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执行法令 门开了,斯特里加停在门口,犹疑不前。黑暗笼罩了整间囚室,他什么也看不 清,除了船舷的小方窗隐隐约约透着点光亮。那个俘虏一定蜷缩在舱室的一隅,目 光辨不出他的身影。“蒂恰!”斯特里加不耐烦地喊道,“拿灯来!” 蒂恰赶紧点上灯提来,摇曳的光线猛地照亮了整个房间。两人迅速地扫视了一 圈,不禁惶惑不解地对视了一眼。舱室里空空如也。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扔着挣断的 绑绳和脱下的衣物,俘虏却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给我解释?!”斯特里加开口怒吼。 回答之前,蒂恰跑到窗口,用手指摸摸窗框。 “逃了,”他伸出沾上了鲜血的手指,说道。 “逃了!……”斯特里加重复了一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不过,跑了不多久,”蒂恰接着说,“血迹还没有干。再说,我给他送饭还 不到两个小时呢。” “你当时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绝对没有,我把他捆得像根香肠似的!” “蠢驴!”斯特里加咒骂着。 蒂恰双手一摊,意思明显是说他不明白囚犯怎么会逃掉。总之,无论如何都不 是他的错。斯特里加可不肯善罢甘休。 “真是头蠢驴!”斯特里加狂怒地咆哮着,重复着这句话。同时,一把夺过同 伴手中的提灯,沿着舱室四壁来回走动。“你本来应当时常看看这个家伙,不能让 表面现象迷惑住了……喏!瞧瞧这块铁皮,都磨得光光的了。他就是在这儿磨断了 手上的绳子……他得磨好几天,好几天!……可你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谁也 比不上你这样蠢!” “够了,你有完没完!……”蒂恰不禁也火冒三丈,大声回敬道,“你把我当 作你的狗来使唤么?……不管怎么说,是你非把这个德拉戈什扣押起来,那就应该 你自己看住他!” “我倒真后悔没那样做呢!”斯特里加竟同意他的话说,“不过,先要弄清楚 一件事,咱们抓来的真是德拉戈什吗?” “那你说还有谁?” “我怎么知道?……看你办事这种毛毛糙糙的样子,我不得不做好一切最坏的 打算。你逮住他时,认出他是谁了么?” “这我肯定不了,”蒂恰坦白说,“因为他背朝着我们……” “问题就在这儿!……” “可我清清楚楚地认得那条渔船呀!绝对是你在维也纳时指给我看的那条船, 这个,我很有把握。” “船!……船!……得了,我问你,那个俘虏长得什么模样?他个子高吗?” 事实上,寒尔热·拉德科和伊凡·斯特里加的身材十分相像。但是,大家都知 道,一个人躺着时要比站着时显得高大得多。而蒂恰看见领船员时,他差不多都是 躺在囚室地板上的。因此,蒂恰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比你高一个头。” “这不是德拉戈什!……”斯特里加咕哝着,他知道自己比侦探高。 他思忖了片刻后,又问道: “俘虏像不像你认得的某个人?” “我认得的?”蒂恰不解地问,“没见过这人。” “比方说,他像不像……拉德科?” “多怪的念头!”蒂恰叫道:“真见鬼,你干嘛要德拉戈什像拉德科呢?” “如果我们抓的不是德拉戈什呢?” “那他更不会是拉德科,拉德科我怎么会不认识?不会搞错的!”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斯特里加坚持强调,“他像拉德科吗?” “你是在做梦吧,”蒂恰抗议了,喊道,“首先,那个俘虏没有胡子,而拉德 科却有。” “胡子是可剃掉的!”斯特里加提醒说。 “我没有说不可……而且,俘虏戴墨镜。” 斯斯里加耸了耸肩,接着问道: “他是棕发还是金发?” “棕发。”蒂恰非常肯定地答道。 “你有把握么?” “有把握。” “他也不是拉德科!……”斯特里加又犯上了嘀咕,“那他真是伊利亚·布鲁 什啦……” “哪个伊利亚·布鲁什呀?” “那个钓鱼冠军!” “噢!……”蒂恰给弄得晕头转向了。“那么,如果咱们的俘虏既不是拉德科, 又不是卡尔·德拉戈什,他逃走了就没什么关系了。” 斯特里加没有答话,径自向窗口走去。看了看窗框上的血迹之后,他探身到舱 外,可是费了很大力气,也无法看清漆黑夜幕笼罩下的一草一木。 “他逃了多久了呢?……”斯特里加喃喃自语。 “不会超过两个小时的。”蒂恰回答他。 “要是他逃走两个小时了,那就已经跑得很远了!”斯特里加叫喊着,难以抑 制心头的怒火。 