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从天而降。 他的旅程始于云端,为的是乘风而行,找寻那尘封之地。他会找到的,就像上 次那样。只要循着地上的象形文前进就是了。那已存在数千年却不为人知,刻印在 地上的象形文字。即使是经过五年前那场大战:兄弟之战的终章,那图形仍是依旧。 终战之后,泰瑞西亚所剩无几。它成为手足相残之下的牺牲品,化为尘埃。如 今尘埃环绕不去,人们不断地咳嗽,农作物也一直歉收。而在日出回落之际,天空 却散发着华丽的琥珀色的光芒,好像要逃离这残破的世界一般。 至于始作俑者的这对兄弟之名,早已沦为世人谩骂之语:“凭克撒的荒诞与米 斯拉的力量,到沉没的亚格斯去死吧!” 有些谣言说,克撒为了启动他的终极神器,耗用了过多的力量,因而导致地上 的毁灭。也有谣言说,这是米斯拉被克撒掐死前所下的诅咒。还有一些人坚信克撒 还活着。终战一年之后,所有的谣言都凑在一起了,变成这样:“我要是在路上遇 到克撒,我会亲手把他给废了,就像他们兄弟俩把我们废掉一样。再把他拿去喂老 鼠和秃鹰,就像他对待米斯拉那样!” 克撒的确活下来了。他也听了各种版本的诅咒。经过五年的自我放逐之后,他 又在残破的泰瑞西亚游荡了一年,四处探访那些侥幸活下的人们:佑天的遗民,阿 基夫的幸存者;那些破碎的、残缺的、丧志的人们。没有人认出他来。即使是在他 最风光的时候,也很少人认识他。克撒不是那种哗众取宠的人;他是发明家、是学 者、是自索蓝时代以来最伟大的神器师;他只求能潜心研究。然而这一切,都因为 米斯拉的骤变,化为乌有。一瞬间,他失去所有。 克撒的几个弟子也躲过一劫。他们背弃了师傅,克撒也没和他们联络。克撒的 妻子,凯拉。宾。库格也活了下来。她和孙子远离人群,过着简朴的生活,致力写 作《古文明之战》一书。克撒也没去找她。或许凯拉还认得他,但是他却无话可说。 至于她的孙子,那有着一头黑发、壮硕、迷人、善解人意又聪明的加塞洛……克撒 只匆匆看过他一次,而就连那一眼,都已显得太过沉重。 他继续缓降。 克撒并不想回到这里。严格说起来,战火早在五十年前就在此埋下。他也无愧 于自己结束战争的做法。他是出于绝望才会出此下策,将记忆封入那来历不明的皿 器;而他在那之前更是完全没有接触过法术。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他必须 终止这场战争。他必须阻止米斯拉。不然,泰瑞西亚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 惨到无以复加。 克撒不会为此道歉;但他也不满意自己侥幸活了下来。 克撒那时就应该死了;在皿器掏空的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死了,但是他们兄 弟俩的动力石却让他免于一死。克撒醒来之后,那两颗索蓝宝石早已变成他的双眼。 索蓝时代的器械都是用这种小宝石启动的,然而他的强能石和米斯拉的弱能石,却 绝非一般的动力石能比。两者之间的差异,正如同蜡烛之于太阳一般。 由于头骨被嵌入这两颗索蓝宝石,克撒遂到达巅峰状态。他不再需要饮食、不 再需要休息。但他还是需要睡眠;因为纵使他不再需要休息,他还是需要做梦。而 他的新眼睛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新视界;几能看穿一切的眼力。 克撒相信,慢慢地,残破的泰瑞西亚会康复,甚至再度繁荣起来。 但那是极其缓慢的过程,是极其无谓的等待。于是他拂袖离去。其后五年之中, 克撒凭着他的新眼睛,走遍天涯海角的各个时空。 在其中的某一个时空,他遇到另一名旅法师。一个名叫梅雪佛的女人。她证实 了自己的揣测:在他摧毁米斯拉的那一天,他便成为不死之躯。他的确是死在那场 大爆炸之中,但是动力石却又让他重生。因为他是,他一直都是,“旅法师”。和 梅雪佛一样。 梅雪佛告诉克撒,他所走过的时空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旅法师在这些时空中 是来去自如的。