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是个不平凡的日子,我正式登门拜访罗特利契一家。 医生的住宅位于巴蒂亚尼堤岸的尽头,戴凯里林荫大道的拐角处。戴凯里大街 环绕整座城市,在不同地段有不同的称呼。医生家的住宅是座古老的大厦,但风格 雅致,内部装饰极其现代化,屋内摆设富丽堂皇,而又不失古朴典雅,家俱摆设体 现了主人的高尚的艺术趣味。 那道供车马出入的正门朝着戴凯里大街,大门两侧立着两根木柱,柱顶放着两 盆盆栽植物,生长旺盛,边上有道侧门。从门进去后,是块石彻地的大院落。一道 栅栏把庭院与花园隔离开。花园里长满榆树、杨槐、毛栗、山毛棒,枝繁叶茂,树 梢都高过了围墙。长长的围墙一直延伸到隔壁邻居的屋旁。花园里有块形状不规则 的青青的草坪,上面生长着一簇簇的灌木,偶尔几座椭圆形花坛。树荫下曲径幽深, 道路旁爬满了常春藤。花园深处,映入眼帘的一片色彩缤纷的花海。右边拐角处有 个家禽饲养场,它的两边是两座壁上凿有抢眼的楼房,墙壁上爬满了绿绿的藤条, 看上去就像挂了条碧绿的帷幕。右边有座小楼,底楼有厨房,紧挨着一间仆人干活 的房间, 以及柴房,还有车库(里面停放着两辆马车)、马厩(关着3匹马)、盥 洗室、狗窝;二楼通过百叶窗采光,有浴室、熨烫室、仆人卧室,一个形状特别的 楼梯把两层楼连接起来。 二楼6扇窗户之间的墙壁上爬满了葡萄藤、马兜铃,茂盛 的玫瑰花枝也斜倚着墙面。 一条漏窗镶着彩色玻璃的过道把边层与主层连接起来,这道过道尽头是60尺高 的圆塔底层。圆塔右边有两座楼房,它们相交成一个拐角。圆塔里一道铁梯盘旋而 上,通向二、三层,三层房顶呈复折式,窗框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住宅前面有间玻璃花厅,阳光从东南方射来,洒满花厅。花厅里面有几道门, 门上都挂着古色古香的挂毯,分别通向罗特利契医生的工作室、宽敞的客厅和餐厅。 这些房间都朝向马蒂亚尼堤岸和戴凯里大街一侧,6扇大窗户一字儿排开。 二楼的布置与一楼相仿,客厅上面是罗特利契先生与夫人的卧室,餐厅上面是 哈拉朗上尉回拉兹度假时居住的房间,医生工作室上面则是米拉小姐的闺房及她的 书房, 书房的3扇窗户,一扇朝着堤岸,一扇朝向大街,另一扇则可望见花园,这 和整座楼层的过道窗户结构相仿。 我必须承认,在拜访以前,我对这幢住宅的布局已有所了解。在前一夜的闲谈 中,玛克向我作了详细的介绍。他没有放过少女闺房里每一个细小部分。我甚至知 道米拉小姐在饭桌旁坐在哪个位置,她最偏爱客厅的哪个座位,在花园深处,美丽 的栗树下,她最喜欢哪张长椅。 再言归正传,塔楼的尖形穹窿里镶嵌着彩绘大玻璃,光线就从此处射进来。从 楼梯爬上去是一圆形亭阁,走上环形平台,举目远眺,整座城市,还有那条弯弯的 多瑙河风光尽收眼底。 下午1时左右, 玛克和我在那间玻璃花厅里受到主人家的热情接待。花厅中央 旋转着一个精雕细作的铜花盆架,花盆里花儿竞相开放,厅里墙角散放着几盆热带 灌木:棕榈、龙血、南美杉……会客室与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匈牙利和荷兰流派 的油画,玛克十分欣赏这些杰作。 从摆放在左边墙角处的画架上,我看到了米拉小姐的肖像。我细细欣赏,的确 画得不错,不愧出自于在上面签名的画家之手——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全世界最 亲切的了。 罗特利契医生50左右,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身材高大、腰板挺直、花白 胡须、头发浓密、气色红润、体质健壮、百病不侵。他身上流露出真正的马扎尔人 的原始气质,他的目光热诚、意志坚定、姿态高贵,透出一股天生的傲气,但却被 他英俊的脸庞上的浓浓笑意冲淡了。