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密谋
白素追问了一句:“爹,那个你遇到过的断腿人,讲的是什么故事。”
白老大道:“我还是没有想通关键,暂且不说,再看下去。”
白素没有再催,看她的神情,像是十分关注这上断腿人,我想不出她关注的
理由来。镜头一转,转到了一间陈设相当简单的房间,看起来是白天,不过窗上
糊着的棉纸相当厚,所以室内光线有点阴暗。先是那个娃娃脸的“金子来”,正
在急促地来回镀步,每一步,都是他全身肌肉弹跳的结果,看来极有节奏,一种
力的节奏。。
在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的神情极其阴森凶狠,脸上轮廓
分明,所以明暗对比也十分鲜明,看来尤如雕像。
年轻的杀手陡然止了步,神情木然:“你吩咐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中年人牵了一下口角:“那当然”
年轻人双眉不被察觉地扬了一下,那表示他心中对中年人的话,并非十分同
意,但是却忍着,并没有表现,那中年人也没有察觉。
中年人的声音有点夸张:“想当年,我要是迟一刻经过,你已叫江水冲走了
。”
年轻人的脸上又闪过了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中年人的对白,在肯定了这是“`张拾来传奇”之后,不难明白,张拾来是
被一个姓张的堂主在江滩边上捡来的弃婴。这个中年人,自然就是那个姓张的堂
主。
年轻人的声音听来木然:“是,堂主,要不是你发现了我,我早就叫江水冲
走,要不就叫野狗叼走了。”中年人神情满意,但转眼之间,他的神倩又变得阴
骛之极,眼中闪耀着森然的凶光。
由于这一段录影带,和白老大一起观看,白老大不住发出他的看法,批评和
对画面上的一切作出解释,所以我把他说的话,和故事有关重要之处,叙述出来。
凡是在括弧中的,都是白老大,白素和我的观感。)(白老大说:“这个人是子
字堂的堂主,龙头下的十二堂,用地支来排,子字堂的堂主,地位仅次于龙头。
你看,他的房间中,有着鼠的图案。”)的确,陈设简单的房间中,灰色的墙上,
有着深灰色的鼠形图形。由于只是深浅不同的灰色,若不是他特别指出,并不很
引人注意。
这句话的语气,听来十分骇人,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无疑是一个送命的令符
,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死亡的阴影。可是那年青人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
青年人是“金子来”,曾见过他在血肉横飞的大杀之中。
他的娃娃脸上,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他为了杀人而生,他和他手中的刀
,已经在物质上和精神上混为一体。
这样的一个人,听到了一个杀人的命令,应该再也平常不过。然而,这时他
却现出了极度的震惊。由于他的脸容,本来充满了稚气,在这样一张稚气的脸上
,忽然现出了惊悸的神情,也就格外使人震撼,格外使人感到他的心中的那种极
度的傍惶无依。
他张大了口,眉毛不由自主跳动,眼中流露出了惊恐和疑惑交织的惶恐,望
定了那中年人,双手紧握了拳又放开来,然后又抓紧,一点声都发不出。
那中年人要出一连串“嘿嘿’,的冷笑:“不敢吗?只要你一挥刀,老头子
必死无疑。”
青年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可是:……,”
中年人陡然一伸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们虽然在讲话,可是四周围十分
静,那突如其来的“拍’’的一下响,十分令人吃惊:“你害怕?你不敢?算
了,只要你有这种念头,你非但杀不了他,还会死在他手里。算了,当我没有讲
过。”
他一面说,一面挥着手,规出又卑夷又厌恶的神倩,令那青年离去,青年的
脚步蜘蹋,和他在“神牙台”上的那种矫健灵敏,简直有云攘之别。
(我忍不住道:“他真的感到害怕,那`老头子’……是什么人?他应该算
是杀人不眨眼的了,怎么一听说要杀`老头子,,就怕成这样?")