他想了想,说道: “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夜这么黑!既然鸟儿飞走了,就由它去吧。至于咱 们自己,还得在天亮前动身,早点过了贝尔格莱德。” 斯特里加又呆呆地站在那儿默想了片刻,然后,不再说什么就离开了四室,走 进对面的船舱。蒂恰倾耳听了听。刚开始,什么动静也没有。可不一会儿,断断续 续的说话声透过紧闭的门扉传到他耳朵里,而且声音越来越响。蒂恰不屑地撇撇嘴, 走开了,钻回自己的被窝里。 斯特里加以为立即去追赶俘虏于事无补,可真是失策了。如果一发现就马上去 追的话,也许并非徒劳,因为逃跑者没走多远。 寒尔热·拉德科听见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情急之中,孤注一掷,竟然克 服了障碍。他肌肉猛地一收紧,肩膀出去了,脸部也跟着出来,整个身子就像脱弦 的箭似的冲出狭窄的小窗,头朝下落到多瑙河里,河面静静地张开又合扰。他潜泳 了一会儿,才浮出水面,水流已经把他带到离落水处相当远的地方了。顷刻之间, 他便游过了驳船的船尾。驳船是船头朝上游方向停泊着的。他面前的路自由了! 拉德科毫不迟疑,只要再顺水漂上一会儿,一离开歹徒的掌握,他就可以全力 游到岸边。不过,他上岸时,几乎会是一丝不挂的,这当然将给以后的行动带来巨 大的困难,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当务之急是要赶快远远离开那个水上监牢,他在 那儿好不容易捱过了一段痛苦不堪的时光。一切等逃上岸后,再作计议。 猛然,夜幕中,另一艘船的暗影出现在他眼前。当他辨认出这竟是自己的小渔 船时,心情无比激动,一根缆索把它挂在驳船的后面,拉住它,以使之不被水流带 走。他本能地紧紧抱住渔船的船舵,有那么一刻,仿佛时空都凝固了。 有说话的声音从深夜的静谧中隐隐传到他的耳际。大概是敌人在争论他逃走的 事。他耐心地等候着,幽暗的河水好似一张穿不透的布帆覆盖着拉德科的身体,只 有脑袋露出水面。 声音越来越响,随后又消失了,于是万物复又归入了沉寂。拉德科拉住船舷, 缓缓冒出水面,倏地溜进船篷,不见了人影。他躲在船篷下,又侧耳聆听了片刻。 什么响动也没有。周围一片静穆。 船蓬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拉德科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像瞎子那样,摸索着 分辨船上亲切的物件。似乎还没人动过。他的渔具仍在原处,钉子上还挂着那顶水 獭皮的帽子,那是他亲手挂上去的。右边,是他的床铺,左边是杰格先生睡过几天 的地方……但是,摆放在铺位下面的几只箱子,怎么都被打开了呢?有人把箱子撬 了吗?……黑黝黝的,拉德科只好用手指试探地摸来摸去,清点着自己寒酸的家当。 一样东西也没有被人拿走。衣物还是整整齐齐地放着,保持着原来的模样……那把 刀也仍然摆在原来的地方。拉德科拔出刀,然后匍匐在舱底,向艏柱爬过去。 这是多么艰辛的跋涉啊!双耳警惕地竖起,哪怕听见一点点滴水的声音便赶紧 屏住呼吸。停止前进。就连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尽管在黑暗中,这样做是徒劳的。 就这样,他花了整整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终于,他的手能够抓住那根缆索,于是, 他一刀便把它割断了。 断开的缆绳“啪”的一声打在水面上,声音够响的。拉德科骇得心怦怦直跳, 立即伏卧在船底。周围如此安静,绳索落水的声音不可能听不见…… 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领航员一点一点地支起身子,知道他已经离开敌 人很远了。因为小船一被解放,便顺水漂了起来,须臾之间,黑夜便在它和驳船之 间筑起一道密密实实的隔墙,目光是刺不透的。 他估计已经漂出足够远,用不着再提心吊胆时,便握起了桨橹,使劲地划了几 下,距离便拉得更开了。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冷得发颤,赶紧找衣服穿上了。肯 定没人翻过箱里的东西,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必要的内衣和外套。穿好衣服后,他 又抓起橹,拼命地摇起来。 此刻究竟身在何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任何迹象能告诉他囚禁他的那艘 驳船是在朝哪个方向开。