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太阳花 前方山峦叠嶂。 现在已是大清早。路易一宿没合跟,摸不准飞了多长时间。挂在天顶的太阳 纹丝没动,像是人们心中解不开的谜。没有了时间感,谁都会被弄得一头雾水。 路易倒也自得其乐,差点把其他飞轮忘个一干二净。他恍惚又进入了离群索 居的状态:无边无际、变幻莫测的地形从眼前掠过,那感觉就像独乘一舟,游弋 在广阔的已知太空。他喜爱独自航行在宇宙中,而整个宇宙仿佛是他的玩物。只 是最为关键的问题在于——你路易·吴是不是感到满足呢? 他正沉浸在冥想中,一张毛茸茸橘红色的脸突然闪现在显示盘上,吓得路易 一愣。 “肯定累了吧,”那克孜还挺体贴人,“希望我替你飞会儿吗?” “我想着陆。腿有点儿抽筋。” “那么,着陆吧,反正你控制着。” “我可不想勉强谁。”话一出口,路易便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可以轻而易举 地进入那种离群索居的状态。 “你以为泰莉愿意见你吗?我跟她同病相怜吧,毕竟都蒙羞受辱,可她连一 声招呼也不跟我打。” “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别别——等等,别关掉。” “我需要一个人静静,路易,那食草的家伙让我蒙受奇耻大辱。” “那是很早以前了。别——别关掉,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头子吧。你是不是一 直在看这地形?” “嗯。”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块光秃秃的地方?” “瞧见了。那地方表层石头都被风化掉了,露出了环形地板面。肯定很早以 前某种东西迫使环形世界的风改变了类型。这种风化不会是一夜之间的事,即使 是在这里。” “说得对。” “路易,这样规模、这等威力的文明怎么会衰落呢?” “我也不清楚。咱们必须面对这种事实,没法猜。耍木偶人的技术甚至都达 不到这里的水平,咱们又怎么能解释为什么这个世界返回到蛮荒时代呢?” “看来咱得对那些当地人多了解些。”议长大人搔头探脑,“就目前看,他 们根本不能移动‘谎言者号’。咱们必须找些能帮忙的家伙。” 这恰恰是路易所希望的开端:“我倒有个主意——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只 要想跟他们联系。咱们就能联系得上。” “是吗?” “在谈之前。我想先着陆。” “随你吧。” 连绵的山峰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山巅山谷闪烁着路易先前注意到的光芒。 狂风呼啸而过,刮去风化的岩层,裸露出环形世界的板面。 路易驶向山势缓缓的余脉。那岗上树林密布,远远望去,如同绿色的绒毛。 一条银色的小溪破山而出,又消隐在林子里。 河口处便是路易想着陆的地方。 泰莉终于憋不住了,通过对讲机问道:“你做什么呢?” “着陆。我飞烦了。别挂断——我想跟你道个歉。” 她还是切断了通信。 “看来是好兆头。”路易心里安慰自己。既然她知道他要道歉,就不愁她不 会不接着往下听。 “以前谈到装神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念头。”一着地,路易就开始说。只 可惜只有议长一个人听他讲。泰莉一声不吭,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跨入密林 中。 议长摇一摇他脏兮兮的脑袋,两只耳朵如同中国的小扇子样扇来呼去。 “咱们有理由相信这儿挺安全,”路易说道,“但只是别着陆。想去哪儿就 能到哪儿,没问题。说不准咱们停也不停就能飞到边缘墙,只要能通那儿。要不 咱们就停在环形世界里凸出的地方。食肉类的动物根本无法在这地上生存。” “可是,不着陆咱们又怎能了解更多的情况呢?飞轮这玩意都让人生厌了。 该下去了。该做点实打实的活了。别忘了咱们需要当地人帮助咱把‘谎言者号’ 拉过来,足足有四万英里的路呢。” “你算说到点子上了,路易,我正需要活动活动。” “等到达边缘墙,那时咱想了解的东西会比现在更多。” “毫无疑问。” “咱何不玩装神呢?” 