我发现在他身上具有军人的气质。他年轻时确 实在部队里服役过,后来才退役回家的。我被介绍给他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握 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面前站着的是世界上最为正直善良的人。 罗特利契夫人45岁,仍保留着年轻时的绝美风韵,她面部线条匀称,一对蔚蓝 色的眼睛,一头美丽的已略显花白的长发,小嘴纤巧,一说话,露出满口洁白整齐 的牙齿,她身材依然很苗条。尽管她是匈牙利人,但她性格安静、温柔,是一位优 秀妇女,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在丈夫身边找到了完美的幸福。作为一位有远见卓识 的母亲,她把一腔母爱全部倾注在一双儿女身上。她虔诚地信奉天主教,不问为什 么,只热诚地履行着一名天主教徒的义务。罗特利契夫人对我表达的真情厚意令我 深受感动。她非常高兴能在家中接待玛克·维达尔的兄长,希望他不要见外,把这 里当成是他自己的家。 米拉·罗特利契怎样呢?她微笑着伸出双手,应该说伸出双臂向我走来!是的! 她就像位妹妹,拥抱了我,我也亲切地拥抱着她,的确如此,她不久即将成为我的 妹妹!玛克在旁,大有羡慕嫉妒之情。 “我都没到这个地步呢!”他酸溜溜地说。 “不,先生。”米拉小姐回答道,“你不是我哥哥,你!……” 罗特利契小姐与玛克描述的和我在油画上看到的毫无二致。这位少女,容颜俏 丽迷人,一头细软金发,即活泼又俏皮,秀丽的蓝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之光,她肤色 红润,这是匈牙利民族所特有的,嘴唇轮廓鲜明,朱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齿。她 身材中等偏上,步履轻盈,优雅娴静。她超凡脱俗,但决不矫揉造作,惺惺作态。 我想起别人评价玛克的绘画比本人更逼真,在我看来,米拉本人可比画像生动, 她浑身自然流露出一种楚楚动人的风姿。 米拉·罗特利契小姐与她母亲一样,身着时髦服饰,但在式样的剪裁及颜色的 搭配上更具马扎尔人的民族服装的特色:上身穿件紧领衬衣,束一条金线编织的腰 带;下身穿一条百褶裙,长至脚踝,显得飘逸潇洒,脚穿一双金褐色的高帮皮鞋, 整个打扮令人赏心悦目,再也难找比这更精致的装束了。 哈拉朗上尉身着军装,英气逼人,他与妹妹长得很象;他气度优雅,显得干练 有精神。他伸出手迎接我,像兄弟一样拥抱我,尽管我们昨日刚刚相识,但已经成 了知心朋友。 我要认识的罗特利契家的全部成员都在这儿了。 我们从一个话题谈到另一个话题,就这般漫无边际地闲聊:我从巴黎到维也纳 的这段旅程,多瑙河之旅,在巴黎的工作,平时如何支配时间,我即将仔细游览的 这座美丽的拉兹城;还有迷人的多瑙河河面上波光闪烁,我至少应该乘船到贝尔格 莱德,这样才算游得畅快;以及马扎尔地区丰富的文物古迹,著名的令全世界游客 向往的普旺陶,等等。 “见到您在我们身边,真令人高兴,维达尔先生!”米拉小姐优雅地合拢双掌, 不停地说着,“您在路途中逗留那么久,我们都非常担心。收到您从佩斯写来的信, 我们方才安心下来。” “我在路上耽搁那么多,真是罪过,米拉小姐。”我说,“如果我坐火车,半 个月前就到了。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匈牙利人民一定不会原谅我怠慢了美丽的多瑙 河,他们都以此为傲,多瑙河也的确名不虚传。” “您说的不错,维达尔先生,这条河流是我们的骄傲,从普雷斯堡到贝尔格莱 德这段属于我们。” “看在多瑙河的份上,我们就原谅您,维达尔先生。”罗特利契夫人说道。 “但条件是以后您再继续未完的旅行!”