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路易·吴 夜幕笼罩着贝鲁特城。城市中心灯火通明,一排全息空间转换亭人来人往很 是忙碌。就在这片嘈杂之中,路易·吴悠然走出其中的一间亭子。 瞧他皮肤呈现出铬黄色,头顶有点秃,脑后却垂着一尺多长的辫子,自得像 人工雪一样晶莹闪亮。一身青袍绣着呼风唤雨的金龙,显得高贵优雅。眼膜犹如 涂了一抹金色;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颗珍珠般洁净无瑕的牙齿。此刻,他笑容可 掬,似是冲别人招手致意。但这神采只是转眼的事儿。笑容一旦消失,脸皮便松 弛下来,如同融化后的橡胶面具——只有此刻,路易·吴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好一阵子,路易·吴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溪流般的人群。这些人不知来自什 么地方,闪现在转换亭中,又匆匆走过他的身旁。滑动道恐怕早就停开了。钟已 敲响了二十三点。路易·吴稳稳神,耸耸肩,漫步融人这忙碌的世界。 此刻,热什已是凌晨(贝鲁特比热什早一小时)。路易·吴来到一家温馨的 户外餐馆前坐下,心里想:热什该是第二天的凌晨了,他的生日宴会想必仍然进 行得热闹非常吧。他请眼前在座的人喝了几杯葡萄酒,鼓动别人用阿拉伯语和星 际语唱了几首歌。午夜不到,他又起身去布达佩斯。 那些朋友会不会意识到路易在自己的晚会上出走呢?他们想必认定路易只是 携位女士外出逛逛,不消两小时后便能回来。谁也料不到他会独自一人,越过午 夜线,把新的一天远远地撇在后面。毕竟二十四小时相对他二百岁的生日太为短 暂! 不过,即使路易不在,他的朋友照样玩得痛快。那伙人懂得怎样爱惜自己, 在这一点上,路易始终相信不疑。 布达佩斯一片花天酒地,舞乐蹁跹。路易敞开肚子喝,使着性子跳。当地人 觉得这是有钱的主,不在乎他;游客呢,认为他是富有的本地人,不敢碰。就这 样跳呀、喝呀,半夜不到他又离开这座城。 他走在慕尼黑的街头。 煦暖的空气清新爽神,使他的酒劲消了不少。他迈步踏上亮堂堂的移动道, 紧赶着每小时十英里的速度。这使他突然记起世界上每个城市中都有移动道,而 且速度都是每小时十英里!想到这儿,路易顿时觉得什么都没劲。世界中再没有 新奇可言,一切乏味得让人无法忍受。慕尼黑和开罗、热什完全没啥两样……还 有旧金山、特巴克、伦敦、阿姆斯特丹,全都如出一辙。移动街道的两旁商店林 立,可出售的东西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里都能见得到。再瞧瞧今晚这些公民,长 得一样,穿得一样,不是美国人,不是德国人,也不是埃及人,全是清一色的平 地人。 三个半世纪以来,空间转换亭把地球折腾成了这种局面。它们联成一个网络, 覆盖整个世界。这样,人便能一瞬千里。莫斯科到悉尼恰似咫尺之遥,横穿过去 仅是举手之劳。这样,在过去的数百年中,城市的融合不可避免。现在所有的地 名充其量只是对已往陈迹的一种标识。 旧金山和圣地亚哥不过是一个海滨城市延伸的南北两端,多少人能分清哪端 是哪端呢?这年头,清醒的人真他妈太少! 二百岁生日的时候想这些,不是太有点悲观了吗。 但城市的融合却是实打实的,路易亲眼目睹了一切。所有时间的差异、地域 的不同、风俗的弊端通通被消除。全球化的大都市像一摊灰不拉叽的浆糊贴在地 球上。今天谁还说德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全都讲星际语。 莫非又该退隐了?独乘一舟,到那莫名的宇宙里游弋……皮肤、眼睛、毛发, 还有胡子,任它们疯长,没有任何顾忌…… “混虫!”路易低声咒了一句,“我不是刚刚退隐归来吗?”但那已是二十 年前。 时间一点一点接近午夜。