议长犹豫半天:“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咱们理所当然是环形世界的工程师。虽然咱们没有他们的威力, 但是咱现在所有的,对于这些当地人来讲,已经够神的了。你可以扮作神——” “谢谢。” “泰莉和我当助手,乃苏装成被逮住的怪物。” 听到这话儿,议长的爪子忽地伸了出来。他说:“可是乃苏不跟咱们一块, 也别想跟咱们一块。” “难处就在这儿,说实在的——” “敬请免谈,路易。” “那就糟透了——因为有了他,咱们才能演得更逼真。” “那么,你就另想高招吧。” 克孜的爪子实在让路易头痛——那玩意到底受不受意识的控制呢?不管怎样, 那爪子却是伸出来了。如果是通过对讲机联系,想必议长早就挂断了。 这也是为什么路易坚持着陆的原因。 “想想这招的聪明之处吧,你扮演一位了不起的神。你会给人留下非常深的 印象。这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非让乃苏掺和吗?” “因为他有迷魂药。这样既可以做到奖励,也可以实行惩罚。你是神,谁怀 疑就把他撕成碎片,吃掉,以示惩罚。谁要是相信,就让他过把迷魂药的瘾。” “没有迷魂药,就不行吗?” “想想,这是对那些诚实人多好的回报。一阵纯正的喜悦飘然入脑。没有副 作用,没有后遗症,甚至比两性交媾还令人兴奋呢。” “我不赞赏这种想法。尽管他们是人,可我也不愿意让他们上瘾。这样做还 不如杀了他们仁慈。”议长说道,“再说,乃苏的迷魂药只是针对克孜,不是人。” “别那么自信。” “路易,迷魂药只是针对克孜人的脑结构做成的,我感觉得出。不过,有一 点你说得对——那是一种虔诚的体验,一种中了魔的感觉。” “谁也不敢说这种迷魂药不会对人起作用。我认为肯定起作用。我了解乃苏。 要么这种药对我们都有效,要么就是他带着两种不同性质的药。倘若他没什么伎 俩控制住人类,那我也绝不会跟他到这儿来。” “你可真敢想。” “把他叫回来问一问?” “没门。” “叫他回来又有什么害处呢?” “这样做根本没意义。” “哦,我忘了,没什么新奇可言。”路易故意激他。看来猴子的好奇在大多 数灵性物种中并不总占上风。 “你想逗引我的好奇心?我明白——你想方设法激我采取行动。路易,那怪 物可能自个儿会摸到边缘墙。在那之前,他别想回来。” 路易刚想张嘴讲话,那克孜却转身钻入了灌木丛。 谈话不了了之。 世界如同一个穹隆,罩住了泰莉。她伤心欲绝,泪水潸然。 这个地方倒挺适合她自哀自怜。只见重重叠叠的绿意如潮,密密匝匝的枝叶 如冠,遮住了阳光,显得昏暗冷清。靠近地面的地方,植被却又变得稀稀疏疏, 走入走出很是方便i 俨然是恋爱者的天堂。 再看那瀑布如帘,挂于山端。一潭碧水,映着垂直平滑的青青岩壁。泰莉伫 立清澈的泉水里,呜咽声淹没在飞瀑的激鸣中。周围回声阵阵,如同雷雨将临, 又仿佛天地与她同悲。 她没有注意到路易。 搁浅在这外星人的世界里,说实在的,泰莉若不是携带急救箱根本不敢走远。 急救箱是系在腰带上的一个小扁盒,里面装有探测器。 路易顺着探测器的信 号摸索而来,发现泰莉的衣服放在潭边一块天然形成的花岗岩上。 绿意蒙蒙,水声隆隆,而那呜咽之声若有若无。泰莉肯定坐在什么东西之上, 胳膊肩膀露出水面,头低垂着,乌黑的秀发随意散开,遮住了面孔。 要等她过来纯粹是妄想。路易脱光衣服,堆到泰莉衣服旁边。寒气有点砭骨。 他皱皱眉,抖抖肩,滑入水中。 他马上意识到自身的错误。 离群索居时,路易并不常常光顾与地球相仿的世界。他去过的地方别有洞天, 但通常都和地球一样具有高度的文明。路易并不蠢。他这次只是没想到试试水温 …… 他的确没想到这点。 飞泉来自白雪皑皑的山顶。路易被水刺得想喊想叫。幸亏他脑袋清醒,头虽 已没入水中,但没有吸气。 他的脑袋撞出水面,一边拨水,一边哈气。虽说是冷得刺骨,稍微适应一下, 他竞悠哉游哉起来。 瞧他漂浮在水面上,脚有节奏地踢动,感受着漩涡的冲击,好爽,好惬意! 泰莉早就瞧见了,只是没动,坐在瀑布底下,等着他。他游过去。 他真想冲着她大喊大嚷说明白一切。但是,歉意的话、爱意的话似乎都有点 不合时宜。不过,他可以触摸。 她没有躲闪,仍然垂着头,秀发遮住全身。但她的拒绝却让人心领神会。 路易适可而止。 他在旁边来回游动,舒展着因为长时间飞行有点痉挛的肌肉。忽有一刻,他 觉得身体冻麻木的部位竟然隐隐作疼。