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强忍着惴惴不安的心跳,缓缓的向他走去,坐在他的身旁,看他抚琴。他 的琴声中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就如同他春药般的销魂蚀骨的狡黠的目光。 我在他耳边急促的喘息,温热的呼吸吹到他白皙的颈子上。 我以为世上没有男人能禁得住我的这番挑逗,可是我错了,错得一败涂地。 伯邑考仍是专注的抚着他的琴,音乐旋律纹丝不乱,琴声中仍是荡漾着悠扬 的欲望,而他却面不改色,心平气和,仿佛我并不存在。 我有些沮丧,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我如同把自己推入了一个有魔力的恶 性循环之中,那个循环的主题便是用自己的美丽与性感来引诱面前这个男人,让 他为我兴奋,为我癫狂,为我做出丧尽天良、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任何失败都会 让我伤心,绝望,甚至杀人。 于是我体内的那点残存的还没有挥发的酒精猛的蒸腾起来,冲入大脑。 我如同荡妇一样,在喉咙深处发出柔若游丝的呻吟,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感觉到伯邑考的身体如同触电了一般,微微的震颤了一下,悠扬的琴声戛 然而止。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宁静。周围湿冷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沉静、死寂,只 能听见我自己那充满蛊惑的醉后呻吟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孤独,凄厉,无 依无靠。 伯邑考轻轻的叹了口气,决然的站起身,将我一个人留在那张他抚琴坐的长 椅上。 我感觉到自己流泪了。泪水很冷,在我的面颊上滑过,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 在狠狠的割着我的皮肤,将我倾国倾城的容貌毁掉,将我变得如同朝歌肮脏的市 集上那些摇薪烧炭的老妪一样肮脏和丑陋。 伯邑考背对着我,淡淡的说:“皇后娘娘,你喝醉了,应该早些回宫休息。” 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生发出无法抑止的愤怒。我也站起身,厉声对他大喊: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真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吗?” 伯邑考并没有被我的愤怒吓到。他甚至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我自然不是 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清醒得还能够辩明是非对错的 男人罢了。” 我仰天长笑,声音悲惨而凄厉:“放你娘的狗屁,你这样的虚伪之徒,居然 还敢自称是男人?你若连被美丽女人的身体吸引的本事都没有了,还算什么男人?” 听了我的话,伯邑考似乎也有些愤怒。他猛的转过头,盯着我,目光炯炯, 有些可怕。可转眼之间,他的神情似乎又一下子黯然下来,垂下了眼睑,什么都 没有说。 “说话啊?你不是很神气么?你以为你弹着瑶琴,懂点礼仪,便是正人君子 了么?不要做美梦了!我若想杀你,易如反掌,连你那一心想取我性命的,和你 一样虚伪的父亲一起杀掉。你又有什么办法?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还装什 么正人君子?你真是让我恶心。” 我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话无情的咒骂着面前的这个完美的男人。我看到他的脸 色先是愤怒,后是困惑,最后重新归复为那让我憎恨的冷静和黯然。 我兀自站在这边气愤着,喘着粗气,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可他 眼神中那让我迷恋的冷漠却又让我的怒气转为哀怨,失望,很快便湮没在这午夜 的空气中了。 于是我决定离开,就如同我从未来过。我突然明白对于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猎 人,我永远只是那只被他射杀,又被他怜悯放生的狐狸。无论这只狐狸多么漂亮, 九条火红的尾巴多么蛊惑,她永远只是他的猎物,只配得到他的怜悯。 我正要离去,却听见伯邑考在身后叫我:“皇后娘娘。” 我站在原地,冷冷的问:“你要说什么?” 伯邑考沉吟了片刻,声音低低的说:“我恳求你能放我父亲一条生路。” 我淡淡一笑:“你是在求我么?” 伯邑考点了点头。 我微微笑了笑,走上前去,走到他面前,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他的面孔 如同被诅咒过的魔芋,绝美,精致。我抚摸他的眉毛,他的脸颊,他棱角分明的 嘴唇,他下巴上倔强的胡茬。我就那样抚摸着面前这个美得让我心碎的男人,如 同在抚摸庙堂之上的一尊洁白的象牙神像,生怕一点不慎便会亵渎了他。 他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的颤抖,却没有将我推开。 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过了身。 “我可以答应你,不杀姬昌。”我冷冷的说,“不过你要死。” 说罢,我便离开了,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我是怕再看见他那张精致得让人 窒息的面孔,便又迷失了冷静,变回那只爱上了猎人的狐狸。 我已经永远不会再变成那只狐狸了。 走出伯邑考的馆驿,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我终于明白那些逝去了的岁 月究竟让我失去了什么——除了快乐、简单、善良,还有无忧无虑追逐欲望的权 利。 深蓝色的遥远的天际滑过一颗雪白的耀眼的流星,陨落在浓墨重彩的夜幕中。 20 妲己 我走回我和纣王在摘星楼的房间时,发现他并没有在床上睡觉,而是已经醒 了。 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个锡制的酒壶,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如 同在冥想着什么。 见他醒着,我心里有些慌。于是我轻轻的低头拭干了眼角的泪水,不想被他 发现。 “你回来了,你出去了很久。”他看见我,淡淡的说。声音有些颤动,他却 竭力使它显得平静,没有起伏。 “我睡不着,一个人出去走了走。”我低头说。 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如此窘迫过。此刻我感觉自己面颊发烫,口干舌燥,如 同一个被丈夫捉奸在床的荡妇。 我轻轻将自己外衣的领口收紧了一些,想让自己显得更加端庄一点,不会让 他疑心我是出去偷情。可是他似乎也将我这个一厢情愿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嘴 角讽刺得一笑,笑得我心惊胆战。 良久,他又轻声的问我:“你为什么哭了?” 即使是在如此蒙昧的夜幕中,他仍看得出我哭过。 对此,我明白隐瞒也是没有用。于是我只好随口扯谎:“只是夜深人静,让 我有点思念家乡父母。”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壶嘴塞进自己嘴里,仰头喝了一口酒。 “你撒谎。”他淡淡的说。 我的心尖猛的一悚,心里一阵无所适从的恐惧。 “过来,陪我喝酒。”他对我伸出一只大手。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气愤或失 望,至少我没有看出来。我只感觉那目光博大,宽容,温暖,让我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