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情变 睡梦中,他看见彩云师姐了,并且听见了师姐的轻声呼唤:“师弟,师弟——” “师姐,我在这里,我好想你啊!”枫林玉大声的叫着,看着师姐愈见模糊的 脸孔,奋力伸出双手,“师姐,等等我!”忽然,花衣行得意的笑着,出现在湘天 彩云的身后。 枫林玉一个趄趔摔倒在地上,而这个时候,于古突然跑了出来,手中长剑猛地 向枫林玉刺去。 枫林玉大叫:“师姐,救救我——” 他双手胡乱的抓着,抓到一双冰凉的小手,再不肯放开,大叫着,猛然睁开眼 来,一张模糊的脸孔就在眼前,焦急的看着他,似乎还在叫着:“师弟,别怕,我 在这里!” 那张脸孔越来越清晰,正是他日思夜念的彩云师姐。 彩云师姐没有什么变化,气色很好,红通通的脸蛋,低垂的刘海儿,忽闪的大 眼睛流露出关心的神色,因为是在北地的冬天,她身上的衣服显得很厚,整个人也 丰满了一些。 “这是梦??”枫林玉轻声的说道,“师姐,你不要离我而去,我好怕!” “师弟,别怕,我就在你身边!”彩云师姐柔声安慰道,紧紧握着他的手。 “这感觉如此真实!”枫林玉这样想着,努力睁大眼睛,看见湘天彩云眼中泪 花闪动,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着。 “师姐,这是梦吗?”枫林玉不确定的问道。 “师弟,不是梦,你已经回来了,我就在你身边!”湘天彩云柔声说道。 枫林玉左手握紧,感觉手中那温暖柔和的手掌,心中一阵感动。他伸出右手, 向前伸去,抚摸到湘天彩云的脸庞,滑腻腻的。 “师姐,真的是你!”枫林玉眼中豆大的泪水滚落下来,“师姐,我好想你!” “师弟,我也想你!”湘天彩云轻声说道,一弯身伏了下来,将脸孔贴上枫林 玉的额头,两个人抱在一起“呜呜”的哭了起来。 猛然,身后传来门的响动声,一人推门走了进来。 “彩云师妹!”那声音颤颤的叫了一声。 湘天彩云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低低了应了一声:“花师兄!” 枫林玉微微起身,看见花衣行满脸不高兴的表情,立于门边,眼睛一眨不眨的 看着湘天彩云。 湘天彩云握着枫林玉的手掌扭动了一下,就要抽回来,枫林玉赶紧紧紧抓住不 放,口中低低的叫了一声:“师姐!” 湘天彩云脸上神色怪异,心中似乎想着什么犹豫不决,片刻后,她看了看枫林 玉,又看了看花衣行,低下头来,轻声道:“花师兄,你自己去吧,我要留下来陪 师弟!” “妳??”花衣行紧咬牙齿,“那个雪人我堆了一上午,再要期望这样的大雪, 可不容易!” 湘天彩云脸色一变,身体一颤,大叫道:“你没听清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我要陪我师弟!” “好好好??”花衣行脸色一片铁青,“妳陪,妳陪好了!” 他一转身,走出房间,狠狠的摔了一下门,整个房间都颤动了一下,沉重的踏 地声响起,远处,只听一个人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花衣行暴怒的声音传来:“要你管!” 湘天彩云“哼”了一声,脸色极其难看,上齿紧紧叩在下唇上,抓着枫林玉的 那只手猛然握紧,枫林玉疼得“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啊,师弟,对不起!”她惊醒过来,赶紧松开手,不料枫林玉一下子又抓了 过来,将她的小手紧紧扣住。 “师弟??”湘天彩云只觉一阵甜蜜,往昔的温柔故事重新回到心中,眼神变 得痴迷起来。 “师姐,花师兄好像不太高兴啊!”枫林玉撇嘴问道。 “不要理他!”湘天彩云有些气愤的说道,脸上却闪过一阵担忧的神色。 “师姐,你是不是很想去玩雪人啊?”枫林玉有些担心的问道。 “师弟,我想玩雪人,不过要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玩!”湘天彩云微笑着说 道,“你不要老赖在床上,要快些康复哦!” 枫林玉幸福的笑了起来:“师姐,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北地城!”湘天彩云笑着说道。“那妖兽?”“放心吧,妖兽已经被我们 赶跑了!”“啊!”枫林玉大吃一惊,皱眉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昏迷之前是三师 兄背着我啊?” “你们很快就和我们相遇了,除妖联盟决定收复北地城,所以从贺兰山界赶了 过来,眼下北地城已经是人类的了!” “那师父?” “阿爸给你治过伤以后就去参加除妖大会了!”