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忆往 近年病困,目力锐减,不耐久读,益以大脑退化,前读后忘,除白天时读时辍, 已久不作夜读,实在是一憾事,时常承友好厚爱,问起旧作《夜读书记》一书的前 后情况,只有哑然失笑,岁月荏苒,不觉已是往事成烟,恍如隔世了。 《夜读书记》出版于1948 年尾,由上海出版公司刊行,当时曾受到读书界的 重视,初版收有十余篇文章,大都是书籍评介。就其中前七篇曾发表在1946 年— 1948 年上海《大公报》上。当时潘际坰(解放后改用笔名唐琼)正创办该报“出 版界”周刊,厚意敦促我写稿。我陆续写了些评介欧美书籍的文字,回想起来,还 是要感谢潘兄之逼我上马,报馆信使往往候在家门口取稿,否则连这一鳞半爪也留 不下来了。根据报刊要求,应以书籍信息动态为主,对及时性、知识性、可读性有 所侧重。这七篇中,如:《看图识字》是介绍《德语图解字典》的英文本;《英美 俚语字典谈》系介绍当时可以见到的国内外出版的有关字典;《杂志与新精神》是 1947 年为了纪念五四节而写的,专门介绍海外《小杂志》(又称《前卫》杂志), 如艾略特、海明威、福克纳等名家最初都是在美国《诗刊》等小杂志上写出名的。 《父与子》是从屠格涅夫的同名小说讲起两代人的代沟和接班问题,并理解到现代 工业文明是从侍父生涯走到无父生涯的基因,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鲁斯特、卡夫 卡的小说都是这一方面的代表作。《中国已非华夏》一文是从欧美论述中国的论著, 指出西方对我国现况变化的认识而议及我国应该何以自处,从白修德的《中国怒雷 》、斯诺的《西行漫记》、史沫特莱的《中国战歌》等书,到奥登和依修午德合撰 的(中国)《战地历程》、钱钟书的《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中之中国》、萧乾 的《千弦之琴》等等,均有述及。《展笑尝新》则主要是对二次世界大战后欧美文 学出版的新书作一次概括性的描绘。 古人有“不可一日居无竹”,还有“不可一日食无肉”,我今虽已垂垂老矣, 仍然不自量力,可说是“不可一日读无书”。我曾在《展笑尝新》一文的开头如此 写来:“黄昏灯梦,隔雨望冷,泥淖载涂,风雨未远。此际立书肆窗前,徘徊不忍 遽去,新书展笑,全收眼底。方寸间感有无限温暖,但是用何种言语始可描绘万一? 雨果(旧译作嚣俄)在《悲惨世界》中写小女儿戈赛蒂,为人作婢,圣诞节夜出门 汲水,见玩具摊头烛炬通明,凝仁多时,自谓有此精美人形,虽女王不易也。”在 本书《前言》中,我还缀有尾语: “白天在市廛中治事,黄昏归来,如无人事往还,多半绕路到几家相熟的书店 中留连一番。遇心爱者辄购藏之,偶获不经见之书,喜极至忘盘飧。小斋原有部分 系自海外携归者,及今穷搜既久,新旧并度,积帙幸尚可观。溺于文学,故所置也 以这一方面为主。晚九时后,儿声渐寂,开卷摩挲,涉目成趣,有时山荆对坐共读, 往往不觉夜之易尽,间亦作记,是为《夜读书记》,但念内战方酣,和平未就,然 则良夜读书,亦殊有‘秋声’之感也。”《前言》写于1946 年秋,可知当时“欢 娱每兼忧戚”,其源有自,又岂是今天的读者能以想见的呢? (原载《新民晚报》,1992 年11 月4 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