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在陆地上 尽管这片土地七零八落,但霍斯特岛的奇异独特的风光,却十分引人注目,沿 见阿格尔河北岸,有一半地方明显的呈为直线,而岛上海滨的剩余处,或是尖尖海 岬林立,或是狭长的海湾深凹,其中有几条长不可及,一直横贯小岛的南北东西。 霍斯特岛是麦哲伦群岛最大的陆地之一,其宽度约为五十平方公里;其长度则 超过了一百平方公里,这还不包括阿尔蒂半岛,它像一把土耳其弓形大刀,弯腰驼 背,在西南方向伸出八到十古里的海岬,它是以假奥尔勒海岬而闻名于世。 在这个半岛东边,将奥兰吉湾和斯高奇维尔湾隔开,在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后 面,约纳丹号在此搁浅。 长空破晓,荒凉的悬崖峭壁,在黎明的薄雾中显露出来,最后的一阵暴风骤雨, 将这层薄雾顿时吹得烟消云散,约纳丹号在这岬角的尾端搁浅的。岬角的山脊是由 安的烈斯群岛,靠海边陡峭的小山形成的。由高到半岛骨脊的山顶连接起来。在安 的烈斯群岛山脚下,有一层黑色的岩石,上面铺着桔稠的褐类海藻和墨角海藻。暗 礁间,一块平展滑溜而又潮湿的沙地上,有多处地方在闪闪放亮,这是些贝索类的 动物,不可思议的附着在其沙滩上,星罗棋布!为酸浆贝、帽贝、法螺、扇贝、一 角、石鳖、帘蛤等等,这些东西,在麦哲伦海滩上,俯首即拾,总之,霍斯特岛尽 管如此美妙,但一眼望去,并不让人感到惬意! 当有了一定的光线,遇险者能模模糊糊看到海岸时,大部分人情不自禁地跳向 凡是露出水面的暗礁上,他们争先恐后地往陆地上跑去,这时想拦住他们,确实是 痴心妄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在经历了这一整个晚间的痛苦、惊恐的折磨, 意识上仍然恍恍悠悠,故而都迫不及待地拥向这结实的陆地。其中有百多个人已经 准备开始攀援安的列斯群岛的山。指望爬上去,能在山顶上看看辽阔的土地。有一 部分人已绕着海岬南岸离去,另一部分人沿着海岬北岸走去。同时,也有一部分人 留在沙滩上,两眼发直地呆望着这艘搁浅的、历经苦难的约纳丹号。 然而还有些人,似乎更聪明、更冷静,他们留在船上,盯着勒柯吉,好像等他 发号施令,因为有了他的介入,才使他们得以获救,受益匪浅。而勒柯吉却不动声 色,一直没有停止与水手长的交谈。终于在一行白人中,其中有两个女人的一位男 子,忍不住走出来,直接朝着他们走来,以其相貌特征、举止风度和深不可测的气 质,一眼就可看出这位五十来岁的男士,是属于那种所处阶层中的高层类人物。 “先生,”在靠近勒柯吉时,他说,“首先真不知怎么感谢您,您把我们从死 亡线上救了出来,如果没有您和您的伙伴,我们都将会无一幸免的葬身海底。” 这位乘客的表情、声音和动作,表现出真诚和坦率,勒柯吉真挚地握着向他伸 过来的手,然后同样用英语回答。 “我和我的朋友卡洛里非常高兴,”他回答,“我们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使 大家能躲过这场灾难。”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移民,叫阿里·洛德士。” 他用手指了指为了靠近勒柯吉而脱离他们的那三个人说:“我的妻子、儿子和 女儿。” “我的同伴,”勒柯吉回答:“领航员卡洛里和他的儿子。你可以看出他们是 当地的土人。” “那么,您呢?”阿里·洛德士盘问。 “我是印第安人的朋友。他们管我叫勒柯吉,我再没有别的名字。” 阿里·洛德士惊讶地望着他,他却镇定自若,冷漠地任他打量,这样他就不好 追问再三了,便说: “您能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我和阿尔特勒布尔先生刚才已经详细谈过了这事物,”勒柯吉回答,“一切 得看约纳丹号的情况而定。说句实话,我对此并不抱太多的幻想,不过在此之前, 必须先检查一下船,然后再作决定。” “我们搁浅的地方,是在麦哲伦的哪个方位?”阿里·洛德士又问。 “在霍斯特岛东南部海岸上。” “离麦哲伦海峡近吗?” “不,恰恰相反,很远。” “见鬼!……,”阿里·洛德士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强调,一切得看约纳丹号的情况而定,先要弄清楚,然后 再拿主意。” 勒柯吉下到暗礁上,水手长阿尔特勒布尔、阿里·洛德士、阿尔吉和卡洛里紧 随其后,他们一起围着船转了一圈。 结论马上可以肯定,约纳丹号应该被看作是被摧毁了的一条废船,船体有二十 来处的裂痕,几乎整个右舷侧面被撞破了,即使是一条铁制船,也是无可救药的。 因此不可能再存在侥幸,指望把它修复一新,重又放到水中,接着使用,这样,它 只会又有沉入海底的危险! “我的看法,最好把它的货物卸下来,放到安全的地方去,以确保无虞。同时, 我们修复自己的小艇。因为它在随之搁浅时,也受了很大的损伤。”勒柯吉说。 “另外, 船一修好,卡洛里将送一位移民代表,去奔塔-阿尔那斯。他可以把 这次灾难,告诉总督,无疑,他会为接送你们做出必要的安排。” “想得好,也讲得好。”阿里·洛德士表示很赞同这个意见。 “我认为,”勒柯吉又说,“最好将这个计划告诉你们的同伴,要做到这一点, 必须把他们集合在沙滩上,当然如果你觉得不麻烦的话。” 人们不得不等着,很长一段时间才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人们才返回来,这些 人出去时,都是各行其道,有的走出很远,有的只在附近,不过在早上九点钟之前, 这些移民们会因为饥肠辘辘而回到这搁浅的船上来的。阿里·洛德士登上一块岩石, 暂作讲台,向他的同伴们传达了勒柯吉的建议。 但是他没能一举成功而获得人们的响应。其中有几位听众对这项建议,牢骚满 腹,甚至有的人还在唱反调。 “卸一条三千吨的船,就在现在!……这只会把事情搞糟,”一个人在喃喃低 咕。 “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另一个人也在小声抱怨。 “好像我们还没辛苦够,还没有干够似的!”第三个人也在叽叽咕咕。 最后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声音,“我请求发言。”这是一口蹩脚的英语口 音。 “站上来。”阿里·洛德士甚至还没弄清楚他姓甚名谁,便大声喝彩,立刻下 了讲台。 讲台上面马上换了一位壮年男子,他的脸面、轮廓英俊清晰,还有一双想入非 非的蓝眼睛,光芒闪烁,脸上配着一副棕色、浓密的胡须,其本人对此略显有几分 骄傲。他用手激情地、慢慢地抚摸着他那长长的、柔软的胡须,显得他动作轻盈、 缓慢。 “伙伴们!”他像口若悬河的西塞罗走上讲坛一样,大步流星地走上了岩石讲 台,如果让有些人对此情景感到惊讶,也是有可能的。 “他们给我们提的是什么建议呀?!”这位男士说,“要我们在这荒芜的海滩 上无休无止的干下去,用那些工具,愚而笨拙地出卖自己的劳力,我们为什么要等 着小艇返回,在这里坐以待毙呢?它也许可以把我们分批的送到奔塔-阿尔拉斯?” “说得对,就是这么回事!”许多附和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开。 但勒柯吉在人群中反驳道:“维尔-捷可以随时听候调遣,这没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要把所有的人送到奔塔-阿尔那斯,恐怕得十年的时间哩!” “姑且如此! ”那人退让了一步承认道,“那么我们就等它从奔塔-阿尔那斯 返回好了。这也没必要让我们出大力、流大汗、肩挑背扛地把船上的物资非卸下来 不可呀!把船上属于我们的私有财产,拿下来就是矣!这是再好不过的行为,但是 其他的东西!……剩下的属于那家公司的,难道我们欠他们什么东西不成?恰恰相 反,他们应该对我们今天的灾难负完全的责任。如果他们不那么精打细算,派一艘 质量优良的船,如果船长的技术也很高明的话,那我们今天就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 步!而且即使不是这样,难道我们因此就应该忘记,我们属于劳动大众的阶级,难 道就应该把我们变成毫无头脑,只会埋头干活的牲口吗?” 这论点博得了喝彩,一个声音叫“好”,一阵阵开怀的大笑。 演讲者因此受到感染、鼓励,情绪更加激昂。他接着说: “被剥削的人和其他劳动者,显然都是受剥削的阶级,”讲到这里,演讲者用 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脯,“他们以拼死拼活的劳动为代价,却不能换来浸透着血汗 的面包,我们现在挺起脊梁去抬这些废钢废铁,真是愚蠢透顶!它是和我们一样身 份的工人阶级制造出来的,却成了剥削阶级的财产,由于他们绝顶的自私自利,我 们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大部分移民都目瞪口呆听着这蹩脚的、夹着很重的、外国口音的英语,发出的 长篇大论,其中有些人似乎被激动了,有一小部分人聚拢在这临时讲台边,为了想 喝彩、捧场。 还是勒柯吉将话引入了上题。 “我不知道约纳丹号的所有权属于准,”他镇定自若地说,“不过根据我对这 个地区的经验,可以向你们保证,这些东西,以后对你们会有用的,我们大家部是 前途未卜,因此我觉得不要抛弃这些东西,倒是明智之举。” 先前那个演讲者,已没有丝毫的反驳的意思了,阿里·洛德士又一次爬上了这 个讲台,把勒柯吉的提议,大声地告诉了大家,这时才获得一致的通过。 阿里·洛德士又补充了一个问题,他对自己也没有把握,“勒柯吉问我们当中 有没有木匠愿意帮帮他修理小艇?” “有!”一个长得非常强壮的男人,把手往上一举答道。 “有!”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两个移民也一起回答。 “头前回答的人,名叫史密施。”阿尔特勒布尔对勒柯吉说,“是公司雇的工 人,为人正派,另外两个,我还不认识,只知道其中的一个,叫霍巴德。” “那么,演讲的人您认识吗?” “是位移民,我想是法国人,别人说他叫博瓦勒,但我不敢肯定。” 水手工没有搞错,演讲的人正是叫这个名字,也是法国人。 他的传奇、轶事下面的叙述,可见一般。 费尔南丁·博瓦勒,作为律师开始他的生涯,他本来可以在这个行当之中,出 人头地,因为他聪明伶俐,才华横溢,如果他在从业伊始有幸不被政治弄得神魂颠 倒;如果他不是急不可耐地想实现自己的勃勃野心的话;如果他没有拜在激进党的 门下、迫不亟待地提出,抛弃保皇而实行共和的政策;如果他能耐心地等待,毫无 疑问,他将会和其他人一样,终久会被推选为议员。其结果是:他的不懈的努力都 付诸东流!这时他已是体衰力竭,一贫如洗,迫不得已而去非法挣钱。因而又被受 到牵连而被人错疑。自此他便家道衰落,而且每况愈下,生活开始捉襟见肘,继而 水深火热,最后迫不得已,只好到自由的美洲大陆,另谋生路,指望能由此发迹。 然而,在美洲,他仍然是运气不佳,坎坷不顺,他走遍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 干了各式各样的工作,最后还是如涸澈之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又开始了 第二次的漂泊生活。 他总算弄到了最低限度的资金,便报名侧身于移民行列。他是看到移民公司所 作的大量的宣传、广告:给第一批开发拉格斯湾的移民,那些诱人的许诺,才决定 的。约纳丹号出事后,将他和许许多多受苦受难的人,抛到阿尔蒂半岛的海滨上, 使他再一次的感到希望的破灭! 不过,费尔南丁·博瓦勒并没有因接二连三的失败而动摇过,他对自己和对未 来的信心,他把这些归咎于莫明其妙的恶意中伤。忘恩负义、疑神疑鬼,他仍然保 持本色,坚持己见。认为自己这块无暇的白玉,总有一天会时来运转,价值连城的, 其思想、信仰,也将会一枝独秀而屹立于世。 