湘天彩云有些担忧的说道: “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北地城只是一座空城,连那些人类的百姓都不知去哪里了。 阿爸说有史以来,从未见妖兽如此狡猾过,除非是魔王重生!” “师父不是说,魔王在十年前还没有投胎就被消灭了吗?”“可是,阿爸说当 年还遗留下一些后遗症!”“那是什么?”湘天彩云摇了摇头,显然什么也不知道。 片刻后,她忽然满脸忧伤的说道:“师弟,尽管阿爸让我什么也不要向你询问, 可我??我??我好想妈妈!” 湘天彩云低下头来嘤嘤的哭了起来。 “师姐——”枫林玉仰起上身,心中一阵刺痛,在他的印象中,彩云师姐几乎 从来没有哭过,她一直是个开朗倔强的女孩,眼泪对她来说是很陌生的,也因此, 枫林玉知道她是真的很伤心。 “师弟,我想妈妈,我更怕这一切都是真的!”湘天彩云泪眼朦胧的看着枫林 玉,“师弟,你告诉我,那些不是你做的,不是你——” “师姐,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枫林玉颤声说道,握着湘天彩云的手剧烈 的哆嗦起来。 “我当然相信你!”湘天彩云抽噎着,“你连杀一只兔子都不敢,我们去鬼堡 的时候,你甚至吓得昏了过去,我绝对不相信,你竟然敢杀人,而且杀的是自己的 师兄弟!” “难道仅仅如此吗?”枫林玉哽咽起来。 “当然不,师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啊,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湘天彩 云趴在枫林玉的胸口上,“就算你是个超级高手,我相信你也绝不会杀我们自己人!” “谢谢你,师姐!”枫林玉感动得流下眼泪,多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 来。 “可是,师弟,我怕——”湘天彩云抬起头来,“我怕有人控制了你的思想, 操纵你去杀人,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啊——”枫林玉大叫一声,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机 会的!” “可是,很多人都这样说的!”湘天彩云长叹道:“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怎么 做呢?” “师姐,如果真是我做的,你一剑杀了我好了!”枫林玉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 “你——”湘天彩云一阵气苦,猛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枫林玉看着她的背影,想要说话,终于没有说出口,看着她走出门口,脚步声 渐远,离了开去。 “我还不如死了??”枫林玉仰头向上,心中这样想着,他向窗棂上看去,影 影绰绰的看见几个人影在窗外晃动。 “是害怕我逃跑吧!”枫林玉轻声念叨着,知道窗外那些人是看守自己的。 他目光转回来,发现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并不大,但还算暖和,四壁都漆着土 黄色,东边的暖阁旁边有一个火炉在熊熊的烧着,跳动的火焰就像枫林玉此刻的心 情。 他身上盖着一条大红的棉被,上面用粉色的丝线绣着一朵茶花,他心里一阵涟 漪,知道这被子是彩云师姐的,接着又长叹一声,他不知道师姐心中是怎样想的, 她相信自己,同时又极其矛盾。 胸腹间的郁闷感已经消失了,但身体还是很麻,神经似乎失去了作用,隐隐感 觉那个东西还在四处游走,伤口却已经痊愈,不再痛了。 过了一会儿,湘天彩云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两个瓷碗。 “师姐,我以为你生气了就不再理我!”枫林玉伤感的说道。 “别胡说,我只是去给你拿药!” 湘天彩云这样说着,掀开一个瓷碗的盖子,一股刺鼻的浓烈药味传来,枫林玉 赶紧往后退去,大叫道:“我不吃药啊,我不吃药!” “不要还像个小孩子!”湘天彩云柔声道,想起枫林玉以往生病时总是不肯吃 药,还是自己软硬兼施,才能哄得他同意。 此时的枫林玉,虽然经历了很多事情,但童心仍在,这让湘天彩云感觉到很幸 福。 她抓住枫林玉的脚踝,一把拖到床边,柳眉倒立,大叫道:“不吃药我就打死 你!”