路易·吴走进一间转换亭,插上信用卡,拨往塞维 拉。 刹那间,他已出现在一间阳光灿烂的屋子里。 “怎么回事?”他眨着眼睛,一脸疑惑的表情。莫非转换亭出了差错?塞维 拉此时根本不该有阳光。路易·吴又拨了一次,转过身来,不禁呆呆发愣。 眼前是一间陌生的屋子,里面的布置实在是平淡无奇,这反而更让人觉得诡 秘诧异。 再往屋子中间看,只见蹲着一个非人非兽、三条腿的怪物,细长灵活的脖子 顶着扁平的脑袋,正从两个方位打量着他。这架势可够吓人的了。瞧那白色的皮 肤就像手套般柔软,乱糟糟的棕色鬃毛一直长到脊柱的尾部,遮住了两个脖子之 间的空档,盖住了那看上去很是复杂的臀部。他两根前腿又开,后腿拄地,带爪 的蹄子恰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这东西看来是外星球的怪物,路易心里琢磨,那扁平的脑袋绝对盛不下大脑。 不过,脖颈之间却突出一个大包,鬃毛形成一个厚厚的保护层……说不准身后一 百八十光年处还悬浮着信息贮藏器呢。 这是一个耍木偶人,皮尔森的玩主,头颅和大脑就在那大包中。他不是什么 动物,也不是人,但至少和人一样聪明。瞧他的眼睛,分布在两个脑袋上,深陷 在眼眶里,从两个方位盯住路易·吴。 路易心里发毛,推了推门。门锁死了。 但他却被锁在门外头,不是屋里面。他完全能够重新拨号,溜之大吉,但当 时却没想起来。毕竟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皮尔森的耍木偶人。早在路易·吴出生之 前,这一物种就在已知太空销声匿迹了。 路易搭讪说:“我能帮忙吗?” “你能。”那怪物答道。声音美妙得足以使年轻人想人非非。假如让路易设 想一下谁能配得上这声音,恐怕惟有埃及艳后、特洛伊的海伦、玛丽莲·梦露, 以及列热蕾·亨兹四人的糅合体! “他娘的!”这一骂看来是再合适不过。真个没有公正可言,谁会料到这等 美妙声音竟会来自一个两个脑袋、性别不定的外星怪物! “用不着害怕,”那怪物接着说,“有什么事的话,你逃得掉,这你很清楚。” “记得大学里见过像你这样的图片。不过,你们早就离开了……或许只是我 们这样认为。” “我们那一族离开已知太空时,我没跟着走。”他回答,“我留下来,因为 我们的人需要我呆在这儿。” “你一直藏在什么地方?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这你就别太操心,不关你的事。你是叫路易斯·吴 MM —GREWPLH 吗?” “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存心跟踪我?” “不错。我发现控制这全球化的空间转换亭系统不是没可能。” 的确如此,路易斯心里嘀咕。要是花上一笔款子贿赂贿赂,准能成。但是… … “为什么跟踪我?” “说来话长。” “难道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听听?” 那玩主考虑再三,说道:“看来你得进来。但是你要明白,我可有保护—— 如果你想偷袭我,我的武器可不会留情。” 路易·吴不屑地一哼:“我为什么要偷袭你呢?” 那怪物一时语塞。 “哦,想起来了。你们全是胆小鬼。你们的整个伦理体系都是以怯懦作为核 心。” “你的表述不是很准确,但倒切中了我们体系的核心。” “哦,那可真是太糟糕了。”路易不得不承认:任何有灵性的物种都有怪癖。 当然,比起那些极度疯狂的特里诺人,那嗜杀成性的克孜人,还有那些长了须的 跳蛙——这些耍木偶人终归要容易对付得多。 路易面对着这怪物,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许许多多尘封在内心里的记忆。