看来肺病是在所难免了。 他碰了碰泰莉的胳膊,指指岸边。这次她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上来了。 两人躺在潭边,互相搂住对方,瑟瑟发抖。可以控制热量的工作服裹在身上, 像毯子一样。冰冷的躯体慢慢泛出点热意。 “对不起,我不该笑。”路易轻轻说道。 泰莉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但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 “这事很滑稽,泰莉。胆小如鼠的耍木偶人竟敢像玩牲畜那样繁衍人类和克 孜!他们肯定吃了豹子胆。他们肯定清楚他们是在玩火——” 路易知道自个儿说得又多了,但不能不说。他得给自个儿找个充足的理由, “看看这群家伙做了些什么!弄出些通情达理的克孜,主意蛮不错。我稍微了解 一点人与克孜的战争。我知道克孜人过去很残暴。要是议长祖辈来的话,淄那科 雷克城恐怕早被炸到环形世界底下去了。但议长却没有采取行动。” “但是,繁殖幸运人——” “你认为他们犯了错,把我弄成这个样?” “奶奶的,你以为我想侮辱你?我只是想说这是个很可笑的想法,耍木偶人 做来就更有趣,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笑!” “你不会希望我也咯吱咯吱吧?” “你看。又远了吧。” “行啦。” 她并不因为他笑而恨他。她需要安慰,不是报复。工作服里的热量给人以安 慰,两体相拥更给人以温存。 路易轻轻拍打泰莉的后背。这使她很放松。 “我琢磨得让咱们探险队聚到一块。”他抓住时机,插上一句。他感到她的 身体一下子绷紧,便问道,“你不喜欢这个想法?” “倒不是。” “因为乃苏?” “我恨他!恨死他了!他繁殖我的祖先像——像野兽。”很快她的身子又松 弛下来,“如果他想回来,议长会送他上西天。” “假如我说服议长让他回来呢?” “你怎么做得到?” “假如我能,怎么办吧?” “到底为什么?” “乃苏还拥有‘冲天号’。‘冲天号’是人类能在一百年中到达麦加伦星云 的唯一办法。如果不带着乃苏离开环形世界,咱就弄不到‘冲天号’!” “多么多么蠢哪,路易。” “想想吧,你也承认如果乃苏那群家伙没对克孜做手脚,咱们都会是克孜人 的奴隶,对吧?但是,如果耍木偶人没有改变生育规律,你或许根本就不会出生。” 她贴着他,身体僵直。她的意思全表现在脸上,脸色却又恰如她的眼睛:紧 闭不睁。 他还不死心:“耍木偶人是犯了事,但那是老早以前了。难道你就不会宽恕、 不会忘记?” “就不!”她一骨碌离开了他,滚出温暖的工作服,又掉进冰冷的水中。 路易稍一迟疑,也滑人潭里。 冰冷,吃惊……他浮出水面……泰莉又坐到瀑布下的老地方去了。 不过,这次她竟冲他含笑致意——她的心情怎么能转化这样快呢? 他游过去。 “告诉男人闭嘴——你这一招可真棒!”他自我解嘲。 她不可能听到他说什么,他自个儿都听不清。泰莉回眸一笑,悄无声息地向 他伸出手臂。 “全都是愚蠢的扯淡!”他慨然叹道。 潭中水很冷,很冷。泰莉是唯一的温存。他们双膝跪下,倚在浅水中粗糙不 平的岩石上,紧紧拥抱在一起。 爱是寒与暖相融合的东西;云雨当中也能得到慰藉。虽说问题仍然解决不了, 但这样起码使人暂时忘却那些烦人的苦恼。 两人携手往回走,虽说裹着羽绒服,但仍抵不住寒气,瑟瑟发抖。路易一直 默不作声。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泰莉竟然从未学会拒绝,根本吐不出半个“不”字,更别提拒人千里了。其 他女人惯耍的嗔斥、幽默、撒娇,甚至恶毒,统统与她无缘。泰莉还没受到过真 正的伤害,即使遭遇过,但那仅有的几次也不足以使她学会这一切,路易可以把 她唬住,哪怕到了最终审判日。她呢,也不知道怎样对付他。不过,她却可以因 此而记恨他一辈子。想来想去,他还是不说为好。 说实在的,他不想伤害她。 两人手拉着手,谁都不跟谁讲话。手指一直磨来蹭去,似是做着男欢女爱的 游戏。 “好吧。”她突然开口,“如果你能说服议长,那就随你啦!” “太感谢了。”路易有点诧异。 “这可全是为了‘冲天号’。”她接着讲,“再说,你也办不成这事。” 吃饭还早,该做点正规运动,比如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当然还有非常规的锻 炼:爬树。 