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FOOL 一 不是梦,不是梦,这一切都不是梦。我是在受训,学习怎样杀人,也学习怎样 不被人杀。我背起了激光步枪佩上了复合杀伤手枪,靴子外侧刀鞘内插着一把匕首 枪,在人造荒野里奔跑,从摸拟雷场中爬过,驾着“罗兰”战车穿行于橡皮弹雨之 中,把子弹和激光束射向一个个人形靶、坦克靶、战舰靶…… 训练时,我是那样的快乐,眼看着子弹或激光束将靶子打成一团火还球,我便 有一种无比舒畅的感觉,一切劳累都可抛到九霄云外,我真的切身体会到了吴上下 校所说的“你是为战争所生的”这句话的含义。在休闲时间,我就和其他士兵交谈, 通常是与毛毅瑶与韦正飞在一起的。在与大家的交流中,我揣摸出了许多救死士兵 的心理和性格,结交了不少值得任凭的朋友,并且凭着直觉把我拯救地面的计划透 露给了毛、韦二人,但没有跟他们提起蒙杰等人以备不测。我们三人秘密策划成立 了一个名为“新自由党”的组织,定下了基本纲领和保密措施,并开始在连队物色 新党员。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令人不可思议,有5 名新兵先后通过我和毛、韦二人 的预选,加入了这个秘密组织,而且在“新自由党”成立后三个月的时间里,连里、 营里的军官都没注意到这个组织的存在,这使我满怀信心,直到7 月30日。 这天,午餐时克劳斯中尉突然进了士兵饭堂,宣布下午的例行训练取消,营里 组织大家看电影,饭堂里顿时一片欢呼雀跃,嘴快的韦正飞抢着喊:“放什么片, 是不是《极端飞龙》?”“到时候就知道了。”克劳斯中尉故意吊我们的胃口,而 且眼看韦正飞那小子又要缠住他不放了,便急忙开溜。“希望对白不是用外语,至 少有中文字幕。”我自言自语,毛毅瑶听见了,便拍拍我的肩膀说:“没事儿,用 英语对白又怎样,我们不是在英语强化实习班混了三个月了吗,正好实际检验一下 呀。”他说的英语强化实习班就是营部为不会英语或英语水平差的官兵开设的专门 学习班,因为当今地上世界通用语言为英语,雇佣军要和地上世界的军队作战,就 应该了解对方的通用语言,而且雇佣军中一半以上的官兵来自英语国家,少数服从 多数,自然英语就成了雇佣军中的“官方”语言,自己军队的语言都搞不懂那可不 成,这个学习班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卡纳姆雇佣军的营级必设机构了。 下午两点半,大家准时来到一间由仓库改装的放映室,点清人数后电影开始放 映了。片头令人大失所望,不是美国大片《极端飞龙》,也不是香港搞笑片《无敌 哥俩》,而是从未听说的《悲剧》。在悲凉的背景音乐伴随下,一只惨叫着的小鸟 映入我们的眼眶,小鸟旁边是一只一动不动的大鸟,一只包着手套的手抓起了大鸟, 另一只白嫩的小手也捏住了小鸟的脖子,几秒钟后,小鸟断了气,一个悲怆的女中 音也随之鼓动着我们的耳膜:“北美最后一只灰喜鹊就这样被一个六岁的孩子提前 送上了天堂。”我正想大喊上当受骗要求退场,另一幕惨剧却把我的心震憾了,几 辆涂着白色玫瑰标志的吉普车追逐一群羚羊,车窗伸出一枝枝自动步枪,枪响了, 一种生命开始毁灭另一种与其有平等生存权力的生命。倒下的羚羊铺满地面,吉普 车便从自然的杰作上轧过去,白玫瑰变成了红玫瑰。屠杀过后,血肉成泥,亚当和 夏娃的后代们操起雪亮的猎刀,悠然自行地剥起羚羊的皮来。电影在继续,人类的 丑恶行为不停地展示在我们眼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类丑陋一面如此集中的汇 聚在一起。只看见人类在破坏在毁灭,在把纯洁的世界搞得污浊不堪,为了满足自 己享受一切舒适、主宰一切事物以及其他罪恶欲望,人类向动物宣战,向自然宣战, 向自己宣战,以残忍的手段虐待一切,人类…… 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上我心头,我开始怀疑我拯救地面的理想是否正确,我 该不该帮助生我养我的地面来反抗侵略,我还未来得及细加思索,大脑的空间便全 被屏幕上的惨不忍睹的景象吞噬了,加上那背景音乐,加上那画外音,我的心理防 线开始被突破、动摇直至崩溃!我想闭起眼睛,避免心被侵蚀,但我做不到,思想 已经凝固,大脑已不再从我心意,无奈、恐惧、矛盾、痛苦、绝望全都融合在一起, 我无法控制自己,这电影似乎已勾去我魂魄,我对人类的感情便在凄凉的萨克斯声 中消灭殆尽,甚至因为自己是人类中一员而欲自裁于大自然之前,我真的疯了! 