米拉小姐接口说道。 “你看到的吧,亲爱亨利,”玛克对我说,“你让大家等得如此心急。” “还有好奇。”米拉小姐宣称道,“好奇想见识一下亨利·维达尔先生,他弟 弟对他可推崇备至,在我们面前对您赞不绝口。” “连带称赞他自己?”哈拉朗上尉打趣道。 “哥哥,你说什么呀!”米拉小姐不依。 “妹妹,应该是这样嘛,两兄弟长得这么象!” “对……一对双胞胎,”我以同样的语气说道,“所以啰,上尉,您既然如此 誉顾一个,也不应该忘了另一个,我可靠您了,玛克那么忙,我实在不指望他会当 我的导游……” “听凭您的吩咐,亲爱的维达尔!”哈拉朗上尉回答道。 我们又海阔天空地聊了许久,这个快乐幸福的家庭让我倍感亲切。最让我印象 深刻的是,罗特利契夫人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表情,她温柔地注视着女儿和玛克, 在她心中,这两人已经融为一体了。 医生谈起他的国外之旅。他去过意大利、瑞士、德国和法国,尤其是法国,给 他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他们甚至游历了布列塔尼和普罗旺斯。他们谈论起我的祖 国时,使用法语,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我每次也费劲地用缠夹不清的马扎尔语说话, 显然这使他们很高兴。我弟弟呢,他说马扎尔语就像说他的母语一样流利。完全有 理由相信,他已深受马扎尔人的影响。据埃利塞·雷克吕斯记载,这种影响在中欧 各国人民之间日益扩大。 啊,巴黎!啊,巴黎!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不过得排在拉兹后面,因为拉兹 城才是首屈一指的!没必要费心去寻找别的理由。对玛克而言,拉兹城足够了,因 为拉兹城里有米拉·罗特利契! 他还会坚决要求米拉伴他回到巴黎吗?那里论文物古迹、美景奇观、艺术财富、 文化瑰宝、博物馆里令人赞叹不已的收藏品,甚至比不上罗马、佛罗伦萨、慕尼黑、 德累斯顿、海牙和阿姆斯特丹!这位年轻的匈牙利女子在艺术方面的高雅品味、不 凡造诣也令我深为叹服。我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到,这位少女的美德和风姿对我弟弟 那个温柔、敏感的灵魂有着多么大的诱惑啊。 这天下午别想出门了。医生必须外出处理他的日常事务。但罗特利契夫人和女 儿留在家中。她们陪我参观了住宅,欣赏室内的漂亮摆设,精心挑选出来的名画和 古玩,餐厅碗橱中摆放的银质餐具,以及花厅里古色古香的箱柜。楼下那间米拉的 小图书室里,其中有关法国古代与现代的文学作品为数不少。 别以为我们会放过花园!当然不会。我们漫步在浓浓绿荫丛中,坐在树荫下舒 适的柳条椅里,在草坪上的花坛里摘几朵鲜花,其中一支,米拉小姐亲手别在我的 钮扣眼上。 “还有塔呢!”米拉叫起来,“维达尔先生不登上这座塔,就打算结束您的首 次来访?” “不,米拉小姐,绝不!”我附和着,“玛克每封信里都在称赞这座塔,说真 的,我到拉兹来,一为看望你们,再者也为了能登塔一观。” “你们去吧,不用管我。”罗特利契夫人说道,“对我来说,这塔太高了!” “哦!妈妈,只有90级台阶!” “是呀……照您的年龄来算,您每年只需爬两级。”哈拉朗上尉说,“不过, 还是留下吧,亲爱的妈妈。我陪妹妹、玛克和维达尔先生上去,过会儿,我们到花 园找您。” “我们登天啰!”米拉小姐兴奋地叫喊着。 米拉在前,我们几乎跟不上她轻盈的步伐,只用了两分钟,我们就步入了亭子, 走上平台。 顿时,眼前万千景象,一览无余。 西边,是整座拉兹城及城郊,沃尔岗山丘雄踞城市之上,山上有一座古堡,城 堡塔楼上飘扬着匈牙利国旗。