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德浅,是他丈夫的小名,他的大名叫朱建设。 中学生活在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被终止了。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校园突然陷入 了混乱: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全班同学四分五裂,分成了 好几派,离开学校时,竟连一张全班的毕业纪念照都没有留下。萧薇从一开始就在 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后来得知,她是随着父母被遣返到农村去了。 在这之前,没听说过她出身不好或父母有什么问题。被遣返,表明了她的家庭 不在人民的行列里。那么,萧薇那种柔弱文静的性格,是来自父母谨言慎行的影响 呢,还是缘于家庭教养所形成的一种气质?对此,现在已很难作出判断。不过,有 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她决定嫁给德浅,是悲剧的开始。悲剧的兆头是在两种不同生 命形态相互映衬之下显明出来的。潜伏在德浅内心那种邪恶的情欲,他那不动声色 的残忍天性,注定要把萧薇吞噬掉。不能确定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我认识德浅这个人,他就住在隔我母亲家有2 个门距离的中兴里大杂院里。他 父亲在铁路当搬运工人,他是独生子,长得胖头大脸,身材滚圆。德浅在铁路学校 上学,他身穿铁路职工服,走在那条破旧的老街上,风纪扣卡着他粗短的脖子,5 个铜纽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日不斜视,一本正经,表现出一副唯我独尊的姿势。 他从不和邻居搭腔。 我们瞧不起德浅,除了因为他虚谎不真,还因为他见了女孩子就拔不动腿。德 浅属于这样的一类人:你不需要知道他更多,只凭着他阴沉贪婪的眼神,就能够了 解他内心的诡诈。那时,待业青年们为了找到一个临时工做,经常在街道办事处聚 集。德浅来了,他谁都不理,径直奔向女孩子们坐的地方,一到那里,他就变了个 人,变得又会说又会笑。他的笑殷勤而又节制,声音圆润轻柔,小眼睛里闪耀着谄 媚的光。后来发生的事情表明,在德浅的生命里,根本没有爱情所必需的元素,而 只有对女人的需求。女人,就是他欲望的捕获物。 萧薇是被德浅的那种假象所迷惑而嫁给他的吗?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德浅都毫 无理由娶她为妻,她不应该是他所艳羡的女子,他爱追寻的是那些活泼漂亮好卖弄 的女孩子,只是这样的女孩子会很快看穿他,鄙视他。但萧薇不会,她会轻信德浅 的甜言蜜语和微笑。听说他们是经人介绍而相识的,这样,事先,德浅就会成功地 把自己伪装起来。 结婚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不久,德浅隔壁的邻居就出来说,德浅经常打 媳妇,在夜里打她,还不让她哭,她也从不出声。只能听到德浅发狠打她时发出的 哼哧哼哧的声音。第二天,便会看到她脸上脖子上被打被拧得紫一块青一块。问她, 她只笑笑,一声也不吭。有一次,我回母亲家,隔着玻璃窗看到萧薇在街上走,她 像在学校时一样,轻悄悄地走着,不看任何人。我发现在她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感 到不对劲:她走在这条老街上,像是走在别处;她神情恍惚,眼神散漫,两只眼睛 直愣愣地直视前方,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空无所见。母亲说,她前一个时期得 了精神病,时好时坏。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心情沉重。命运到底是怎样引导着萧薇走到了德浅身边, 有关婚姻的事情真是令人难以猜度啊。它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往往是一些难以预料的 偶然,其实,隐藏在每一桩婚姻的背后,都有着这样和那样的必然。我们不知道, 构成德浅和萧薇婚姻的必然有哪些;也不知道,在这些必然中,蕴涵着多少时代的 社会的或者他人的因素。可有一种应该有的必然它显然不在其中,那就是爱情的必 然。或许,萧薇在与德浅的交往中享受过对爱情的瞬间体验:在赴约的路上,在出 嫁的前夜,在穿上婚纱的那一刻……即使有这样的时刻,她所体验的也不过她少女 时的幢憬而已。爱情在他们中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爱情”这个词,在这个关于 我的同学的真实故事里,是一个极其奢侈的词。 这样,对她来说,精神错乱,或许倒是一种保护,让她不再时时面对现实的痛 苦。她得精神病的原因,据德浅说,是她在饭店上夜班的时候,被一个醉汉抡起酒 瓶子砸在头上造成的。这只是德浅的说法,谁知道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呢?德浅在 杀了他第二任妻子之后,又是表演,又是说 谎,对这样的人,你还能相信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