不知不觉,电影放完了,我的信念也完了。不止是我,放映厅里除了克劳斯中 尉,没有一个不是低头无语,脸上一种莫名的复杂神态,好像经过一场比刚听到父 母双亡消息还要巨大的打击一样。沉默,还是沉默,终于有人站起离开放映厅,于 是,稀稀落落地,大家退了出出去,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当晚,宿舍里 头一次听不见了韦正飞的机关炮声。 第二天,“新自由党”成员共八人在老地方环营跑道上接头,我们一边装着在 锻炼,一边开会。“我不干了。”刚入党一星期的杨银海说。“帮地面人维持他们 对地球表面的罪恶统治,我们是功臣还是罪人?。”韦正飞也开口了。其他党员也 纷纷提出解散组织,我这时也完全被那电影所征服,便最后表态:“我为我生于地 面而感到耻辱,我也不想做那些恶魔的帮凶,但大家认识一场也是运气,就把‘新 自由党’改为‘自由俱乐部’,只当是大伙儿空闲时轻松一下的组织,把那些乱七 八糟的纲领都忘了吧,就当从没制订过这些纲领,大家看怎么样?”八个人都在表 决时投了赞成票。“新自由党”便从此更名为“自由俱乐部”,反抗的一点火星就 此熄灭? 接下来的九个月里,我不再去想什么拯救地球的计划,只是专心于训练和学习, 空闲时间便和“自由俱乐部”的伙伴们轻松轻松。营部有图书馆,藏书丰富而且有 电脑网络阅览室,除了参与“自由俱乐部”的活动外,我最常到的便是这里。此外 营部的娱乐室里有电脑游戏、卡拉OK、象棋等娱乐项目,“自由俱乐部”成员经常 在此聚会,我到娱乐室的目的却只有一个打电脑游戏。然而,雇佣军士兵特别是新 兵空闲的时间很少,新兵除进行一般训练外,还要在各种文化补习班里“充电”, 即使是老兵,也得补习班去补充新知识。奇怪的是,对地面的学校教育厌恶透顶的 我,补习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一天不去补习班上课浑身就不舒服,邪了!刻苦 的学习、专心的训练,使我在加入卡纳姆雇佣军后不到一年就由三等兵成了一名上 士,旅长还亲自接见了我。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我只是一台受雇于人的战争机器在组装、上润滑油,没有 了雄心壮志,只是每天虚伪地唱《雇佣军军歌》:“我们胸怀大志,我们横扫一切 ……”我已不是原来的我,我已是一个“天才的木偶”? 2007年1 月22日,我驾驶“卡鲁斯”机甲进行例行训练,起飞20分钟后,我突 然感到整部机甲猛地一震,还没来得及与克劳斯中尉的指挥战车联络,便稀里糊涂 地被弹出了驾驶舱,之后两眼一黑,就到了天堂,不,是地狱旅游去了。 飘来飘去,真的是个幽灵了,好高兴,做个幽灵肯定要比当木偶有意思,我先 要去找蒙杰,吓唬吓唬他,然后呢……对了,然后就该去我曾就读的中学,去整整 那个用砍刀破掉我三个足球的教导主任,嘿嘿嘿,一定要让他从此不敢在晚上八点 钟后从被窝里爬出来。接下来……等一下,怎么会有痛的感觉,幽灵应该不知痛疼 的呀,难道我还没死?试着睁一下眼睛,痛……痛……痛死我了,“该死!”我对 着黑暗大叫起来。 “活该。”清润的声音撞了一上我的耳膜,却令我耍起了幽灵的脾气:“没有 什么东西该活,一切都该死,死了都活该,我就是活该死掉的生命之一,想笑就笑 吧,冥王哈迪斯,最好把你的肠子也笑出来,但是你永远也别想让我当你的雇佣兵!” 说完幽灵该说的话,我便闭起嘴巴。聆听冥王哈迪斯的“圣谕”。然而回应我的却 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搞错了,原来这不是地狱,是天堂呀,我听到的是美丽的天 使的声音吧。等一下,我不是个无神论者吗?怎么可以相信有天堂地地狱之分呢? 不行,得动动脑子,大概我还没死,大概这里是医院,大概我眼睛受了伤,大概… … “嗨,我们‘该死’的大兵,怎么不说话了呢?”得,没错了,听到这女孩特 有的声音我还能相信我正待在地狱吗?刚才那岔我话的、嘲笑我的家伙必定是个从 没进过医学院靠走后门钻进医院来的蹩脚护士,而且还是个极不尊重军人的落后分 子,竟然叫我“大兵”,也太瞧不起人了。既然不是在地狱里,既然跟我斗起嘴的 不是冥王哈迪斯,那么我就得重新装出“人相”来了。