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合谋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 奥塔尔教授去科学院参加主席团会议了。接待室来过几个男同事,他们来的唯 一目的是欣赏所长的女秘书。 玛琳娜坐着无聊,便打电话消磨时间。 她从清晨起便心情抑郁,无法排解。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玛琳娜跟丈夫离婚已经五年了。虽然爱慕其姿色者不乏其人,但却没有人向她 求婚。 玛琳娜很清楚那么多同事到接待室来是什么目的。 她是经过恋爱结的婚,当时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但几个月后她失望了, 并深信爱情这个东西极不可靠。 她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对爱情再也不抱希望,再也不相信了。她对自己的未 来早已听之任之。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并且很突然。 门蓦地被打开,拉马兹出现在门口。 她不觉为之一震。一眼看到这位如果说还算不上美男子,那么至少是个筋骨强 健、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她体验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她弄不清她是否喜欢这个 举止有些放肆的青年。但每次见到他,她总是激动不已,不能自持。 这个精力充沛、城府很深的青年从第一天起就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一些人很 喜欢这个神态冷漠、少言寡语,但彬彬有礼、素养不凡的青年。另一些人则对他不 能容忍,不知为什么,他那双初看起来满怀善意的淡黄色眼睛常常使这些人怒火中 烧。 不过,话说回来,引起人们议论纷纷的理由也确实不少。9 月初,研究所有一 批美国学者来访,两星期以后又来了几个法国人。两次接待都由拉马兹当翻译。他 不卑不亢,彬彬有礼,没有表现出一点点自夸或傲慢。而且翻译得流畅自然,通俗 易懂,只不过偶尔对所长或所里某个同事谈话中的失误作点纠正。 日子一天天过去,奇闻接踵而来。人们竟相传播:一个月内拉马兹通过了大学 两年课程的考试。人们还得知,1 月份他将读完最后一个年级并将通过毕业论文答 辩。 大学校园里关于这位年轻人罕见才华的议论不绝于耳。许多人在评论拉马兹时 不由自主地运用了“天才”这个字眼。 玛琳娜清楚地感觉到,她对他虽然怀有明显的反感,却密切注视着拉马兹走出 的每一步。 此刻,见他推开屋门闯进来,玛琳娜心里更加不悦。 “所长去科学院了,大概今天不回来了!”她冷淡地说,虽然拉马兹没有提什 么问题。 拉马兹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径直走到她的桌前。 “如果您愿意,我们明天去姆茨赫塔走走。”他竟向一个年轻女人提出如此放 肆的建议。 所长的女秘书惊奇地盯着他。 “您说什么?” “我说,如果您愿意,明天我们去姆茨赫塔走走!我11 点整给您打电话。” 拉马兹不等回答,一转身走了出去。 玛琳娜被他的大胆举动搞得晕头转向,张口结舌。她失去了自持,不知如何是 好。 她回到家里,后悔不迭,她为什么不把他叫住,狠狠地训他一顿。她下定了决 心:如果明天11 点他来电话,她就一口气向他悦出他理应得到的一切。 她定下心来,走进洗澡间,打开热水龙头,然后来到厨房。她以为她已镇定下 来,但不一会儿她清楚了:忘掉拉马兹的邀请并非易事。 玛琳娜不知为什么给自己喷了些法国香水,又来到镜子前精心梳理自己的头发。 她面前又出现了拉马兹的形象——大胆,自信,傲慢…… 早晨她被透进窗户的阳光照醒,看了看表——已过9 点!她惊恐地跳下床,她 怕11 点以前来不及梳洗打扮,想到这里时又感到很难为情,因为她意识到,她已 接受了拉马兹的邀请。 11 点整,电话铃响了。玛琳娜立即抓起听筒,又马上后悔了,她这个急匆匆 的举动把她暴露了——拉马兹不难猜到:她在等他的电话。 “喂!”玛琳娜停了一会几才说。她想以此挽回自己的疏漏。 “你好,玛琳娜!” “你好!” “没听出来我是谁?” “您好,拉马兹!”玛琳娜懂了,佯装下去没有什么意义。 “过五分钟我在你楼门口等你。” 玛琳娜不喜欢这么快就以“你”相称。 “可您还没问我去不去呢。” “我不怀疑你会去。” “您为什么不怀疑?”玛琳娜很委屈。 “为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到车里我都会解释清楚。总之,过五分钟我在楼 下等你。” “我还得换衣服。”玛琳娜撒了个谎。 拉马兹听后笑了。 “您笑什么?”玛琳娜像被当场抓住罪证似的心慌意乱。 “他看来知道我已经打扮好,正在心情紧张地等他的电话。”她想。 “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引我发笑。好吧,就听你的,不过,11 点半可 要准时下来。” “别把车停在我的楼门前。在药房后面等我。我来,不过我要告诉您,我虽然 同意了,但并不等于您可以作出意味深长的结论。” “是!”拉马兹又笑了。 “意味深长的结论”是达维德院士当年的口头禅。他当所长几十年来显然不止 一两句口头禅深深印入了下属的脑海。 玛琳娜放下话筒,不知怎么又回到了镜子前。她不知为什么又不喜欢一个钟头 以前选中的那件连衣裙了。 最后她挑了一件运动服式的连衣裙,上面罩了件天蓝色大开领套头羊毛衫。脚 上穿了双天蓝色运动鞋,腕子上戴了副宽宽的蓝白相间的手镯,又挑了个与衣装颜 色相配的手提包。穿不穿刚买不久、还一次也没有穿过的那件薄皮革外衣,她有些 犹豫不决。她看看窗外。虽是10 月的最后一天,却热得有点反常,到处阳光灿烂。 “傍晚前就回来了。用不着上衣。”她有点遗憾地想。 “还是带上吧。要是忽然凉了呢。当然啦,看到上衣,他会想,我准备玩到傍 晚,其实我至多玩两个小时。”玛琳娜这么想,但并不十分自信。 在到达阿夫恰尔之前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玛琳娜时时偷看她的同行者。 她显然喜欢他神情刚毅的脸庞、坚定有力的把握着方向盘的大手掌。 “您为什么相信我一定会同意和您一起出去呢?”玛琳娜又想起那个没有得到 回答的问题。 “噢,这可不那么容易解释清楚。”拉马兹微微一笑。 “为什么?” “到了姆茨赫塔我再给你讲。” “到了姆茨赫塔我们有什么计划?” “计划按你的意愿订。愿意第一百万零一次去参观庙宇也行,愿意立刻去吃午 饭也行。” “到午饭时间还早着呢。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我宁愿第一百万零一次去参观庙 宇。不过我不愿碰见熟人。” “那我们就去帕萨瑙里。我想,10 月底不会在那里碰上什么人。” “去帕萨瑙里?”玛琳娜思索起来。 “对,去帕萨瑙里。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到了。” “您多大了?”玛琳娜突然间笑问道。 “你看我多大?” 他又对她以“你”相称,玛琳娜听了仍感刺耳。拉马兹则无比对自己称她“你” 还是听她称自己“您”都感到非常自然。玛淋娜给达维德当秘书的七年期间,院士 和女秘书之间一向如此相称:他称她“你”,她称他“您”。 “多大?”玛琳娜眯起一只眼睛,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说:“大概23岁左右吧。” 拉马兹发自内心地哈哈笑了。 “您笑什么?您不只这么大?” “比这大多了!” “究竟多大?”他的回答使玛琳娜感到高兴,因为她心里有一根刺使她不安: 拉马兹会不会比她年轻许多? “我都76 岁了。” “这句玩笑话并不能逗人发笑!”她生气了。 “我不是开玩笑。有朝一日你会相信,我这是百分之百的实话。” 汽车里一阵沉默。拉马兹陷入沉思。玛琳娜也默不作声。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纳塔赫塔里村已被抛在后头。“日古利”沿格鲁吉亚军用公路疾驰。 拉马兹看看后视镜。跟在他们后面的灰色“伏尔加”渐渐减速。拉马兹心里有 些紧张,他也减慢了车速,眼睛不住地盯着“伏尔加”。 “我在哪儿看见过这辆车?这辆‘伏尔加’我怎么这么熟呢?” 这时他马上醒悟到,他一出发这辆车就紧跟上了。他驶上中心大街,在十字路 口碰上红灯时,灰色“伏尔加”险些顶上他的车尾。