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绝望 从自由都市返回铁角堡的一路上,佛利斯特顾念昔日的情谊并没有用任何东西 束缚我的自由,只是他自己每天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既然我决定和他回铁角堡,我中途就不会逃走的。 妮雅啊,你让我一定再相信别人,哪怕是一个人都好,现在我又相信了佛利斯 特。 从铁角堡里逃出来,我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来到自由都市,而现在回去, 却只用了二十一天而已。 抵达铁角堡那巍峨城门时,佛利斯特以抱歉的语气告诉我,必须得为我带上手 铐和脚镣,我怔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自己到底是个罪犯。 当束缚上身,举手抬足间又变得不太习惯时,我的心却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中, 既担心克劳斯会不会一见到我就怒不可遏的下令将我斩头或绞死,但又因为可以再 次见到安妮而情不自禁。 但斩头和绞死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我一进城,佛利斯特就立即收到命令,我 又被投进了铁角堡的监狱。 那潮湿,阴暗,坚固的地下第三层的单人狱。 我又想起了那肥胖的狱卒佛朗西斯,红红的酒糟鼻,淫秽的目光,还有那肮脏 的…… 我禁不住恶心干呕,但好在看守我的狱卒不是他,他应该已经死在了我的口下。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五天,也许这次我真的没有相信错佛利斯特,除了手脚上铐 之外,与上次景况大不一样。狱卒除了送饭之外,从来不进来打骂我。也有没有人 每天清早和傍晚将我提到第三层的刑室去用皮鞭抽我,更没有再用银链穿过我的肩 胛。 两边肩胛的肉洞仍在,洞孔附近的肌肉看上去有点萎缩,但实际上我感觉得到 那里的肌肉正在一天一天的慢慢愈合,我的双手已经能活动自如,只是前天两边肩 胛的肉洞酸痛难忍,我想是气温下降了。 入狱的第六天,我开始烦燥起来,为什么佛利斯特一点消息都没有? 如果要杀掉我,那就给我一个痛快吧,难道就这样关我一辈子吗? 在焦虑和烦燥中,我渡过了整整一天,晚上一直睡不着,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 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安妮杰丝在一起。 狱室的门拉开了,我猛地跳了起来,向狱门处望去,但只能看到一角,似乎有 什么人进来了,有个声音低声说了几句,狱卒出去了,并且恭敬的掩上了门。 我听出那个声音有点像佛利斯特,心脏一下不争气的跳了起来。 脚步声响起,一个稳重,一个轻柔,向我走来。 我心中奇怪,除了佛利斯特之外,还会有什么人来呢? 难道会是……我的心猛烈的撞击着胸壁,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一样。 “朱利安,我来了。” 果然是佛利斯特,他的脸色有一点差,估计最近有一点辛苦。 但我注意的却是他身边的那人,比他矮了半个头,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连头 都被遮掩起来了。 佛利斯特本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看到我的样子,苦笑一声,低声道:“那 么我一会再进来。” 狱门重新合上,我一下冲到铁栅处,双手抓住铁栅,竭力将头挤压,希望能离 那个黑袍人再近一点。 “安妮,是你吗?” 黑袍下传来一阵颤动,平伏下来后,一支洁白如玉的手从黑色的衣袖中伸出将 头顶的头罩抓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真的是你,安妮。” 从她口中传来恬静甘美的声音:“朱利安,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我 “我本来打算就这样不让你知道我来过,谁知还是被你认出来了。佛利斯特说, 你肯回来,是因为想再见到我。现在你已经见到了。” 