(白老大闷哼一声:“子字堂堂主要犯上作乱,`老头子,是总坛派下来的
龙头。”)(白素道:“他如果不答应,只怕凶多吉少,那堂主把这样的大事讲
给他听了,会那么轻易放过他?”)(白老大又闷哼了一声:“他如果答应了,
不论事情是不是成功,也一样是凶多吉少。”)白老大的话,十分容易理解,主
令中外,只要人性不变,历人也一直在重复循环。有机会参与密谋的人,在当时
,一定会感到自己受了重视而高兴,但结果,不论密谋是否成功,参与者的下场
,都可以预测。
密谋若是失败,那自然不必说,密谋若是成功,参与者由于知道得太多,并
且曾实际参加过,也就在以后的时间中,成为主谋者的眼中之钉,一样有别的密
谋在等着把他除去。
密谋无分大小,大到一个国际权力的转移,小到微不足道的利益的争夺,莫
不遵循着这个规律在运行,鲜有例外。
(我明白白老大的意思,可是还是说了一句:“恐怕不会吧,堂主和拾来,
应该情同父子。)(白老大比我看得透彻:“就算是亲父于,那又怎样?中国历
史上,父亲杀儿子的例子还少吗?)(我和白素都不再说什么。)青年人来到了
门口,看来已经要开门出去了。
那中年人的脸色,难看之极。人的情绪会影响人的脸色,这是动物之中,只
有灵长类的人才有的反应。人体内属于自主神经系统的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的
神经纤维,由脊髓起,分布到平滑肌。心肌和腺体,神经纤维在人的心意起变化
时,会产生交感素,交感素刺激腺体,又产生肾上腺素,使心跳加强加快,小动
脉收缩,小支气管舒张,竖毛肌收缩,瞳孔扩大,血糖升高……这一连串在人体
内进行的生理运作,很快地,无可掩饰地反应到人体的外面。
于是,那中年人的脸色发青,眼中的凶光更甚,气息急促,双手紧握着拳,
额上的青筋绽出,在表皮之下,剧烈跳动。青年人背对着中年人,已经要打开门
了,可是却陡然怔了一怔。
那时,在他脸上,有极细微的神情变化,可以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处在一
个极危险的境地之中了。他背后没有眼睛,自然不能看到中年人双眼之中射出来
的杀机和凶焰,恨不得立时就在他的后心上穿两个洞。
但是,他却可以感觉出来。他从小就被训练成为`金子来’,从什么事候开
始,他挥着利刃,夺走了他人的生命,在他年轻的生命之中,也十分遥远和模糊
。在那年轻的生命之中,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和死的边缘上打转,这也就
培育成了他敏锐无比的感觉,这种敏锐的感觉,在五感之外,是第六感。
第六感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又可以分为预感和实在的感觉两类,青年人
在这时的感觉,属于后者,那不是平空而来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受了外来的力
量的影响而产生的一种感觉。那种实实在在的外来力量,自然来自那个中年人。
这时,中年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任何行动,他外形上的变化也不曾被青年
人看到。可是,他全身的细胞由于情绪上的兴奋——欢乐和震怒,同样都是兴奋
——而产生了变化。人体细胞的细胞膜,内外有电位差,叫“膜电位”,细胞
在兴奋时,膜电位发生变化,由静息电位变为动作电位,由此产生放电现象。这
种生物电的电源,微不足道,但对于感觉特别灵敏的人来说,就可以凭藉第六感,
清楚明白地感到这种生物电的放射,并且可以在直觉上判断是吉是凶。
青年人陡然停止了开门的动作,在那一刹间,他也开始保护自己,他的声
音听来极平静:“本来我不该问,可是事情不平常。堂主,不能犯上作乱是帮规
中的头条,为什么要除去`老头子,?…”
中年人的神情,在那一刹间,也完全回复了阴骛,自然,曾在他体内发生的
一切生理上复杂之极的运作,这时也停止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老头子’私吞黄金,不听命令,尾大不掉,要脱离哥
老会,另组新帮,罪该万死,总坛给我的密令要除他。…”
年轻人静静地听着,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嘴唇掀动了几下。(白老大怒气
勃勃,大喝了一声:“子字堂堂主胡说八道。总坛若有密令要杀龙头,总坛刑堂
主必然亲临,哪会这佯私相授受?这小伙子自然知道,我看他要抗命.")
