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斯特拉顿大街的巧遇 皮埃尔的死讯闹得满城风雨,可是没人能猜出他自杀的真正原因,更不清楚萨 卡尼和西拉斯·多龙塔在这出悲剧中所扮演的角色。 就在第二天,七月六日,莎娃·多龙塔将同萨卡尼举行婚礼。 由于西拉斯·多龙塔和萨卡尼严加防备守口如瓶,多龙塔夫人和女儿至今还未 得知皮埃尔自杀殉情的消息。 已经商定,婚礼将从简办理,所找的借口是萨卡尼家服丧期未满。这无疑不符 合多龙塔家凡事铺张的习惯,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认为最好还是不声不响地把事 情办了。据说新婚夫妇只会在拉居兹呆上几天,便要动身到萨卡尼的常居地的黎波 里去。因此,届时只是宣读一下萨娃的继承权证书,并在婚礼后到方济各会教堂举 行宗教仪式,仪式前后都不在斯特拉顿公馆设喜宴招待来宾。 这天,在斯特拉顿公馆正在进行着婚礼的最后准备工作。在斯特拉顿大街的另 一侧,则有两个人一路散步,一路闲聊,他们就是伯斯卡德和马提夫。 安泰基特大夫回拉居兹时,马提夫也随行前来,因为在卡塔罗已经不需要他了。 于是,两个朋友,拿伯斯卡德的话来说是“两个孪生兄弟”又见面了,简直高兴得 没法说。 至于大夫,一到拉居兹,他就到玛丽内拉胡同的那所房子去了一趟,然后悄悄 住进了普洛斯郊外的一家普通旅店,在那等待萨卡尼和莎娃的婚礼完毕,以便继续 执行他的计划。 第二天,大夫派出伯斯卡德和马提夫去监视斯特拉顿大街,自己却再次去探访 巴托里夫人,亲自帮忙把皮埃尔的尸首入验,然后回到了旅店。 伯斯卡德尽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并不妨碍他跟马提夫闲谈。 “我看你是发福了,马提夫!”他说着踮起脚尖去拍大力士的胸脯。 “是呀……还是结结实实的!” “你真的发福了,你拥抱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可是,你跟我说起过的那出戏演得怎么样了?”马提夫问,他很珍惜自己的 角色。 “演得不错,演得不错!……明白吗,情节还挺复杂呢!” “复杂?” “对!……这不是出喜剧,是悲剧,而且一开场就扣人心弦!” 伯斯卡德突然住了嘴。一辆轿式马车疾驰而来,停在斯特拉顿公馆门前。 大门立即打开,让进马车,复又关上。伯斯卡德已经看出,坐在车里的是萨卡 尼。 “是啊……扣人心弦,”伯斯卡德接着说:“可以说马上就快成功了!” “那么,那个奸贼呢?……”马提夫问道,好像他对这个人物更感兴趣。 “奸贼嘛……他现在暂时得手,一出构思巧妙的戏里总是会这样写的……可别 着急,等着看这戏怎么收场吧!” “在卡塔罗的时候,”马提夫说:“我以为我就快要……” “快要出场了?” “是啊,伯斯卡德,是这样的!” 于是马提夫讲起了在卡塔罗城外集市上发生的一切,就是说他已随时准备擒拿, 却没能下手抓人的事。 “好哇!就是为时过早了点!”伯斯卡德说,虽是“说归说”,他却不停地左 顾右盼:“也许你要等到第四、五幕才能出场呢,我的马提夫!……或许,还会等 到最后一幕!……可是别担心!……你一出场,就会效果惊人……这你就放心吧!” 这时,在斯特拉顿大街上,从玛丽内拉胡同拐角处远远传来悲啼之声。 伯斯卡德中断谈话,朝多龙塔公馆右侧走了几步。 一队送葬队列走出玛丽内拉胡同,踏上斯特拉顿大街,朝方济各会教堂走去, 他们将在那里举行葬礼。 送殡的人寥寥无几,葬礼非常简朴,丝毫不引人注目——只有几个人抬着口简 陋的棺材,上面蒙着块黑布。 送殡队列缓缓前行。突然,伯斯卡德抓住马提夫的胳膊,差点叫出声来。 “你怎么啦?”马提夫问。 “没什么!……以后再慢慢跟你说!” 他认出了想去参加儿子葬礼的巴托里夫人。 教堂并没有拒绝为一个绝望而死的人做祈祷。神父在方济各会的小教堂里等着 巴托里夫人,以便把死者引向墓地。 巴托里夫人紧跟在灵柩后。她再也没有力气哭泣了,她的双眼发愣,忽而旁视, 忽而直盯着那块黑布,那里,裹着她儿子的尸体。 