“护士小姐”,我尽量客气 地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请说吧。”哼,这家伙也想装出副文雅样,不要 以为我会让这种听似可爱的声音骗过。“我的眼睛瞎了吗?”我问。“不,不,请 别这样想,”她着急地说,“只是眼皮受了伤,眼珠子一点事都没有。”“那就好, 哦,对了,你知道我在这地方睡了几天懒觉吗?”,“嗯,……这个……7 月33进 来的……”“等一下,”我打断了她的话,“哪来的7 月33号,你搞错了吧?” “对呀,是7 月33日,弗洛狄历7 月33日,那天是我生日,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我不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是弗洛狄历?弗洛狄又是什么意思?”“弗 洛狄就是卡纳姆语‘移民’的意思呀,我和我的父亲还有好几百万同胞都是两千年 前移居到地下的地面人的后代,两千年来,我们弗洛狄人发展了自己的文化,参照 卡纳姆历法编了我们弗洛狄历。嗯,我们弗洛狄历一年有九个月,每人月有四十到 五十天,一年总共有406 天,一天有25小时……” 原来我身边这位操着标准普通话,声音甜甜细细的护士小姐,居然是移居地下 二千年之久的地面移民的后代! 仔细一想,也没什么可以惊讶的,她祖宗是地面人,也许还是是我们这班炎黄 子孙的老祖宗,两千年前我们祖宗的“官方语言”想必和现在我们说的汉语也差不 到哪儿去。于是恢复正题:“得了,我对你们弗洛狄历法不感兴趣,先告诉我到底 在这儿待了多久吧。”“三天,按地面计时方法算,到现在为止,你已经在这儿待 了73小时17分。其间为你做了一次小手术,取出你右腿上的两块机甲碎片,还给你 的左臂打了石膏……”“我的左臂断了吗?”“是呀,你还没感觉到吗?”“光顾 着说话,忘了。伤得重吗?会不会有后遗症?”“不会的,只是普通地断折,两个 月后就完全恢复了。” 得,这次命大,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当木偶吗?这么想着还是痛痛快快地 死了好,省得我上战场时左右为难——和地面人干仗是背叛同类,举旗反卡纳姆的 话若人类击败卡纳姆军则不仅是地面,包括海底和地下在内的整个大自然将被人类 践踏个遍,人类造成的悲剧将充斥整个地球——拿不准该打哪边。越想脑子越乱, 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就是断了边手臂吗,哪值得叹气呢,你不是军人吧?”那个走后 门的护士又来打岔。“死了才好,却偏偏只闹个骨折的下场,不叫我叹气才怪。” 我没好气的答道。“怎么,你想死?”“当然。”“为什么呢?”我正想把心里的 矛盾和盘托出,突然脑瓜子一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提高警惕呀,笨蛋,这 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谁知道这个护士是不是卡纳姆当局派 来的间谍呢?她不去干她的活儿,却有这么多闲功夫跟一个病人聊天,她的护士身 份就值得怀疑。会不会是军方已对我起了疑心?会不会又是一次精神考验?无论哪 个可能,这位护士的任务都包括这么一项——套我的话。如果军方知道我曾有反卡 纳姆的活动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用各种手段,从我口中获得他们 想要的情报,那时,蒙杰、韦刃他们可就惨了。所以,我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小心谨 慎,否则,出了事可不止我一个人受罪,会连累许多朋友。 于是只好临时动动脑子,打打圆场:“因为断了边手我就不能在这两个月内玩 摸拟战机游戏了。”“你喜欢玩电子游戏?”“请把‘喜欢玩’改成‘迷’字。” “驾驶真的机甲也比不上玩模拟的战机游戏过瘾吗?”“开机甲的确很过瘾,看看 我这样子,多过瘾。”“这么说你还怕死喽。”“我不在乎死,可我讨厌受伤,在 病床上浪费生命不是我的嗜好。”谈到这,我已有了八成的戒心。听这护士的口气, 多像是在审问犯人。