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是从豺狗塘水库流出来的。 这豺狗塘水库的水不仅只属于我们晓塘冲,它还供应着周围四个村的稻田灌溉。 因此,一到天旱,就得分水,由四个村的村民选出一个代表来一起抓阉,按阉上写 的日期轮流放水,每个村放一天。然后,各村又以各组各户像放牧牛羊一样,把那 些走得慢腾腾的水放进各自的稻田。 从豺狗塘水库将水放到我们晓塘冲稻田,大约有两公里的“水程”。这水沿途 要经过一条弯弯瘦瘦的渠道,渠道里那一泓细流,就像医院输液管里的药液,缓缓 地顺流而下,一滴一滴地流进我们晓塘冲严重缺水的稻田,润泽那些严重贫血的水 稻。 天旱年间,水贵于油。 于是就必须守水,这守水的过程主要是在那通往豺狗塘水库的渠道。 守水是晚上。因为白天不会有人来“偷水”。 这条渠道沿途挖了很多口子,这都是相邻的村庄的村民为将水放进他们的稻田 而临时挖的。这些口子就像渠道的伤口,随时都有渗血的可能。渠道里的水稍微急 促,水就会漫过那伤口流到邻村的稻田。担心从渠道口子漫水出去,倒还好办,只 要用泥巴将口子堵高一点,问题就解决了。可真正的难题是怕人“偷水”。当渠水 从他们的稻田边经过时,他们会趁守水的人不备,借着月光或摸着黑路溜过来,顺 手搬开那道口子,渠水就会像被剥开了伤口的血痂一样,急不可待地流出来,流向 不属于晓塘冲的稻田。这种“偷水”的人往往是不会久留的,他们搬开那道口子就 快步开溜了。待看水的人发现了,就把那漏水的口子堵上,再骂一句粗话,然后又 去巡查。可是,待守水的人返回来时,那口子却又被打开了。原来那“偷水”的人 并没有走远,他就像一个偷食的鸟一样在不远的地方躲着,观察着守水人的动静, 能清晰地听到守水人愤怒的叫骂声,哪怕骂得让他多么没有尊严,他也不敢出来对 骂,也会忍了。因为这个时候,他的水稻正等着他去救命,正等着他去补血。因为 这个时候,那些水稻的命比他的尊严更重要,热爱水稻的人都忍得下这口气。 守水最难防的是渠道口子中的那些暗洞,“偷水”的人并不搬开那堵塞口子的 泥土,而是用一根棍子从口子的底部戳一个洞,让那渠水慢条斯理地流进自己的稻 田。这样的小洞就像一根破裂的血管,如果不仔细查看,是很难察觉这个暗藏的小 洞的。因此,细心的守水者往往都要沿途来来回回地查看口子是否渗水漏水,有渗 水漏水的口子就一定有那只小洞。 这样的小洞如果没有被发现,经过一夜的细水长流,“偷水”者的稻田就有了 一层水了,这水就足够他的水稻“吃喝”三五天的了。 守水者对这种“偷水”的行为是最恨的。所以,在守水中,就经常发生纠纷, 发生争吵,甚至会打架。因为守水的人知道那水流到了谁的稻田里,便找上门去跟 他吵,这一吵一闹到了激烈的时候就会打起来,这吵闹和打架都是源于水稻。 因为旱季,因为旱季的水稻,平时再老实厚道的农民也会在这个时候丢失自己 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