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凤《永久的女性》前言 在高手如云的现代作家中,叶灵凤是较早尝试创作通俗小说,并且取得了可喜 成就的一位。 叶灵凤(1905—1975),笔名林丰、叶林丰、任诃、霜崖等,生于江苏南京。 20 年代初到上海,曾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求学。1925 年加入创造社,积极参与 《洪水》、《创造月刊》编务,成为中期创造社的重要成员,与潘汉年、周全平等 被称为“创造社小伙计”。次年与潘汉年另组幻社,出版急进激烈、别具一格的《 幻洲》半月刊,在文艺青年中风行一时。后来又接连主编《戈壁》、《现代小说》 等文艺刊物,均在当时文坛上产生了一定影响。 20 年代末在“革命文学”论战中曾与鲁迅交恶。30 年代初一度加入中国左 翼作家联盟后任现代书局编辑,1934 年与穆时英合办图文并茂的《文艺画报》, 其后不久加入邵洵美主持的时代图书公司任编辑,在此期间还曾大力支持新兴木刻 运动。抗战爆发,他先在《救亡日报》从事抗日宣传工作,1938 年广州失陷前夕 到达香港,先后主编《立报·言林》、《星岛日报·星座》等副刊,并兼任大夏大 学文学教授,继续致力于抗日文化宣传。香港沦陷后,以主编《新东亚》、《大同 》、《大众周报》等刊物为掩护,担任国民党中央调查部香港特别情报员,在极其 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坚持地下抗日工作。抗战胜利后至70 年代,叶灵凤一直在香 港定居,长期担任《星岛日报》文艺副刊的主编,笔耕不辍,为香港文学的发展作 出了很大的贡献。 叶灵凤多才多艺,集小说家、散文家、编辑家、翻译家、美术家和藏书家于一 身,这在现代作家中是很少见的。他早年以小说创作名世,作品甚丰,有短篇小说 集《女娲氏之遗孽》、《菊子夫人》、《鸠绿媚》、《处女的梦》和长篇小说《红 的天使》等,擅长以奇特怪诞的手法,清幽缠绵的笔调描写爱情和畸恋,情节扑朔 迷离,结构变幻多姿,又颇注重人物“内心的分析”,在创造社诸家中独树一帜。 散文结集则有《天竹》、《白叶杂记》、《灵凤小品集》、《读书随笔》和《忘忧 草》,同样感情浓烈,文笔绮丽。叶灵凤后期专心从事随笔小品写作,同时埋头于 香港掌故、方物的开创性研究,尤以一位“真正的爱书家和藏书家”的身份,撰写 各类书评书话多达百万言。 生前出版有《文艺随笔》、《北窗读书录》、《香港方物志》、《晚晴杂记》 等书。谢世以后又经人整理出版了《读书随笔》(三卷)、《花木鱼虫丛谈》、《 世界性俗丛谈》、《香港的失落》、《香港浮沉录》和《香港沧桑录》。 作品风格明显由“绚烂归于平淡”,而且中外古今,奇闻逸事,无所不谈,史 实与文采兼备,意味隽永,充分发挥了知识性、抒情性、可读性的特长,成为享誉 海内外的散文大家。 《时代姑娘》、《未完的忏悔录》和《永久的女性》是叶灵凤1932 年冬至1936 年秋在上海创作的三部长篇爱情小说,前两部先后连载于《时事新报》副刊《青光 》,《永久的女性》则载连于《小晨报》副刊,其后分别由四社出版部、今代书店 和大光书局出版单行本。30 年代初,上海各报副刊的连载小说基本上还是旧派文 人的一统天下,新文学家尚无立足之地。但1931年4 月《时报》率先连载巴金《激 流三部曲》的第一部《家》,以迎合新文学的时尚,结果大受读者欢迎。从此各报 纷纷效仿,局面终于改观。叶灵凤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欣然接受《时事新报·青 光》编者的邀请,动手撰写连载长篇的。而且,他有自己的新追求,即试图打破严 肃小说与通俗小说的界限,探索创作雅俗共赏的新大众小说。对此,他在《自题》 中说得很清楚:“这是我第一次有意识地要尝试的大众小说,是想将一般的读者由 通俗小说中引诱到新文艺园地里来的一种企图。”