何况她说的话也不符合护士的身份,护士哪有权力去打控病人 的私事,还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你还是怕死”这样的话。对这家伙的第一感觉— —走后门进来的护士的形象,很快变成了蹩脚的女特工的形象。 讨厌,人家开你们的伪劣产品差点变成了瞎子,非但不来道个歉,赔些理,反 而派个特工来监视我,怕我灵魂出窍跑到地面去告密不成?心里咒起那些卡纳姆怪 物来,并且打算把身边这个特工支走,便说:“护士小姐,非常感谢你陪我聊了这 么久,你如果有别的什么工作的话就请先……”“请不用客气,”那女特工死赖得 不得了,“替病人解闷就是我的工作,至少在今天是如此。”“我现在不感到闷, 你尽管干别的去吧,或者我给你开张证明,你拿着它提前下班也行,你们头儿问起 来就叫他来找我好了。”我不甘心地说。“你眼睛看不见,写不了字呀。”女特工 终于露出了马脚,慌得连我还剩着右手完好无损这一点都忘了。“没关系,把纸笔 拿来,我的右手还好着呢,况且闭着眼睛写字也不是什么难事,加上你在旁边提醒 着,错不到哪里去。”我这么说也就相当于最后通牒,我们这位可爱的特工小姐要 么老实点,乖乖出去也罢了,要么就是撕下面具,承认自己的特工身份,那也没什 么大不了的了,到那时,我就干脆不说话,叫她干瞪眼。 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却令我感到有些意外:“不要呀,请别把我赶走,我会不 及格的。”“什么”不及格?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边在心里佩服这个特工的冷 静一边用惊讶的口气问道。她沉吟 了一会儿,才用比蚂蚁还轻的声音说:”其实 我并不是这医院的护士,我是卡纳姆第三医学院心理系的一年级学生,叫吴小莹, 口天吴,草宝莹,今天是我们期中考的第三天,考的是医院实习科,每人用一个白 天的时间和指定的病人聊天,晚上根据谈话的情况写成心理分析报告交上去。如果 你现在把我赶出去,我不但写不出心理分析报告,学校还会给我记过的,所以…… 求你了。“ 哇,好感人的一段谎言,把自己打扮成可怜兮兮的女学生模样就骗得我这天才 吗?也罢,你赖皮不走,我就死不开口,想从我这儿套话没门!拿定了主意,我就 紧闭住了嘴巴。 她还在编造废话:“在班里,我的成绩经常是给人家垫底的,有时我会想,我 怎么就这么笨。说我聪明得很,就是太懒,不肯用心钻研。可是笨也好,懒也好, 我都不在乎,只要毕业后能做个护士就行了……”她真以为我是傻瓜,会让她三言 两语就哄得团团转吗?实在是笨得没救了。 二 女特工的废话还在倒个没完,我的耳朵却快磨出茧来了。这个特工想必有演说 癖,这会儿找到机会了,她自然要紧抓住不放,只是苦了我的耳朵。不行,总得找 个办法,让自己能安静地呆一段时间。大脑开始超速转,所想的问题只有一个:如 何比较体面地让这个讨厌的特工滚蛋。 冷不防那特工又插过来一句话:“上士先生,我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吗?”“随 便。”我不耐烦地答道。“请别介意,我只是想让我们更方便地交谈,接下来我想 问你一些问题。”女特工开始撕下她的面具了,怎么办,下定决心不开口了吗?她 是上头派来的,想怎么赖就怎么赖,我却不行,我只是个受监视的对象,我没有自 己决定说不说话的权利。她要问,我只能答,真话特别是有关反卡纳姆活动的话是 不能说的,假话和废话倒有不少,足够对付这家伙了。 “陆云,你能给我讲讲地面上的情况吗?”她问道。“当然可以,你想知道哪 方面的呢?”我说。“”先从你当兵之前上的学校说起吧。“说我的学校,那就没 有必要编假话,我很乐意给一个生在地下的特工讲讲那个令我又恨又爱的地方。” 我在的那所学校三面都是山……围墙和铁门编成了一个没有顶的鸟笼,我有时会错 以为我在监狱里……老师按成绩把我们分成几个等级:尖子、中上、中下、差生… …老师最常用的一个词是‘分数’……我们用上厕所的时间看课外书……我们被夹 在老师和家长之间,向压缩饼干‘进化’……但是在那儿我认识了许多朋友,友谊 给我带来许多快乐……能为自己学校的球队效力那种自豪感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 而为自己球队加油呐喊时的心情也是说不出来的……虽然我曾想过用炸药把学校炸 了,可有些时候,我们还是很喜欢他的……记得有一次我们班的同学只用了两个小 时就把学校后面一个两人多深,一辆面包车直径的大坑给填平了……蚊子多得不得 了,最惨的时候我差不多每天都要添几个包……我们学校,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地面上的学生课外都干些什么呢?