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那天下午,妲己一直将自己关在卧室里,谁也不见,连我也不见。 于是我只好披着那件狐皮大衣,在她的门外不停的踱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 什么。 她从未在任何场合起身离我而去过,更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我的时候。 于是我明白一定是谁或什么事让她真的愤怒或伤心。 别人眼中,她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全世界只有我一人明白,她美丽的外表 下其实是一颗多么善良和敏感的心。 黄昏时分,她的门打开了。她窈窕、醉人的身段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她表情冷漠,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美丽的眼睛却是红的。 “你哭过了?”我问她。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立刻点了点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我只想看到她开心的样子。她哭红的眼睛会让我伤心 欲绝。 她对我妩媚的笑了笑,那笑容带着虚弱的性感。 她淡淡的说:“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穿那件狐皮大衣。” 我点点头,立刻将身上披着的那件狐皮大衣脱了下来,递给了她。 她接过大衣,双手颤抖,向我投来一瞥感激的目光。 “你不想知道原因么?”她问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想。” 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快乐,是永远不需要理由的。 妲己 我在御花园深处的一个偏僻的小山丘上,为那件狐皮大衣挖了一个花冢。 金黄色的菊花瓣铺满棕黑色的泥土地,就像我的生命一样,虚弱,无力,凄 美。每一朵花瓣都象征着一段简单而快乐的日子。而今它们也将随着这件滴着血 狐皮大衣一同被埋葬。 我把那件火红色的狐皮捧在手上,轻轻的将它放进那个狭窄的墓穴中。往昔 的无数快乐日子如白驹过隙一般在我的头脑中放映。生的时候,满山遍野的奔跑。 死了以后,却只能一起拥挤在这个狭窄的洞穴里,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常的悲哀? 我甚至想,不知道我自己死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一个骨肉分离的凄惨结 局。 又究竟会不会有人会怀念我,为我悲伤落泪,甚至为我也挖个这么花冢呢? 天色渐沉,竟然一滴一滴的下起雨来。秋天的雨渗着一股惊悚的凉意,让人 心入止水。 于是我不再难过与感怀,而是轻轻的用周围的泥土将那花冢埋葬了。我是如 此的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那狐皮中惊魂未定的亡灵。 我明白那个狭小的墓穴中埋葬的不仅仅是我的兄弟姐妹的尸骨,还有往昔时 光中的那个天真烂漫、善良无知的九尾狐。 26 九头雉鸡精 轩辕坟内,冷冷清清。 她站在我面前,冷艳得如同一尊典雅的雕塑。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赴你的中秋之宴了吧。”我对她说。 话音刚落,我仿佛又想起了轩辕坟前那满地被烧得焦黑的狐狸尸体,心如刀 割。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清泪,让我原本忧郁的心情 又低落了一些。 我和她认识一千年了,从未见她哭过。即使是数次死到临头,她也只是瞪大 了眼睛,而绝不会流一滴眼泪。分离的这些年,我们都改变了很多。我明白即使 她仍惦记着我,我却已经永远失去了她。她已经不是那个我所熟悉的九尾狐了。 她轻轻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淡淡的说:“我知道你心里记恨我。如果不是因 为我,琵琶不会死,所有的狐狸都不会死。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也恨我自己。”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怎么会恨你呢?我永远也不会恨你的。 你追逐你的梦想,无可厚非。杀了琵琶和狐狸的那些人又不是你。你这些年一个 人在宫中,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我又怎么能再让你活得更沉重。” 听了我的话,她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 她缓缓的将这轩辕坟内环视了一周,无限感慨的说:“这里曾经多么热闹, 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我苦笑:“这样也好,让我潜心修练,将来也和你一样得道成仙。” 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这句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她突然转过头,看着我,语气坚定的说:“跟我一起进宫吧,不要一个人留 在这里了。” “你说什么?”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也变作一个女人,和我一起进宫,我们一起去迷惑纣王,然后一起得道 成仙。” 妲己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不能相信我的话。 不知那样沉默了多久,她竟微笑了,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我问她。 她转过身,淡淡的说:“因为皇宫会改变一个人,我不想改变,我只想做一 个简单的妖精。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即使你将来得道成仙,居住在云端之上, 我仍在这轩辕坟里与野兽虫豸为伍,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生来便是这个样子。” 她的话让我有些伤心。可她说的又何尝不是事实?我若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 欲望,又怎会有今天这锥心刺骨的伤痛呢。 可是我又怎能让她一个人继续留在轩辕坟中?万一哪天她的尸骨也莫名其妙 的呈现在我的面前,我又怎能再有颜面苟活下去? 她已经是我的生命中仅存的美好回忆,我绝不能允许别人将她毁灭。 于是我咬了咬嘴唇,问她:“难道你就不想为那些死去的朋友报仇么?” 听了我的话,她的眉头似乎轻轻的耸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我是一定要为他们报仇的。烧死琵琶那个人, 名叫姜子牙,法力高强。烧死那些狐狸的,是个叫比干的老家伙,是纣王的叔叔。 他们每一个都是极厉害的角色,心狠手辣。” “你……真的要为他们报仇?你若被他们杀了,还怎么得道成仙?”她问我, 声音颤抖。 我笑了笑,淡淡的说:“若是一个人心里永远恨着自己,就算做了神仙,也 不快活。” 说罢,我转身欲走。 “你等等。”她叫住了我。 我站在原地,转头看她。 “我跟你一起走。”她说。 “真的?”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既然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说罢她竟笑了,笑容如同清晨五点的阳光一样灿烂。 这就是我永远引以为自豪的妖精之间的友情:深沉,牢固,伴随着迷人的毁 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