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保险箱比人还高,原振侠和陈管家站在一起,那三姐妹挤在保险箱的面前,所以当
陈管家拉开门来之际,他和原振侠两人是在保险箱的门后面,比人还高的门,遮住了视线,
使他们看不到保箱内有着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却可以看到那挤在保险箱前的三姐妹,盯保险箱,现出了借愕之极的神情来,
无法想象她们看到了什么民政部情景,才会现出这种古怪的神情来的。
一看到这种情形,原振侠好奇心大增,连忙跨出了一步,一下子就看到保险箱中的情
形,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
那大保险箱之中,是另一具保险箱,恰好填满了大保险箱的全部可容空间,几乎是严
丝合缝,在最上面,略有空隙,可是不见得可以插进一支火柴去,大保险箱之中,是一具
较小的保险箱,这本来也是不成问题的,试用第二号锁匙去打开它就是了,可是问题却是,
那蛤较小的保险箱,并不面向着外面,而是背向着外面的!
在较小的保险箱背后刻着保险箱制造工厂的招牌,和它的出厂日期,如果不是有这些
文字,还不容易知道那是另一具较小的保险箱!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打开这第二号保险箱
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自第一号保险箱中取出来,不然,不会再有别的办法!
这时,陈管家也看到了这种情形,他指着第二号保险箱:“三位小姐,你们要找的另
外六只保险箱,可能全在这里面!”
大姐皱着眉:“这不是开玩笑?”
二姐道:“如果是这样,在七重保险箱之中的东西,一定......一定......”
她没有说下去,可是人人都知道,如果什么东西用这样方法保存的话,其珍贵无匹,
是绝对可以肯定的了!
原振侠摇着头:“看来,先得把这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再说,看起来,这不是容易的
事。”
要把第二号保险箱弄出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不容易,因为完全没有可供使力之处!
大姐忽然道:“陈管家,你到保险箱后面去推,把它推斜了,里面的保险箱就会滑出
来!”
原振侠一听到她这样吩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陈先生如果是超人,那就差不
多!”
这种保险箱重量在一吨以上,如果有七只,至少有三四吨重,陈先生怎么推得动?
大姐涨红了脸:“一个人推不动,我们一起来推!”
她说着,转到了保险箱后面,用力推着,又叫旁人也来帮忙。原振侠心想,这倒也不
答是一个办法,所以他也去推,可是一共八个人,用尽了力气,那大保险箱连晃也未曾晃
一下!
原振侠首先放弃道:“看来,不动用机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各人也都住了手,那二姐急得团团乱转,大姐问:“管家,这保险箱当年是怎样搬进
来的?”
陈管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厉先生派人到这里来造屋子,造好屋子,他在离开家
乡时,派我去办一件事,一个多月之后,我在外地接到他的通知,叫我不必回家乡了,直
接到这里来,我来的时候,保险箱已在这个位置,未见移动过!”
三姐妹商量了一阵,陈管家道:“三位小姐,总有办法的,要是信得过我,交给我去
办!”
三姐妹一听,视线不约而同,一起投在那合锁匙上,陈管家立时道:“随便哪一位小
姐,拿去保险箱好了!”
三人又一齐伸出手去,原振侠忍不住道:“要打开这种旧式的保险箱,除了用锁匙之
外,还可以有超过一百万种方法,不必抢了!”
那三姐妹犹豫了一下,缩回了手来,大姐道:“陈管家,在移动保险箱的时候,我们
要在场!”
陈管家点头答应,三姐妹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但是也无可奈何,原振侠估计了一下,
要移动那只大保险箱,决不是容易的事,不但要劳动到大型的工程机械,而且看起来,至
少还得拆去一堵外墙才成,他知道这一切,陈管家自然会去安排的,他看来是一个十分能
干的人。
他和陈管家互望了一下:“现在我可以走了!”
陈管家道:“自然,我送原先生出去!”
原振侠和陈管家一起向外走去,到了大门口,原振侠又和他握手:“陈先生,我十分
欣赏你的为人!”
陈管家苦涩地笑了一下:“一切全是厉先生教我的。他对我太好了,我进厉家的时候,
才十二岁,什么也不懂,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年来,他从教我识字起,不知教了
我多少!”
原振侠“哦”了一声,心想厉大遒独居寂寞,能把一个乡下小孩子教育成一个知识分
子,倒也是排遣时间的好方法。
可是,陈管家在继续说着,原振侠却是越听越惊讶:“厉先生不但教我中文,也教德
文、日文和英文,他要我从最基本的医学看起,教我怎样去认识人体内各种组织,一直到
教我最高深的医学理论......”
原振侠张大了口合不拢来:“你是......说.....厉先生是有意把你训练成一个医
生?”