“”课外?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我们 的课外时间几乎全被作业吃光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连看一次电视的 权利都要用成绩的提高来做交换,对我们来说,课外和课内没多大差别。“…… 我们就这样聊了好久,她问的问题大多数是关于地面上的情况的,有的问题也 涉及到军队的训练和生活,我很小心地应答着,既有话可说又不让她抓住把柄,终 于熬到了医院下班的时间。“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这次考试我有把握通过了。” 她说。“不用谢,你陪我谈了这么久,也够辛苦的了,我就祝你能拿到高分吧。” 我说。“谢谢,医院要关门了,考试时间也到了,我得走了。”她终于他离开了, 我正求之不得,但我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请走好罗,你看我这样子,也没法子送 你了,不过我还是想说,今天我觉得很愉快。”“那么,再见。”“再见。”门响 了两声,房间里便终于静了下来,好不容易,今天是过了特工这一关了,呼总算松 了口气。 病房中的安静瞬间又被打破了,一阵噼里啪拉的脚步声与开关门声的合奏之后, 韦正飞到机关炮弹便打进了我的耳朵里:“陆云,你醒了吗——命可真够大的呀, 怕是原子弹放进你的肚子里爆炸也搞不掉你——开个玩笑啦。一小时前我们听说你 已经醒过来了,就租了一辆车飞过来,一个都没有落下。老毛、阿鹏、银海、老狼 他们不凑钱给你买了个随身听,就是忘了买CD,还好医院里的门市部也有CD卖,老 鼠买去了——怎么样?感觉还好吧?”“还凑合,虽然伤了眼皮两星期内不能睁开 眼,倒也落个清闲,省得那帮特工给我看见,叫我生闷气。”我说。“什么?特工?” 几个人一起叫起来。“这帮家伙,连伤员都要看着,干吗不派几个人把坟墓也看起 来,省得死人们起来造反。”这是毛毅瑶的声音。“太过分了,我们还不比一只狗 呢。”是银海的细嗓门。然而一年来养成的高度警惕性使我很快打出“停止”的手 势打断大家的话,并用右手大姆指在耳朵前晃了晃,向大家发出“可能有窃听器” 的暗号。 机灵的韦正飞立即岔开了话题,谈起那部坠毁的“卡鲁斯”机甲来。其他人也 很快反应过来,撇开了那个女特工侃起别的事。毕竟曾是新自由党党员,在险恶环 境下还都能沉得住气。我也放了心,配合大家演开了戏。 聊了阵废话,韦正飞凑近我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说:“我们刚才检查过了,没 发现有窃听器。”我也示意他把耳朵靠过来,悄悄地说:“小心点,不怕一万就怕 万一,他们恐怕是安了更先进的设备了。不管怎样,你们快回去吧,呆在这儿太久 上面会起疑心的。另外,这几天也不用来看我了,我会往那边打电话的,还有,让 大家这几天注意点,可能会有特工到那边去,把嘴闭紧了,一不小心咱们就都得完 蛋。” 韦正飞正要说话,我们“自由俱乐部”中资历最浅的老鼠一边喊着:“买到了, 杨昆的专辑,还有2006金曲榜。”一边咚咚咚地进了病房。“一共十盒,够你听上 好几天了。”老鼠的声音很大,几乎是贴着我的耳膜说话,震得我脑子嗡嗡响。 “陆云,我们走了,你自己保重。”韦正飞说。“什么,这么快就要回去,我还没 跟随陆云说几句话呢。”老鼠很不满意地手。“谢谢你们大家来看我,本来有很多 话想跟你们说,不过现在医院要下班了,大家就先回去吧,老鼠,有什么话想给我 聊的话,回去就给我打电话好了。”我说。 朋友们很快走出了病房,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人了。苹果的 香味飘进鼻孔,左摸摸右探探碰到一袋苹果,韦正飞忘了说这东西了,大家想的这 么周全,居然还知道我最爱吃苹果。吃着不知是哪儿产的苹果,打开随身听,杨昆 的《永不后悔》窜进了大脑里。这一天,就这么过了吗? 一周过去了,我的头上仍缠着绷带,眼睛也还不能睁开,但总算能下地走路了。 