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萨兰星 作者:城市狐狸 飞船轻轻的抖动着,杯子里的水也随之晃动起来,仿佛要涌出些什么。为什 么我的心里也有这种感觉?有些东西是真的说不清楚的吗? 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几乎听不到,代之以沿着船壁传来的轻微的气 锁锁紧的声音。是船进港了吗?应该是的。可离莱得港还有三天的路程,这是什 么地方?我努力的想回忆起点什么,但记忆中是一片空白。 我试着开了一下舷窗。还好,现在是允许开窗时间,三片遮板悄然的滑开了, 深空中巨大的中继港浮在那里。一艘涂有七星标的货船就泊在旁边。我认得那阴 影下的库班德文——星河号。下面的星体正是夜晚,它那太阳的光芒给它镶嵌上 了一个虚蒙蒙的光轮,在那边缘上,似乎还有些高山的影子。 我的背又隐隐疼了起来,也许是旅途的劳累吧。传感器见我醒了,便传来一 些信息,是空中小姐那优美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在我们未来的 航线上预计将有七级以上的离子风暴,为了确保大家的旅途安全,您所乘坐的天 舟号临时停靠萨兰港。” 萨兰?真的是萨兰吗?为什么要让我回到萨兰?难道真的有些东西是抹不掉 的吗? 我的心在翻腾着,许许多多的东西在向上涌,让我几乎呕吐起来。一只巨大 的手在我胸膛里掏来掏去,一直掏到我最深处的东西,并且试图把它晾晒到萨兰 的太阳下面。 星儿,我美丽的伊蓝女孩,你现在在哪里呢? 20年前,那段帝国最黑暗的日子里,我因为在战斗中的失职,被送到了萨兰, 和一大群激进分子、帝国的叛逆者、革命党人一起,为帝国做着最后的工作—— 开采钛矿石。在这些人当中,会有一半的人会因为劳累和疾病,以及各种各样的 原因悲惨的死去。 我所在的矿场叫瓦尔图图,靠近萨兰赤道的一座高山——那山叫莫泰。帝国 的疆域在一天天扩大,每个人都在为帝国的胜利和繁荣而欢呼。但几乎没有人会 记得萨兰,除了它上面的钛矿石。在那些日子里,我想我是永远也不会回到帝都 西撒了。我那时唯一想到的,就是每天那一点点少的可怜的番豆——我们唯一的 食物。当一个人只为了吃而活着的时候,那他就离死不远了。我想我那时侯一定 是快死了。 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挖掘机挖出的矿石从矿坑拉出来,然后再送到一差秒 外的冶炼厂。(注1 )当时到处都是挖掘机留下的废弃矿坑。萨兰整个表面被钛 矿石覆盖,根本就没有必要向下挖。当挖掘机从矿坑开出来的时候,我们象蚂蚁 一样的冲进矿坑,奋力的把矿石拉出来,稍稍迟疑一下,立刻就有看守的电鞭触 到你的背上。矿石被另一群苦囚拉到冶炼厂,在那里,矿石被粗炼成金属,再被 发射到轨道上去,早已经等待在轨道的货船将金属运走。工具是最原始的,因为 只有这样,才会洗刷到我们头脑中那些让帝国感到耻辱的肮脏念头。 在冶炼厂驻有不多的工人和帝国士兵。在那傍边,有个不大的酒吧。有飞船 定期送来食物和甘特星的陈酒,还有那妖艳的伊蓝女孩。 伊蓝女孩各个貌若天仙,有着迷人的身材。她们不象我们一样有着父母,她 们在发育器里面张大的。她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给人们带来快乐。她们没有选 择的权利。从来也没有人看到过她们被飞船重新带走,她们就象萨兰的野草一样, 自生自灭。只有那些被玩腻了的和生病的伊蓝女孩,才会来到我们当中,用自己 的面容和身体,来换取一点可怜的番豆。 大概是因为我曾经是帝国军人的缘故,看守们让我带领二百人的队伍,算做 他们的队长。就因为这个,我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洞穴,甚至我还有一块从报废 挖掘机上拆除下来的挡板。这样,当每月一次的硫酸暴雨来临的时候,我可以把 它挡在洞口,不让雨水灌进我的洞穴。更重要的是,我每天可以得到比别人多半 盒的番豆——虽然这无济于事,我依然不知道会在那天突然死去。 我的洞穴几乎成了所有人与伊蓝女孩纵情的地方。每当这样的夜晚,我的洞 穴便充满了呻吟、喊叫、汗水的酸臭、身体的异味以及各种各样古怪的病菌。每 个人在离开的时候,都会给我留下一小把番豆,带着体温和淡淡的霉味,沾着汗 水或体液。没有谁去吝惜。只有今夜的纵情,才是夜中最美的翅膀。有时候,就 有人死在我的石床上,我便把尸体拖走,扔进矿坑。第二天,尸体就会被秃龙啄 食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白骨。