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躺在床上,可能连挪动一下脚趾的力气都没有。生命 正迅速远离他的身子。可是他脸上的那种神情,却令人吃惊。他的双眼睁得极大, 面肉在抽搐著,更奇的是,他不断在讲著话,声音不算是宏亮,可是十分清晰。 我一进去,就听得他在说:“小展不知道我们给他的是毒粉,他还以为是蒙汗 药。” 只听得这一句话,我已经呆住了。黄堂可能注意到了我的神情,立时向我望来。 后来,我和这位黄堂先生,又有若干次的接触,知道了更多他的性格和为人。 而这时,我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十分机智的人,反应极快。他一看到我听 到了这句话之后的神情,立时问道:“卫先生,你懂得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连百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就道:“不懂,这是什么话﹖” 黄堂用疑惑的神情看著我。我急步来到病床前,凑近胡协成,道:“你……你 是谁﹖” 我在问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忍不住在微微发颤。 胡协成刚才讲的那句话,我相信全世界听得懂的,只有我、白素和杨立群三个 人。 他提到了“小展”,提到了“毒粉”,又提到了“蒙汗药”。 若干年前,在北方一个乡村的茶棚中,有四个客商,因为中毒而死﹗这样的事 情,怎么会出自胡协成之口呢﹖而且,档案上并没有列明是什么毒,他怎知是“毒 粉”﹖所以,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要弄清楚胡协成是以什么人的身份在说这句话的。 胡协成瞪大了眼望著我,眼神异常空洞,道:“我是王成﹗” 我的震动,真是难以言喻。刹那之间,我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 如果胡协成第一句话就这样说,我可能一时之间,根本想不起“王成”是什么 人来。但是现在的情形却不是这样,他先讲的话,已经使我想起很多事来,这时, 他再自称是王成,给我的震动之大,可想而知。 王成,就是那个二流子。翠莲说他是杀死展大义的凶手,保安队一直要将他缉 拿归案的那个人。 事情隔了那么多年,不论王成躲在什么地方,他能够逃得过保安队的缉拿,也 一定逃不过死神的邀请,他自然是早已死了。那么,自胡协成口中讲出来的“我是 王成”,又是什么意思呢﹖在我一听到了这句话之际,由于所受的震动,实在太甚, 是以一时之间,竟然什么都不能想。但是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只不过是几 秒钟的时间,我立刻想到: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 一想到了这点,我心绪更是紊乱不堪,刹那间,甚至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我想到的事太多了。一时之间,绝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在我发怔间,黄堂在旁 道:“他又自称王成了。他一直自己说是王成,真不知是什么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心忖,要向你解释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实在太不容易,还是别 解释的好。我只好喃喃地道:“或许,他的神智根本不清醒。”我说著,在病床上 的胡协成,忽然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背。 看胡协成的样子,象是想籍著抓住我的手背而坐起身来,可是他连用了几次力, 都未能达到目的。他大口喘著气,道:“小展,我们不过骗你,那婊子…… 那婊子才是真正害你的人。她倒咬一口,说我杀你,害得我背井离乡,那婊子 将七百多两金子全部带走了。小展,你要找,得找那婊子,别找我﹗“ 胡协成这一番话,虽然说来断断续续,可是却讲得十分清楚,人人都可以听得 明白。黄堂的神情疑惑到了极点。我知道,他的疑惑,是由于我对这番话的反应而 来的。这一番话我完全听得懂,黄堂当然一点也不懂。黄堂是在疑惑我何以听得懂。 我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胡协成将我的手背抓得更紧,突然又叫了起来:“我 们全上了那婊子的当﹗全上了她的当﹗事情本来就是她安排的,我们却去顶了罪, 她得了金珠宝贝。” 胡协成说到这里,不停地喘著气。在旁边的两个医生摇著头,其中一个道: “你们不应该再问他了,他已经快断气了。” 我道:“你应该看得出,我们并没有问他什么,全是他自己在说。” 那医生没有再说什么,胡协成在喘了足足三分钟气之后,又道:“小展,你倒 楣,我不比你好,老梁、老曾他们也一样,全叫这婊子害了,全叫──” 他讲到这里,所发出的声音,已是凄厉绝伦,听了令人汗毛直竖。然后,叫了 一半,陡地停了下来,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声,双眼向上翻。两个医生连忙开 始急救,一个拉起了胡协成的衣服来,准备打针,但另一个医生摇头道:“不必了。”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