手上一用力,狠狠的在枫林玉的腿上抓了一把。 枫林玉抱住被子,姿势极其难看的滚倒在床上,嚎道:“妳打死我我也不吃!” 湘天彩云手上继续用力,枫林玉终于吃痛不过,求饶道:“打不死我就吃!” “哼!”湘天彩云上臂一用力,将他搂过来,靠在自己肩上,非常粗鲁的把药 碗探到他嘴边,命令道:“喝下去!” 枫林玉想要躲开,无奈彩云师姐紧紧箍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仰起来,只觉一 股辛辣之极的药液滚进喉咙,胸腹间一阵燥热,同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一 碗药已经喝得点滴不剩。 “这样才乖嘛!”湘天彩云拿起毛巾把他嘴边的残渍擦掉,又掀开另一个瓷碗, 立即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快点快点!”枫林玉知道每次喝过药以后都会有奖励,禁不住大声的催促起 来。 湘天彩云微笑了一下,拿起汤匙,开始一勺一勺的喂他。 “师姐,这好像不是鸡汤?” “是鸡汤,只不过是雪鸡汤,是我在雪地里抓的!” “味道真鲜,师姐,你也吃!” 两个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吃着,两双眼睛温柔对视,情意绵绵,都感觉又回到了 天木山往昔的快乐时光中。 这已经是除妖联盟占领北地城的第七天,枫林玉昏迷了差不多十天,已经瘦成 了一副皮包骨头,胃中空空如也,整个人也形销骨立,他自己还不知道,湘天彩云 却难过得想哭。 往日那个清秀英俊的枫林玉已经看不到一点痕迹,只剩下这个仿佛街边乞丐的 瘦弱少年。每当他一笑起来的时候,颧骨便高高的突出,让他那副样子有些狰狞。 一碗雪鸡汤落肚,枫林玉的脸蛋儿立即红了起来,那是一种健康回复的颜色。 湘天梦一直没有来看望过他,枫林玉心中也一直惴惴,湘天彩云虽然对他百般 呵护,但眼神中总是有些不确定的因素,尤其是她一想起妈妈的时候,就对枫林玉 有些冷漠,仿佛白露夫人的失踪确实是枫林玉一手造成的一样。 虽然如此,枫林玉还是每天都能够喝到雪鸡汤,身体渐渐复原,伤势也差不多 痊愈。这让他不但更加依恋湘天彩云,同时心中也燃起了很大的希望,毕竟自己的 伤是师父治好的,这不但证明了伤害自己的那个神秘人不是师父,而且也说明师父 是相信自己的。 他本就是心胸广阔之人,更善于自我安慰,他每天都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几遍, 渐渐生出错觉,认为这件事情确实已经得到了圆满解决,天木山上下,五大剑派门 人,都相信了自己的无辜,而自己,也可以重新回归师门,和师姐快乐的生活在一 起。 也因此,在养病的这几天里,他每天心情愉快,脸上总是充满笑容。 只是每当他问起师父的时候,湘天彩云就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想要去看看重伤 中的二师兄,湘天彩云的脸色就立即变得难看起来。到最后,他也不敢再去提这些 事情。 这一夜,连续猛吹了半月的寒风突然停了下来,北地的积雪依然白莹莹的,相 信明天太阳一升起来的时候就会开始融化。 好大一轮月亮出现在天空中,四野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与白雪交相辉映, 把整个北地城照得明晃晃,城门楼上的火把甚至已经熄灭了——这样明亮的夜晚, 根本用不上什么照明设备。 枫林玉第一次走下床来,感觉身体硬朗了不少,迫切的想到外面走一走。此时 已经是半夜,他不想惊动彩云师姐,便顺手抄起挂在椅子上的雪貂皮裘,猛然间楞 住了,心中一阵思念,想起了贺兰飞。这袭白衣本来有两件,贺兰飞也穿着一件, 却不知飞弟现在身在何处。 枫林玉穿好白衣,把头发略微整理了一下,先推开窗子向外张望了两眼,辨明 方向,这才走出门口。 好大一座庭院。 显然是北地城里富贵人家的私产,枫林玉放眼望去,竟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庭院, 几棵巨松分布在院落的各个角落,松花在冷月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枫林玉所在的房间位于走廊的最里端,门口对面是一块好大的屏风,周围横七 竖八的躺着一些天木山的三代弟子,显然是奉命看守自己,这让枫林玉几日来形成 的信心有一点点动摇——师父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何还派人看着我呢? 