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先生的贺年卡 这几年岁暮,经常收到海内外师友的贺年卡,多姿多采,琳琅满目,令我欣喜 不已。因为,正是这一枚枚小小的贺年卡,把我与许许多多时相过从或从未谋面的 师友的心紧紧维系在一起,彼此互祝新年好,新年笔健,新年万事如意! 我今年得到的贺年卡中,数施蛰存先生惠赠的最为别致。这是一枚64 开、白 底红字的自制贺年卡,上录宋代词人赵长卿的《探春令·早春》: 笙歌间错华筵启,喜新春新岁。菜传纤手,青丝轻细。和气入,东风里。幡儿 胜儿都姑媂。戴得更忔戏。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 这枚贺年卡薄薄一纸,朴实无华,却堪称高洁素雅,另有一番情趣,凡见过的, 莫不爱不释手。 赵长卿其人,在宋代词人中大概属于二三流之列,后来的各种宋词选本几乎都 不选他的作品,就是一个明证。唐圭璋先生编的《全宋词》中虽然录有他的词三百 多阕,关于他的身世,只有寥寥数语:“长卿自号仙源居士,南丰宗室。有《仙源 居士惜香乐府》九卷。长卿疑名师有,俟考。”谭正璧先生编的《中国文学家大辞 典》“赵长卿”条略多些,也不过百把字:“赵长卿自号仙源居士,南丰人,生卒 年均不详,约宋宁宗嘉定末前后在世。恬于仕进。尝买一妾,名文卿,教之习苏书, 又能唱苏词。三年约满,为其母嫁与一农夫,常常寄所作词或片纸问讯,长卿每为 酬答。长卿词以文词通俗,善抒情爱著名,有《惜香乐府》十卷(《四库总目》) 传于世。”但这阕《探春令》倒是清新可诵,较有特色,它切合人们喜迎新春、展 望未来的欢快心情,“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百事都如意”,说得多好!施先生 录之以贺友好,确是再恰当不过。 在赵长卿的词后,施先生还加了跋语:“余弱冠时曾以此词歇拍三句制贺年简, 以寄师友。赵景深得而喜之,志于其文,去今一甲子矣。景深鹤化,忽复忆之,更 以此词全文制柬,聊复童心。奉陈文几,用贺一九八六年元旦,兼丙寅春正。施蛰 存敬肃”。原来,围绕这阕《探春令》,还有一段文坛轶事,值得探究。 早在60 年前,施先生就已把这阕《探春令》的最后三句制成贺年简分赠师友 了,那时他刚登上文坛不久,他的那些脍炙人口的名作,如《梅雨之夕》、《将军 底头》、《石秀》等等,均未问世,而今,他已成了著作等身、蜚声海内外的作家、 翻译家和编辑出版家。当年赵景深先生得到这封贺年简后,并不因施先生尚未出名 而轻视,仍然十分喜爱,一直保存着。后来他应吴祖光先生之请为上海《新民报》 1946 年新年增刊写了一篇《现代作家的贺年片》(收入1948 年4 月上海北新书 局初版《文坛忆旧》),在介绍了他所珍藏的徐志摩、刘梦苇、吴芳吉、孙席珍、 郑振铎、李健吾、徐调孚、黎锦晖、焦菊隐等人美观大方、各呈异彩的贺年卡后, 特别提到“施蛰存用的是赵长卿《探春令》里的词句:‘愿新春以后,吉吉利利, 百事都如意’”。时隔半个多世纪,在赵先生作古一周年的日子里,施先生忆及此 事,不忘旧情,重将赵长卿词“全文制柬”,一则向亲朋好友祝贺虎年,二则也带 有纪念赵先生的意义在,难怪现还健在的赵夫人收到这枚贺年卡后感到高兴,赵先 生如泉下有知,也当发出会心的微笑吧?我想。 (原载1986 年3 月香港《明报月刊》243 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