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孔玉贞又叹了一声。我改变了一下坐姿,道:“杨太太,你刚才来的时候,好 象有什么话,非对我说不可﹖你只管说﹗” 孔玉贞的神情很犹豫,欲言又止。我不说话,只是用神情和手势,鼓励她将要 讲的话讲出来。她又犹豫了好一会之后,终于鼓起了勇气,她道:“在我们结婚的 第二年,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先是拼命呕吐,后来,他忽然讲起话来,讲的 话极怪,我根本听不懂,好象在不断叫著一个女人的名字,那女人叫什么莲﹗” 我双手紧握著拳,要竭力忍著,才能避免发出呻吟声来。原来杨立群脑中,前 生的回忆是如此强烈,不仅在梦境中会表现出来。一般来说,人在醉酒之后,脑部 的活动,呈现一种停顿的状态。此所以很多人在醉之后再醒过来,会有一段时间, 在记忆上是一片空白的。 如果白素的理论是正确的,前生的一组记忆,醉后进入了脑部,也不是没有可 能的事。 当时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外表竭力维持镇定,不让孔玉贞看出来。我只是 道:“喝醉了酒,胡言乱语,那也不算什么﹗” 孔玉贞道:“当时,我只是十分妒忌。任何女人,听到丈夫在酒醉中不断叫著 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之际,都会有同样反应的。所以我去推他,问他:你在叫什么 人﹖那个什么莲,是什么人﹖‘他被我一推,忽然抬起头来,盯著我,那样子可怕 极了──” 孔玉贞讲到这里,停了一停,神情犹有余悸,接连喘了几口气,才又道:“他 盯著我,忽然怪叫起来,用力推我,推得我几乎跌了一交,而且叫了起来,道:‘ 老梁,我认识你﹗你再用烟袋锅烧我,我还是不说﹗’他一面叫著,一面现出极痛 苦的神色来,好象真是有人在用什么东西烧他一样。 我听到这里,已经有一阵昏眩的感觉。 在酒醉的状态中,杨立群竟然称呼玉贞为“老梁”﹗在和王成一起失踪的两个 人,就有一个是姓梁的,在档案上,这个姓梁的名字是梁柏宗。而且,杨立群又提 到了烟袋,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梁柏宗,就是那个持旱烟袋的人了。 难道这个拿旱烟袋的人,是孔玉贞的前生﹖我脑中乱成了一片,神情一定也十 分惊骇,所以孔玉贞望著我,道:“这种情形实在很骇人,是不是﹖” 我忙道:“不,不算什么,人喝了酒,总是会乱说话的。” 我已经第二次重复这样的解释了。事实上,我除了这样讲之外,也没有别的话 可说。因为我可以肯定,孔玉贞对于自己的前生,一无所知。既然她一无所知,我 自然没有必要讲给她听,所以只好如此说。 孔玉贞叹了一声,道:“可是,他说得如此清楚。他说这句话时的情景,我记 得极清楚。他叫我‘老梁’,真令人莫名其妙。” 我道:“后来怎么样﹖” 孔玉贞道:“后来我看看情形不对,当时我真给他吓得六神无主,所以我叫了 医生来,给他打了一针,他睡著了。第二天醒来,他完全不记得酒醉后说过些什么, 我也没有再提起。” 我笑了笑,竭力使自己神态轻松,道:“你才说有一件怪事,可是据我看来, 那算不了是什么怪事。” 孔玉贞苦笑了一下,道:“不瞒你说,后来,我请了私家侦探,去调查他是不 是有一个叫什么莲的女人。可是调查下来,根本没有。” 我又重复说道:“那也不是怪事。” 孔玉贞又道:“是。可是在隔了大约几个月之后,有一次我父亲来看我。我父 亲是抽烟斗的,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好好地在说话,我一面说著话,一面玩弄著 我父亲的烟斗,谁知道立群他忽然现出骇然的神情来。当时,他的神态,不正常到 了极点﹗” 孔玉贞望著我。我道:“他怎么样﹖” 孔玉贞道:“他忽然跳了起来,指著我,喉间发响,讲不出话来,身子在发抖。 我和父亲都被他这种神情吓呆了。我叫了他几声,他才突然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 头,等我拉开他的手去看他时,发现他满头大汗,我问他怎么了,他回答说:”刚 才……我以为你会拿烟斗来烧我。‘“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道:“卫先生,这是为什么﹖我怎么会拿烟斗去烧 他﹖是不是他的神经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我苦笑了一下,心中暗忖,杨立群下意识里知道孔玉贞的前生是“老梁”,还 是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杨立群未曾对我说起过他对妻子的感觉,我相信,还只是下 意识中的事,连他自己也不能肯定。 我只是随口道:“说不定,或许是他童年时期,有过有关烟斗的不愉快经历, 也许是商场上的精神压力太重,造成了这种情形──”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杨太太,这些事,其实全不是什么大事, 何以你对之印象如此深刻﹖” 孔玉贞现出极迷惑的神情来,道:“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那是一种强烈的 感觉,他对我冷淡,开始是在那次醉酒之后。” 我唯有再苦笑,道:“那或者是你的心理作用。” 孔玉贞叹了一声,怔怔地望著外面,然后,站了起来,道:“真对不起,打扰 你了。我还以为将这些事讲给你听,你会有别的见解。” 我作了一个十分抱歉的手势。我是真正抱歉,因为我的确有我的见解,也知道 其中一切的原由,可是我无法对她说。我何必对她说﹖让前生的事,纠缠到今世, 实在是没有意义的。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何必让有关人等,都知道为什么﹖孔 玉贞站了起来,慢慢走了开去,走开了两步之后,又转过身来,道:“他为什么这 样讨厌我,我真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我道:“感情的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孔玉贞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我默然又坐了片刻,和白素在电话上取得了 联络,赶回家去,将一切和白素说了一遍。 白素骇然道:“你不感到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我说道:“当然感到﹗杨立群会杀胡协成,如果他知道了谁是翠莲──” 白素想了一想,道:“奇怪,他会在下意识中,知道胡协成的前生是王成,知 道孔玉贞的前生是梁柏宗,何以竟不知道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 我苦笑道:“只怕是迟早问题吧。”白素喃喃地重复著我的话。在重复了好几 遍之后,她才叹了一口气。 既然是“迟早问题”,我和白素除了继续和原来一样,密切注意杨立群和刘丽 玲两人的生活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