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十年后的一次宴会上,李胜利端着酒杯突然走到我面前,问能否认出来他是 谁。一时间,我根本想不起来。他笑着说果然没认出来,也难怪,我还比你大好几 岁,连你头发都变白了,岁月真是不饶人。就算这么提醒,我仍然没想起是谁,溜 了一眼他坐的席卡,写着“李强”两个字,这李强又到底会是谁呢? 憋不住的李胜利自报姓名,说忘了当年我怎么教训你们这些小毛娃,忘了当年 你们怎么跟在我后面屁颠颠地跑腿。我感到非常震惊,非常意外,想不到眼前这位 拿着新加坡国籍的海外富豪,居然会是李胜利。当今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意想不到 的事太多了,多年不见的李胜利脱胎换骨,已成为一名炙手可热的投资商。他有几 分羡慕,又有几分不屑地看着我,说你小子现如今出息大了,混成著名作家了,这 年头,听说是个作家就能著名,又有名又有利。在座的客人听说我们自小认识,在 同一个大院长大,都嚷着叫我们赶快喝个满杯。 断断续续地曾听过一些李胜利的故事,他劳教回来,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时间, 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的人。发过财,也闯了祸,与一些干部子弟走私汽车, 又一次差点入狱,在通缉期间,他潜逃国外,流浪过几个国家,沉寂二十年,再次 回国,俨然是能够排名全球的华商,作为本地政府官员邀请的尊贵客人,即将投资 一笔数额很大的项目。 这次会面不久,李胜利从美国打来一个越洋电话,问我是否愿意为他写个古装 戏剧本,电视电影都可以,他新结交的一位女演员,很想扮演真娘这个角色。我拒 绝了这个请求,实事求是地告诉他,说自己根本不会写剧本。他也不强求,既然通 上电话,也不在乎越洋的电话费,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回忆过去闲聊家常, 说到了李芳芳,说到了钱农。李胜利说他曾去过剧团大院,变化太大,说李芳芳老 得不行了,女儿完全没有继承优点,远没有她妈年轻时漂亮。又问我钱农当年为什 么要自杀,他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戴副很深的眼镜,经常待在我们家。 我说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最后,忽然想起了我们当年偷的那个说明书,我告诉李胜利,那个写真娘的剧 本,虽然编剧写着钱农的名字,其实是我父亲写的。李胜利说这个我全知道,我当 然知道是你爹写的。想当年,我爹是剧团团长,他早就跟我说过,谁让你爹他是个 右派呢,我爹说那个叫钱农的家伙根本就不会写戏,他一点都不懂古装戏。听他这 么一说,我笑着说我也不懂古装戏。李胜利笑了,说谁懂?我们他妈的不是都不懂 吗?对了,你觉得那个叫真娘的故事怎么样,能拍电影或者电视连续剧吗? 挂完电话,一时间百无聊赖,上网浏览,发现与真娘有关的内容很多,很轻易 地跳出“古真娘墓”四个字。居然有好几首悼念真娘的唐诗,写作者分别是当时的 名家张祜、李商隐和白居易。我想李胜利对真娘的故事有兴趣,真要花钱请人写这 个剧本,几首古诗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写“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的张祜是一首五律,敬摘如下: 佛地葬罗衣,孤魂此是归。 舞为蝴蝶梦,歌谢伯劳飞。 翠发朝云在,青蛾夜月微。 伤心一花落,无复怨春辉。 李商隐是一首七律: 虎丘山下剑池边,长遣游人叹逝川。 胃树断丝悲舞席,出云清梵想歌筵。 柳眉空吐效颦叶,榆荚还飞买笑钱。 一自香魂招不得,只应江上独婵娟。 白居易那首古诗最为著名,凡是说起真娘的文字,都一定会提到: 真娘墓,虎丘道。 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墓头草。 霜摧桃李风折莲,真娘死时犹少年。 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留连。 难留连,易销歇。 塞北花,江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