不久,议长晃了回来,嘴角看不到鲜血。他走到飞轮前拨了下号,但不是为 了拿抗过敏药,而是为了湿漉漉的热肉肝。 这不可一世的家伙回来了。路易双唇紧闭,心里暗暗盘算。 着陆时,天空布满阴云;此刻起飞了,老天仍然没变,一样的铅灰色。路易 打开对讲机,旧话重提。 “我说,乃苏犯事儿可是很久以前了。” “荣誉之事与时间无关,路易。当然,你不懂这个。进一步来讲,这一行动 的后果对我们很重要——为什么乃苏非选一个克孜跟他一块呢?” “他早提过这事了。” “为什么他选择泰莉·布朗?幕后使君肯定早就提醒过乃苏,让他注意一下 人类是否继承了超凡的幸运,是否克孜人已经变得温顺可人。他选我不是为了别 的,就是因为我可能会表现出他们所寻求的那种温顺——因为我是驻你们地球的 外交官一一而人类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傲慢。” “我早先也这样认为。”路易想得更远——乃苏倘若奉命提到星空草引擎, 难道就是为了看这克孜的反应? “这无关紧要,我说过我可不那么恭顺。” “你不会不用那个词吗?你的思维都给那家伙弄乱了。” “路易,你为什么老替那乃苏插一杠子?为什么你那么乐意和他做伴?” 路易心里嘀咕,这玩意倒很会提问题。理所当然,那乃苏该出点血流点汗。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逃之天天的家伙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仅仅是因为路易喜欢外星人才跟着来的吗? 或许还有比这更充分的理由,只是现在不清楚。耍木偶人的确与众不同,而 与众不同对路易这等年纪的人却相当重要。生活要是没了变化,那人就会厌倦死。 与外星人做伴,这对路易至关重要。 飞轮顺着山脉的斜坡逐渐爬高。 “好景致!”路易说道,“瞧这奇怪的环境,比人和克孜的任何一个世界都 更为奇特。咱们此时需要群策群力,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泰莉在拍巴掌,但没弄出响声:真会找理由!路易冲她眨巴眨巴眼。很特殊 的一种人类交流方式,只可惜那克孜实难读懂! 那克孜倒也不含糊,丝毫不妥协:“我不需要让乃苏来介绍这个世界。我有 自个儿的眼睛鼻子嘴,够用的。” “就算乃苏没用处,你还需要‘冲天号’吧。咱们都需要制造那船的技术。” “为了这点利益失去尊严——根本不值。” “奶奶的!这不公平,‘冲天号’是为了整个人类,还有你们克孜人!” “别狡辩了。你说利益不属个人,那你还为了利益出卖荣誉?” “我的荣誉丝毫无损。”路易怒火中烧。 “我就是这样认为。”议长毫无顾虑,一把拉下开关。 “那小开关真挺顺手!”泰莉幸灾乐祸,说道,“我早料到他会这么做。” “我也料到了,但是——姥姥的!他真难说服!” 越过山峰,羊毛般的云朵一直延伸到无限的地平线。三辆飞轮似乎悬浮在白 云中,而那巨型的拱形门隐隐约约露出一个轮廓。 山峦往后隐退。路易想起密林中的那一泓清潭,竞萌生些许的遗憾。恐怕今 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了。 飞轮后面飘着一条白线。那是三个消音器接触云层产生的波浪。正前方,无 限的地平线好像被某种东西断开。路易觉得是山或者风暴,规模虽不算小,但远 远看去,却只有针头大小,伸起一臂多长。 议长首先打破了沉默:“云层里有道缝,路易。正前方,逆时针方向。” “我瞧见了。” “你看到光怎么射透得吗?地面上许多光都被反射回来。” 千真万确,云层裂缝的边闪闪发亮——“咱们能不能在地面上边飞?这恐是 地面上最大的裂口。” “我想凑近看看。” “”小心。“路易叮嘱道。 他看到议长的飞轮幻成一个白点,迅速地驶向逆时针方位。他的速度达到2 马赫,即使到了,也不过是瞥一眼……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该看哪一个?是看那变成银色白点的飞轮,还是看显 示盘上橘红色的猫脸呢?一个真实,另一个详细,二者都能提供信息,类型却各 不一样。 理论上讲,任何一方都不足以让人满意。路易自然二者兼顾。 