但用不了多久,从天而降的硫酸暴雨会将那白 骨销蚀的无影无踪。我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依然会躺到那石床上,感受着刚才纵 情的人的体温。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死在这上面。但我绝不会象有的人那样猛然 的把头伸进挖掘机旋转的钻杆里,也不会去抓针鼠的毒针。我只是想躺在石床上, 等待死神那温柔的触摸,带我去摘取那黑暗世界里的花朵。 就在这生与死的边缘上,我认识了星儿。 星儿是被我在一个废弃的矿坑里发现的。当时她就躺在一簇安达花的旁边, 脸儿就象那花瓣一样的美丽和苍白。安达花是一种美丽的大白花。当萨兰的两个 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的时候,(注2 )它们总是开满我洞穴的周围。就是这美丽 的花朵,却有着强烈腐蚀性的汁液。我不止一次的见到有人不小心折短了它的花 茎,被喷出的汁液烧掉了手指。伊蓝女孩微闭着双眼,丰满的胸脯上下的起伏, 她的嘴唇翕动着,仿佛在对我说些什么。我一眼就能看出她一定是染上了萨兰疟 疾——一种烈性的传染病。我并没有去看她更多的一眼,便转身离开。每天都有 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已经是再习惯不过了。 我坐在洞口,看萨兰的两个太阳依次落下山谷。在金红的霞光里,有几颗星 星在闪烁。我总也忘不了刚才那眼睛,我想它们一定很美、很亮。我不知道是什 么力量在驱使我,驱使我去寻找那双眼睛。 就象萨兰柔软的月光一样,女孩的身体也柔弱而冰凉。当我把她抱起来的时 候,她的头无力的靠在我肩膀上,两只手臂在我身边摇来摇去,我在她腋下的手, 可以触到她乳房鼓鼓的边缘。萨兰的风让女孩清醒了一些,她把一只手臂环过我 的脖子,我能感觉到她在轻轻吻我赤裸的胸膛。一丝冰凉的东西从我胸前划过, 我知道,那是一颗泪珠。 我把女孩放到我的石床上面,给她盖上我的破毛毡。她抖的实在是厉害,可 我除了一床破毛毡,再也找不到能为她保暖的东西了。我把女孩报在怀中,用体 温去暖她。女孩半裸的胸脯紧紧的和我贴在一起,她把头埋在我脖子下面,有一 丝淡淡的香气从女孩发丝里散发出来,让我想到了西撒的家。 女孩渐渐的止住了发抖,她把头从我脖子下面挪开,用眼睛望着我。黑暗中, 我也能看到那眼睛闪闪发亮。 “你要我吗?”女孩望着我,“明天我就会死的,不要把我扔在矿坑,不要 让秃龙来啄食我的身体,好吗?” 我没有回答她,我只是问:“你叫什么?” “星儿。” “星儿,我不会。”我不能告诉她不会死,我确实不能。 星儿重新把头埋到我脖子下面,“谢谢你。” 第二天,我拿出我藏起来的一块晶石,利用去冶炼厂的机会,去找那里的工 头。我知道,只有他那里才有治疗疟疾的药。在萨兰的钛矿石里面,经常的可以 找到晶石——一种美丽而昂贵的宝石。我们经常偷偷的把找到的晶石含在嘴里, 甚至塞进肛门,把它们带出矿场。我们也知道,这样做一旦被发现,立刻就会被 看守的光剑劈成两半。但只有晶石,才可以从冶炼厂工人那里,换取诸如药品之 类的东西。 那是一块有拇指大小的晶石,在阳光底下发出耀眼的蓝光。工头把它迎着太 阳打量了好久,才拿给我一小盒药。我知道那药根本就不够,可我还是接过来, 揣进我怀中。 那药起了作用,星儿没有死,她的病在一天天好起来。我不断的把藏好的晶 石拿出来,去换取那珍贵的药。我不再允许任何人上我的床——虽然我不拒绝他 们在我的洞穴里纵情。每当呻吟在石洞响起来的时候,我只抱着星儿,任她躺在 我怀里。 终于,我再也没有晶石去换取那药了,我所能做的,只有向那冥冥中的神企 求。一天晚上,我把那块洞口的挡板拆掉了一小角,把它磨成一个锋利的刀片。 我知道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针鼠会从洞中爬出。没有人敢去碰针鼠的毒针,除 非你想立刻浑身肿胀的死去。我把我唯一的一件上衣撕成条,把它缠满我握着刀 片的手臂。我撒下番豆,匍匐在地上。在针鼠去吃番豆的那一瞬间,我从地上跃 起,把刀片猛然插入它的脖子后面。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准确的切断它的颈 骨,那么,针鼠身上的毒针会立刻向我射出来。针鼠抽动着身体,到下了……我 用缠着布条的手把针鼠拖到安达花下面,小心的割开花茎。汁液溅到针鼠身上, 随着一股白烟,它的毒针便很快消失了。 我把针鼠拖回洞穴,把它的皮剥了下来。