我抓紧了铁栅道:“是的,佛利斯特告诉我,他会全力帮我,他说,是你说动 陛下取消必杀令的。” 安妮杰丝雪白的脖颈缓缓摇动,轻声道:“是的,上次是我劝父皇取消必杀令 的,因为我和佛利斯特都认为你不一定就是那个主谋刺杀莱因,希望破坏和谈的人, 至少还没有足够定罪的证据。那样做,只会让臣民们对父皇产生非议。而且也算是 曾经身为你朋友的我,对你的遭遇所尽的一点力吧。但这次佛利斯特会把你带上廷, 你将会得到应有审判,我不会再做什么可以影响父皇的事。” 我呆了一下,忽然大声狂笑起来,刺耳的声音在密封度很高的狱室中回荡,让 安妮杰丝微微皱起了眉头。 “朋友?原来劝你父皇取消必杀令,是你为昔日朋友尽的一点力?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的。” “朱利安,你冷静一点,那天是因为父皇太愤怒了,这次你一定会得到公正的 判决。” 我呆滞的望着安妮绝美的容颜,她的肌肤比神武大陆上最精致的瓷器还要洁白 细腻,她的秀发比黄金还要灿烂,从她身上传来香气比东瀛核岛的龙涎香还要令人 沉醉,她比以前更加明艳动人了。 “哈哈哈,这么说,你肯来见我,也不过是因为佛利斯特的恳求,加上对我这 个笨蛋的怜悯了?” “当然不是这样,佛利斯特请我再次为你求情,但我觉得你的确有做错事,应 该得到惩罚,我们都应该相信父皇会十分公正的对你判决。至于我来看你,你为什 么要想成那样呢,为什么不可以当成是一个朋友对你的关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但她从小受到的礼仪教育将这种情绪隐藏得非常的好, 如果不是非常熟悉她的人绝对听不出来。 “哈哈,朋友?朋友!你不是说过我们是敌人吗?既然是敌人,为什么还来见 我?”我惨笑道。 安妮杰丝听得怔住,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我慢慢滑倒,双膝跪倒在冰凉的硬地。 “没有办法解释了吗?不用解释了,因为世上还有人比你更蠢的,居然幻想自 己的敌人会来看自己,会来拯救自己。” 安妮杰丝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在我的头顶上响起,不过与她平时恬静的声音相比, 有些生涩。 “朱利安,难道你就不能原谅你的朋友在那种环境下说出的话吗?” 我抬起了头,她的脸离我很近,见我抬起头,立即又站直了身子。 “我当然会原谅你,不管怎样,我都要原谅你的。”我喃喃的道。 “谢谢你,朱利安。” 我举起了双手,或许选择跟佛利斯特回来,我又错了? “朱利安,我不能待得太久,我得要走了。” 我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不愿再为我求情,是因为莱 因吧?” 安妮杰丝的身体僵直了一下,她低下了头。 “果然是这样的。”我淡淡的道。 “是的,朱利安。因为我已经成为莱因的未婚妻,我可以劝父皇不杀你,但我 绝不能再去影响父皇审判你。莱因他对我很好的,如果让莱因知道我做出对不起他 的事,不管对你,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我出奇的冷静:“那么何必来看我,让我保持一点对你的美好回忆不是更好。” “朱利安。” 我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来看我,只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罢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不过是一个佣兵罢了。如果当初你知道我其实是一个 佣兵,根本不是拉卡斯的王子,今天你还会来看我吗?” 狱室一下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她的呼吸声。 良久,安妮杰丝小声道:“或许,你是对的。你我本是路人,眼神交错,继而 步履匆匆!” 我听到安妮杰丝将狱门关上的声音,这个狱室又只剩下了我。 “这个世界谁都不要去相信,我们只能相信自己。什么都不重要,力量才是最 重要的。”这是亚雷斯告诉我的。 真的是这样的吗?我竭力的控制着泪腺,自己问自己。 虽然这狱室没有其他人,但我再不想任何人看到我流泪的样子,包括我自己。 直到狱室再开,佛利斯特的声音带着点迟疑和不安在我耳边响起,我才意识到, 即将决定我命运的一刻就要来到。 “朱利安,对不起,我得带你去见陛下。”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愧色,不敢直 视我。 我缓缓站起,异乎寻常的冷静。 “那么,可以取下我手铐和脚镣吗?至少在判决前,我不是罪犯。” 佛利斯特愣了一下,搓了搓手道:“这个,当然可以。朱利安,你放心,我会 尽力的。” 我走在前面,佛利斯特跟在后面,从殿门开始,华丽精美的红色地毯从门槛处 一直铺到了克劳斯的王座前。 我跨过门槛,向内走去。 “佛利斯特,你在干些什么?为什么让这个罪犯不带上铁镣就进来。” 佛利斯特反驳道:“在他被定罪之前,是可以不带上铁镣的。” “胡说,难道你忘了上次陛下被……” 我看到图姆小眼睛瞪圆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 但这次再也没有妮雅前来救我,想到这里,我心里又隐隐作痛。 “闭嘴!”从上面传来克劳斯的怒叱声,图姆立即乖乖的闭上了嘴。 我走到一半的距离,霍金出现在我的眼前,冷冷的道:“就在这里吧。” 大约是怕我狗急跳墙吧?我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除了那些熟悉的人之,还 多了一个白发的老者。 “寇拉斯首相。” 光明教宗承认的大祭司有两位,一位是前不久亡灵族进攻命运神殿一役中,与 敌同归于尽的法佛纳,另一个就是我看到的这位寇拉斯首相。两者不同的是一位发 誓将自己的所有都献给露西莉丝,另一位却本来就是埃拉西亚人,在命运神殿中借 助神器之力转职成为大祭司后就被前代的埃拉西亚皇帝礼邀回国,并成为了埃拉西 亚的首相。 “有寇拉斯首相在,是不会让图姆那种小人得逞的。”佛利斯特在我身后低语 了一句,然后退向一旁。 我终于看到了另一个人,心情复杂起来。 如果我要狗急跳墙,恐怕全殿之中唯一想同归于尽的就只有他了,我最好的朋 友亚雷斯。 我可以原谅他对我作的一切,但却无法原谅他害死妮雅。 他的神情有点萎顿,大约上次那把龙之匕给他造成的伤也不轻啊。 最后,我将目光移向了王座,那里坐着埃拉西亚的皇者克劳斯。 图姆的声音响起:“现在请陛下对这位,罪大恶极,胆敢冒充拉卡斯王子欺骗 陛下,欺骗整个埃拉西亚的恶徒进行判决,处以最严厉的惩罚。” 克劳斯点了点头,开口道:“在我们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犯下了过失,但我仍然 想听听诸卿的意见再下决断。” 图姆狠狠的看了我一眼道:“这个恶徒欺骗陛下,暗中主谋破坏和谈,勾结亡 灵族,还企图伤害陛下,任中一条都足以让他上绞刑架。” 佛利斯特反驳道:“陛下,请不要听图姆一面之辞。朱利安虽然欺骗了您,但 他也用他的英勇和鲜血保卫过埃拉西亚,这足以弥补他的过错。至于暗中主谋破坏 和谈,图姆大人,上次的事件很明显是凑巧,刺客跑进了朱利安住的地方,然后诬 陷他。只不过被我们拆穿之后,刺客咬舌自尽,让我们没有办法查出真正的主谋者 是谁。勾结亡灵族更不知如何说起,亚雷斯大人那时候也在,或许可以问问他。” 所有人目光都移向了亚雷斯,他向克劳斯躬了躬身道:“陛下,朱利安在被追 杀时确有亡灵族出手帮助了他,但那的确只是巧合,当时那个白头发的黑铠剑士是 对兰迪斯的战力产生了兴趣,主动现身与兰迪斯交战,两人未分胜负,兰迪斯才被 迫退走。虽然我认为朱利安应该为他做过的事承担责任人,但此事的确不能证明他 受到了亡灵族指使。请不要忘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自己向佛利斯特大人提起的, 如果真是勾结亡灵族,他是绝对不敢告诉别人此事的。” 佛利斯特微笑道:“图姆大人,相信你现在没话可说了吧?” 图姆气急败坏的道:“陛下,亚雷斯当时也在场,他一定是怕受牵连,所以才 这么说的。” 霍金皱眉道:“图姆大人,你最好是有真凭实据才能这么说。” 图姆滞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讪讪的道:“我倒忘了,现在的近卫骑士团 长是霍金大人了。” 佛利斯特的家族和图姆的家族向来明争暗斗,此时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语带嘲 讽的道:“我看是图姆大人总是忘不了上次他因为率兵救援我,导致救援你时迟了 一步,害得图姆大人你很是虚惊了一场。” 图姆脸色微微泛红,装作没有听见。