她也教克撒如何自由改变外貌、如何不经由言语了解人心。就算是 在旅法师之中,克撒还是与众不同。 他双眼所见,远非梅雪佛所能及。她的眼睛是普通的褐色眼睛,她甚至不知道 索蓝是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像克撒那样的眼睛,但她却对之心生畏惧,以致对他 设下时间陷阶。在失败之后,她自然是走为上策,逃之夭夭。 出于好奇心而非报复,克撒有想过要找她。但是多明纳里亚却在他脑中徘徊不 去;那片供他生长,又险遭其毁灭的大陆。在终战的五年之后,多明纳里亚对他发 出了召唤。 克撒落在一片风蚀高原上。 云层渐厚、天色渐灰。冷风如刀,夹杂着冰雪与尘埃,吹乱了克撒淡灰色的头 发。冬季来得比往常更早;这又是皿器的杰作。再晚个几天,雪一下,就要等到明 年春天才看得到地上的刻印了。 四千年前,索蓝人把这片高原建成碉堡。这也是他们最后死守的一道防线。或 许这里曾经有过名字,或许名字就刻印在地上。但那是个无人能解的密码;即使是 此时此刻亦然。就连克撒的双眼,那源自索蓝的宝石,都无法透视其亘古的秘密。 五十年前,当他还年轻时,克撒和他的弟弟曾将这里命名为喀洛斯。于是就叫它喀 洛斯吧。 当时的喀洛斯已是废墟。如今所见,却是更加荒废的废墟。这不全是皿器所害; 克撒和米斯拉之间的战争才是始作俑者。为了索蓝动力石而起。 事实上,克撒希望情况会更惨。在两人对战期间,这里是米斯拉控制的区域。 克撒宁愿相信,米斯拉一方造成的伤害,比他自己所造成的伤害要来得大。在他心 里深处,克撒知道:如果他能直捣喀洛斯,他连石头的影子都不会放过。但是米斯 拉的手下却不然,他们甚至连碎石瓦砾都堆得整整齐齐的。破烂的帐篷在风中飘扬 着,仔细一看,克撒这才发现,他们走得匆忙,连行李都没拿。大概是被召唤的吧, 被召唤到亚格斯去的,就像五年前克撒召唤他的部属那样。 克撒缓下脚步,闭上眼睛。回忆如潮水一般涌入。 他和米斯拉从小就没一刻安宁。从他们幼时在阿基夫时就是这样了。他们怎么 可能不争呢?克撒只大他一岁,而大家都喜欢米斯拉。但他们又形影不离,因而他 们很清楚彼此的差异,知道自己需要对方的力量。克撒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友情和 感情,因为米斯拉就是他的全部。 而米斯拉呢?他又给了米斯拉什么?米斯拉真的需要他吗? “多久了?”克撒在风中轻声低问,语中同时是愤怒与痛苦。“曾几何时,你 离我而去?” 克撒张开眼睛,继续前进,没有留下一丝足迹。没有事情让他分心。挂在营柱 上的尸体,看一眼就够了。尽管他有着生锈的金属前额和铜钳似的左手。克撒看过 弟弟的转变;对于米斯拉部属的惨状,他一点也不意外。 他直视黑暗,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对他而言,那不但意外,而且令人失望。克撒满以为他会看到什么的;就像小 孩子在新年早晨期待收到礼物那样。米斯拉的脾气像夏天的雷雨,雨势滂沦,但来 得快也去得快。克撒不然;他会变得冷漠不语,直到他自己想通为止。 难道他们已经挖走了四千年来最后一颗索蓝动力石?取走最后一件神器?没有 任何值得一看的东西了吗? 一阵淡蓝色的光芒闪过他眼前。他从碎石中板起一小块金属,而它立刻就动了 起来,巧妙地弯曲着。不会错,就是索蓝。像克撒这等神器师,就算没有宝石为眼, 他也能一眼认出这种古文明。只有索蓝人才知道怎么赋予金属某种程度的意识。 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过这种蓝灰色的金属。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正确 的工具和原料、再加上一点运气,他说不定可以解开这个谜题。一反常态,他想也 不想,就用右手拇指抠了抠金属表面。 那比钢铁还要硬。他在心里想象一个印子,一个和指甲契合的印子。 当他把手拿开之后,金属上就有了一道印子。他慢慢地数到十,而印子没有消 失。 “我看到了。是的,我看到了。一旦你看得到,就是这么容易。” 克撒想到米斯拉,和他说话。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别人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 情了。 即使是克撒的得意门生达硌士都不行。 “就好像那是你的拇指。”克撒对着风说。冲劲,一如友情,都是米斯拉给他 的礼物。 米斯拉就像是站在那里一般;飞扬、聪明,年纪还不到十八岁。 克撒眼前的画面一闪而过。一眨眼,他看到米斯拉扭曲的脸;模糊的血肉中, 齿轮、机械等物清晰可见。 “非瑞克西亚!”他咒骂着,忿忿掷走手中的破片。 它弹了两下,发出铃声般的声音,随即消失无踪。 “非瑞克西亚!” 他第一次知道这字是在五年前。就是终战之日,达硌士将皿器交给他的那一天。 皿器是达路上从阿土诺那儿拿到的,光凭这一点,克撒就不该和它扯上关系。但是 在那一天,克撒为了打倒米斯拉已倾注全力,甚至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强能石。米斯 拉应该会被打死的,但是他没死。他早已不是人类之躯了。克撒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在那混乱的时刻,战火纷飞之际;实在是没有时间去思索、去怀疑。克撒相信, 米斯拉已经将自己变成一具活神器。因此他必须使用皿器。在一切烟消云散之后, 问题才渐渐浮出台面。 达硷上曾经提过一头恶魔——来自非瑞克西亚的生物——他和阿土诺曾被它袭 击。为什么他唯一的朋友会和米斯拉的叛将一起出现在亚格斯的战场?这不重要。 他俩曾是一对恋人。但是爱情之于克撒,远不如求知、学问来得有勉力。重要的是, 为什么亚格斯境内会有非瑞克西亚的生物?为什么它篡夺了所有的神器,不管是克 撒的还是米斯拉的?最后要问的是,为什么他们会和非瑞克西亚扯上关系? 这是外来势力——非瑞克西亚的势力——的阴谋。克撒漫步在残破的泰瑞西亚; 对他而言,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到了最后,在亚格斯的森林中,皿器阻止了非瑞克西亚的计划。 克撒在终战后一年内就追查到了皿器的来源。阿士诺是从一个名叫罗兰的女子 那儿得到它的。那是他年轻时遇过的一名女子。罗兰和克撒、米斯拉都曾在考古学 家托卡西雅门下研习索蓝文明,但是她后来就隐居到泰瑞西亚市去了。那是皿器力 量的见证者。 泰市居民为了不让克撒或米斯拉得到皿器,牺牲了半数人口。 那还不够;罗兰不但没有保住它,还因为阿士诺的严刑逼问而失去右臂。但她 还是活下来了。于是克撒伪装成一名妇女以接近罗兰,说她在战时失去了丈夫和两 个儿子。 罗兰是很聪明的法师,甚至超出克撒的想象。但她完全不是克撒宝眼的对手, 在她烧开水时,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她的记忆。 随着它所释出的巨大能量,皿器也一起归于尘土。而罗兰对它的记忆也是残破 不全。这是阿士诺的手法;她从不留下证据。罗兰回想起一个刻着京蓝象形文的铜 皿。罗兰记忆中的那些文字,克撒并不是认得很全。如果它们再清楚一些,再让他 看一次的话,他一定会想起来的。但是它们却太模糊了。 他大可以勾起她的回忆,让往事浮现。他的双眼拥有这个力量。 但是克撒没有那么做。他知道,罗兰宁死也不会帮他的。于是他们喝了茶、共 赏夕阳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克撒知道的已经够多了。皿器是索蓝的文物。它让多明纳里亚逃过非瑞克西亚 的魔掌。虽然仍有疑点,但是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如此他的恶梦就能终止了。他就能继续他的时空旅行了。他向来意志坚定,甚 至近乎顽固。克撒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肯承认自己是在白费力气。