一周里,我和“自由俱乐部”的朋友们通了好几次电话,因为要提防上面可能进行 行的电话窃听,我们在通报机密情况时都用事先定好的暗语(早在自由党成立初期 就拟定好了)。除了打电话,每天我不是听音乐、听广播就是由护士扶着到空地上 溜达溜达。七天来最令我高兴的就是没有特工再来骚扰我了,虽然我仍然不相信我 的房间里没有窃听器。 然而,短暂的平静之后,那个自称吴小莹的女特工又来了。这次她是打着“感 谢”旗号来“探望”我,还带来两袋水果,却更令我惴惴不安,心里估摸着是不是 上次韦正飞他们到这儿时露了什么马脚,凶器嘛,很可能就是那些香气四溢的水果, 往果里注点毒,使我在感受到最后的香甜之的稀里糊涂地见阎王去,多美妙啊。 “这次我是专门来谢你的,”吴小莹说,“由于你的合作,我写出的心理分析 报告在全年级拿了最高分,其他科的考试我也过关了,今天是休息日,我有一点时 间,所以就来了。”“哪里,哪里,我可经受不起呀,”我一边在心里大骂其狡猾 一边应着,“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有什么值得谢的叫呢,祝贺你考了发成 绩,也谢谢你来看我。”“吃个雪梨好吗?”女特工终于要下手了,也罢,我这条 命反正是要捏在人家手心晨,早死晚死对于现在的我并没有什么两样。三口两口啃 掉了吴小莹削好递过来的雪梨,一时间还感觉不到什么不适,心想:“也许是慢性 毒药,管他呢,总之我活不了多久了。”在这最后的最后,那女特工还在装蒜: “这是地下合成工厂造的梨子,不知道味道是不是和地面上长的一样?”“味道很 好,你不说我还想不到这梨是人造的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恨恨地想:“我死后 变成了鬼,一定白天黑夜地缠着你,把你活活吓死,叫你装好人装个够。”对了, 陆云,你原来是在初级训练中心的109 小队吧?“女特工要对我宣读死刑执行书了, 没办法,先应一声”是“吧。”那你还记得带你进基地来的吴上校吗?“”当然记 得了,他的全名是吴明胜,他说他是华人,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跟他玩了一场电脑游 戏,不过,自从进了初级训练中心到现在一直没见着他,想起来那家伙还挺有趣的。 “我嘴动脑也动,瞬间蹦出几个问题:女特工为什么要揭我从前的事?吴上校是不 是也和反卡纳姆组织有联系?上级难道怀疑我和吴上校是同伙?不行,我不能死得 不明不白,我得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正要开口试探,却突然闻到一阵清 香,这香味是……久别了一年的花香呀。”哎呀,我差点忘了,我给你买了束花, 虽然你暂时看不见,但它的香味却很不错,你觉得呢?“啰嗦的女特工,如此”盛 情“,哼,老子当仁不让了,给你一句”的确不错“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 么花,不过上次我老爸住院里,好多人来探望都买了这种花,或许这是探病专用的 吧。“”你老爸?“”我老爸就是吴上校呀,他昨天刚刚升为准将,所以,你得改 称呼了,只是不要用‘那家伙’就行了。“女特工,不,吴小莹的话让我大听一惊。 随即又直拍脑袋,吴明胜——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吴小莹——大一的老女孩, 我怎么想不到呢?等一下,不可轻信这狡猾特工的话,她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吧,又 打扮成吴上校的女儿了,想让我上当,没门! 女特工似乎从我短暂的沉默中猜到了什么,冷不防冒出一句:“现在你很讨厌 地面的人类吧?”“是的,那又怎么样?”“自从看了一场电影之后才这样的,是 吧?”“你怎么知道?”我边问边想:“你当然知道了,还不是你们这帮狗特工搞 的鬼。”“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女特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反过来调我胃 口,气死了了。