不过此刻却也用不着费神,因为这些人都已经睡着了——这些日子来枫林玉一 直没有出过房门,让这些人有些懈怠了。 庭院里的积雪早已经清扫得干干净净,靠在角落里有两个已经变得有些污黑的 雪人。 枫林玉玩心大起,走了过去,仔细打量那两个雪人。雪人显然已经堆成很久, 每日被尘土污染,变得已经不再雪白。 猛然,枫林玉的心里咯登一下,剧烈的痛了起来。他盯着那两个雪人的胸前, 有些口干舌燥——这雪人显然是男女两个,男的雪人胸前刻着“花师兄”三个字, 女的雪人胸前刻着“彩云师妹”四个字。 枫林玉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心中释然,心道:“彩云师姐年少爱玩,既然我不 在,有花师兄陪着她也很好,否则她一定会很寂寞的!” 这样想着,便不去在意,走到一棵松树前面,紧紧搂住那棵巨大的树干,心道 :“这松树八成也活了百年多了,它孤独一个在这里,却不知道会不会寂寞!” 松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语,针状的叶子“唰唰”的落了下来,枫林玉赶紧躲 到一边,才发现原来是起了一阵风,他刚才抱住树干,风都被大树挡住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在松树的另一边响起。 这松树极其巨大,长在这幢庭院的角落里,上面的树冠,一半在这边,一半伸 过围墙探了出去,那脚步声就在对面松树下传来。 枫林玉疑惑起来:“这大半夜的,难道也有其他人像我一样睡不着?” 他想了一下,忽然微微一笑,向着那个男雪人轻声道:“对不住了花师兄,借 你身体一用!”冬日的积雪很结实,枫林玉踩着那个雪人,爬上围墙,探头向那个 庭院看过去,就见松树下一个人影晃了一下。 “是师姐!?”枫林玉大吃一惊,原来那人竟然是湘天彩云。 只见她在松树下停了一停,仰头看了看,忽然一个起跳,在树枝上碰了一下。 枫林玉心中纳闷,便没有喊她,心道:“师姐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我先探究明 白了,省得她明天又来向我炫耀!” 湘天彩云跳了一下之后,在月光下摊开手掌,是一张小纸条。 “原来那树枝上有人放了一张纸条,师姐大半夜的就是来取这纸条吗?”枫林 玉歪着头想道,“却不知这纸条是谁藏在那里的,师姐又怎么会知道?” 湘天彩云将那纸条看完,在松树底下站了一会儿,面现为难之色,然后回过头 来向左进一间庭院走去,那里只有一间房屋,湘天彩云走进去,片刻后又走出来, 身上已经穿了一件厚厚的浅黄色皮衣。 “原来彩云师姐住在那里,明天我自己去找她,肯定把她吓一跳!”枫林玉得 意的笑了笑,看见湘天彩云穿过左边庭院,拐了一个弯儿,不见了。 枫林玉赶紧跟了上去,心道:“看你要去哪里,明天揭你老底儿!” 他顽皮起来,童心大炽,想象明天一早自己说出她的行踪,她那副吃惊的样子, 心中一阵惬意。湘天彩云显然心事重重,不知道身后有人跟踪,在庭院里拐来拐去。 枫林玉知道这庭院房屋众多,一不小心就会跟丢,所以不敢掉以轻心,看准那 个浅黄色的身影,紧紧的追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一阵,湘天彩云在一面围墙前面停了下来,一个翻身,跃了 过去。枫林玉大吃一惊:“怎么跑到外面去了?”他可没有本领飞过去,只好快跑 几步,一下子窜上围墙,拼死力挣了过去,扑通一声摔倒在围墙外,还好此时湘天 彩云已经跑得远了,没有听到这扑通声。 枫林玉这一摔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想要放弃,又没信心再爬过围墙去, 只好盯着远处湘天彩云那浅黄色的背影,又追了上去。所幸今夜有皎月在天,枫林 玉奔跑起来还不至于摔倒。 北地城中已经有人类的军队驻扎,街道上时而有一队队的士兵巡逻走过。枫林 玉身穿白衣,与雪地是一个颜色,倒很方便他隐藏身形,而湘天彩云显然也有所顾 忌,速度并不是很快。足足跑了快一个小时,在北地城的胡同里左闪右躲,终于前 面出现了一座城墙。 “难道要出城吗?”枫林玉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但还是被他猜中了。 只见湘天彩云走到城墙边儿,向上看了一下。 城头上巡逻的士兵和人间界的剑士们此刻正在远处巡逻看守,而此处城墙远离 城门,防守比较薄弱。 城墙高大,湘天彩云显然不想施展高明的陆行术——天木山的陆行术在施展时 会发出白光,恐怕会被守城士兵发现。 