一年前,他曾经 回过多明纳里亚;亚格斯。自从战争结束之后,他就刻意回避亚格斯。他又回到那 残破的山丘;他曾在那里破坏了整片大陆。他找到了达格土的棺木。 达珞士在棺中封印了五年。对他而言,就像是战争还没结束一样,更遑论终战 的大毁灭。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混乱的战场、阿士诺的火红额发、还有来自非瑞克西 亚的恶魔。 “……如果它在这儿的话……”达硌士回想起阿士诺说过的话。 那折磨他的旧情人。 据她的说法,她见过那头恶魔。它大概有一个人高,身体是由金属架构成,并 缠绕着各种线路。至少达珞士是这么认为的。他也如此转述给克撒。克撒也认得它 ——或许是部份吧。他在米斯拉的脸上见过类似的线路。那时他的身体已经皮开肉 绽,和一架龙引擎连在一起。 “这是我的……”达硌士的脑中不断涌现和阿士诺的对话。 达硌士在和她争论。他想死在她的身边。对于这痴情的请求,她没有同意;反 而把皿器给了他。 达硌士望着骤变的大地,思绪也随之激荡。在此同时,克撒望向西方的古战场。 那已是一片汪洋。 阿士诺确是蛇蝎美人。她背叛了所有的人,所有落入她掌心中的人。达硌士的 背上依旧伤痕累累。米斯拉根本不信任她,所以才会将她放逐,直到最后一战才让 她回来。 是这样的吗? 米斯拉知道阿士诺手上有皿器吗?莫非是叛徒被背叛了?谁是傀儡,谁又是真 正的主脑?为什么阿士诺会被非瑞克西亚的恶魔袭击?她和非瑞克西亚之间又有什 么关系? 克撒不断地思索这些问题,直到他被达硌士打断。“你弟弟呢?” “死了。”克撒的答案,也回答了自己所有的问题。“早在我发现他之前就死 了。” 达硌士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转移话题,研究该如何重建这片大陆,让它恢 复生气。他的好友,达硌士,总是如此乐天。于是克撒就这么走了,留下待在那儿 出神的达硌士。他相信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知道米斯拉不是因皿器而死之后,克撒心中感到些许的平静。 但是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多久,一个月后,一股更强烈的自责感向他袭卷而来。 他是大哥,照顾弟弟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 但是他失败了。 当米斯拉需要大哥帮忙时,他的大哥却没能伸出援手。他对不起米斯拉,对不 起多明纳里亚的人民。他的弟弟孤身而死。他被阿土诺背叛,被非瑞克西亚的恶魔 玩弄于股掌之间,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变得人械两非。 克撒是在初冬回到亚格斯,唤醒达硌士的。几乎就是在一年之前。他不眠不休, 也不找地方避雪,只是蹲在雪中,等待米斯拉的出现。或者是死亡吧;那已不重要。 但是梅雪佛说对了;克撒已经超越死亡的界线了。他也讶异地发现,他没有自杀的 勇气。春天来得晚了些。冰一化,克撒便重获自由。他站起身,体力和他蹲下去时 没有两样。 他的左脸有些刺痛;因为弱能石流了几滴眼泪。那没多久就好了。他结束了长 达一季的赎罪;离去时,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他年轻时,在佑天——他妻子的家乡——还在阳光下闪耀的时候,一个名叫螺 丝科的男子曾经告诉过他:每个人都有许多灵魂,而这些灵魂会在死后得到审判。 克撒已经超越这一关了;皿器的威力让他超越了审判。他再怎么赎罪也无法减轻失 败的痛楚。 唯一剩下的,就是报复。 整个春夏,克撒都在寻找阿士诺的踪迹,确定她是否真的死了。 他在各个时空之间穿梭,只为了寻找一个自视甚高,绝不甘心就此埋没的女人。 到了秋天,他终于死心了,于是注意力又转到了喀洛斯。 那是他和米斯拉长大成人时,研习索蓝遗迹的地方。 他也发现,自己不是完美的。