老头鲍立克紧随她身后,那样子真让人怜悯。 伯斯卡德饱含眼泪。是的!这个正直的小伙子若不是有任务在身,一定会毫不 犹豫地加入送葬行列,和巴托里家的朋友和邻人们一起,为死者送葬。 正当送殡行列要经过多龙塔公馆门前时,公馆的大门突然打开,院中的台阶下, 两辆马车正待命出发。 第一辆车出了大门,正要拐弯沿斯特拉顿街往下走。 伯斯卡德看见,车中坐着西拉斯·多龙塔和他的妻女。 多龙塔夫人痛苦万分,心力交瘁,坐在莎娃身旁。莎娃面色惨白,甚于洁白的 婚礼面纱。 萨卡尼在几个亲友陪同下,乘坐第二辆马车。 婚礼并不比葬礼豪华。两行队列,一样的凄惨——真是动人心魄! 突然,当第一辆马车出门时,听到了一声嘶心裂肺的叫喊。 巴托里夫人站在那里,手指着莎娃,咒骂着这个姑娘! 正是莎娃发出了这声惨叫!她看见了那位身穿丧服的母亲!她明白了人们对她 所隐瞒的一切!……皮埃尔死了,是被她害死的,是为她而死的,在她的婚车前走 过的,就是他的送殡行列! 莎娃昏了过去。多龙塔夫人慌作一团,想把她唤醒……没有用!……她已气息 奄奄了! 西拉斯·多龙塔不禁怒形于色,而萨卡尼却强作镇定。 在这种情形下,已经不可能到结婚登记处去履行手续,必须要马车赶快打道回 府。院门在一片喧闹声中关上了。 莎娃被抬进自己的闺房,放在床上,依然人事不省。她母亲伏在她床前。人们 急忙请来一位医生。同时,皮埃尔的送殡队列继续往方济各会教堂前进,在教堂举 行了祭礼后,便往拉居兹公墓而去。 伯斯卡德明白,这件事是大夫未曾料到的,必须赶快向他汇报。他于是吩咐马 提夫: “你留在这儿,注意观察!” 然后他一阵风似地往普洛斯郊外跑去。 大夫听伯斯卡德匆匆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沉吟不语。 “我是否超越了自己的权限?”他问自己:“没有!……我是否伤害了无辜的 女郎?……肯定是的!但她是西拉斯·多龙塔的女儿啊!” 然后,他问伯斯卡德: “马提夫在哪儿?” “在斯特拉顿公馆前。” “今晚我需要你们两个。” “几点钟。” “九点。” “我们在哪儿等您?” “公墓门前!” 伯斯卡德立刻跑去找坚守岗位的马提夫了。 夜幕降临了。将近八点时分,大夫身披一件宽大斗篷,朝拉居兹走去。在城墙 的左拐弯处,他穿过一个角落,来到了一个小港湾的海岸边。港湾恰如一弯新月, 隐没在耸立于港口上的悬崖峭壁间。 此处满目荒凉,没有房屋,也没有船只。渔夫们害怕触礁,从不把船开进来。 大夫停下来,环顾四周,吹了一声口哨。几乎就在同时,一个水手向他走来,说: “听候您的吩咐,主人。” “小艇在这儿吗,巴塞尔?” “是的,在岩石后面。” “你的手下都在吗?” “都在。” “那“电力”号呢?” “再远一点,停在北边港湾外面,距这儿有三链远。” 水手用手指着远处,一个影影绰绰好似纱锭一样的东西。四周一片黑暗,没有 火光根本看不清楚。 “它是什么时候从卡塔罗出发的?”大夫问。 “将近一小时前。” “路上没被发现吧?” “肯定没有。我们在礁石之间穿行,不会有人看见。” “巴塞尔,告诉大家,任何人不得擅离岗位,若有必要,整夜都在此等我。” “是,主人!” 水手转身朝海滩边的小艇走去。此时,海边的岩石和小艇已溶为一色。 安泰基特大夫在海岸上又待了一阵。无疑他是想等夜色再暗些。他不时大步地 踱来踱去,然后又停下来,交叉着两臂,不声不响,毫无动静。他两眼凝视着亚得 里亚海面,像是要把心中的秘密向大海吐露。 这一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风轻拂让人感到阵阵凉意,几小时后,风声 止息。几团稠密的乌云布满整个天空,西边天际的最后一道雾气也刚刚被乌云所吞 噬。 “开始吧!”大夫说道。 他顺着城墙根回到城里,向公墓走去。 伯斯卡德和马提夫蹲在公墓门前的一棵大树后,等待着大夫。 这时公墓已经关门了。看门人房中最后一道光亮业已熄灭。天亮前不会再有人 来。 无疑,大夫对公墓的地形了如指掌,他不想从大门进去——他要在此做的事情 要绝对保密。 “跟我来!”