他看到议长滑过那道缝隙…… 就在那一刻,对讲机里传来议长的尖叫声,那银色的点突然加亮数倍,而且 议长脸上一片煞白。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却咧开,惨叫声声。 屏幕显示的图像变得模糊不清。议长穿过了那道缝隙。他一只胳膊遮住脸, 覆盖的长毛生了烟,烧成了黑胶状。 “议长!”泰莉喊道,“你还能看见吗?” 议长听到声音,把手松开。两眼之间一道宽宽的橘红色毛被烧掉了。其他地 方全是灰黑。 议长睁开眼,再合上,再睁开。“我瞎了。”他言语悲凄。 “哦——但你还能看得见吗?” 或许是担心议长,路易几乎没注意到这问题的奇怪之处。但是,他的直觉感 受到她充满焦虑的声音语调。 时间容不得人仔细思索。路易急忙喊道:“议长!听我指挥。咱们得到云层 后去躲躲。” 议长在键盘上摸索了一阵,然后说道:“完成了,路易,到哪块云层?”疼 痛使他的嗓音变粗,跟先前不大一样。 “回到大山那儿去。” “没必要。那样咱们会浪费很多时间,路易。我清楚什么东西袭击的我。如 果没错的话,只要有云层,咱们就可以高枕无忧。” “哦。” “你得仔细观察观察。” “你需要医疗帮助。” “我的确需要护理。不过你先找块安全的地方降落。下降时要找云层比较厚 的地方……” 这一伙躲在云层下面。一些光线透过云层射了进来,反射到路易身上,火烧 火燎地痛。 平坦的地形一览无余。但那竟不是环形世界的板面物质,而是土壤和植物。 路易降低高度,斜视着那炽热的光线! 只有一种类型的植物,平均分布于地表,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无尽的地平线。 每一样植物各有一朵花,每朵花仿佛都瞄准了路易,他降到哪儿便转向哪儿,俨 然是无数的观众,沉默而又专注。 他停在一株植物旁边。 那东西竖着有一尺高,绿色的茎秆长满骨节,末了是一黑黝黝、绿乎乎的球。 茎顶的花儿大如人面,花儿背面却是纹路清晰,仿佛横竖着血管或肌腱,内面却 像是一光滑的凹镜。 视野之内所有的花全都盯着他,把他围在一片炽热的光线中。 路易很清楚,它们想弄死他。他有点局促不安,望望天。空中的云层可帮了 大忙。 “你说得对。”他冲着对讲机说,“它们是太阳花。如果不是有云层,恐怕 没等咱飞过山巅,全都玩完了。” “有没有咱可以避开太阳花的地方?比如说,一个山洞?” “根本没有。这地太平坦了,没有起伏。这会儿太阳花无法聚焦,但还是灼 热得让人难受。” 泰莉挺不耐烦:“哎呀,老天!你俩犯了啥病?路易,我们得先着陆!议长 还疼着哪!” “千真万确,路易,我疼得很。” “那咱就冒一次险。落吧,你们俩。只希望云层保佑。” “好极了!”从显示器上看,泰莉挺兴奋。 路易在植物中间转悠了约摸一分钟。不出所料,太阳花所占区域内并无外星 人幸存,甚至其他小植物也不见踪影,更没有任何东西飞行。灰色的土壤没被东 西耕犁过。植物本身没有枯萎病,没有真菌滋生。哪一株植物患了病,太阳花便 将它根除。 这镜子般的花儿可是极具危险的武器。它主要的目的是把阳光聚集在花中心 的骨节上,产生光合作用;同时,它也可以聚光杀死吃植物的动物或飞虫。太阳 花烧掉所有来犯之敌。任何生存的东西都是这光合作用植物的敌人。昔日生存过 的一切又都成为它的肥料。 “但是,它们怎么到这儿来的呢?”路易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太阳花极 难和其他外来植物共同生存。它太霸道,因而它不可能是环形世界原始星球土生 土长的植物。 环形世界的工程师肯定搜遍了附近的星球,想找一种有用或装饰性的植物。 或许他们最远到过人类太空的银眼,而且想必他们认为太阳花颇有观赏性。 “但是,他们应该把这花全圈起来。如果真是那样,傻瓜才会这样不管不问。 这是很简单的事,比如给它们弄出一块地,周遭用又宽又高的环形带一圈,它们 就会乖乖果在里面。 “只可惜没这样弄。一粒子一扑棱,谁也说不准现在它们到底延伸了多远。” 路易正自个儿念经,突然打一个激灵。这肯定是乃苏和他两人注意到的“亮点”。 视力所达之处,看来没有任何生灵敢于和太阳花争锋。 如果时间允许,太阳花会控制环形世界,真的,早晚的事。 但那的确需要些时光。环形世界毕竟空旷无限,对于任何东西都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