他想 起了耍木偶人和他们的商业帝国,想起了他们同人类的交往和让人惊奇的销声匿 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抽烟草的味道,想起了生疏的手指笨拙地敲击键盘的声音, 想起了英语的印象和品位,想起了年轻时代的彷徨和窘迫……种种念头纠缠在一 起,仿佛就发生在不久前!他记起上大学时有门历史课,自己曾经仔细研究过耍 木偶这一族的人,但接下来的一百八十年中,他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谁知此刻 一切又都重新展现在眼前!真是难以置信——人类的心灵竞能贮藏这么多东西! “我呆在这儿好啦。”他告诉那怪物,“我进去会让你不安心。” “不会。我们必须会会面。” 那怪物晃动身子,肌肉在奶油般的皮肤下跳跃扭动。门砰的一声开了,路易 缓步走了进去。那怪物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为了让他放心,路易坐到椅子上,这样显得毫无害人之意。 椅子是那种可以自己调整的按摩椅,做得挺标准——严格来说,很适合人坐。 一股微弱的香气飘来,这使路易回想起放香料的架子和做实验用的工具,不由一 阵欣喜。 那耍木偶人倚在那弯曲的后腿上,说道:“想知道为什么我带你到这儿吧, 这需要一番口舌。不过,你到底了解我们这一族多少东西呢?” “那可要从上大学开始算起了。你们过去曾经拥有一个商业帝国,是不是? 我们都喜欢叫的‘已知太空’只是你们帝国的一部分9 现在,我们知道你们老早 就把它卖给了特里诺人。只是二十年前,我们才遇到特里诺人。” “我们是和特里诺人做过交易。不过,当时交易的主要是机器人。” “你们拥有几千年之久的商业帝国,光跨度也得数十光年吧。可是,你们却 弃之不顾,全都跑得没了踪影,到底为了什么?” “难道这件事给人忘了?银河系核心大爆炸!” “这事儿我知道。”路易模模糊糊记得外星人是发现了银河系爆炸所引起的 连锁反应,“那怎么现在就跑呢?新星一万年前就已经分裂出来了,而相伴的光 辐射到达这里至少还得需另外两万年呢!” “人类不应该掉以轻心,”那耍木偶人说道,“这样的话,只会害了你们自 己。难道你们就看不到危险吗?光波的辐射会使银河系整个区域无法居住!” “两万年可不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 “可两万年后的灭绝也不会就此住手吧。反正我们的人都迁往麦加伦星云方 向。其中一些人留了下来,以免迁移过程中遇到什么危险。果然不出所料——” “哦,哪种危险?” “现在我不便回答,但你可以瞧瞧这个。”那怪物伸手去够桌子上的东西。 路易早就开始琢磨那家伙的手放在哪儿。谁知他的嘴竟还是手! 看那怪物小心翼翼地把一张星云图递过来,路易心里想,这手真是绝了!松 弛的橡胶唇比牙齿往前突出好几寸,唇沿上长着像手指样的肉凸,而且和人的手 一样干燥。那肉凸呈方块状,适合咬磨各种植物。路易注意到他的舌头在里面翻 来覆去不停地搅动。 路易接过星云图,仔细端详。 一打眼,真是看不出门道儿。瞧了好一阵子,他才慢慢理出个头绪。 图中是一个小型的白炽圆盘,很可能是恒星GO或者K9、K8,只是圆盘被切去 一部分,留下一条直直的黑边和浅浅的弦。但这白炽的东西又不可能是恒星,因 为在它的后面,还悬着一条蓝带,映衬着黑漆漆无垠的天空。那蓝带要比圆盘宽, 边线突出,结实平直,好像是人工做成的。 “像恒星套了个环,”路易问道,“是什么?” “如果乐意的话,你可以拿着研究一下。现在我可以告诉带你到这儿的原因 了。我准备组成一个四人的探索队,包括你我。” “去探什么?” “目前不便多说。” “哦,别卖关子了。我宁可掉脑袋也不愿瞎闯瞎撞!” “那就祝你二百岁生日快乐喽!”那怪物道。 “多谢。”路易有点疑惑,他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你为什么离开自己的生日晚会?” “这也不干你的事儿。” “可不是不干我的事儿。