这就是他为何自以为是,觉得天将降大任于他,就应该刻不容缓地抓住时机, 要独树一帜,不能萎靡不振、举之不前。 自踏上约纳丹号第一步起,他就千方百计地在其周围散播言论,以扩大影响, 偶尔有几次,由于其言词过激、肆无忌惮,以至于勒卡尔船长不得不进行一下干预。 尽管这样,让他进行煽动和蛊惑活动而感到碍手碍脚。但博瓦勒在旅行的初期 活动,却收获颇丰,可借此次旅行是以悲剧告终的。其中有几位尽管其数量少得不 足挂齿,但对其宣传鼓动,却产生了不可估计的能量。其实,这些论调,不过是司 空见惯、信手拈来、约定俗成、夸夸其谈的东西,现在在周围已基本形成了一个小 圈子,唯一不足的就是这些人,各自为政,互不团结! 如果博瓦勒真的时来运转的话,如果他在约纳丹号船上,没有可敬可畏的竞争 对手的话,他的信徒,远不止这些。 他的对手也是来自北美,大名叫刘易斯·多里克,此人脸刮得光光亮亮的,一 副冷漠傲然的神态,说话干脆利索、斩钉截铁。多里克所信奉、推崇的理论,与博 瓦勒的论调,基本上是异曲同工,相差无几,只是走得更远些,博瓦勒竭力推行社 会主义,其理论基础:认为国家是生产方式的唯一主人,将能给每个人分配一份工 作。而多里克大肆吹捧的则是更为纯洁的共产主义,其理论认为:世上所有的人, 同时是万物的主人。 对其理论的异同之处,可一目了然,从这两位领袖式的社会学家身上,还可以 发现更明显的差距:博瓦勒属于浮想联翩的拉丁派,陶醉于滔滔理论、想入非非之 中,其秉性旨在推行中庸之道;多里克则是个我行我素的信徒,十足的空论派,他 那颗寡淡无情的心,不知道什么叫怜悯和同情。 博瓦勒善于将听众弄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情绪激奋,本身并无害人之心; 那么,多里克本人,就有一种潜在的、可伯的危险。 多里克也宣传平等,但所采用的方式,是激起人们的愤懑情绪,他所关注的对 象,不是下层,而是上层,当他想到大多数人受到悲惨命运的折磨时,他却心境十 分平静,无动于衷,而一旦想到与他相比,有些人的地位高高在上时,他就暴跳如 雷,怒火中烧。要想减轻这种痛苦,还真不容易。作为反对派,虽然他尽管是最腼 腆的一个,但是仍然很快就成了社会的死对头,如果他能自由选择的话,他只会使 用暴力和凶杀,摈弃辩论和争吵。 多里克所经历的种种不幸,应归罪于其充满仇恨的灵魂。 作为文学和历史教授,一站到讲台上,便情不自禁地大讲旁门左道,与本专业 完全无关的另一种知识,冥顽不灵,在课堂上,不是用纯学术探讨的方式授课,而 是用一种咄咄逼人、不容置辩的形式,想让人们全盘接受,他在课堂上显示出绝对 地自由放任,肆行无忌,对此人们是没有义务去言听计从的。 这种行为,自然很快就有了结果的。于是校长出面婉言劝阻,请他另谋高就, 前因后果是相辅相成的,他在新岗位上没几天,就和第一次一个样地被人扫地出门 了。第三次与第二次是大同小异,如此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终于最后一所学校 也向他毫不留情地关上了大门,他于是流落街头,上了约纳丹号,教授沦落为移民! 在穿越大洋期间,博瓦勒和多里克,每人都在招兵买马,扩充力量,前者是通 过热情来鼓动其思想意识,同时增强说服力;而后者是通过自以为真理在手,用那 种固有的专制,来征服观众。他们以领袖自居,但其信徒却寥寥无几,而他们之间 却水火不相容,但他们表面上还彬彬有礼,和颜悦色。可是他们骨子里却是满怀仇 恨,怒目相视。 刚刚一下到霍斯特岛的海岸上,博瓦勒就不失时机的显示出自己比对手要略胜 一筹,抓住这个良机,他便登上讲台,用那种众人皆知的方式,口若悬河的夸夸其 谈起来。他讲得口干舌燥,但收效甚微,这倒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出人头地、引人 注目。人们司空见惯,对这些夸夸其谈习以为常了。 有人想顺其自然的成为领袖,就应长期不懈的自己把自己当成领袖,以便让众 人对自己为首是瞻。 博瓦勒和阿尔特勒布尔交谈了一会,这时阿里·洛德士仍在继续对他的同胞讲 话。 “既然大家赞成这个提议,”他高高地站在岩石上说,“那么就应该在我们当 中,指派一个人来指挥工作!这可不是一点点东西啊!是要把船上的三个五百吨货 物全卸下来,而且这样的工作,得有方法,最好请求水手长阿尔特勒布尔先生助一 臂之力,他给我们安排,分配活路,将最好的方法教给我们,以便更好的工作。同 意我的意见,就请举手。” 除极个别极个别的人以外,几乎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 “那么大家都听好了,”阿里·洛德士肯定地说,然后向水手长转过身来,继 续说,“您说干什么?” “去吃饭,”阿尔特勒布尔干脆爽快地说,“干活,得有力气呀,先吃饭吧!” 移民们一哄而散,返回到船里,水手们把罐头食品分给大家,在此期间,阿尔 特勒布尔赶上了勒柯吉。 “对不起,先生,”他面有难色地说,“恕我冒昧!我斗胆自称是个出色的水 手,可是一向是船长指挥我,先生!” “那么,您听到什么了?”勒柯吉问。 “我听到……”阿尔特勒布尔脸愈拉愈长,回答说,“有人向我吹喇叭,给我 戴高帽,说我善长指挥,可出谋划策,我真不在行,有人不会转舵,我会不折不扣 地执行。至于指路引航,那可与我无关。” 勒柯吉斜眼看着水手长,想着有的人就是如此,身强力壮、技术精良也刚直不 阿,但必得被别人来领导才行。 “您的意思是……”勒柯吉说,“您愿意具体负责每项工作,不过希望事先有 人帮你出点子。” “正是!”阿尔特勒布尔回答。 “这是举手之劳,”勒柯吉接着说,“您手上有多少人?” “从旧金山起航出发时,约纳丹号共有三十四名水手,其中包括高级船员、厨 师和两名少年见习水手。船上还有一千一百九十五名乘客,总计有一千二百二十九 人。但现在死了些人。” “以后再清点人数,现在先算整数,一千二百人。除去女人和孩子,显然只剩 下七百多个男人,然后将他们分成两组,船上留两百人将货物搬到甲板上;我带领 一部分人去森林里砍树。