那个浮动的监牢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仍不清楚。 无论如何,现在他自己得顺着水流的方向行船,因为鲁塞和娜佳都在这个方向。 如果敌人把他往后载了一段路,他就更得加紧挥动双臂,把这段失去的时间弥补回 来,如此而已。现在,他开始连夜前行,尽量远离那些不知底细的敌人。他估计夜 还能持续七个小时左右。七个小时,还能划很远。天亮了以后,他就在途经的第一 座城市停下来休息休息。 拉德科奋力划了二十来分钟,突然夜空里遥遥传来一声尖叫,因距离太远,叫 声传到耳边已很轻很轻。这、叫声究竟代表着喜悦、愤怒还是恐惧,已显得模糊难 辨了。尽管这个声音那样隐隐约约,仿佛来自天际,可领航员不由得心一紧,只觉 内心隐隐作痛。他在哪儿听到过与此相像的声音吗?……似乎,他以为这是娜佳的 声音呢。……他停止了摇橹,侧耳聆听,仔细分辨深夜里的一切动静。 再没有叫声传来,四周的夜空又陷入了沉寂。娜佳!……领航员的脑海里只剩 下这个名字……他挺了挺脊梁,暂时抛开这时时萦绕在心头的苦痛,又投入了劳作。 光阴一分一秒地逝去。大概已是半夜了,右岸模模糊糊现出一片房屋的暗影。 这只是一个小村落,叫做斯兰卡门,拉德科没认出来,仍继续前进。 过了几个钟头,晨光微熹,右岸又出现了一个小镇,诺弗·巴诺韦兹。他也看 不太清,依然划船从镇旁掠过。 继而,两岸的景色变得荒凉起来。天也开始放亮了。 一等到光线充足,拉德科便急急忙忙修补起他的乔妆。囚禁了这么多天,他的 伪装已经走样了。几分钟之后,他的头发从根部到发梢又变得乌黑,新长出的胡子 也剃得光光的,扭曲的眼镜也换上了一副新墨镜。做好这些,他又一如既往,毫不 松懈地摇起橹来。 他不时朝后瞅上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离敌人已经很远了,一定是这 样。 于是,他的思想渐渐从刚才那些刻不容缓的焦虑中解放出来,重获安全的感觉 使他有能力再次揣测起这次令人费解的遭遇。那些迫使他如此逃生的敌人到底是谁 呢?他们想怎么处置他?干吗要囚禁他这么多天呢?这么多他答不上来的问题。不 管他们是什么人,总而言之,以后须对他们多加提防。多了这些顾虑,将使他的旅 行变得复杂起来,多么令人恼火!除非,他在到达下一个城市后,就去请求警方保 护,以免再次遭遇这些陌生绑匪的伤害,而不顾走这着棋所要冒的风险。 下面将要经过的是哪座城市呢?这个问题,他同样不知道答案。河流两岸仍十 分荒凉,没有任何标记能提醒他。岸上只稀稀疏疏地散步着几个破落的村舍。 上午八时许,河流的右岸,几座高耸入云的大钟楼出现在近旁,小船的前方, 遥远的天际还矗立着另一座城市。拉德科不禁一阵惊喜。他太熟悉这些城市了。近 旁的这座城市是塞姆林,奥匈帝国在多瑙河畔的最后一座城池;正前方的城市是塞 尔维亚的首府,贝尔格莱德。它同样位于河的右岸,处在多瑙河与萨瓦河的交汇处, 再转一个急弯便到了。 这么说,他被囚禁在驳船上的时间,仍在顺流而下,那个浮动的监牢载着它靠 近了目的地,不知不觉中已经跨越了五百多公里的航程。 此外,到了塞姆林就得救了。必要的话,他可以在这座城市寻求到帮助和保护。 不过,领航员真的会下决心去寻求救助吗?如果他去警署报告,讲述他的难以解释 的历险故事,警方难道不要进行调查吗?那样一来,他自己就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 很可能他们要弄清楚他究竟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许他们会发现他的真实 身份,而他曾经发誓,不论发生什么事,也决不泄露自己的身份。 拉德科暂且不急于拿定主意,还是一心加快小船前行的步伐。城里的钟楼敲响 八点半时,他把船系到了码头的铁环上。然后,他草草把船内的物品收拾了一下, 复又考虑起刚才的问题:去警署报案,还是缄口不言。最终,他还是决定放弃报案 的权利。权衡再三,他宁可保持沉默,到船舱里好好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休憩机会, 再悄悄地离开塞姆林,就像他悄悄地来到这里。 就在这时,码头上走来四位男子,在小船前停住了脚步。这些人跳上渔船,其 中一个冲着塞尔热·拉德科走过来。拉德科见其来势汹汹,不禁颇为讶异。那人问 道: “您是伊利亚·布鲁什吗?” “是的。”领航员回答,惶惑不安地注视着问话的人。 这个人撩开外套,露出佩戴在身上的匈牙利国旗式样的肩带。 “我依法逮捕您。”他擒住领航员的肩膀,清晰地说道。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