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如果我不认识你 隔壁有个女人说认识我,大南回到包厢,对刚刚醒来的小北说。 真好玩,你骚扰我,别的女人骚扰你,小北说。 你还幸灾乐祸?大南苦恼地说。这个表情做得很到位,他感觉到了。 没那个意思,说说而已,小北梳理着长头发。这头长发很多时候挡着她的脸, 很多东西就隐藏在后面,让人看不明白。这很聪明,大南想,只有在她希望别人看 清楚的时候,她才一甩,露出脸来。他记得当年那个穿红拖鞋露半截雪白小腿卖包 子的女人,她们是一个味道,说不定卖包子的女人修炼成仙,来慰藉当年的倾慕者。 时间既然已经被彻底打乱了,就没什么单纯的空间障碍,也没什么不可能发生了。 有些事吧,大南说,真不知道该不该记住。 该,小北好像有了精神,要不怎么打发时间呢。 你知道很多,大南说,我不明白你从哪儿知道的。 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系列,小北开始打岔,免得你成天疑神疑鬼的。 你讲,大南说。 一个中年妇女,大冬天坐火车回家探亲,小北说,距终点站还有几分钟的时候 尿急,就去小便,发觉厕所全都锁上了。她找到列车员要求开门。列车员说有规定 不能开。她实在憋不住,站在那里,尿就下来了,尿了一裤子。下车的时候,毛裤 太厚,一跤摔地上,骨折了,还发了一大堆病——急性支气管炎、高血压、心脏病、 糖尿病,小便失禁什么的。她就去告铁路局,要他们赔十万。 赔了没有?大南问。 当然没有,小北轻蔑地哼了一声,人家是按照规章制度操作的,又没有侵害原 告,锁厕所是履行职责,不具有违法性、所以法院驳回了她的诉讼请求。 真可怜,大南说,你好像对列车员很同情啊。 不对吗?小北说,她们那么辛苦。 你也辛苦,大南嘿嘿笑起来。 还有一个,小北也笑,广州一次特快列车上,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上厕所,一 站起来,别在裤腰带上的钱包掉进厕坑,溜到铁轨上去了。老头跳起来就去找列车 员,要求停车。列车员说,列车正在高速运行,不能停车。老头子气急败坏,就跑 去找列车长。我那包里有五百多!他嚷嚷着。僵持了一个多小时,列车长当然不赔。 老头子更生气,嚷嚷要去法院告铁路局,旁边的人都哄堂大笑,老头子才作罢。 还有没有?大南有些倦怠,都讲出来吧,讲出来好受些。 谁好受些?小北说。 我好受些,大南眼皮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讲个高兴的吧,小北兴致勃勃地说,去年秋天,一位妈妈坐火车送女儿去上学, 突然她要上厕所了,但是马上到站,厕所全都关了。火车一停,她急忙下去找厕所, 等她解决了问题出来,火车已经启动了。她看火车越开越远,想起自己的女儿从来 没出过远门,只能号啕大哭。正在站台上执勤的客运主任看见了,就过来问,了解 了情况,马上跑步到站长室向领导汇报,领导立刻决定用站上的轿车送妈妈去追火 车。并给下一站打去电话,希望他们想办法找到女儿并妥善照顾好她。 我操,大南说,咱们这边还有这种事? 什么话呀,小北白了他一眼,他们用站上的桑塔纳飞快地追火车,就跟咱们以 前看的电影那样,追了两个小时,到下一站,追上了。妈妈三步并作两步奔上车, 跟她女儿紧紧抱在一起。挺感人的是吧,你别不高兴啊,我觉得就把这个故事编成 一个剧,都比你那个又长节奏又慢的要好。 我看出来了,大南说,小北啊小北,你知道我情绪不高,所以来嘲讽我。 看出来就好,小北说。 但是你为什么不认我呢?大南说,我怎么也不明白这一点。 大南越来越困倦。他觉得跟小北说话很容易累,而且抓不到要点。小北这些破 故事把他的构思冲得七零八落。他刚从妇人那里逃掉,就被小北抓住,开始玩弄。 他很不高兴,但是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情一乱,包厢里的光线也七零八落,忽明忽 暗起来,在每个人身体上轻巧悠闲地流淌着,沉重滞涩地蠕动着,显得很诡异。被 单,床罩,门锁,窗帘,台灯,水瓶,都罩着一层雾蒙蒙的色彩。可能要到晚上了, 大南想。 说话呀,他对望着保温杯出神的小北说。 我也不明白,小北说。 不明白什么?大南说。 我认识你吗?小北说,你老是纠缠不清。 如果我不认识你,我这么说,那就是纠缠,大南正色道,如果认识,你不认我, 那就是你纠缠不清。 我说不过你,小北苦笑,你憋坏了吧?快去吧,马上就到站了,你要学那个妈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