她从皮衣下拿出一捆绳子,向上瞄了一下,抛了出去。 绳子上有倒勾,勾住城垛,湘天彩云动作灵活的攀了上去,然后一个倒翻,人 已经在城外了。 枫林玉赶紧也拽住那绳子向上爬去,他的姿势可不是很美妙,但眼下情势,好 奇心起,也不愿意就此打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他翻过城墙,湘天彩云已 经没了人影。 枫林玉小心翼翼的离开城墙,躲开守城士兵的视线,向前跑去,分辨出地上一 排浅浅的足迹直向远方伸去。 他四下里张望一会儿,确信没有其他人在此经过,然后沿着那脚印向前追去。 月夜下,到处一片白色,分不出高低远近,他在雪地摔了几下,心里后悔不应 该跟出来,再跑一会儿,那足迹已经几乎不见。 他回过头,看见北地城如巨兽般矗立在雪地上,黑洞洞幽深深的。心里不禁惴 惴,似乎在恐惧着什么,又似乎在期待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低低的说话声,正是自己熟悉的彩云师姐的声音。 “不知这么晚彩云师姐来这里做什么,她在和谁说话?”枫林玉这样想着,仔 细打量眼前的雪地,发现这是一个高岗,远处看是一片苍白,走到近前才发现它的 高耸。 枫林玉向着雪丘攀登上去,辨明声音传来的方向,向下看去。 朦胧中,认得靠左边的纤细身影是湘天彩云,右边另有一个高瘦的男子正双臂 挥舞说着什么。 他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便向前小心翼翼的爬行,渐渐听得见他的声音,竟然是 花衣行。 “彩云师姐和花师兄大半夜的到城外来做什么?”枫林玉心中纳闷,又向前爬 了一段距离,他知道花衣行修为不俗,不敢离得太近,还好他一身白衣,融于雪地 之中难以察觉。 就听花衣行有些激动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对枫师弟还没有忘情,你这几天?? 这几天只是陪着他!” 湘天彩云立即大声接道:“我陪着师弟怎么了,这关你什么事!” 枫林玉躲在雪丘后面,不停的耸着肩膀,心道:“是啊,我师姐陪着我,这关 你什么事呢,凌云山的人怎么都有点变态?” 花衣行静默了一会儿,颤声道:“不关??不关我的事?” 湘天彩云“哼”了一声,语气有些冰冷的说道:“花师兄,你大半夜的叫我来 这里,到底想说什么?” 花衣行长叹一声,很伤感的说道:“彩云师妹,为什么枫师弟一回来你整个人 就都变了?” 湘天彩云低下头,没应声。 “好吧,师妹,既然你这样想,那我??那我,我走好了!”花衣行转过身, 有些落寞的向着北地城走去。 枫林玉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暗道:“赶紧走吧,就会多管闲事,彩云师姐才 不会理你呢,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这样想着,向雪地上的彩云师姐看去,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皱着眉头。 花衣行走出一段距离了,湘天彩云忽然抬起头,大叫一声:“花师兄!”花衣 行猛的停下身来转过头,听见湘天彩云低声说道:“你??你回来!” “彩云师妹!”花衣行念了一声,又走回到湘天彩云身边。 “啊?”枫林玉大是惊讶,心中疑惑:“师姐这是干什么,让他走好了,怎么 又叫回来了,难道想揍他一顿?” 在枫林玉的印象中,湘天彩云此刻很可能大发脾气,就算不打人,骂人几句也 是免不了的。 没想到此刻,湘天彩云看见花衣行走回来,忽然脸红了,低下头来用脚尖在雪 地上胡乱的画着,一边小声的说道:“花师兄,你别生气,我??我也不知道怎么 做了,师弟很可怜!” 花衣行点了一下头,柔声道:“我知道,我并不反对你照顾他,可是,你也要 来陪陪我吧!” “不??不行!”湘天彩云连连摇头,“让师弟看到我们在一起他会伤心的!” “难道你们在一起我就不伤心吗?”花衣行大声喊道。 “你??你又没生病!”湘天彩云小声说道。 花衣行睁大眼睛,张大嘴看着湘天彩云,忽然抽出长剑,白光一闪,鲜血喷出, 在自己胳膊上刺了一剑。 “啊——”湘天彩云大叫一声,“你这是干什么!”她一把抓住花衣行的胳膊, 手忙脚乱的在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给花衣行包扎伤口。 “师妹,现在我受伤了,你是不是要陪在我身边?”花衣行咬牙说道。 湘天彩云转过头去,微怒道:“你这样子算什么!” “看到你们那样甜蜜的在一起,我心里的痛比这胳膊上的可要痛得多了!”