路易,说给我听——你为什么离开呢?” “我只是觉得二十四小时对于我二百岁的生日有点微不足道。我出来,穿过 午夜线就是想延长一下我的生日。你们外星人不会懂——” “那么,事情好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意呢?” “不是,并非如此。哪里……” 路易觉得当时心里是有点不满意,不如设想的那么好,虽说晚会很顺利。 生日那天的凌晨,刚过午夜线一分钟,宴会就开始了。为什么不呢?他的朋 友来自各个时区,没理由让人家浪费这好日子的每一分钟。屋里布满了各种睡觉 用品,谁打盹谁就去睡。不想去睡的呢,可以吃些清醒药——有些药会产生奇妙 的副作用,有些却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 客人当中,有些路易一百多年没见面了,有些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 有些很早以前还是路易的死敌。很多女人都记不起来了,这使他自个儿也纳闷儿 :怎么我的品味转变得如此之快呢? 他早就料到,生日宴会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寒暄介绍上。想想那些提前要记的 人名单,头就炸了!太多的朋友又都成了陌生人J 于是午夜前的几分钟,路易走 进了空间转换亭,拨了号,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要是烦透了,”路易抱怨说,“没什么别的可谈,人们见面就说:‘路 易,讲讲你最近的隐居吧,你怎么能忍受得住那种孤独?’‘路易,你真是太聪 明了,竟能邀请特里诺的大使。咱们很长时间没见了吧。’要么就是:‘嗨,路 易,为什么非得三个金仙人涂刷摩天大楼?”’“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金仙人。” “哦——一个人拿着油漆喷管,另两个上下来回摇大楼。这故事我是在幼儿 园时听的。想想那群无用的家伙,再想想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真让人实 在无法忍受! “路易,你是个极不安分的人。你的隐居——是不是你开的这个先河?”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挺有趣。现在我的朋友大多都这样干。” “恐怕谁都没你频繁吧。每隔大约四十年,你厌倦了与人为伍,就离开这个 世界,到已知太空鲜为人知的边缘地带去隐居。独乘一舟,遗世独立,倒也逍遥 自在。想要伴儿呢,你就回来。如果没说错的话,你上一次隐居——第四次—— 应该是二十年前了。 “你不安分,路易,没说错吧。人类太空的每个世界你都了如指掌,资格颇 深。今晚你又离开自己的生日宴会——是不是又想遗世独立?”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对不对?” “那是。我的问题是挑选人员,不得不说。我觉得你是我的最佳人选。你敢 于冒险,但思虑在先。你甘于寂寞,可又不为所惧。你智力超群,谨慎有加,所 以二百年后仍然精力充沛。冲你的体形,你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看来你从未忽略 药物的作用。最后一点恐怕更为重要,那就是:你看上去倒挺喜欢跟外星人呆在 一块。” “这倒不假。”路易的确认识几个外星人,心眼里却把他们全当作傻瓜。老 和人打交道,生活乏味透顶! “我知道你不会盲目地做决定,路易。你想想,我,一个耍木偶人,跟你呆 在一块,你担心什么?别忘了,我们的人是以谨慎行事出名。要是探险中你有什 么害怕,那我不就更害怕么?” “倒也是。”路易一时心有点动。他好奇心强,个性又爱冒险,加上与外星 人相处,不由去意已定。 