(我道:“他不会抗命,看来他也要保护自己,只有牺牲`老头子’。")
青年人缓缓转回身来,中年人一副殷切盼望之色:“`老头子’一去,我就
是龙头,我保你为亥字堂堂主。”
青年眉毛一扬:“…老头子’自己的身手不说,他身边六个刀手,也个个是
一流的功夫,非得出其不意下手才好。…
中年人瘦削的脸上,泛起笑容,那笑容十分难看:“好孩子,正跟我想的一
样,就算是出其不意,除了你之外,也无人可以下手。”
青年脸脸上稚气全都回来了,他甚至有点腆地笑了一下,犹如受了夸奖的孩
子:“其余各堂堂主,全知道么?”
中年人一扬眉:“事成之后,各升一级,我看没有什么人会替`老头子’说
话。”
中年人的话,讲得再直接也没有,只要有好处可以堵住别人的口,谁会为一
个已死了的人出头?
(白老大摇头:“我明白了,张抬来没有成功,因为我到金沙江畔的时候,
并没有听说有这么大的变动。张拾来行动失败,反而被杀,哥老会为了顾全自己
的面子,所以秘而不宣,说他神秘失踪。')
(他说了之后,我和白素还没有什么反应,他陡然直跳了起来,嚷道:“不
对,不对!")(我和白素也不知道“不对”有什么所在,只好眼睁睁望着他,听
他说下去。)(白老大搓着手:“我到金沙江畔的时候,龙头姓胡,是才从子字
堂堂主升上去的,说起上一任龙头,他告诉我,上一任龙头姓张,和他一样,也
是子字堂堂主升上去的,那时,他是丑字堂堂主,由于老龙头突然暴死,才有了
这样的升迁。而姓张的龙头,在调回总坛时,带走了两干斤金块,可是,他的尸
体却在百里开外叫人发现,随行的金块不见,随行的叁十人,无一幸免,全部死
在刀下。")
(我和白素面面相觑,我道:“那样说来,张拾来成功了?老龙头被杀,对
外宣称暴死,张堂主在几年之后,带了大量黄金离开,又在半途被系,那是遇到
了不卖哥老会帐的土匪?)(白老大道:“当时我问过:“会有这样的事?在这
一带,谁敢向哥老会的龙头下手?”)得到的回答,是所有听了这个问题的人,
都现出十分神秘和不想回答的神情。我知道其中必有隐秘,我的身分只是贵宾,
自然不能再问下去。现在看来,大有可能,杀了张堂主,抢走了金子的,就是—
—”)(白老大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和白素同时道:“张拾来。”)(白
老大道:“大有可能,来,看下去再说。”)(每当我们觉得有必要讨论一下的
时候,就停止了机械的运作,以免一面讲话,一面分了心,不能细心观看。)青
年人双手交叉着放在身前:“什么时候下手?”
中年人吞了一口口水,喉核在他细长的脖子上,上下移动,看来如同一个邪
灵正要夺口而出:“明天一早,他会出发去勘看我们争到的江段,半路上,随时
可以下手——”他略顿了一顿:“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剩下的只是我和你。”
青年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中年人长长吁了一口气,又笑了起来:“银花儿怎么样?你也真会拣。说来
也真奇怪,她就像是乌木一样,越擦越亮,到这里几年了,越来越好看,,一点
也没有残老,这下叫你拣了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哩。”
青年人的神情有点心不在焉,眉心之间有着淡淡的忧郁。
银花儿自然就是那个妓女的名字了,青年在她那里,并没有能使自己的缺陷
得到满足,这可能就是他神情忧郁的原因。
中年人又凑近去,在青年人的耳际,低声讲了几句话,却听不真切。
接着,青年人就走了出去。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