我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心如止水,最糟糕 的不过是一死吧。 克劳德的声音响起道:“图姆,正是亚雷斯向朕密告朱利安冒充拉卡斯王子一 事,那可是在拜索斯出现之前,所以亚雷斯的话是应该相信的,难道你认为朕任用 亚雷斯是一个错误吗?” 图姆的身子向后缩了一下,声音顿时低了下来:“陛下,我当然绝对信任你的 眼光,是我失言了。” 我鄙视了一眼图姆,这个只会拍马的小人,如果不是其家族是埃拉西亚的名门 望族,本身又善于察言观色,根本不可能得到克劳德的信任。 克劳德神色缓和下来:“那么施耐德将军和首相大人认为呢?” 施耐德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首相寇拉斯看了我一眼转首道:“陛下,刚才图姆和佛利斯特的争论,再加上 亚雷斯的话,并没有真正可靠的证据证明是他指使人破坏和谈,勾结亡灵族也纯属 谣言,可以成立的罪名就是冒充拉卡斯的王子来欺骗陛下和属于他的那个女奴为了 救他而胁持了陛下。” “不错,这两条罪名应该不假了吧。”克劳德语气不善起来。 “不过,这位佣兵虽然有冒充行为,但作战时的英勇也是有人证明的,他所立 下的功勋,足以让我们考虑减轻对他的罪罚。” “首相大人认为他一点罪名都不用承担?”克劳德问道。 寇拉斯摇头道:“当然不是,不过如果对他处以死刑,无疑是量刑过重了,恐 怕会让别人不服。” 佛利斯特趁机道:“不错,所以我提议将他送入我的军中,与其杀掉他,不如 用他的鲜血来为我埃拉西亚赎罪。” 施耐德点了点头道:“我赞成佛利斯特的意见。” “等等,佛利斯特,你这完全不是在惩罚他,而是在奖赏他!让他从佣兵变成 我们的战士,我们还得花粮食来养他,那以后是不是还要让他升为小队长和中队长, 甚至有一天也成为您的副官呢?”图姆不敢直接反对施耐德,又将矛头指向了佛利 斯特。 霍金的脸色又一次变得难看,亚雷斯反而十分平静,仿佛一点都没有听出其中 的意思。 但这次克劳德却是支持图姆的:“嗯,图姆的话有道理。这样做不是在惩罚他, 而是在奖赏他,这可不是非朕所愿。” 图姆眼睛一转道:“陛下,臣有一个办法,可以一举数得。” “哦,卿说来听听。”克劳德道。 我的身体忽然莫然其妙的一寒,图姆这厮向来阴险毒辣,为了迎向克劳德,不 知会想出什么主意来? 图姆用他的小眼睛看着我道:“剑圣大人和首相大人想必都认为他罪不至死, 是这样吧?” 施耐德和寇拉斯点了点头,图姆继续道:“那么我这个办法绝对可以让陛下和 两位大人都满意,而且有助于弥补与加伦帝国的关系。” 我看到亚雷斯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又平静了下来。 “把对他的惩罚权交给莱因皇子吧,陛下。” 我看到了图姆眼中恶毒的笑意,把我交给莱因,在他想来,莱因十有八九都会 趁机干掉我这个情敌吧?就算不杀掉我,也绝对不会有好日子给我过,一定会狠狠 的折磨我,直到死为止。 廷上一片寂静,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图姆会想出这么一个看似高明,实则恶毒 不已的办法。 “不错,不错,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这个办法的确是一举数得,哈哈,诸卿 应该没有异议吧?” 佛利斯特道:“陛下,如果把朱利安交给莱因,说不定会让他丧命的。” 克劳德沉下脸来:“如果莱因要杀掉他,那与我们是无关的。与其由我们来处 死他,不如将他交给莱因皇子,也算是为我埃拉西亚尽了一点力,只有这样才能让 朕饶恕他的女奴对朕无礼之事。” 施耐德上前道:“陛下,此事还望重新考虑。” 寇拉斯也道:“陛下,此事还请再考虑一下,很容易引起非议的。” 克劳德不耐烦的道:“两位贤卿不用再说了,就这样决定了。我已经采纳了你 们的意见,没有处死他。这样又可以将莱因被刺一事交待过去,以免破坏我们和加 伦帝国建立起来的有关系,正是一举数得。”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的目光和亚雷斯对撞了一下,他的眼神仿佛在嘲笑我的无能,竟然沦落到被 情敌肆意处置的地步。 “我会活下去的,我答应过妮雅!”我的身躯在颤抖,我紧紧握紧了双拳对自 己说道。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