陈管家摇头道:“我想不是,开始他多半只是为了好玩,可是后来看到我肯学就越教
越多,几十年下来,我和他空中楼阁,有时研究一项大医院公布的病例,就可研究好几天,
倒也是其乐无穷!”原振侠又吞了一口口水,感觉奇妙之极,望着眼前这个叫陈阿牛的中
年人,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医学知识之丰富,无与伦比,可是一切全
是从文字上学来的,他甚至未曾有过最初级的解剖实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像武侠小说中常见的,少林寺中的一个老和尚,一生与武
林秘籍为伍,学了一身武功在身,可是却从来也未曾和任何人动过手!
这不就是这样的情景么?可是事情又和医学有关,这真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原振
侠忍不住道:“你知道,你的情形,就像是身怀绝技而自己又不知道的武林高手一样!”
陈管家笑了一下,欲语又止。
他在停了一下之后,才道:“厉先生说过,我可以应付世界上任何医学院的最高级考
试,但我却连替人听诊都没有试过,只是......理论,尤其是厉先生,启发了我的想像力,
在理论上我自己也有突破!”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着头,和陈管家一起走前了几步,来到了车旁,在他打开车门的
同时,他问:“那保险箱中究竟是什么,厉先生没有对你提起过?”
陈管家皱着眉:“没有,厉先生好几次,尤其是在他知道自己发生了肺癌恶疾之后,
有好几次,他对我说:‘阿牛,你可以说是我一生之中最亲近的人了,我什么都对你说了,
只有一件事没有对你说!’我太了解厉先生了,我没有问是什么事,只是道:‘厉先生,
不方便对我说的话,还是别说吧。’”
陈管家讲到这里,神情惘然,叹了一声,又道:“厉先生在听了我几次用同样的话回
答他之后,都没有说什么,也不提起,只有最近两次,他在了我的回答之后,喃喃自语道:
‘阿牛,其实你是世界唯一能和我讨论这件事的我了!’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曾伸手向
保险箱,指了一指,像是他说的那件事,和保险的有关。”
原振侠更奇怪,不知如何说才好,陈管家又道:“所以我想,保险箱中可能不如三位
小姐所想的,有什么宝物,所以......我才想开启的时候,有你在场!”
原振侠再度摇摇头,因为事情怪异之极,他在紊乱的思绪之中,陡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来:“陈先生,你和厉先生的感情非同泛泛,在他住院期间,你怎么一次也没去探访过他?”
原振侠是厉大遒的主治医生,陈阿牛去望过厉大遒的话,原振侠是没理由不知道的,
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此密切,陈阿牛在刚才表现出来的悲伤和激动,又绝不是假装的,
那么,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中,他不去探望厉大遒,实在是不合情理之极的事!
陈阿牛一听得原振侠这么问,长叹了一声,怔怔了半天不出声。然后,他才道:“那
是厉先生吩咐的。”
原振侠摇摇头:“厉先生没有理由作这 不近人情的吩咐,那太不合情理!”
陈阿牛道:“当时,我也和他激烈地争辨过,这是我一生之中,唯 一的一次,和他在
学术之外的事,发生争执,可是,最后我却不得不听他的话,非但人不去,连电话也不打
给他。”
原振侠惊讶万分:“为什么?”
陈阿牛欲言又止,原振侠看出他神情很为难,虽然好奇心强,但也决不会因为满足自
己的好奇心而去强迫他人说什么,所以,他在了一句之后,已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如果不
想说的话,千万不要免强。
陈阿牛吸了一口气:“厉先生的理由很怪,可是,却也很合理。”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他说,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好几次,
想对我说,结果还是没有说。我知道他指的,就是那件事。他说,他知道这次自己一进医
院,绝对没有再出来的机会了,一个人心中有一件事,从来未曾对人说过,我又是他唯一
的诉说对象,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在他临死之前见到了我,就会对我说出来,所以不准我去
见他!”
原振侠用力一挥手:“那更不合理,他如果觉得要说出来,那就说出来好了!”
陈阿牛叹了一声:“问题就在这里,厉先生说,他经过几百次详细考虑,结果还是不
把这件事就出来的好,所以他绝不让我去看他。”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心头的纳闷,自然也达到了顶点,心中暗骂厉大遒这个人,婆妈
得过了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想说,又不想说!
他想了片刻,自然茫无头绪,又问:“厉先生说,他有一个儿子,他又杀死了犹儿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阿牛皱起了眉:“是,我也听他提起过几次,多半是在心情极差的时候提起的,我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他心理上----”
接下来,陈阿牛讲了一连串心理学上的名词和形成这种情形的因素,其流利和纯熟的
程度,决不在任何一流心理医生之下。
陈阿牛的结论是:“可能那是由于他没有儿子,觉得是人生中一大缺陷,所以在晚年
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幻觉。可能是!”