如果没有鲜明的印象,时空旅行并不一定能成功。 到了后来,他只好循着他们年轻时的足迹,—一走访各地,期待能有所收获。 他情愿用他的宝石眼和永生换回那段兄弟俩在托卡西雅门下的日子。 冷风袭过。低温对克撒没有影响,但是他还是会觉得冷。他想象着一件毡毛大 衣;于是一件大农渐渐成型,自他的肩膀向下蔓延。 他想着要加一点毛里,于是大衣也跟着变厚了。他又加了一双手套和一双羊毛 靴,还有一顶风吹不走的软帽。他继续走着,走在米斯拉的工人离去的道路上。一 如从前,尽管他穿了新鞋子,克撒依然没有留下足迹。 每一步都让他头痛欲裂。这里是他和宝石结合之处;而回到这里之后,它们似 乎又被唤起了另一股力量。为了减轻痛楚,克撒转过身,用背对着洞口。他的眼睛 酸痛,雪蚀的废墟,看起来倒像是画在纱布上的影子。他得到强能五那一天也发生 过这种事,但是他那次看到的的影像非常写实。接着,那些影子开始延伸,并且动 了起来。 这和他以前看的影像不一样,但是并非全然不同。原本他看到的是一群穿着白 袍的男人,在那制造黑色的机械蜘。这次他看到满布神器的战场;看似亚格斯,但 是没有那么混乱。 起初,克撒分辨不出战场上的两方。就像别人分不出他的军队和米斯拉的军队 一样。但是当他看得愈仔细,战场的情势也愈来愈清楚。其中一方倚着山洞而战, 保卫着山谷后方的平原。另一方则排成弧形,沿着峡谷挺进,占据唯一的通路。他 们打算将敌人逼到山崖再一举歼灭。强光四散、浓烟密布,足见战况之惨烈。 克撒试着看得清梦些。其中一方肯定是索蓝,但又是哪一方呢? 另一方又是谁呢?在他沉思之际,峡谷一方先下一城。一队略小的神器击溃了 敌方阵中的巨兽。它倒下去时烧了起来,双方阵势都乱了一下。峡谷一方集结得较 快,趁胜追击。峡谷阵中一名中级军官放火要烧倒下的巨兽;天空中闪过一阵强光, 煤烟像雨一样洒在空中,而巨兽的残骸发出阵阵的红光。 克撒专心地观察影像,并数了起来。“—……二……” 巨首的残骸爆了开来,克撒看了熟悉的景象。缠绕的线路。飞散的线路四散, 将峡谷一方的军官一分为二。线路的末端是税利的镰刀。但是已经太迟了;索蓝的 动力石已经成功地摧毁了非瑞克西亚的巨兽。 战事平息的数干年之后,克撒忍不住满意地笑了。情势十分明显了。他已经知 道索蓝是哪一方了,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要把非瑞克西亚通进山洞。在那里的话, 或许就可以消灭他们。 这是索蓝和非瑞克西亚之间最后的决战了。就像他和米斯拉的战争一样。非瑞 克西亚绝不可能撤退,而索蓝也不会对敌人宽容。 克撒着得出神,几乎忘了自己的时空。非瑞克西亚集结在最后一只巨兽后面, 冲向索蓝的右翼,差一点就突破了。索蓝毫不客气,像蚂蚁侵占果屑一样,集中火 力向非瑞克西亚次去。 双方陷入混战,又分不出谁是谁了。 克撒数到一百一十的时候,影子已经静止不动了。数到一百一十二的时候,它 们渐渐亮了起来,像是正午的沙漠一样刺眼。克撒反射性地用手护住眼睛;他手放 下来之后,举目皆雪。他的头不痛了。 他走进山洞,心中一片雪亮。因为他看到了。 他的眼睛存录着索非决战的影像。若说它们的功能包括纪录非瑞克西亚的败亡, 听起来是满合理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剩下的就很清楚了:索蓝希望借 由这些纪录石以警示后人。 克撤第一次接触强能石时也看过这种影像。他一进山洞就想起来了。虽然他努 力地回想,那些影像依然像是梦境一般。但是他更加肯定他的新结论:索蓝的消逝, 是因为他们舍身对抗非瑞克西亚所致。 在山洞内,克撒仰望着洞顶。“我们不知道。”他试着向索蓝亡魂解释。“我 们不懂你们的语言……我们不懂的事,没敢乱猜。” 现在他知道了。他和米斯拉在石中发现的那件神器——也就是后来被他们毁去 的那件神器——就是京蓝留给多明纳里亚的遗产,也是他们封锁敌人的封印。 “我们不知道……” 在石头一分为二之际,封印便解除了,而非瑞克西亚又来了。他们知道动不了 克撒,因为他佩着强能石。但是他们一定蛊惑了米斯拉,害得他身败名裂;因为他 只有弱能石的保护。两颗宝石的力量并非全然相同。