我拨旺篝火,很快伴随着火光,针 鼠肉的香气便在洞穴里飘散开来。这是我唯一可以为星儿做的事情。当针鼠肉的 香味飘到洞外面的时候,我看到了黑暗中饥饿的眼睛。我不能让他们接近着洞口, 虽然我知道饥饿可以让人变的比野兽还要疯狂。我手握刀片,站在洞口,和他们 对峙。饥饿的人们渐渐散了,我封好洞口,重新拨亮篝火。星儿从身后走来,趴 在我背上,用手环抱了我的腰。她吻着我的肩膀,让长长的头发穿过我的脸颊。 那天晚上,我要了星儿。 当萨兰的月光渗进我洞门的时候,我疲惫的从星儿身上滚落下来。星儿移过 身子来,钻进我怀中,抚摩着我满是汗水的胸口。黑暗中,是两点星光,那么近, 那么亮。 “为什么我会是伊蓝女孩子?为什么不能象别的女孩一样?”星儿问我,不 停的把吻和眼泪印在我脸上,“如果我不是伊蓝女孩,你会娶我吗?” 我会吗?我自从来到这里,我的妻子就再没有和我联系过。她象星儿一样的 美丽,同时也有着贵族身份。我再也不会指望帝国会恢复我的荣耀,也不会指望 回会到西撒,见到我的妻子。我只能在这个星球,度过我的余生。我抚摩着星儿 光洁的身体,吻着她的耳朵,“我会的,即使你是伊蓝女孩。” 从那天起,我再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我的洞穴,哪怕他会给我一整盒番豆。 食物显然不够我们两个人食用。我便经常在夜晚去猎杀针鼠,然后把皮子拿去给 看守和工人,来换取食物。星儿则将针鼠肉烤熟、晾干,并把所有的食物小心的 收藏起来,准备度过萨兰漫长寒冷的冬天。在我去矿场的时候,星儿便去莫泰山 脚,采摘丝浆果,把它们的汁液在阳光下晒干,再作成丝线来编制那种粗的扎人 的衣物。临近冬天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相信,我们居然有了足够的越冬食物和衣 服,甚至还有一小罐甘特酒。 当萨兰的大地被冰河覆盖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在晚上相拥在篝火旁边,嚼着 风干的针鼠肉,闻着甘特酒的醇香——我们只喝过一小口,绝大部分时间,只是 打开来闻闻,度过一个个寒冷的长夜。虽然白天我依然还要去拉那沉重的矿石, 队伍中不断的有人到下,尸体立即就僵硬了。当我一想到那温暖的洞穴,我便有 了活下去的勇气。 当萨兰的第二个太阳重新出现在天空的时候,我的身体比在帝国军队的时候 还要强健,星儿的面色也愈加红润。那时候,我觉得我就是那苦囚之王。我甚至 想有个儿子,把他炼成帝国最勇武的斗士。但这是不可能的,伊蓝女孩永远都不 会生育。在她们还在发育器里的时候,就被摘除了做母亲的器官。 就在安达花初放的一天里,有两个帝国使节来到这里。他们为我带来了斑纹 龙皮制的护肩和装饰有狮牙的佩剑,还有一枚镶嵌着绿色晶石的戒指。这意味着 帝国已经恢复了我的爵士头衔和铁狮骑士的封号,还有我以往所有的荣耀。尼仑 大帝的儿子维柯推翻了叔父的暴政,帝国重新回到了人民手中,帝国的秩序也得 到了恢复。我的妻子为我向维柯大帝重新申请了荣耀和名分。我就要离开萨兰, 回到帝都西撒,重新回到帝国的军队,去为帝国开创新的疆域,为帝国建立新的 荣光。 星儿站在洞口,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我和星儿躺在酒吧宽大松软的床上,听着硫酸饱雨敲打着房顶。 星儿还是象平时一样躺在我怀中,把头埋在我脖子下面。“明天,你真的会 带我走吗?会让我做你妻子吗?你真的不嫌弃我是伊蓝女孩吗?” 我两眼望着窗外,默不做声。过了许久,我把星儿紧紧抱在怀中,“会的, 你会成为我的第二个妻子的。” 星儿躲进了我的腋窝,低声抽泣。 等萨兰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醒来了。我看看枕边,星儿已经 不在了。我打开房门,问门口的侍者。侍者告诉我,星儿已经乘第一班飞船离开 了。她要侍者告诉我,不要问她去了哪里,因为她只是个伊蓝女孩。 我回到房间,打开箱子。拿出星儿的身份等级提升申请证书,掩面而泣。我 推开窗户,把那证书抛在萨兰的风中,让它随风而去。 枕头上,有两点星光闪烁。我走过去,拿在手中。那是我送给星儿的一队晶 石儿缀,晶莹透亮,象是两颗泪珠儿。 航线上的风暴已经过去,我的飞船又要起航。遮板悄悄滑落下来,挡住了萨 兰星,也挡住了我的回忆。 我从衣领里面掏出项缀,放在手中。那是两颗泪珠一样的晶石,晶莹透亮。 一颗真的眼泪滴落在上面。 注1 :幻想中世界的一个距离单位。 注2 :指萨兰星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