但是他还想多了解一点。 此刻,正是路易讨价还价的好时机。外星人不会平白无故地住在这间屋子里。 让地球人来看,这屋子很寻常,但这怪物肯定为挑选探险队员做了些装置。 “你不告诉我你打算去探什么险,”路易问道,“起码,你得告诉我去哪儿 吧。” “离此地二百光年——荣塞星云方向!” “即便是以巨型飞行器的速度算的话,那也需要两年时间呐。” “不会的。我们的飞船比常规的巨型飞行器快得多。一光年只需四分之五分 钟!” 路易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一光年——四分之五分钟? “你不应该感到吃惊,路易·吴。要不然的话,我们怎么能派人去银河系的 核心呢?怎么会知道新星所产生的连锁反应呢?你应该能推断出有这种船的存在。 如果冒险成功,我计划把这艘船移交给成员,并且奉送图纸,这样,飞船可以造 得更多。 “这艘船,那么,就是……你的费用,薪水,归你所有。一旦加入到耍木偶 人的迁移中,你便能贴切地观察一下它的飞行特点,你也就会清楚我们要去探索 什么了。” 加入到耍木偶人的迁移中……“算我一个!”路易迫不及待。 难得有机会亲眼目睹整个有灵性的物种星空大转移!巨型的飞船上挤满了成 千上万的耍木偶人,整个生态系统…… “棒极了!”那怪物立了起来,“我们共需四名成员。现在我们去找第三名。” 他健步跨进了转换亭。 路易急忙把星云图揣到怀里,跟了进去。他想看看那家伙拨的号码,这样就 清楚自己在哪儿了。谁知他拨得太快了,没等眨眼,人已在半空中。 路易跟着那耍木偶人走进一家灯光昏暗、装饰华丽的饭店。他留心看了一下 周围的环境。黑漆漆的转换亭呈马蹄状,占据的空间很大,而且装饰着金块。一 切明了——这里是纽约的克鲁什科饭店。 两人进去时,周围响起了一阵窃窃的私语声。领班是人,却像个机器人一样 不知道害怕,领着他们到了一张桌子前。一把椅子已被挪开,换成一个体积较大 的方枕。那怪物把它夹在后腿与臀部之间,算是坐下了。 “他们早知道你来吧。”路易觉得奇怪。 “是的。我提前打了招呼。克鲁什科饭店惯于招待外星人。” 直到此刻,路易才注意到其他就餐的人:四个克孜人坐在邻桌,一个柯达特 诺人离得稍远一点。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联合国大厦就在附近。路易点了一杯 特奎拉酒,送来后便喝上了。“这可是好主意,我快饿死了。” “咱们可不是来吃饭的——咱是来选第三名成员。” “是么?在饭店里?” 谁知这耍木偶人竟然提高了嗓门,而且答非所问:“你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克 孜吧?库瑞特,我帮可爱的小宠物!” 耍木偶人背后是四个克孜人,坐在那儿简直是四堵墙上长满了橘红色的毛。 听到这怪物的话,他们全都露出针般尖利的牙齿。这虽然瞧上去像笑容,但对于 克孜人却不是开玩笑。 要知道,凡是带有瑞科字样的人都是属于帕瑞科克孜家族。路易喝掉剩下的 酒,心想不会有什么事吧。刚才这怪物的话足以置他于死地——他只能死上一回, 那边却有四个人! 最近的那个克孜站了起来。 那克孜像是一只肥肥的斑猫,足有八尺高。浑身长满了橘红色的毛,眼圈上 面带有几道黑纹。骨架样式很怪,肌肉也就是脂肪,粘在稀奇古怪的骨架子上, 平滑却有力量。手上仿佛带着黑皮手套,尖利发光的爪子已经伸了出来。 他约摸有四分之一吨吧。只见他俯下身子,冲着那耍木偶人吼道:“告诉我, 你凭什么认为你侮辱了帕瑞科克孜还能活着呢?” 那怪物马上作答,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战栗:“就是我,在环绕贝塔利雷特的 世界中,狠狠教训了一个叫舒特船长的克孜人!用后脚踢他的小肚子,踹断他三 根骨头!现在呢,我是需要一个有点勇气的克孜人!” “接着说。”带黑眼圈的克孜一旁威胁,虽然他嘴的结构看上去不方便,但 讲出来的星际语倒是蛮好。