花 衣行看着湘天彩云的眼睛,声音酸酸的。 枫林玉看着雪丘下的两个人,喃喃的念道:“怎么会这样?” 就算他头脑有点简单,此刻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人现在的关系不是自己想的那 样单纯:难道彩云师姐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竟然移情别恋了?“不会的,不会!” 枫林玉剧烈的摇头,又向前爬了一段距离,仔细听去。 只听花衣行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师妹,我们早晚都是要结婚的,如果你和别 的男人太接近,恐怕会让别人说闲话!” 枫林玉只觉头脑中轰然巨响:“什么结婚?他在胡说什么?难道??” “花师兄??”湘天彩云咬紧嘴唇,低声道:“你千万不要对师弟说这个!” “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可是??”湘天彩云长叹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总之,先不要让他知 道就是了,以后有机会我会自己和他说!” 枫林玉颓然的仰天倒在雪地上,雪丘下面两个人的低言轻语还直往他耳朵里钻。 他狠狠的用双手拍着雪地,猛然抓起两把雪往耳朵里灌去,胸膛中那一颗心似乎割 裂了,流血了,痛得他几乎就要昏过去,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下来,滴到雪地上, 雪便化成了一个个的小坑。 仿佛支柱折断,巨厦在一瞬间坍塌?? 一直以来,“天木山杀人事件”搞得自己几乎对生存失去了欲望,彩云师姐是 支持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没有了她的关爱,自己还有活着的必要吗?他从来没 有想过会有另一个人插在自己与彩云师姐之间,他自然而然的认为,两个人在一起 一直到老,这是必然的事情,自然到他根本从来不去思考。 他也确信彩云师姐和自己有同样想法,因此,不管别人怎样看待自己,最终还 是坚持到再见她一面,感觉她的在意,感觉她的情意绵绵?? “这一切就要失去了,我还剩下些什么呢?”枫林玉仰头望着天上星辰,望着 那一轮明亮的满月,他感觉全身软绵绵的,浑身无力,想要爬起来向下看去,竟然 无法动弹一下。 雪丘下的两人已经停止了说话,显然已经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天上那最容易看到的七颗星星,此刻已经看 不到了,月亮也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无法动弹,身体已经僵硬。伸出舌头在嘴唇上 舔了一下,咸咸的、苦苦的,一丝液体从嘴角流了下来,他怀疑那是心脏裂开后渗 出来的鲜血。 “真痛!”枫林玉闭上眼睛,又睁了开来。 北地的天气寒冷,他的眼泪竟在面孔上结了一层薄冰,凉凉的。他大口的喘着 气,气体也变成白雾,在空中飞舞。 一声寒鸦的叫声在静广的雪地上响起,雪地里稀稀落落的松树上,积雪簌簌而 下,然后一切又静了下来。 枫林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任何一个微笑的声音都仿如晴天霹雳,他知道 自己正在承受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偏偏,他再也无法劝自己逃开。 片刻后,又一声叫声响起,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压抑。 枫林玉伸了伸手指,终于坐起身来,他感觉浑身上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尤其 是那一颗心,疼到极点竟已经麻木,大脑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他后悔自己昨夜的冒 失行为:如果不跟着师姐出来,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明知道这样是在骗自己, 但他还是忍不住自怨自艾。 那怪叫声又响了几下,方位有些不确定。 枫林玉在腿上推摩了几下,勉强站起身来。他向远方眺望,然后不加思考的就 走了过去。 此刻,他可以去任何地方,但绝不愿意回北地城。