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简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忍不住也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天,你们两人,谁是 求诊的病人﹖” 我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请在继续讲下去,请讲下去。” 过了一会,杨立群才道:“是的,有人叫了我一下,叫的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名 字,我感到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叫我,那个声音叫的是:”小展﹗“,我并没有停止, 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就像门中走了进去。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十分异样的气味。” 简云一听到这里,跿地站了起来:“我看不必再讲下去了。” 我忙道:“为什么﹖” 简云悻然道:“没有人会在梦中闻到气味的。” 杨立群涨红了脸:“我闻到,每次都闻到﹗” 简云叹了一口气:“那么你说说,你闻到的是什么气味﹖” 简云在这样讲的时候,语意之中,有著极其浓厚的讽刺意味在。 我在这时,也盯著杨立群,想听他的回答。 杨立群的叙述,他在梦中的遭遇,已经引起我极度的兴趣。或者说,不单是引 起了兴趣,简直是一种极度的惊讶和诧异,诡秘怪异莫名。 至于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我自然会说明白。 杨立群呆了一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气味,我从来也没有闻过这 样的怪味道。这种味道” 杨立群还没有讲完,简云竟然忍不住吼叫了起来:“你根本不可能闻到什么气 味,那是你的幻觉﹗” 杨立群立时涨红了脸:“不是﹗因为那气味太怪,我一直想弄清楚,却没有结 果。” 我作了一个手势,不让简云再吼叫下去,向杨立群道:“你当然无法弄清楚, 现在要找一个发出这样气味的地方,至少在这个城市之中,根本没可能。” 简云听得我这样讲,已经气得出不了声,杨立群则诧异莫名:“你你知道那是 什么气味﹖” 我点头道:“我不能绝对肯定,但是我可以知道,那种气味,是蒸熟了的黄豆, 被放在压榨的工具上,榨出油来之后,变成豆饼之际所发出来的一种生的豆油味道。” 简云用手拍著额头,拍得他的眼镜向下落,他也忘了托上去。他一面拍,一面 叫:“天﹗两个疯子,两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杨立群却被我的话震摄住了,他定定的望了我半晌,才道:“对,我我我” 他连说了三个“我”字,又停顿了一下,才用一种十分怪异的声音道:“你怎 么知道我是在一座油坊中﹖你怎样知道我的梦﹖怎知我在梦中走进去的地方,是一 座油坊﹖” 我忙道:“别紧张,说穿了十分简单,因为有人和你一样,也老做同一个梦, 这个人向我叙述过梦境,在梦中,他就进入了油坊,而且我相信,就是你曾经进入 的那一座﹗” 杨立群的神情诧异更甚:“那个人那个人” 我道:“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 杨立群又呆望了我半晌,他还未曾开口,简云已经道:“两位是不是可以不在 我的诊所说疯话﹖” 我叹了一声:“简云,你听到的不是疯话,而是任何心理医生梦寐以求的一种 极其玄妙的灵异现象,你要用心捕捉杨先生说的每一个字。” 我这几句话,说得极其严肃,简云呆了一呆,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不再 驱逐我们。 杨立群又呆了片刻,才道:“在梦境中,我是一个叫”小展“的人,因为每个 人都这样叫我。” 他讲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道:“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个小展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机会照镜子。” 杨立群又躺了下来:“我进去之后,看到里面有三个人。三个人全是男人,身 形高大,有一个还留著一蓬络腮胡子,看起来极其威武,这个大胡子,坐在一个极 大极大的石磨上。对了,我进去的地方,正是一具大石磨。” “石磨在正中,左手边的一个角落”他讲著,挥了挥左手,指了一指。然后才 又道:“左手边,是一座灶,有好几个灶口,灶上叠著相当大的蒸笼,也有极大的 锅,不过蒸笼东倒西歪。我进去的时候,一个廋长子,就不住将一个蒸笼盖在手中 抛上抛下。还有一个人衣服最整齐,穿著一件长衫,手上还拿著一根旱烟袋。” 杨立群停了一停,才又道:“这个旱烟袋十分长,足有一公尺长,绝对比人的 手臂还要长,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长的旱烟袋,我也一直在怀 疑,那么长的旱烟袋,如何点烟的。” 简云不耐烦道:“这好像可以慢慢讨论。” 我瞪了简云一眼,拍了一下杨立群的肩头:“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叫人代点, 一个是将一枝火柴擦著了,插在烟袋锅上。” 杨立群呆了一呆,用力在躺椅上敲了一下:“是。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简云又闷哼了一声,我向简云道:“你要注意他的叙述。心理学家常说:日有 所思,夜有所梦。可是杨立群先生的梦,和他的生活经历全然无关,他在梦境所看 到的东西,有许多他根本未曾在现实生活中见过。” 简云的神情带著讽刺:“不单是东西,还有他从来也未曾闻到过的气味﹗” 我和杨立群都没有理会他,杨立群续道:“我一进去,那个拿旱烟袋的人,就 用他的烟袋直指著我,神情十分愤怒,坐在磨盘上的那个大胡子也跳了下来,和那 瘦长子一起,向我逼过来。” 杨立群道:“我本来就十分害怕,到这时,更加害怕,我想退,可是大胡子来 到我身旁。拿旱烟袋的厉声道:”小展,你想玩什么花样﹖为什么那么迟才来﹖在 他喝问我的时候,大胡子已在我的身后,揪住了我的胳膊﹗“ 我听到这里,徒地征了一征,简云也呆了一呆,跿地挺了一下身子。 我必须说明的是,这是,杨立群正在全神灌注地叙述著他的梦境,期间未曾有 间断,我和简云的反应,也未曾打断他的话头。 但是我却必须在记述中将杨立群的话打断了一下,那时,我和简云两人,感到 惊愕的理由一致:杨立群在讲述梦境,不知由什么时候起,口音起了相当大的变化。 不但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和他原来的声音听来有异,而且他所讲的话,所用的 句子,也和他所用的语言,大不相同。例如,他用了“揪住了我的胳膊”这样的一 句话,而且还带著浓重的山东南部山区的口音,那是一句土语,用他原来惯用的语 言来说,应该是“他拉住了我的手臂”。 而杨立群的这种转变,显然是出于自然,绝不是有心做作。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