将它们刨去枝叶,然后就对叠起来,紧紧地绑在一起,这 样就有了一块块大的地板,再将它们一个个铺开,就又形成了一条宽敞的路,通过 它可把船上的货物运到沙滩上来。涨潮时,它是座浮桥,退潮时,这些木排可以落 在暗礁角上,在它们的支撑下确保平稳,用这种方法,再加上这么多人,预计不出 三天,也许可以把船上物资卸完。” 阿尔特勒布尔听懂了这个方法,便按部就班地执行。果然不出勒柯吉所料,在 十九日的晚上,约纳丹号船上的货物,全都运到了远离海水的沙滩上,并逐一核实 清点,幸好船上的汽轮升降机运转正常,这就给大的、重的包裹物资吊运帮了不少 的忙。 与此同时,在史密施、霍巴德和夏尔莱三人帮助下,小艇的修复工作进展得顺 利。到了三月十九日这天,小艇也能下水了。 现在移民们要做的工作,是推选一名代表,费尔丁南·博瓦勒的机会又来了, 于是便登台亮相,收卖拉拢选民,显然,他这次还是运气不佳,但他对拉到五十张 选票而感到心满意足。其对手刘易斯·多里克却一无所获,因为他还没有完全地抛 头露面,有个叫热尔曼·李威利的人,是法裔加拿大人,是位农民,有一个女儿和 三个出色的儿子,他倒赢得了绝大多数的选票,因为选民们敢打保票,他一定不会 一去不复返的。 阿尔吉和勒柯吉留在了霍斯特岛,三月二十日清晨,在卡洛里的带领下,维尔 -捷扬帆启航了,人们也立即着手,简简单单地安顿一下,现在来建造一个牢固的、 永久性的住所,是不现实的,但要等小艇返回,大约得三个星期,因此也没有必要 组建拼装房屋,人们在船的底舱,找到了帆篷,把它搭起来;又在一个塞得满满的 特别舱里,拿出了备用帆,这就会使所有的人,都不致于暴露在外面,甚至还可遮 盖一部分易碎的物资,他们也没有忘记用铁丝网,做一个临时家禽饲养场,又用绳 子和木桩做个围栏,圈住约纳丹号船上运来的两条腿和四条腿的动物。 总之,现在与遇难的情况不同了,那时大家感到希望渺茫,对自己所处的这片 土地,一无所知,思想上毫无准备,精神上也无所依托,出事的地方是在火地岛, 地图上标出来的正好只是个小点点。 离奔塔-阿尔拉斯最多有一百古里,他们现在 不用担心生命有危险,而对前景都十分乐观,这里除了气候略为糟糕之外,移民们 可以在此地生活,等待着重新开拔。这与他们即将在非洲土地上的新生活没有多大 的区别。 说实在话,阿尔吉和勒柯吉在卸船时,决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两人都是全力以 赴,英勇而敏捷地参战。特别是勒柯吉,总是在关键时刻,十分有效地助人一臂之 力,尽管他不显山不露水,小心翼翼,尽量地做到默默无闻,但他在各方面的举动 行止,总是胜人一筹,是有目共睹的。由于他善于处理事物,能力超群,因此变得 名声大鹊。人们对他推崇备至,言听计从,关于如何运送超重物品;如何清理舱内 的包裹;如何安装帐篷等等,事无巨细,都要他出谋划策,不仅是阿尔特勒布尔, 而且这些大部分可怜的人,对类似的工作都十分陌生。由此也促使这些移民,都感 到有一股力量和支柱,从而都能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 安顿事宜非得提前完工不可,按预定的进展就得三月二十四日完工,否则,那 时将又会遭遇沙滩上刮来的狂风、暴雨。海水的狂涛骇浪,一天二十四小时内,接 二连三的倾盆大雨,当天空再度恢复平静时,人们将枉然地寻找在暗礁上的约纳丹 号,就在这几天以前,约纳丹号的船头,还在轻盈地破水而进,而现在,这艘华丽 的大船,只剩下几块钢板和弯曲变形的铁舵! 尽管从船上掀走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但移民们看到它永远的销声匿迹,便都 感到心痛难受,这样一来,他们将孤立无援,与世隔绝。如果那个运载着他们唯一 希望的小艇,在航行途中也迷失了途径,那么世人也许将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命运。 狂风暴雨过后,继之就风平浪静,人们利用这个间歇的时间,清点劫后余生的 人数,阿尔特勒布尔拿着船上的人员名单,逐个进行清点。结果显示,此次灾难, 造成三十一人死亡,其中有十五名水手,十六名乘客,那么有一千一百一十九名乘 客活着,三十四名水手,仅剩十九名,如果算上两名火地岛人和他们的同伴,那么 霍斯特岛上的人口,应该是一千二百零一人。男女老少,年龄参差不齐。 勒柯吉决定利用晴朗的天气,到离霍斯特岛最近的地域察看一下。他们约定, 这次旅行由以下人陪他前往:阿尔特勒布尔、阿里·洛德士和三个移民,分别是吉 麦利、高尔敦和伊万罗夫,第一位是意大利人,第二位是美国人,第三位是俄国人, 不过临出发之前,又来了两个毛遂自荐者,这却是始料不及的。 勒柯吉来到相约碰头的地方,这时他被两个孩子吸引住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在前走,另一个孩子紧跟其后,明显的是朝他们走来。其中有一个看来十分机灵, 甚至还有点鲁莽和放肆无忌。他逍遥自在地走着,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但看上去, 并不让人感到滑稽可笑,另一个离他约有一箭之远,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倒与他 那羞涩腼腆的面孔相陪衬。 前面的那个孩子走到了勒柯吉身边。 “阁下!……”他说。 这种称呼使勒柯吉感到出乎意料,他非常开心地把他看成个小顽皮,那孩子勇 敢的迎着他投过来的目光,丝毫也没有显得张皇失措的样子。 “阁下!”勒柯吉开怀大笑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孩子,你为什么叫我阁下呢?” 那孩子似乎感到有些吃惊。 “人们对国王、大臣和主教不都是这么称呼吗?”他有点惴惴不安地问道,还 唯恐没能循规蹈矩,那种繁文缛节的不恭不敬。 “唔!……”勒柯吉为之一震,问道,“那么你在什么地方看到人们称国王、 大臣和主教为阁下呢?” “在报纸上。”