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以后该怎 样面对彩云师姐——大声的哭泣,质问彩云师姐为何要变心吗?还是要以死相逼, 请求她回心转意?甚至是拿起一把长剑去找花衣行决斗?他生性懦弱,一旦在情感 上受到了这样的挫折,想到的不是怎样去解决,而是逃避。 脚步有些虚浮,但他却感觉不到,只是机械性的向前挪动,慢慢的向前走着。 过了几个雪丘,松树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还没有形成树林,但却给这苍白的雪 原增添了一些变数。 薄云减淡了月光,在黑暗下,这些松树像是北地城的守卫者,当然,也可以看 作是迎客松。 枫林玉走了好远,终于疲累的倒了下来,他抱住一棵松树,将脸庞贴近树干, 那树干便染上了一层红色——伤心过度,又疲累不堪,他的伤势再次复发,鲜血不 断从嘴角渗出来。 又一声怪叫传来,声音大了许多,显然就在附近。枫林玉分辨了一下,那似乎 是人的惨叫声。他蹒跚着又向前挪动起来,还好此地松树众多,他能不断的抱住松 树藉以休息。 一股血腥气猛然扑向他的鼻端,在冬日的冷气下,这血腥不但刺鼻,更让人禁 不住浑身打颤。 “不对!”枫林玉猛然站住身体。 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此刻自己随着血腥气走过去,恐怕又一桩栽赃案发生在 自己头上——事情经历得多了,自然会生出警惕。 如果是在今夜以前,他肯定就此走开——他本就是不爱生事之人,又有前车之 鉴,绝不会再管闲事。 但是现在,心中那根感情支柱一旦崩塌,他觉得生无可恋,像所有失恋的少年 一样,他自暴自弃,恨不得立即死去,忘记一切。 因此,现在遇到这种事情,他嘴里虽然说着“不对”,心里却感到一阵快意: “最好有什么妖兽将我吃掉,师姐,恐怕你会伤心吧! “或者,再来一个什么冤案,栽在我头上,让全人间界的人都恨我好了,师姐, 你也恨我吧,我是一粒灰尘,不用你们可怜,也不用你们在乎!” 枫林玉流着眼泪,双手乱舞,禁不住哭出声来,一边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大 喊起来:“冤枉我吧,杀死我吧,我好伤心啊,让我死吧!” 扑通一声,他栽倒在雪地上,再抬起头来,就看到一地的鲜血,在雪的纯白里, 显得无比刺眼。 断臂、残肢、头颅?? 枫林玉一下子惊醒过来,双腿发软,竟站不起来,双臂在身后撑着,两脚在雪 地里胡乱的踢蹬,惊惶失措的向后退去。 “啊——”他大叫起来,“砰”的一声撞到一棵松树上,停了下来。 放眼望去,在几棵松树围成的一小片空地里,几十具混乱不堪的尸体以各种形 状铺在雪地上。雪地杂乱不堪,松树上也时见刀剑痕迹,显然这里经过了一场殊死 搏斗。 枫林玉倒抽了一口冷气,仔细分辨,除了五大门派的弟子以外,还有很多其他 门派的剑士,他们死得似乎极其不情愿,尸体却无一完整,尽管枫林玉没有见过什 么杀戮场面,但他也明白,这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他爬进那片空地,检查那些身穿黑袍的五大剑派弟子,有几个是天木山的师侄, 还好并没有师兄们在内,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站起身来,暗自好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环首四顾,自己立于群尸之间,枫林玉不禁想道:“如果这些人真的都是我杀 掉的,那我在杀人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拔起雪地上的一柄长剑,拎在手里,认得这是天木山的铁剑,那剑尖儿上的 鲜血已经凝固。枫林玉扬起长剑,做了一个想象中杀人之后的姿势,心道:“每到 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到来,然后冤枉我,说这些人是我杀的!” “啊——”一声大叫起自他的身后,同时左肩上一阵剧烈刺痛,手臂一软,长 剑已跌出手掌,插入雪地,直没入柄。 “好妖人,竟杀了这么多人,师姐快过来——”一个愤怒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接着是一阵破空之声,枫林玉转过头,就看见一排女子整齐的站在三丈之外。 双方同时惊疑了一声:“是你!” 借着月光,枫林玉一眼望去,对面一排女子竟然是飞花禅院的七大弟子到齐, 整齐优雅的身姿融在雪地之中,这幅画面仿如人间仙卷。 