显然这克孜已是怒火中烧,但语言中却丝毫不露。对 于路易来说,眼前这一幕已是司空见惯,形同看戏了。 但是,摆在克孜面前的肉鲜血淋淋,还冒着热气。想必端上来前已经加热到 体温的程度,还没有开始吃。此时,四个克孜人却龇牙咧嘴笑——看来形势不妙! “这个人和我要到一个克孜做梦都梦不到的地方去。我们正需要一名成员。 哪一个克孜敢到耍木偶人领去的地方?” “据说耍木偶人一向是吃草动物,而且会想方设法避开打斗,不是迎着风头 上。” “你会有机会认识。如果你参加探险,幸存下来,你的报酬就是一种新型、 颇有价值的宇宙飞船构造图,外加一艘飞船的模型。你或许认为这种报酬不是那 么安全。” 路易心里想,这怪物发疯了,总是竭力去侮辱克孜人。从来没有谁提出给克 孜人危险的报酬——克孜人向来是不惧、不屑任何险情! 那克孜倒也干脆:“我接受!” 其他三个顿时咆哮起来。 一个克孜人说话听来已经像是猫斗,四个克孜人争吵起来俨然一场猫儿大战。 店里的消音器自动启动。那吵闹声顿时变得非常遥远,但绝没有停止。 路易又点了一杯酒。就他所了解的有关克孜人的历史来说,这四个家伙肯定 有着超乎寻常的克制力——因为这怪物还活着呐。 争吵最终结束了。四个家伙扭过身来。那个眼睛带有黑圈的克孜问道;“你 叫什么?” “我有个人名,叫乃苏,”那耍木偶人道,“我的真名字叫——”似乎是一 阵管弦乐从那喉咙里传出。 “那么好吧,乃苏,你必须清楚,我们四个组成了驻地球的克孜大使馆。这 位是哈克,那位是塔斯,带黄带的是哈罗斯。我不过是个学徒,属于下等家族, 没有名字。我的职业便是我的名称:百兽议长。” 听到这话儿,路易气就不打一处来。 “问题是这里离不开我们。经过一番精心的协商——当然这不关你的事儿— —最后决定,我可以被替换。如果你那艘船值得我一试,我就跟着去。如果不是 那么回事儿,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就这么定了!”那耍木偶人边说边站了起来。 路易没动,问那克孜道:“你的尊称用克孜语怎么讲?” “用英雄之语来说——”那克孜扯着嗓门叫起来。 “那么,为什么刚才你不说出你的头衔?是不是有意侮辱人?” “是的,”那百兽议长愤然道,“你竟敢挑衅我!” 路易只是想提个醒儿。他原本希望这克孜会撒个谎,他也就会假装信以为真, 以后那克孜也会注意礼貌……但现在想退也来不及。路易一咬牙,斗胆说道: “你说按什么规矩吧?” “咱们必须赤手相搏——只要你提出挑战。要么,其中一个必须道歉。” 路易立起身来。他非常清楚这个规矩。虽是形如自杀,但已别无选择。“我 向你挑战,牙齿对牙齿,爪子对手指——既然咱们不能和平共处。” 正在这时,那个被称为哈罗斯的克孜头也没抬就说:“我替我的同伙道歉。” “嗯?”路易有点意外。 “这是我的职责,”那佩黄带的克孜接着说,“我们克孜的本性决定我们不 是打斗就是道歉。我们清楚打斗的后果。今天,我们的人数还达不到克孜人第一 次碰到人类时的八分之一。我们的领地就是你们的世界,那些奴隶被解放了,学 会了人类的技术和伦理。当我们必须打斗和道歉时,我的职责就是赔不是。” 路易坐了下来,看来是死不了。“你这活儿,我倒是挺喜欢。” “显然你不是真心实意——因为你敢和克孜赤手相搏。要知道帕瑞科认为我 一无所用:智商低,健康状况又糟,还不善于合作。没什么其他活保持我的名声, 只好做这个。” 路易吮了口酒,希望别人都换个话题。他发现那卑劣的克孜正暗自发窘。 “开吃吧,”那百兽议长说道,“如果任务不紧的话,乃苏。” “根本不紧。我们的成员还没找齐。一旦我的同伙确定好最后的人选,他们 会通知我。好吧,现在先吃饭。” 那克孜转身回桌之前又扔过来一句话:“路易,我发现你的挑战有点过激。 向克孜人挑战,吼一嗓子就足够了,你又跳又叫。” “又跳又叫,”路易释然一笑,“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