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反自然的生命界 万籁俱寂,沉静无声,只有我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动,好象要撞在墙上似的。一点 光线都没有,四周漆黑一团,也许,我应该逃跑,逃跑?往哪儿选呢?我没有把握,泣 准儿我会被抓住,或者被就地开枪打死。 我终于揭开了格拉别尔的研究所的秘密,但又有什么用处呢?他还是要进行他的事 业。现在,他已经可以用一种可恶的催化剂把有生命机体中的碳转化成硅了,并能创造 出一个反自然的生命界。而当他能成功地把有机硅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时,又会出现什 么情景呢? 我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可怕的图画。沙漠里村镇的四周长满了死气沉沉的、暗黄色的 植物。四周那些长着坚硬的苛性蔬菜园,话象坟墓一样。再往前——田野里长着硅化的 禾本科植物。硬邦邦的麦穗在那细胞的茎千上徐徐摆动者。一群污脏的动作迟钝的牛羊, 在那浅黄色的草原上吃着硬邦邦的草叶……一些石化的男人和女人,懒洋洋地在村镇的 街道上徘徊着,有些畸形的孩子怪诞地在沙地上挪动着脚步……酷热灼人的太阳挂在当 头…… 在村镇中央的一块平地上,放着一个装满苛性液体的大罐,人们都来这儿喝水。每 周一次由卡车运来苛性液体,装入这个大罐。他们的生与死完全取决于这个罐子里面的 东西。不顺从者就要倒霉。谁要是不服从那些手脚利落、动作灵巧的主宰者,就将要得 到另一种水,从此就会变成静止不动的石雕,成为石雕刻的人,屹立在水罐旁,作为格 拉别尔那强大威力的象征。 所有这些都是梦幻般的呓语,而这种呓语眼看就要成为现实的感觉,使我陷入一种 难以忍受的胆颤心惊的状态之中。 我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就觉得自已手脚沉重,不能挪动,变成了那种失掉了人的感 觉的石头物体了。我急忙从床上跳起来,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在东方微亮时,我又昏迷地入睡了。 但刚睡着不久,有人无礼地摇了摇我的肩膀,睁眼一看,什瓦尔兹博士的实验员— —甘斯站在我面前。但他并没有穿他在化验室的白长衫,面穿着一身军官制服。他又开 双腿,站在房子中间,帽沿低低地压在额头上,一对刺人的小眼闪烁着凶恶的光芒。 “喂,先生,别再睡懒觉了!”他粗鲁地说。 我没有回答,穿上衣服。我们彼此沉默了几分钟。 “昨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他讥笑着说。“否则,在这个穷乡僻壤会把人急疯的。” 我觉得他总是煞有介事地说大话。我继续沉默地思考着他来的目的。 “那些黑不溜秋的蠢货还想斗过格拉别尔博士!怎么可能呢!” “您指的是谁?” “就是那些开枪的家伙呀。我们给了他们一点颜色看,本想把他们全都象兔子一样 打死。可是老头子还是比我们聪明!” “那为什么不打死他们呢?” “他们的人几乎比我们多出两倍,也都拿着武器。别着急,”他又接着说,“要拿 他们做试验品的。” “你们在这里做的罪恶试验还少吗?”我愤怒地说,“现在要我做什么?” “老头子叫把您拖到他那儿去!” “大概要开始了。”我暗暗地想道。“但我绝不屈服!” 这一次,格拉别尔的脸色却不象以前那样得意忘形了,反而显得惊慌失措,忧心忡 忡。他双眉紧锁,嘴唇紧闭,大大咧咧地坐在办公桌旁,面前放着一张纸。他用无所谓 的口气对我说:“梅尔达里,您有一个好机会去见您的朋友们。” 这种意料不到的事使我震惊。 “您把这个送给他们的指挥官。”说完,他递给我一张纸。 “我们将离开这块土地。”我读着格拉别尔交给我的那张纸上的文字,这原来是一 封公开信,“我们将永远离开你们的国家。