南边,是多瑙河弯曲的河道,宽三百米,河面上船只 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再过去,就是普旺陶了,树木茂密,就像座森林公园,平原 上长满庄稼和牧草,一直延续到塞尔维亚省和军事边境区的重重山峦。北边,遍布 带尖顶阁楼的别墅、村舍,还有农庄。 4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这丰富多彩的景色绵延不断,一直伸展到地平线处, 令人赏心悦目。我倚靠着栏杆,向下俯视,看见罗特利契夫人坐在草地旁边的凳子 上,正向我们招手。 这时,米拉小姐觉得有必要向我作一番讲解: “那是贵族区,您可以看见宫殿、宅邸、广场、雕像……下边呢,维达尔先生, 是商业区,瞧街道上人群拥挤,很是热闹!……多瑙河,我们总忘不了我们的多瑙 河,这时候它该是多么繁忙啊!……还有斯闻多尔岛,上面绿草如茵,鲜花似锦, 树木郁郁葱葱!……我哥哥一定会带您去游览的!” “请放心,妹妹。”哈拉朗上尉保证,“维达尔先生不把拉兹城的每个角落走 遍,我是不会饶过他的!” “还有我们的教堂,”米拉小姐接着说,“您瞧,教堂的钟楼上挂满铃铛!礼 拜天,您会听见清脆的钟声!那是圣·米歇尔大教堂,您看那雄伟的主体建筑,正 面的钟楼,以及哥特式的尖顶,仿佛把人们的祈祷送到天堂!里面和外面一样,也 是金碧辉煌。” “明天,”我说,“它将要接待我的拜访。” “喂,先生,”米拉小姐朝玛克转过身去,问,“我把大教堂指给您哥哥看, 您又在看什么呢?” “市政府,米拉小姐,靠右一点,高屋顶,大窗户,报时的钟楼,中间是大院, 特别是那里面的永垂不朽的楼梯……” “为什么您提起市政府的楼梯时,显得这么热情奔放?”米拉问。 “因为它通向某个大厅……”玛克答道,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未婚妻,米拉脸上 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大厅?”她问。 “在大厅里,我将亲耳听到您说出一个最温柔的字眼……我一生期待的字眼… …” “是的,亲爱的玛克,我们将在市政府里亲口许下这个诺言,然后在上帝面前 请求他祝福我们!” 我们在窗台上伫立良久,然后下去,到花园里找到罗特利契夫人,她正在等我 们。 那天,我留在罗特利契府上用餐。这是我踏上匈牙利国土的第一餐,既不是在 旅馆饭店里,也不是在轮船上。 美酒佳肴,令我食欲大开。我不禁想起,人们常说,这个国度里所有的医生, 就像罗特利契医生,都喜爱美好的事物。大部分菜都加了辣椒,味儿更浓。此种烹 调法流行于整个匈牙利,自然马扎尔人的上流社会也比较适应!我弟弟虽然已经习 惯了这种吃法,我呢,也不得不适应! 我们共同渡过了这个夜晚。米拉小姐几次坐到钢琴前,边弹奏,边用甜美的嗓 音演唱着具有匈牙利独特旋律的歌曲,有颂歌、哀歌、史诗和叙事诗,听者无不为 之动容。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如果不是哈拉朗上尉示意应该结束了,这种欢愉 一定会持续到深夜。 我们回到特梅丝瓦尔公寓,玛克走进我的房间: “怎么样,”他说,“我没言过其实吧,难道世界上还能找到一位像米拉那样 的姑娘……” “还有一位?”我回答道,“我简直怀疑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女子……米拉· 罗特利契小姐是否风俗之人?” “啊!亲爱的亨利,我多么爱她!” “哦,我一点都不惊奇,亲爱的玛克,我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她,米拉小姐, 我要连说三遍:她是绝代佳人……绝代佳人……绝代佳人!”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