那孩子断然肯定。 “那么,你看报?” “为什么不看呢?……只要人们给我报纸。” “噢!……噢!”勒柯吉惊叹!他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迪克。” “迪克什么来着?” 那孩子露出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 “那么你的父亲姓什么?” “我不知道!” “你的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阁下。” “唉!妈妈也没有?!”勒柯吉又叫出来,对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兴趣愈来 愈浓。“不过,据我所知,我不是国王,也不是大臣,更不是主教!” “您是总督!”孩子夸大其词的欢呼。 “总督!……”勒柯吉大吃一惊。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他询问。 “当然是这样!……”迪克有点局促不安地说。 “到底是哪里?……”勒柯吉再三追问。 迪克有些尴尬、困窘、犹犹豫豫,而且有点张口结舌。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叫您。” “能举个例子吗?”勒柯吉提出异议。 他用十分严肃的口吻说:“你错了!我的小朋友,我既不高人一等,也不低人 一头!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对别人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这里也没有人是别人的主人。” 迪克双眼圆睁,用困惑不解的目光,盯着勒柯吉,没有主人?这种情况可能吗? 这孩子能相信吗?直到目前为止,他所见所闻,到处是暴虐横行,他怎能相信,这 个世界,竟有个地方没有主人存在? “没有主人。”勒柯吉再一次断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生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多大了?” “好像快十一岁了。” “你连多大也不敢肯定?” “实在不敢肯定。” “那么你的那个同伴,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孩子,他是谁?” “是桑德。” “是你的弟弟?” “差不多……是我的朋友。” “你们是一块被人养大的?” “被人养大?”迪克反问,“先生,没有人养活我们。” 勒柯吉不由得心头一紧,这孩子说的这些话,是多么的凄惨!但那声音却充满 了好斗的意味,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公鸡。那么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些孩子被人遗 弃,无人哺养。 “你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 “在旧金山,一个码头上。” “你们认识很久?” “很久,很久,……我们当时还小,”迪克搜索枯肠地追忆着往事,“至少有 半年了。” “确实不短,”勒柯吉没有挤眉弄眼地做着怪相,而是很自然地附和道。 他放弃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家伙,朝他那个一声不吭的小伙伴转过身来。 “你,听口令,起步走!”他命令,“千万不要称我阁下,你不是哑巴吧?” “不是,先生。”那孩子结结巴巴地回答,用手将贝蕾帽拧来转去。 “那你为什么啥话都不说呀?” “他有点怕羞,先生,”迪克搭腔解释。 迪克在做出这个判断时,面部显示出反感的表情。 “噢!”勒柯吉呵呵大笑说,“他因为怕羞?” “那么,你哩!你不恼羞?” “不,先生,”迪克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当然不会!很好……不过,你们俩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见习水手,先生。” 勒柯吉想起,确实,阿尔特勒布尔在清点人数时,提到过两个少年见习水手的 事,直到现在他还没能在移民的孩子中对上号,既然他们到他这里来,自然是有事 相求。 “有什么事要我为你们效劳吗?”他问道。 还是迪克抢着回答。 “我们想象阿尔特勒布尔先生和阿里·洛德士先生一样,跟你一块出去!” “去干什么?” 迪克双眼熠熠发亮,“去开眼界。” “开眼界!……”这话概括了一切,包含着对恒古未见事物的渴望,对这些孩 子而言,是一种含糊不清而又妙不可言的梦想。迪克露出一种乞求期望的神情,满 脸的渴求和期盼。 “那么,你?”勒柯吉加重语气向桑德询问,“你也想去开开眼界吗?” “不,先生。” “那么,你为什么去?” “为了和迪克在一起!”桑德温和地回答。 “那么,你很爱迪克?” “那是当然!先生,”桑德毫不含糊地说,他的声音表情,蕴含着一种情深意 长的意味,这表情已超出他那年龄的范围。 勒柯吉对他俩爱抚有加,看了他们一眼,真是一对奇怪的小朋友!非常可爱, 也令人感动,他给他俩下的结论。 “你们就和我们一起去吧!”他说。 “总督万岁!……”两个孩子雀跃欢呼,将手中的贝蕾帽抛向空中,开始乱蹦 乱跳。 通过阿尔特勒布尔,勒柯吉了解了这两个孩子,他们是新认识的,其实,水手 长所知道的,并不比当事人所了解的多多少。 原来,在某天的一个夜晚,这两个孩子被抛弃在墙角,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活下 去,不得而知,不过他们很小一点就开始找东西糊口,打短工、找零活、擦鞋油、 跑跑腿、带口信、卖野花等等,小脑瓜能想到的、五花八门的念头都用尽了,但他 们还是像麻雀一样,在旧金山的马路上捡东西吃。 