为此尚需借一臂之力:研究所之全部财产和 设备,均需装车起运,谨聘装卸工十名,如贵方能放下武器,并撤出本研究所,我们将 保证贵方全体人员的自由安全。” 我极力思考着,是什么使得格拉别尔突然改变了策略。他想干什么? “这么说,您不喜欢这个地方?”我笑着问他。 “不喜欢。” 他走到窗口往外看,脸上浮现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慌。我感到他在等待着什么,有 一种力量使他感受到内心的惊慌。 “我们不喜欢这个地方,原因您也猜得出来,现在,我们不是要和十个、二十个人 作战,而是要对付这个可诅咒的整个国家。” 我恍然大悟。这就是费尔南暗示的那种即将到来的事件呀! “这就是说,本地人要把您撵出去,博士先生!那您可要行动快一点,要不他们会 动刀子的。” 格拉别尔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那些被我们赶进菜园子的家伙,要想收拾他们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对这种面临末日的吹嘘。我几乎忍住发笑。当然,格拉别尔怕的并不是这些被驱入 石头花园的人,而是一旦北面那几个大门被冲开,拥进几百名乃至几千名愤怒的人不可 抑止的洪流,那时,要逃避这些人仇恨的报复就十分困难了。 “好了,去吧!要行动迅速。您和我都不会对拖延时间发生兴趣。” “格拉别尔博士,我当然去。但我深信,如果您对自己的罪行不付出必要的代价, 恐怕我的伙伴们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格拉别尔恐惧地缩成一团,由于惊慌和盛怒,他的脸成都变形了。 “梅尔达里,请不要检验我的忍耐性。您很清楚,我和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无所畏惧 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不得不再次心惊胆颤地看着窗口。 “为什么不派您自己的人去见我的伙伴昵?” “是因为考虑到只有您更能说服他们接受我的条件。您非常明白,假如他们不同意 的话,会有什么结果。这一点请您对他们请清楚。您也一定能讲清楚。请快去吧。” 甘斯领我走到试验场的大门口,然后又到红树园的门口。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连哨兵也不见了。水塔旁边除了三辆大卡车和一个大水罐外, 再也看不见别的什么东西。 “给他们说,那里的电压是两千伏,”甘斯把头往墙上的电网上扬着说,“他们必 须从这个小门出来。我在这里接收枪枝。”他补充说,花园里没有一个人,我绕过那些 长着石头植物的高畦子,不假思索地走着。中午的太阳当头直射下来,几乎没有留下一 点阴影。 刚走过一颗大树,突然有两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子我的肩膀,一下子把我摔倒在地。 我睁眼一看,只见一张闪着仇恨的目光的黑脸正在凝视着我,他的身子,紧压在我身上, 小声嘟哝着一种我听不借的语言。过了几秒钟,又有一些黑色皮肤的人向我逼近,其中 突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梅尔达里!是您吗?”那人叫道。 “费尔南!”我高兴地喊了一声。 他们把我放开,扶起我来,给我拍打着身上的沙土。 “你组织得不错呀,”我看着这些黑皮肤的人,兴高采烈地说。“好样儿的,小伙 子们……”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那些手持卡宾枪,身穿短上衣和草绿色短裤的黑人一下子 都向我围拢来。 “你们不要象检阅似地直直地站在那儿!”费尔南喊着,“当心枪弹会象打兔子一 样把你们射中。” 大家立即蹲下了。 “他们不敢开枪的,”我说,“格拉别尔投降了。” “什么?”费尔南惊讶地说。“怎么投降了?” 我把那封信给他,他看后皱皱眉头,然后又大声读了一遍。 “明白了,理应如此。但是我们不放他走!” 我困惑莫解地注视着费尔南。这么说他早知道格拉别尔应该投降! “全部情况全由我的助手阿里·穆罕默德告诉您。我马上就回来。” 阿里·穆罕默德是个高个黑人青年。他友好地向我微笑着,做个手势让我坐下后说 :“我们现在是独立自主的国家。什么美国人,德国人,见他们的鬼!我们自己会管理 自己的国家。” “你们能把他们赶走吗?”我笑着问他。 “一定能赶走。我们会从我们国家的每个角落把他们赶走,就象在这儿一样。现在 必须把墙邢面这些家伙都抓住。” “为什么?”我惊奇地问。 阿里把双手捂住前胸,急速地向我叙述了一个可怕的事件:在沙漠中,离他们住的 村子不远的地方,他发现了他父亲的尸体是石头的。 “他很硬,硬得象石头,而眼睛却明亮得象玻璃。”他说。 阿里紧握双拳,怒视着格拉别尔的实验室。 费尔南回来了。 “首先必须把厨房里那个可憎的机枪手干掉。”他说。“那是什瓦尔兹。没什么了 不起的。他控制着红树园的出口。第二个机枪手在水塔上。” 我从树干背后看去,水塔顶上的几个小窗都敞开着。 “朋友们,”费尔南说。“应该再次向厨房发动进攻,消灭机枪手,否则我们无法 冲击南墙上那个小门。至于水塔上的机枪,因为它是靠西墙的,对我们威胁不大。” 人们又开始在这些畦子的间隔中运动。 在接近菜园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机枪又吼叫起来了。是什瓦尔兹从厨房里向外射 击。 “往左边靠!向大门口匍匐前进!”费尔南下达了命令,“阿里,您带同志们从右 边迂向厨房。” 机枪不停地射击着,看来什瓦尔兹并不担心弹药不足。 厨房比整个花园稍高一点,要向厨房射击必须站在畦子的上面。谁要是做这样的尝 试,水塔上的机枪马上就象下雨一样向他倾泻而来。 过了几秒钟,听到一个手榴弹的爆炸声,在厨房那儿开始了战斗。机枪声停了,立 刻又有一颗手榴弹爆炸了。阿里和三个阿拉伯人站起来向前冲去。他们先是向门冲,继 而又转向窗口。响起了玻璃的破碎声。 “冲呀!”费尔南喊着,人们冲由厨房。 阿里又迎面跑了过来,嘴里喊着什么。 “怎么回事?”我问。 “那里有个穿便衣的人。”费尔南翻译说。 我跑进厨房,什瓦尔兹双手还抱着机枪,躺在一些被打碎的花盆中间。 “他最爱杀人。”我说。 我们聚集在费尔南的周围,商量着下一步怎么办。 “从这里,经过地下电缆管道,有一个出口。”我说。 “格拉别尔就等着我们上当呢,不能那么干。” “那怎么办?” “必须等到天黑了想办法越进围墙。”,阿里沉重地叹了口气。 “能坚持下来吗?大家需要喝水,吃饭。” “必须坚持,没有别的出路。” “如果设法进入试验场,怎么样?”我问。 “这个容易做到,只要爬上围墙旁边的那棵大树就行……” 一个阿拉伯人突然手指着试验场尖叫了一声。 大门敞开了,一个接一个慢腾腾地走出来一些石头人,这是格拉别尔的发明,是一 些打不死的士兵。 他们不慌不忙,满不在乎地向我们走来。我们中有五个人拚命地向红树目的深处跑 去。 “回来!”费尔南命令道。 有人向这些进攻者开枪了。 “开枪毫无用处,”我喊道,“他们不怕枪弹!” 象我第一次看见他们一样.这些硅化的人穿着浅色的粗麻布灯笼裤,光着半截身子, 没穿任何衣服。现在他们每个人手中拿着一把阿拉伯弯刀,慢悠悠地甚至很庄严地向我 们走来。在距离温室约五十步的地方,他们当中一个怪声怪气地喊着一些不连贯的命令, 成半圆形散开,企图包围我们。 他们大约是十五个,来进攻我们二十三人。 “往后退,必须散开,!”费尔南命令道,“尽量靠西面的墙,别让水塔上的人看 见。” 我们的小队散开了,格拉别尔的奴隶停了一会儿,然后他们也散开了。现在他们不 再企图包围我们了。他们每人选择了一个进攻的对象,缓慢地追逐我们。一个脸色灰白, 身材不大匀称的大个子追逐着我。他懒洋洋地似乎叉漠不关心地走着。在他那非要赶上 我的迟钝的企望中,流露出一种象他本身命运一样不可避免的可怕的凶相。