强者支配弱者的道理,和哥哥 支配弟弟的道理是一样的。 但是当哥哥被偏见——承认吧,还有嫉妒——冲昏了头的时候,克撒什么都没 做。 不,他比什么都没做还要糟。他责怪米斯拉,和米斯拉打仗,还破坏了索蓝的 封印。 克撒脑中激荡着强烈的自责。他闭上眼睛,掩住耳朵,但是事情只是变得更糟。 他为什么没有和米斯拉谈呢? 从小,他们总是吵个不停,但事后总会试着沟通,修补手足之情。 自从动力石闯入他们的生命之后,他们连试都不想试了。 回忆又涌上心头。大约在四十五年前有过一次。那时还在战争的序曲,他们一 起来到寇河河边,河水自克尔山脉奔流而下。他的岳父,估天的库格王,前来调停 和法拉吉族长的纠纷。克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弟弟的消息了,他甚至以为米斯拉已 经死了。因此当他看到米斯拉在族长身旁时,真的吓了一跳。 天地为证,是他,是克撒提议他们应该谈一谈的,米斯拉也同意了。克撒回想 起当时的对话,米斯拉有些勉强,但是他就是那样。一旦信心动摇,他就会变得暴 躁,闷闷不乐。弱能石再加上非瑞克西亚的蚕食鲸吞,他的信心岂有不动摇之理? 要不是库格王一心想要暗杀族长,米斯拉一定会告诉他实情的。 克撒想起那次的大屠杀,想起了米斯拉脸上的表情。 克撤回过神来,回到喀洛斯。回到终战五年之后,初雪降下之际。他整个人瘫 在地上,罪恶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足以跨越时间,让库格王不寒而栗的 恨意。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但是库格王却把他一把推开。他是你弟弟,不是我的。 在寇河河畔的那一天,要不是非瑞克西亚先一步控制住米斯拉,他们一定能把 问题解决的。 于是,一切仍是克撒的错。不论如何他都无法停止自责。只有一个方法,那就 是向非瑞克西亚报仇。克撒终于想通了一件事。喀洛斯是索蓝封印非瑞克西亚之地。 又因为他的无知,给了敌人第二次机会。如果有到非瑞克西亚的路,那它一定在喀 洛斯。 克撒仔细地寻找线索。这次他留下了脚印。 太阳已经下山。喀洛斯内一片漆黑。克撒的眼睛隐隐发光,照出一条通往山洞 探处,尘土较少的通道。他找到一间房间,那儿用燃烧殆尽的动力石装饰着。沙石 地上有两道被煤灰蚀出的痕迹。在那之间又刻着可能是索蓝象形文的模糊图样。克 撒试着用他的眼睛让字样清楚些,但是那些文字——如果那真的是文字的话——依 然难以辨识。 他骂了一声,蹲下来研究。就是这里,一定就是这里了。非瑞克西亚就是从此 侵入多明纳里亚的。不会错的。再往前看过去,越过痕迹和索蓝石,有一座及腰的 金字塔,塔上放了一个水晶宝箱。箱子已经破了,里面也空了。但克撒看到的是金 字塔上的华丽图样:和达硌士看到的恶魔一模一样。 克撒检视着金字塔。他发现了另外两幅关于恶魔的画像,以及一张这房间的绘 画。它画着一个在痕迹中升起的黑色圆盘。克撒四处寻找那黑色圆盘——本体也好, 启动装置也好——但是一无所获。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败了。 克撒进行时空旅行的原理是这样的。他的所在之处就是起点,而终点则需仰助 意志力及记忆。他发现到非瑞克西亚用的是另一种方法,但是那已经超出他的理解 能力了。如同他对非瑞克西亚的世界一无所知一般。多重宇宙浩瀚无涯,有多到数 不清的各种时空。 在欠缺线索和记忆的指引之下,克撒的处境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迷路的水手一 样。他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是不朽的。不论路途多长、旅程多艰辛,我会找遍每一个世界,直到找到 他们为止。我要把他们给毁了,就像他们毁了我弟弟那样。” -------- 坐拥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