六个月以前,他们并不了解各自悲惨的生活,是命运将他们拉到了一起。 当时的情况,只有让那些肯于降尊的演员,用他们的高超演技、惟妙惟肖的把 这些情节表演出来,人们不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幕悲剧!那时迪克正在码头上,无所 事事的双手插在兜里,头上戴着一顶贝蕾帽,吹着欢快的曲子,忙忙地走着。突然, 他看见一个孩子被一条狗追逐着,狗边追边厉声狂吠,呲牙咧嘴,让人毛骨悚然。 那孩子边哭边跑,惊慌失措,弯着胳膊护着脸。正在紧急关头,迪克往前一跳,毫 不犹豫地插在这个吓得发蒙的孩子和那条恶狗之间,然后稳稳地定在那里,摆出一 副不屑一顾的神情,他狠狠地盯着那条狗,目不转睛,毫不畏惧地站着。那条狗真 的被这突如其来的。硬充好汉的人给吓住了,这次轮到这条狗节节后退了,最后它 耷拉下脑袋,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用不着再去防它了,迪克于是朝这个孩子转过 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问道。 “桑德,”另一个仍在哭泣着答道,“你呢?” “迪克……你如果不反对,我们做个朋友吧!” 作为响应,桑德扑向那位见义勇为的人的怀里,就这样,他们建立了牢不可破 的友谊。 阿尔特勒布尔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切,他走向他们,了解了他们过去的不幸,他 很想拉扯迪克,帮他一把,因为他非常欣赏他的英勇和无畏。他提议,要他去约苏 亚赫布尔内号船上做个少年见习水手。这是一艘三桅横帆船,他当时在这上面做事。 迪克一开口便向他提了个条件,桑德能不能和他一起,同时被雇用。不管愿意与否, 已别无选择,只有这样做,而且从此以后,阿尔特勒布尔再没有将这两个形影不离 的孩子弃之不管,他们后来又跟着他,从约苏亚赫布尔内号船来到了约纳丹号船上, 他是他们两人的良师益友,他教他们学习文字,他倾其所有来教育他们,他德厚流 光,把这两个孩子培养得文雅懂礼、好善知义。他对他们十分满意,他们对他感恩 戴德、尊敬爱戴。 显然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各不相同:一个脾气暴躁,天生好斗,无论是人还是事 情,他都想争个高低,分个输赢;另一个却沉默寡言,温和柔顺,不爱抛头露面, 生性胆小怕事。一个是保护者,另一个是被保护者。他们干活很卖力,同样地工作 敬业。两个人对阿尔特勒布尔水手长,这个大朋友爱戴无比。 此次旅行队伍中,增加的就是他们这两位新兵。 三月二十八日,他们一大清早上路,并不敢奢望探测整个霍斯特岛,只想将营 地周围的情况摸一下,首先要通过阿尔蒂半岛正中心的山脊,从这里可到达西岸, 随后沿岸北上,可穿过北岛的南部地区,最后从对面的岛上返回营地。 出发伊始,人们就感到,不应该因船搁浅的险峻和恶劣的地貌来判断整个地区, 随着往北深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阿尔蒂半岛,这个假奥尔勒海呷,这个枯燥冷 漠的天涯海角,却是一副乱石磷峋土地贫瘠的风貌,而在西北部却大相径庭,漫山 遍野显出那郁郁葱葱、清翠俊秀的轮廓。 从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到枝繁叶茂、丛林叠翠的山脚下,下面便出现这片的被 海藻覆盖的岩石,欧石南密布丛生的沟壑,海生的蓝色和紫色的紫苑,茎长达一米 多的千里光属的植物,还有许多矮棵植物:蒲包花、金雀花、伞菌、矮小地榆等等, 这里杂草丛生,花香草茂,可以给成千上万的动物提供天然饲料。 这群徒步旅行者,各有各的打算,于是自动地又分成了几小组。迪克和桑德在 他们前面蹦蹦跳跳,尽情玩耍,也拖累了他们,其他的人不得不走许多冤枉路,来 的那三位农民沉默寡言,偶尔说说话,不时地对周围环境投以惊奇的目光。 阿里·洛德士、阿尔吉、阿尔特勒布尔和勒柯吉是结伴而行的。勒柯吉并没有 放纵自己,而是一如既往、老成稳重,不过他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人们并不认为 他是冷冷冰冰、薄情寡义。洛德士一家对此深有体会,而他也喜欢这一家的每个成 员:其母亲举止端庄,心地善良,两个孩子,十八岁的爱德华和十五岁的克娜丽都 有一副坦荡正直、忠厚老实的模样,其父亲则是性格直率、知书达理、意志坚强的 人。 他们两人友好地谈论着,就双方感兴趣的问题交换看法,阿里·洛德士抓住机 会,向他请教有关麦哲伦地区的种种问题,而他自己也向同伴介绍了移民中的一些 不同凡响的人物和事情,使勒柯吉从中了解不少情况。 从而他知道了洛德士的情况:他原先资产颇丰,却不知怎么因别人的失误,在 他年近五旬时,所有家产毁于一旦,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他又是怎样 地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这移民征途,其目的是想让妻儿老小一家子生活无忧。阿里· 洛德士还将他在船上获悉的情况和资料,转告了勒柯吉,那就是:在约纳丹号船上 的移民,按他们过去从事的职业分类,农民七百五十人,其中有五位日本人,已成 家立业的男子有一百一十四名,还加上他们的妻子,还有很多孩子,其中已成年的 就有二百三十二名,自由职业者三人,以食利息为生的有五人,从各种行业的工人 有四十一名,在名单中还有由公司雇用而不属移民的工人,其中一个泥瓦工、一个 家具木匠、一个木匠和一个修锁匠。他们是来帮助这些移民,作最初的安顿工作的。 如此一算,活着的人可增到一千一百七十九名,在清点人数时,已得到核实。 在介绍完他们的职业之后,他又详细地介绍了他们各自的情况,他对这些为数 众多的农民观察不多,知之甚少,在这些人当中,他认为值得注意的是摩尔兄弟, 其中一个在卸船时的态度粗暴、行为野蛮闻名,属个性粗暴类型的人。