我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她便吹了起来:“卡纳姆人不是木头做的, 他们无时无刻不担心雇佣兵造反,此外,他们对弗洛狄的军队也不放心,所以呢, 他们的科学家发明了一套催眠系统,每年对雇佣兵和弗洛狄兵搞一次催眠……” “催眠?那么说我现在是在梦游罗?”“笨蛋,催眠是心理学术语,简单来说,就 是让大脑神经受到外来控制,被催眠的人行为不能自主……”“更简单的说,我现 在是个活木偶,对吧?”“算你聪明,不过,卡纳姆为了让被催眠的那些兵保留个 性……还有随动性什么的,只对你们搞了局部催眠,按我老爸的说法,就是除了憎 恨地面人、忠于卡纳粹姆这两条外,你还是原来的你。”“我明白了,其实他们让 我们看电影就是让我们被催眠。”“哼,那部电影仅仅是起一起到暗示作用,事实 上,在你们看电影的房间里,装设了催眠电波发生器,催眠电波与作为暗示的电影 共同作用,就达到了长期局部催眠的效果。”“是这样……” 被吴小莹牵着鼻子谈到这里,我已无话可说。只好暂且承认他不是来收拾我的 卡纳姆特工,不过,总得留点底吧,先听听下面她怎么说,再做决定不迟。 “卡纳姆人的办法的确很妙,而且还挺有效果,不过,却偏偏对我老爸没有用。” “你老爸有特异功能?”“对啊,我那有特异功能的老爸和他天才的女儿经过三年 的努力,终于找到了破解卡纳姆人催眠术的最有效的办法。”“那个天才的女儿是 你姐姐还是妹妹呀?”不知为什么,像傻瓜一样说出这种注定要遭到反击并且毫无 意义的话来,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无聊的,讨厌。“笨蛋,新自由党的党首居然会 听不出来吗,告诉你好了,那个天才就是……”“等一下!”我条件反射般地迅速 打断她的话,“你怎么知道新自由党的事,知道多少,快说!”“别那么紧张嘛, 我们是自己人。”“自己人?”或许事情转折得太快,大脑竟一片空白。想不出什 么东西来。“我老爸干这一行已经二十年了,他的组织叫解放党,党员遍布各雇佣 军师团、舰队、航空队。很早的时候,我老爸就盯上了你,准备找个机会拉你入党。 你在地下的事,我老爸了如指掌。”原来如此。吓我一跳,真是新手碰到老手,不 得不甘拜下风。“要你加入解放党,得先把你的催眠状态解除。”“怎么解除?” 此时我已下定决心,准备排除万难,不但我自己加入解放党,还要把新自由党其他 七个人一起拉进来。“很简单,只要听了这盒磁带,你的仇恨人类的心理会很快消 失,不是吹牛,这可是我的独家发明。” 照着吴小莹说的,把她带来的磁带放进耳机听了一遍,只觉得头脑一阵轻松, 随即那久别的雄心壮志涌上心头,似乎有一种凝固在大脑中的东西被击得粉碎,人 类的美丽可爱之处如一股清新凉风从密闭的容器中冲出,没有任何阻碍了,我要自 由思想,我能自由思想,我又变回了原来的我?我把这些感受都告诉了吴小莹,她 沉吟了一会儿,便说:“看来卡纳姆人的催眠术对人的个性还是有一些压抑作用的, 至于说你已经恢复到受催眠前的精神状态,这种说法不太恰当,因为在你受催眠后, 你有可能产生一些与受催眠内容无关的心理,这些心理是无法用反催眠声波消除的 ……”“够了,我的心理学专家,管它恰不恰当,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加入解放党 的手续什么的你先给我给我说说吧。”“手续很简单,我老爸差不多都办妥了,你 只要在这指纹记录仪上留下指纹就行了。”吴老头想的还真周到,我要不把那七个 家伙一块拉进来还真对不起他。事情很快就OK了,我和吴小莹商定,我伤好后打电 话到她学校通知她,她会选好时间地点及方式同我联络,反催眠声波磁带由我带回 军营为其他新自由党成员解除催眠。 “我要回学校去了,记住,出院后给我打电话。还有,别把这两袋水果放坏为 止,你可以叫护士帮你削皮。”“放心吧,我保证把它们全部消灭。”开门声与关 门声,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又是在一天之内,我的命运再次奇迹般地转折。实在 是……可恶。 三 当了一个月的瞎子后,我又重新拥有了光明,并且,九个月的木偶生活也到此 为止了。地下少了一件木偶,多了一个“逆贼”。出院那天,因为不是休息日,韦 正飞他们没来接我,我趁队里的车还没到,在公用电话亭给吴小莹挂了个电话,得 到一个愚蠢的指示:“十天后在医院门口见,到时候你手里拿一本军用袖珍英汉辞 典在门口的长椅上等我,如果下午4 点到4 点15分之间你没有等到我就马上自己坐 车回军营去;另外,十天后我们的人会开着医院的车接你来复检,到时候你别多说 话,上车就是了,到了医院门口就照我说的做,明白了吗?”