现在记起来了,他看见这辆 “伏尔加”已不止一次,只不过他没去注意它,没去关心开车的是谁,是谁在跟踪 他——如果确实是在跟踪他的话。 “伏尔加”忽然掉头往回驶去。 “它似乎早已在跟踪我了。” 他突然想起,在他访问达维德的遗孀后来到街上时,一辆灰色“伏尔加” 曾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 “也许这是我的错觉呢?世上何止一辆灰色‘伏尔加’!” “没错,一定是我的错觉!”拉马兹作出了判断,把手一挥,仿佛想赶跑那些 令人不快的思绪。 “您到底为什么相信我一定会接受您的邀请呢?”玛琳娜第三次提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拉马兹狡黠地笑笑。 “对,为什么?” “因为嘛,我最近一次见到你时,突然感到我会爱上你。” “又在开玩笑吧?” “不,玛琳娜,我不是开玩笑,我有预见。” 玛琳娜有点生气地瞟了他一眼。只见他表情严肃,额头上的青筋突起。 她不禁全身一颤。她心慌意乱地朝前方望了望,又朝拉马兹瞟了一眼,不知为 什么感到非常恐惧。她偷眼看看车速表。说实在的,100 迈算不上高速,是年轻人 严肃的表情让她害怕。 拉马兹在想什么? 首先,他意识到,一种奇特的感觉攫住了他,他看见玛琳娜时无法抑。 上心中的激动。 “莫非我爱她?”拉马兹忽然想。 “莫非我真的爱上了她,莫非我得救了?” 眼前出现了英加,像幻灯片一样,他看见姑娘在锡安教堂前向他招手。 “也许我会爱上玛琳娜。也许……也许她会帮助我忘掉英加……” 拉马兹没有发现他已把车开到了逆行道上。迎面驶来一辆大型载重卡车。起初 玛琳娜以为拉马兹已看见了驶近的卡车,但当距离迅速缩短时,她看看年轻人的脸, 才发现他处于精神恍惚状态,于是拼命高喊一声: “拉马兹!” 拉马兹立即苏醒过来,把车头打向右侧。卡车司机惊恐的脸庞在玛琳娜眼前一 闪而过。玛琳娜意识到她和拉马兹得救了,才无力地往靠背上一靠。 拉马兹减慢速度,把车开到路边停下了。 他打开车门。 “怎么啦?”玛琳娜恐惧地问。 “没什么。下车抽支烟。” “让我也抽一支。” 他把烟递给她。 玛琳娜猛吸了一口。 “你最好不要抽烟!”拉马兹说着下了车,不知为什么朝车后面走去。 看来他是不希望别人注视他。 玛琳娜留在车里。 想找个人一吐衷肠的强烈愿望攫住了拉马兹。 这种愿望曾多次突然向他袭来,控制了他,当实在摆脱不了时,他便高声地自 己向自己诉说。 现在他是绝对的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人可以倾吐哪怕是最小的事,更不用说那 件不仅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了。 而且这是件什么样的秘密啊! 当他绝对孤身一人时他理解,必须将这柱秘密深藏在心中,但有时候他很害怕, 伯有一天他会对某个人把一切都讲出来。 他很想向玛琳娜敞开心扉,诱惑力非常强大。但他及时控制住自己,及时离开 了汽车。他竭力迫使自己去想别的事,并以巨大的意志力做到了这点。 情绪恢复了,心里轻松下来,他想起车里还坐着玛琳娜。 “也许我会爱上她,也许她会拯救我,使我摆脱精神空虚忙态……” 拉马兹把烟蒂往路旁一丢,回到了幸里。 “请原谅!”他坐回方向盘前,快活地冲玛琳娜说。 返回时,拉马兹把车停在距药房50 米左右早晨接玛琳娜的老地方。他停下车, 看了看这位年轻女子。她心神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她一路都在思索,如果拉马兹 提出到她家里作客,她应如何回答,但她感觉到他不会下车送她,便一下子定下心 来。 她放心地吁了口气,冲拉马兹迷人地一笑,整理好手提包探身去开车门。 “我爱你,玛琳娜!”拉马兹突然说。 她像触了电一般把手从车门上缩了回来。 “您说什么?”她问,虽然她清楚地听到了他说的话。 “我爱你!” 玛琳娜正准备回答他,但拉马兹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 “今天什么也不要说。好好想想,明天或者以后给我答复。” 玛琳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她找到了出路, 用力推开车门,走下汽车。 “再见!”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