然而李威利、 吉麦利、高尔敦和伊万洛夫家族,看上去都是些正直的人,他们身强力壮、吃苦耐 劳、体质优秀、干活卖力。至于其他的人们,只是一群芸芸众生而已。无疑,这些 人的素质参差不齐,优点大同小异。其缺点嘛!好吃懒做,尤其酗酒成性的大有人 在,因为他们还没有机会来各自表现自己的真面目。 阿里·洛德士对公司雇用的四个工人,倒是讲了许多,他认为他们各自的行业 都很出类拔萃,技术精良,是公司精选出来的。至于移民中他们的同行,言行举动, 都叫人感到,应属于庸庸碌碌之流,而且还有些人长着一副与人难以共处的尊容。 在工作中却显得笨手笨脚,不知所措;而在酒馆里却挥洒自如,驾轻就熟。另外还 有几个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完全与工人阶级的身份不相称。 食利息阶层共五人,洛德士一家就占了四位,那第五位,叫约翰·拉姆,是个 郁郁寡欢的倒霉虫,他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一向过着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 纵情生活,他挥霍无度,最后变得一文不名,他又是个不学无术、一无所长的家伙, 于是在这乱世红尘中,生活难以为继,但他又想在移民中哗众取宠,人们对他感到 惊讶也是有道理的。 剩下的三个自由职业者,也是碌碌无为,他们来自三个国家:德国、美国和法 国。 德国人叫弗里兹·格罗斯,是个嗜酒成癖的醉汉,酒精把他浸泡得卑鄙龉龊, 人格全无,以至于人见人嫌,他整天喘气,拖着软塌的身子,腆着圆滚的西瓜肚, 流着口水,满嘴烂牙脏兮兮的,那双粗短肥胖的手,颤动不止,在这些衣着不整、 不修边幅的人中,以他为最。这位堕落者却是位乐师,小提琴家。他原本天分极高, 曾经昙花一现于一时,现在唯一的,只有小提琴,还有唤起他已湮灭的良知!在万 籁俱静时分,他轻轻地、倾注全部的爱心去抚摸它,然而他却无法拉出一个音调来, 因为他双手痉挛抽搐、摇晃不停,但当他喝得酩酊大醉时,动作又开始准确无误, 大脑也兴奋起来了,灵感从而产生,于是他拉起小提琴,还真能拉出美妙动听、不 同凡响的乐曲。阿里·洛德士曾有幸听过两次,并目睹了这一奇观。 至于法国人和美国人,那就是费尔丁南·博瓦勒和刘易斯·多里克,这两位前 文已向读者作了粗略的交待。阿里·洛德士又不失时机地告诉勒柯吉,他们那具有 颠覆性的理论。 他以一种断言的口吻说:“您不觉得应该谨慎从事,对这两个好斗分子采取必 要的预防性措施?他们在旅行期间已开始蠢蠢欲动、频频地抛头露面。” “那么,您认为应该采取何种措施?”勒柯吉反问道。 “首先需要果断,警告他们言行不要过头,然后密切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如 果还不行,就将他们软禁起来,不让他们害人,再有必要就将他们关警闭。” “天啦!”勒柯吉反唇相讥道,“你想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置于死地,那么谁敢 擅自做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侵犯同类的自由哩!” “对于那些对别人构成威胁的人,就是将他们打死,也是合情合理。”洛德士 针锋相对。 “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可没有觉得他们有危险,我只是觉得他们有一种潜 在的危险。”勒柯吉不同意他那种说法。 “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们蛊惑煽动贫民百姓,使一些愚昧无知的人,就像孩 子一样稍加刺激,就冲动兴奋起来,于是他们因势利导,用华丽动听的词句,大肆 阿谀奉承,将人们弄得昏头转向,不知所措。” “他们这样做居心何在?” “为了争夺属于别人的东西!” “那么别人有什么东西?”勒柯吉挪揄地说。“无法知晓,不过这里可是一无 所有,国王和其他的人一样,丧失了颐指气使、指手画脚的特权。” “约纳丹号船上有货物。” “约纳丹号上的物资是集体的财产,情况危急时,用来拯救大家的,这是众所 周知、有目共睹的,绝不会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但愿不会事与愿违!”阿里·洛德士无可奈何地说。 “他们各执己见,这倒出乎意料,他无法冷静下来,他认为像多里克和博瓦勒 这种人,并不一定需要用物质和金钱来诱惑刺激他们,只要别人苦不堪言,他们便 会感到乐趣和心满意足,他们只对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生活如醉如痴。” “谁要这样想,他们只有自取灭亡!”勒柯吉忽然一反常态,粗暴地说,“所 有觊觎权力、对别人发号施令的人,都应该从这个地球上,将他们铲除。” 阿里·洛德士迷惑不解地听到他说这话,其愤懑情绪,在这个人身上,反应如 此之强烈,一反他平常的温文尔雅和稳重的作风。 “那么就应该铲除博瓦勒。”他不无奚落地回答说,“因为披着极端平等的外 衣、夸夸其谈的理论家,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保证改革派的权力。” “博瓦勒的理论,就像孩子胡闹一样,幼稚可笑。”勒柯吉用一种不容置辩的 口吻反驳,“这是一种社会组织方式,它们往往对于人民大众有失公允,其实是够 愚蠢的了。” “那么你同意刘易斯·多里克的观点?”阿里·洛德士进而询问,“您也像他 那样,希望我们回到原始状态,把社会组合,简单地说成是个人偶然的聚集合,而 且您不可能发现,其理论是建立在欲望的基础上,它散发出的仅仅是那种仇恨。” “要是多里克只知道仇恨的话,那他就是个疯子。”