林烟儿秀美绝伦的容颜此刻却罩着一层寒气,枫林玉那一声:“是妳!”即是 对她说的,可惜她现在对这句惊喜语句已没有任何反应。 枫林玉立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仰头向天,禁不住大笑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老天,你也太没有 创意了吧!” 一阵剧烈咳嗽,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几乎就要倒地,赶紧用力抱住身边一棵 松树,摇头苦笑起来。 “真想不到,枫林玉,你竟如此残忍!”心直口快的飞花六弟子万桥儿恨声说 道,手中长剑遥指枫林玉,“不杀你怎对得起这些惨死的志士!” “这么说,以前人间界传言的那些「弒杀同门」的血案也是你做的了!”四弟 子陈灵儿咬牙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师妹几乎被你骗了!” “杀!”三弟子冷雨儿如死人般的话语一出口,长剑递出,冷芒暴闪,一道死 亡之光直向枫林玉涌去。 枫林玉嘴唇一阵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那巨大的能量向自己席卷而 来,脸上却现出一股无可奈何又哀伤之极的笑容,“好,就让我这样死掉吧!” 猛然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像一片树叶一样,在天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 弧形,“砰”的一声摔倒在远处的雪地上。 冷雨儿含怒而出的一剑击在他原先所在之地,“轰” 的一声炸出了一个大坑。“小师妹!”几个人一起大叫起来。枫林玉抬起头, 看见林烟儿正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要救他,这样无情的人,杀了干净!”五弟 子叶溪儿大声说道。林烟儿摇了摇头,低声道:“恐怕他一个人杀不了这么多人!” “小师妹是说?”大弟子秀山儿双眉一凝,“不错,这事情确实有古怪,大家切莫 冲动!”“可是这些人——”万桥儿眼角含泪,“他们死得太惨了!”飞花七弟子 看着场中的断臂残肢,一起双掌合十,大声的念起“往生咒”来。 刚看见这幅情景,她们只觉得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即将杀人凶手就地正法,冷 雨儿更是付诸实施,如果不是林烟儿及时出手挽救,枫林玉此时已经是亡魂一条。 往生咒尚未念完,林烟儿猛然睁开双眼,诧声道:“好怪异的能量!” 其他六大弟子一起睁开眼睛,奇怪的看向林烟儿。 “快走!”林烟儿猛然一个转身,双臂向前一抬,空地中那些尸体便飞了起来, 跌进冷雨儿刚才制造的那个大坑里,雪花和着泥土掩盖下去,那些惨死的人也算是 入土为安了。而此刻,林烟儿人已经在十丈开外了,枫林玉被她轻轻抓在手里。 其他六大弟子赶紧跟上,一溜烟的向着北地城奔去。 “小师妹,怎么回事?”秀山儿问道。 “有无数能量体向着北地城靠近!”林烟儿一边快速奔行,一边扩展灵力,感 受着数里外空间中能量颗粒的变化。 “那是什么?”一直未开口的二弟子宁风儿问道。 “恐怕是妖兽大举来袭!”林烟儿有些担心的说道。 “放下我!”枫林玉看看远处的北地城,猛然挣扎起来,“我不要回去!” “难道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林烟儿一个急停,将枫林玉放在地上。 枫林玉站不稳脚,跌倒在雪地上,大声道:“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你们说是 就是了!”他打定主意不再争辩,最好被她们一剑杀死,也好过回到北地城面对感 情失败。 “你——”林烟儿一阵气苦,大声道:“我不相信!”又要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枫林玉一把闪过,喊道:“你们杀了我吧,我不要进城!” “杀!”冷雨儿长剑一挺,就要向枫林玉刺去。 林烟儿一把挡住,猛然抬起头来,惊讶道:“来了,好快!” 众人抬头向远方一看,只见雪地上出现无数黑影,月光下,天空中也出现一个 个飞行的怪物。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