虽然我和他 之间的距离始终投有缩短,总在二十步以上,但他一直追着,追着,呆板地挥舞着手中 的刀子。 “不要只注意追自己的那一个,还要注意另外的!”费尔南对我喊着,“您要当心 碰上另一个。” 这些石化的士兵的行动都是非常迟钝,完全用不着快速地奔跑。在那块被墙遮住、 不受水塔上机枪威胁的地段上,我们的人终于和那些追逐者一对一地散开了。水塔上偶 尔也传来射击的声音。 这场可怕的战斗简直象小孩捉进藏一样,跑过来跑去,谁也抓不住对方,跑了一阵, 他们停下来,看准对象,又分头去追…… 费尔南一面注视着敌人的行动,一面指挥着这场奇怪的战斗。 太阳很快临近西面的墙头,傍晚的昏暗已来到红树园。我们也精疲力尽了,人人渴 得嘴里发干,看到格拉别尔的战士有时弯下身予,贪婪地喝着畦子上铁管里的碱水,我 们也渴得难以忍受。 往返奔跑使我们非常困乏,而那些石人却一点也不累,他们以那种兽性的顽强,始 终纠缠着我们。 “我们只有越过围墙去,”当和费尔南走到一起时,我说。 他在这些石人之间的辗转迂回中,跑到我曾到试验场去时爬过的那棵高树跟前。当 他快爬到与墙头一般高时,水塔上的机枪又响了。赞尔南跳下树。这时,追他的那个石 人离他只有五步远了。 我们的人都很累了,而那些石人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 如果不是试验场的大门打开,从那里走出一个推着沉重车子的石头偶像的话,很难 说这场不声不响的战斗将怎么结束。听到一声非人的怪叫,格拉别尔的士兵都慢悠悠地 到西墙处了。这时天已全暗下来了。硅化人都集中在车旁吃东西.他们中有时是这个, 有时那个弯身向沙中的龙头喝几口水,以便咽下嘴里吃的东西。 “我们也得休息一个,考虑考虑怎么办。”当我们也聚集在一起时,费尔南说。 “没有食物和饮料,我们将难以支持多久的。” “或许我们应在天色全黑下来以后,想办法越过围墙逃出这个地方。越过东墙最容 易。” “墙头有高压电网,怎么办昵?”我反对说。 “把它截断……” “有四道电网,此外,围墙是双层的。” “趁着他们吃饭,反正要试试。” 费尔南和阿里谈了一会儿。阿里喊了一声,有四个人跟着他向东墙走去了。 费尔南建议用一根小树干打断电网。 树长得很硬,象石头一样,要把它从沙中援出,可费了一番周折。我们折断树枝, 树干交给阿里。两个人靠墙站着,一个人站在他俩的肩上,阿里站在第三个人的肩上。 他挥起树干,全力向电网打去,发出了一束深蓝色的亮光。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人梯 倒塌了。 “不碍事。”费尔南说。 天黑了,我们几乎辨认不出被此的面孔。 “这些偶像在夜间能看见东西吗?” “很快就能弄明白。也许,他们黑暗中能看见,象猫一样。” “那我们只好等到天亮了,别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们紧张地凝视着黑暗,仔细监听着每种声音。 过了几分钟,又过了几个小时……毫无动静。 “我想和您谈谈。”我对费尔南说。 我俩走到一边,坐在一个沙畦上。 “我非常了解格拉别尔博士那种可恶的奴隶。问题全在水上……” “我听不懂,梅尔达里,” “我得爬到水塔上去。如果我估计得没错,那就可以立即结果格拉别尔和他的军队,” 我把水在这项研究中所起的作用。告诉了费尔南。 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紧紧旭握了握我的手。 “您想得对,该行动了,要坚决地干。咱们的人都太累了,又饿又渴。我怕大家坚 持不下去……” 费尔南命令阿里留在东墙处,我们穿过红树园,向试验场上那棵高树走去。 当我摸索到那棵树时,费尔南把他的手枪交给了我,他握着我的手说:“不管您遇 到什么情况,别忘记,您的同志都在这里。” 我与他告别后,就向树项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