勒柯吉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人懵懵懂懂地降临人世,睁开双眼,发现与他类似的芸芸 众生,均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跟他一样经不住打击,稍微一碰,即可化为乌有。他 不是满怀同情之心,而是满腔的苦愁和满腔的仇恨。这种人是疯子,跟疯子是没有 道理可讲的。不过,像他这样的理论家,精神错乱、神态疯癫,但也不能因此就一 口咬定,其理论全是糟粕。” “但是,法律是不可少的。”阿里·洛德士一直固执己见。“如果人们并不是 孑然一身、孤立无援、漫无边际地漂泊,而是苦乐同渡。休戚相关的话,那么他们 就会抱成一团,大家相互关照的。就说眼前吧!周围这些人,由于种种原因,有的 人不是还没有露出狰狞面目吗?不过,可以肯定,他们与某些平庸之辈还是大有区 别的,但我还无法向您指出他们姓什名谁,他们的确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管束自己, 任意胡作非为,而且肯定不止这几个人,只不过不知道罢了,如果没有法律对这些 人严加管制,那么这一小撮人,将会把地上闹得天翻地覆。” “他们以前也受过法律的管制。”勒柯吉满有把握地说,“如果不存在法律, 人们就会白璧无瑕,人类会在自由中完善自己,人们会和谐的休养生息,代代生长 繁衍。” “嗯!……”阿里·洛德士满腹疑虑地哼了一声。 “难道这里有法律?难道事情会朝着相反的方面发展?” “您能不能具体地举例说明?”阿里·洛德士持反对的态度答道。 “现在这里的生活,只是悲剧的幕间休息,尽人皆知,目前的情况,只是过渡 性的,不会长久地持续下去的。” “如果这种情况,万一有可能持续下去,那么这种状况,会仍然如故。”勒柯 吉一口咬定,毫不松口。 “我怀疑!”阿里·洛德士抱着完全不相信的态度,“我宁可不尝试这类似的 经历为好。” 勒柯吉不再进行任何反驳。 人们绕过斯高奇维尔湾,从东岸返回,尽管已经夕阳西下,可是探险者对所处 的地貌和环境,感到兴味盎然。他们对沿途风光惊讶不已而大加赞赏。山岗上一条 条涓涓的小溪,延绵不断地流淌,汇入从东而来的、清澈见底的河流中,广袤而茂 盛的牧草,说明了这里的土地肥沃,山岩上生长着繁茂的乔木植物,多不胜数的各 种树种,有的直接生长在泥灰质的坚硬土地中,是些根深叶茂的参天大树,树林下 面却是灌木丛生,间有若隐若现的、好几处浓密的青苔,在那些遮天蔽日、苍翠挺 拔、郁郁葱葱的大树下面,一群群水鸟在嬉戏,有大约六种鸟类,有些胖墩墩的像 鹌鹑,有些像野鸭子,还有些像野鸡、斑鸫、乌(未鸟)……都是些被称之为乡村 野味的小动物,还有不少在水上生活的鸟类,如鹅、鸭、鸬鹚、海鸥,山野里不时 地出现原始羊驼、小羊驼和美洲驼,跳跃地穿过树林和草原。 赤道将地球一分为二,划成南北两个半球,在这南半球的海湾岛屿,阳光普照, 它离约纳丹号船出事处不足两海里,这里水流湍急,两岸古木参天,蛛网似的小支 流汇集,形成奔腾的河水,以一泻千里之势,在海湾深处归入大海,在离海岸百米 处,建个小镇,安营扎寨,看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即使是八面来风也刮不进这 小湾,因此必要时,可以用来作为港口之用。 人们来到营地时,天几乎黑下来了,勒柯吉、阿里·洛德士、阿尔吉和阿尔特 勒布尔,正在与其他伙伴握手告别。这时,在这万籁俱寂的夜空,传来了阵阵小提 琴的声音。 “小提琴!……”勒柯吉小声地向阿里·洛德士说。“是你向我说过的那位弗 里兹·格里斯吧?” “也就是说他又醉了!”洛德士不打哽地回答。 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他时,他目光茫然、满脸通红,嘴角流着涎水,没错!弗 里兹·格罗斯那副酩酊大醉的醉态,已说明了一切,他摇摇晃晃,靠在岸石旁以保 持他身体的平衡,他的麻木不仁,被酒精一烧,却可让一丝智能焕发出一份光彩来, 他此时显得容光焕发,琴弓在乐器上翩翩起舞,却绽出了恢宏壮丽、娓娓动听的旋 律,上百个移民,簇拥在他的周围,此时此刻,穷困潦倒的人们,将往昔与未来, 都似乎已抛到九霄云外了,所谓命运的捉弄,无休无止的坎坷,低贱的处境都抛在 了脑后,这音乐的翅膀,携带着他们,飞向那如梦如醉的王国,使他们暂时的飘飘 欲仙! “艺术与面包,缺一不可,”阿里·洛德士指了指弗里兹·格罗斯和那群如痴 如醉的听众,“在博瓦勒统治下,此君会占怎样的一席之地呢?!” “博瓦勒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们顺其自然好了。”勒柯吉颇为不满地回答。 “还不是这些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偏听偏信,相信了他的弥天大谎。”阿里 ·洛德士提出了异议。 他们边走边谈。 阿里·洛德士没走几步,又窃窃私语:“我有些迷惑不解的是,弗里兹·格罗 斯是通过什么途径搞到了酒的?” 不管是用何种手段,总之弗里兹·格罗斯和其他的人都如愿以偿,这几个长途 旅行回来的人,走着走着就被横卧在地上的人的身体给绊着,险些跌倒。 “是肯尼迪, ” 阿尔特勒布尔,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俯看着这个昏睡的人, “这是个屡教不改的捣蛋鬼,这种水手用绳子吊死他都不值。” 除了肯尼迪醉如烂泥外,离这里百米远处还有些醉鬼,瘫软着四肢,横七竖八 地躺在地面上。 “我相信,”阿里·洛德士说,“领袖不在时,肯定有人钻空子抢劫了仓库。” “谁是领袖?”勒柯吉问道。 “当然是您啦!” “我可不是高高在上的领袖。”勒柯吉不耐烦地抗议。 “这也是可能的,”阿里·洛德士表示赞同,“可是大家还是把您看成是他们 心目中的领袖。” 勒柯吉正准备回答时,在这夜深人静中,忽然从附近帐篷里传来,似乎被人扼 住了喉咙,一阵阵女人嘶哑的喊叫声。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