真是老一套的接头方 法,就不能先进一点吗?比如说,发给我一个无线电接收机什么的,夸张点的话派 潜地艇来接我也不错。不过老方法也有不变的好处,就是保密性强,特别是在卡纳 姆人严密监视下,说不定凡是用到带电的玩意儿来搞地下活动他们就会探测到呢。 队里的车直接把我接到营部,在营部办公室里,营长斯塔克少校和三连连长— —“黑野猪”克劳斯中尉都在等我。哇,真是感动呀,雇佣兵部队的长官那么关心 部下呀。斯塔克少校用他那有着碧蓝色瞳孔的眼睛盯了我足足一分钟,然后耸耸肩, 摊开又手,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不出啊,小孩子,像你这样的小白脸竟然能 干得这么好,啊哈,别担心,我当然不是指机甲坠毁那件事——那都是吃白饭的机 械师们的过错。我说的是你,你这16岁的小家伙,入伍不到一年,就有机会到军官 学校等着吃家伙了,听得懂吗?傻小子。”“是的,长官。”“嗨,嗨,你怎么一 点也不高兴呢,脸上硬梆梆的,难道是脸上的肌肉神经摔坏了?没听医生提到过呀。” 面对这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营长,我憋足了劲一字一句地说道:“报告长官,我认为 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我没必要像得了两颗糖的三岁小孩那样傻笑。”“喔,你真有 意思,我很高兴有你这样的部下。好了,克劳斯中尉,剩下的留给你跟他说清楚吧, 我还忙着呢。”营长拿起军帽,抛给我一具略带孩子气的微笑:“再见,小家伙, 祝你好运。”接下来是一具潇洒的美式军官敬礼,看着我和克劳斯中尉还了礼,便 七摇八摆地开溜了。丢下那头野猪在那里叽叽喳喳:“听好了,三连二排代理排长 陆云上士,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进行恢复训练和基本知识复习,一个月后送你去参加 全军统一的军官选拔考试,我和营长都相信你能成功,好好干吧,我们特种营的个 个都是好样的。训话完毕,归队!” 说实话,虽然训练时营长和连长对我们都很凶,但平时斯塔克少校和克劳斯中 尉却喜欢和士兵们一起吹牛,侃大山,他们两个说起话来又很搞笑,外表上很能难 相信,难道这两个长官也受了催眠吗?还有其他人,韦正飞,老毛他们,似乎和刚 认识时没多大变化,卡纳姆人的催眠术,还真是厉害呀。 走在回营房的水泥路上,我想了一些东西。 我没有选择了。命运注定我要为地面上的人类而战,为千百万弗洛狄人而战。 他们也是地面人类的一部分呀。我要让地面上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 的同学都能好好地生存下去,不用做卡纳姆的奴隶,不,我不止要保护这些人,我 要尽可能地保护更多的人。我必须相信自己的能力,并且我不再是势单力薄,我将 投入一个集体中,一个也许很庞大的集体。我能够有所作为,不,我必须有所作为, 命运把我从变成木偶的诅咒中解脱出来可不是为了让我当白痴的,我要真正地开始 我的战斗了。 有些想家了,想爸爸,想妈妈,想“点点”——家里一只小黄狗,想地面上的 朋友们,同学们,真想再见到大家呀,嗯……这种感觉是被催眠期间不曾有的,还 有蒙杰,那个傻瓜怎么样了呢,他开的机甲不会比我的倒霉吧。我的生活完全改变 了,我进入另一个世界,现在我的的确确成为了军人,我满足了吗?我的人生意义 就是为了战斗而战斗吗?也许不完全是这样,应该是为了和平而战斗,为身边的人, 为同胞们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而战,作为一个单纯的军事家毫无意义,军事如果不是 为了某种信仰而存在,那样的军事与废纸无异。而如果军事是为了杀害、奴役人类 而存在,那它根本就是瘟疫。该觉悟了,我对战争盲目地崇拜到此为止,我如果真 是军事天才,就让我的大脑为全人类作出一点贡献吧,真正有意义的战斗从此开始。 我要去创造,充实生命,属于我自己的。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