子为葺石室于大屯山麓居焉。虽病发,犹勤造述,为 从事教育者指南。今年先生八十矣,以诗稿寄静农曰:“拙稿起于无题,止于闲情, 幼百余首,皆予五十后心声,以系业余之作,名曰闲情,不亦可乎,子为我序之。” 盖尝闻之于先生,无题诸诗作于民国三十三年,时先生任教于重庆歌乐山上海医学 院。上元节诸诗,作于战后与家人团聚时。 三十五年七月,由平飞沪,转航来台,作南行诸诗。四十九年骤患风痺,艰于 行履,作病中诸诗。五十年来,得诗止此数,是知先生不欲以诗名也。然诗者性情 所之,哀乐所寄,往往发乎不能已。若眷怀故国,涕泗河山,或惆怅清歌,凄凉子 夜,此则先生不能不以诗写其高致,而读先生诗者,亦可想见先生之风概矣。静农 始交先生于北平,渡海南来,时以尊酒为乐,自先生病发,此乐已不可得,犹时以 诗简见投,每愧无以酬。承命为序,不能辞,非敢以言知先生诗者。 辛亥六月台静农于台北市歇脚盦(原载1991 年8 月30 日成都《读书人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