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们晓塘冲的人喜欢把打稻子叫成打禾。 我看见很多地方打禾是在稻田里打的,将装有一个木箱子的打稻机抬到稻田里, 有的是边打边割,有的是将一丘田的稻子全割了再打。 这样的收割场景一般都是在南方农村。 晓塘冲当然也是南方,但晓塘冲是在湘南丘陵地带。 丘陵地带基本上没有什么高山,大多数都是比房屋高不了多少的小山岭,于是, 有小山岭的村庄就会经常见到用来打禾晒谷的“禾堂”。这“禾堂”其实就是晒谷 坪。 晓塘冲的人打禾一般在两种时辰,一种是在早晨,另一种是在晚上。 晓塘冲的人选择这两个时辰打禾固然是有其具体的理由的。早晨打禾,一是图 个凉快,二是打下来的稻谷可在当天晒干晒脆。晚上打禾是为了充分利用时间,因 为上午和下午都要割禾。特别是早稻,割了稻子还要插晚稻,要赶季节赶时间,农 忙的紧迫只有迫使农人们晚上走进禾堂,去争抢他们本来应该用来乘凉和睡觉的那 点时光。 早些年的晓塘冲打禾还很少用打稻机,用的是“马”。这“马”是“石马”, 一块方形的石板斜靠在三根粗壮的木头做成的架子上,就成了晓塘冲打禾的“马”。 人就站在“马”背后面,捞起一把一把的稻子,高高地举起,再狠狠地用力往“石 马”上砸下去,一下又一下,直到将稻禾上的谷粒砸掉为止。用这种近乎野蛮的方 式打禾很辛苦,因为不仅会有禾叶屑和稻谷溅到脸上钻进脖子里,让人又痛又痒, 而且还很费时间,很费功夫,就像乡下的接生婆给那些农村妇女接生一样,笨拙而 又缓慢。 于是,每天清晨,晓塘冲的禾堂上就会响起一片片嘭嘭嘭嘭的打禾声,沉闷而 又尖锐。早晨的晓塘冲空气本来是很甜润的,而且还有许多的麻雀和画眉在晓塘冲 的枣园里跳来跳去,并争先恐后地说着它们已憋了一晚上的那些欢快的情话和废话。 这样的早晨使晓塘冲有一种很宽广的清新。但那些打禾的声音却似乎要将这甜润的 早晨砸出一个个洞来,让人不由就觉得这日子多了一些挤压。 夜晚打禾,如果没有月光,晓塘冲的人就会在“石马”的旁边挂一盏自制的油 灯。于是,就有蚊子和飞蛾围着这昏黄的灯光飞来飞去,飞得无聊的时候,就飞到 了我晓塘冲的乡亲们挂满汗水的脸上。 当然,晓塘冲的人现在再也不用“石马”打禾了,他们都用上了脚踏的或电动 的打稻机了,但他们打禾的时辰基本上还是没有改变,依然是在甜润的早晨和有月 光的夜晚。晓塘冲的人可能改变了很多生活中的事物,但这种选择早晚打禾的劳作 形式与时辰他们是始终也不会改变的。 这是农田和稻子的存在赋予他们的一个永久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