在当时文坛上的一些理论家还在 为“文艺大众化”争论不休的时候,叶灵凤用自己这一系列作品回答这个问题,虽 然还是实验性的,不可能圆满,毕竟迈出了可贵的一步。 写爱情小说,大团圆固然好,但悲剧结局更能使读者一掬同情之泪,叶灵凤深 谙此道,因此这三部长篇无一不是凄婉哀艳的悲剧。故事全都发生在十里洋场的上 海。《时代姑娘》写的是香港巨绅之女秦丽丽与知识青年韩剑修自由恋爱遭到父亲 干涉破坏,远走上海荒废学业,自暴自弃,与纨袴子弟调情,最后因韩剑修专情自 杀才幡然悔悟。《未完的忏悔录》描写红得发紫的“歌舞皇后”陈艳珠追求与富家 子弟韩斐君的真挚爱情,几经曲折,终因无力挣脱旧生活而导致情人沉沦“失踪”。 《永久的女性》则写才华横溢的青年画家秦枫谷以纯情少女朱娴为模特儿创作了 “永久的女性”画像,轰动上海,却在世俗的压力下被迫牺牲自己的爱情和幸福。 三部小说对旧妇女观、等第观和婚姻制度或多或少有所批判,也寄托着作者对不幸 的男女主人公的同情。当然,书中更不乏都市男女的情场角逐,以及复杂多变的两 性心理的刻划展示,这既跳出了作者自己先前一度陷入其中的“革命加恋爱”的窠 臼,与当时的“主流”文学有点格格不入,同时与流行的旧派言情小说也迥异其趣, 带有较浓厚的现代都市色彩,确实使人感到新鲜和别致。 这三部爱情长篇在艺术形式上的创新是显而易见的。叶灵凤过去以浪漫抒情小 说见长,此时又与施蛰存、穆时英等一起热衷于新感觉派小说的试验,写过为人称 道的《紫丁香》、《忧郁解剖学》等短篇,但他懂得为报刊写连载长篇必须另换一 副笔墨,否则一定会将读者吓跑,正如他自己在《前记》中所说的:“我下笔时是 力求通俗,避免一些所谓‘文艺的’描写的。”不过叶灵凤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艺术 上的探求,除了每日一段,标题新颖,笔墨灵巧,内容相对完整,悬念连接不断之 外,从整体上考察,作者在这三部长篇中采取了一种“立体的综合的”表现手法, 即“一切小说的形式:第一人称,第三人称,客观的描写,主观的叙述,日记,书 信,对话,都先后在小说中被应用着”(引自叶灵凤《纪德的》),从而形成了与 众不同的新形式,对读者更富吸引力。《时代姑娘》不断调换摄照生活的角度,在 第三人称的写法中加入女主人公第一人称的“日记”独白,又多次穿插当时报上耸 人听闻的“社会新闻”以凸现情节的重大转折;《未完的忏悔录》更是出人意外地 让第一人称的作者与男女主人公一同登场,通过作者与男女主人公的交替对话来展 开故事,呈示男女主人公的思想、个性和情感变迁;《永久的女性》则精心营造了 浪漫神秘的氛围,三角纠葛的推进又是跌宕起伏,直至卷终方始真正水落石出,在 在表明叶灵凤的写法变化多端,引人入胜。叶灵凤在这三部长篇中不同程度地掺和 融合了传统章回小说、浪漫抒情小说和新感觉派小说的多种表现手法,使之丰富多 采,灵活轻倩,大大拓展了通俗小说的创作领域。 尽管这三部长篇爱情小说在当时赢得了广大读者,但也招致了不少批评,有人 指责作者“堕落”,有人惋惜作者浪费才华,还有人把作者贬为“新鸳鸯蝴蝶派”, 以至叶灵凤不得不在《题记》中公开表示:“我自己从来不喜欢自己所写下的这类 小说。”其后他果然不再提及,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小说差不多被人遗忘了。今 天我们返观30 年代的通俗文学史,叶灵凤无疑是新文学家中尝试通俗小说创作值 得肯定的先行者。这三部风格独特的作品,也无疑在本世纪中国通俗爱情小说佳作 中占有一席之地,应该得到实事求是的评价。 (原载1993 年12 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初版《永久的女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