他对靠上前来的伯斯卡德和他的同伴说道。 三个人开始顺着墙根往前行。地形起伏,越走越高,形成了明显的坡度。 走了十分钟,大夫停下来,指着墙上塌下的一个缺口说: “咱们进去。” 他从缺口一越而过,伯斯卡德和马提夫也跟了进去。 里面树木繁茂,遮掩着墓地,越发阴森黑暗。大夫毫不犹豫,踏上一条小径, 然后又走上通往墓地高处的一条侧道。他走过时,四下里惊飞几只夜鸟。这里,除 了猫头鹰以外,在零零散散的墓碑周围和草丛中,再没有其他动物了。 很快,一行三人便在一个简朴的类似小教堂的墓前停了下来。栅栏门没有锁上。 大夫推开栅栏,然后按了按小电灯的按钮,便有光线从内射出,栅栏外却看不 见光线。 “进去。”大夫对马提夫说。 马提夫走进这块小教堂似的墓地,迎面是一堵墙,上嵌三块大理石石板。中间 那块石板上写着: 埃蒂安·巴托里 一八六七年 左边的石板上没有题铭,右边的这块石板上马上就要题铭了。 “把这块石板搬掉。”大夫说。 这块石板尚未嵌牢,马提夫轻而易举将其搬开,搁置在地。这时,墙上露出个 洞,洞里放着口棺材,皮埃尔的尸体就在其中。 “把棺材拉出来。”大夫说。 尽管棺材很沉,马提夫还是没让伯斯卡德帮忙,一人将它拉出墓穴,搬到小教 堂外,放到草地上。 “拿着这个东西,”大夫递给伯斯卡德一把螺丝刀:“把棺材盖打开。” 几分钟就干完了。 大夫用手撩开裹尸布,把头贴在遗体的胸口上,像是要听听还有没有心跳。然 后他站了起来,对马提夫说: “把他搬出来。” 马提夫从命,尽管掘墓取尸是违法的,但他和伯斯卡德都没说半个不字。 马提夫把皮埃尔的躯体放到草坪上,重新罩上裹尸布,然后大夫又将自己的斗 篷盖了上去。他们盖上棺材盖,将其放回墙洞的墓穴里,再放回石板,挡住洞口。 大夫切断电源,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把他抱走。”他对马提夫说。 马提夫张开粗壮的双臂,像抱着小孩子一样将年轻人的身体抱在怀中,跟上了 大夫,伯斯卡德断后。他们回到侧道,直奔墓地围墙的缺口处。 五分钟后,他们三人又从缺口翻过围墙,沿着城墙,往海岸而去。 他们三人互不交言,马提夫像部机器似的什么都不想,而伯斯卡德脑海里却思 绪万千! 从公墓到海岸的途中,大夫和两个同伴没有碰上一个人。可当他们走到停泊着 小艇的港湾附近时,却见一个海关人员在海边岩石上踱来踱去地散步。 他们并不理睬,继续放心赶路。 大夫一声口哨,叫出了藏在暗处的小艇头目。 大夫作了个手势,马提夫随即越过几块岩石,准备跨上小艇。 这时,那海关人员走上前来,见他们就要上艇离岸,忙问: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这些人有两样东西供你挑选,要么是二十个弗罗林,要么吃这位先生一 拳,两样都兑现!”伯斯卡德指着马提夫说。 那人不作犹豫,要了二十个弗罗林。 “上船!”大夫下令。 片刻工夫,小艇便消失在夜色中。五分钟后,小艇靠上了那艘长形快艇,在岸 上是根本看不见它的。 小艇被搬上了快艇甲板,然后,这艘备有无声马达的“电力”号就飞快地驶进 了公海。 马提夫把皮埃尔搬进一个狭窄的舱室,放在一只沙发上。舱室的窗户遮得严严 实实的,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大夫独自一人留在皮埃尔身旁,他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嘴去亲吻皮埃尔苍白的 额头。他说: “皮埃尔,醒醒!我要你醒醒!” 转眼间,皮埃尔仿佛从死一般的昏睡中苏醒过来,睁开了双眼。 他认出了安泰基特大夫,顿时满脸厌憎的神情。 “是您!……”他喃喃道:“您把我抛弃了!” “是我,皮埃尔!” “您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死人……跟你一样!” “一个死人?……” “我就是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