原振侠虽然是医生,但不是心理专家,自然只好接受陈阿牛的医见,他想了一想,道:
“前几天,我见到了冯森乐博士----”陈阿牛“啊”的一,现出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神情来,
原振侠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奇特,但却没有追究下去,他想到的是,陈阿牛既然不断在学着
新的医学,自然知道博士的名字,觉得惊奇,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了。
原振侠继续道:“原来,在德国医学院的时候,冯森乐博士和厉先生是同学。”
陈阿牛“嗯嗯”地应着,有点心不在焉,看来他早已知道那么一回事,自然,当厉大
遒开始向他灌输医学界知识时,陈阿牛经过一定的教育,已经是一个相当有识见的人了,
厉大遒在德国学医一事,,自然不必瞒他。
本来,原振侠想告诉陈阿牛,厉大遒当年,曾有突然辍学之举,但陈阿牛忽然现出一
种相当古怪、看来像是热切想知道答案的神情来,问:“冯森乐......他到本地来干什么?”
原振侠怔了一怔,未曾料到陈阿牛会对冯森乐博士来本地的目的那么有兴趣,他在院
长那里,知道博士东来,有着替某国政要改善健康的责任,但院长又告诉他,这是秘密,
不能对别人说,所以他一怔之后,立即道:“纯粹是度假!”
原振侠总觉得这时陈牛的神态,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可是却又想不出是由于什么来,
他只好道:“是,我和博士,说及了许多有关厉先生的事。”
陈阿牛又急急地道:“他有没有说起......”
可是,他无头无脑地讲了半句之后,又不再讲下去 了,顿了一顿,才道:“他......
不准备在本地找一个人?”
这句话,更加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原振侠连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更不知
道回答了,只好睁大了眼望定了他。
陈阿牛用力挥了一下手:“算了,别理它。”
原振侠有点不高兴,陈阿牛的神态,明明说明了他有什么话,不肯爽直地说出来,吞
吞吐吐,欲言又止。所以他闷哼了一声:“陈先生,我以为我们可以成为很谈得来的朋友!”
原振侠这样讲,当然是讽刺他有话不直说,陈阿牛也分明听懂了,可是他立即岔开了话题:
“厉先生在德国的时候,学业一定是很杰出的了?”
原振侠“唔”了一声:“是,不过,他忽然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德国,你知道原
因?”
陈阿牛立时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报歉地一笑:“原医生,我是有些事瞒着你,
但因为那是有关于另外一个人的名誉,所以我才不说的。”
原振侠的心中,本来确已有相当程度的不满,但这时陈阿牛既然已向他这么说,而且
说得如此坦诚,他心中的不快自然一扫而空。他伸手在陈阿牛的肓头上拍了两下,表示他
并不在意。
陈阿牛道:“开保险箱的时候,我再和你联络!”
原振侠答应着,上了车,他看到直到自己驶远了,陈阿牛才走回那幢屋子去。
一路上,原振侠想起陈阿牛这个人,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本来是一个乡下孩子,
如果不是遇到了厉大遒的话,现在当然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民 ,可是如今......如今说他
是什么好呢?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伟大的医学家,虽然他一点临床的经验都没有。
原振侠自然也作了种种设想,设想厉大遒在那保险箱中放了些什么,可是全然不得要
领,当他的车子驶进医院的范围中时,看到院长驾车直冲了出来。
院长平时很少自己驾车,而且他最反对开快车,可是这时,他的车子横冲直撞而来,
原振侠连忙扭转驾驶盘,两辆车子交错而过时,车身已经互擦了一下,发出了一下刺耳难
听的摩擦声来。
这一下意外,已经是意外之极了,可是接下来,院长的行动更怪,他陡然地停了车跳
下来,又伸手拉开了原振侠的车门。
原振侠想分辨几句,刚才的意外全不是自己,可是院长打开了车门之后,竟然一下子
就进了车厢,急急道:“快......快开车!”
原振侠愕然:“开车到什么地方去啊?”
院长这才连连喘着气,他看到已有很多人围了上来,挥手:“先开出去再说!”
原振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倒车,转了一个弯,车子又驶出了医院的大门。直
到这时,坐在原振侠身边的院长这才伸手抹了一下汗:“糟糕,冯森乐博士叫人绑架了!”
他一面说,一面按下了车窗,转过脸去,向着车外,声音苦涩:“绑架的歹徒说认识
我,见到了我,就会和我们接触!对不起......我心慌意乱,不会开车了,把你拖了进来。”
在原振侠的经历之中,绑架这种罪行算是小事件,他并不在意,只是奇怪是什么人绑
架了博士!他保持着中等速度行驶,问:“是怎么知道博士出了事?警方通知你?”
院长摇着头:“不,电话,先是歹徒条来的,在电话中,我也听到了博士的声音,要
我一定去见一见他、救他,所以我才慌乱地开了车子出来!”
原振侠听了,仍然莫名其妙,无法在院长简单的叙述中听出什么来,他又问了几句,
可是院长也说不出更多的情况来。
原振侠只好仍然向前、漫无目的地驶去,在十分钟之后,他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大车子,
显然是跟在自己的后面。这时,原振侠心中陡然一亮,想起几天之前他和博士分手的时候 ,
仿佛觉得在一辆黑色的车子,跟踪着博士的车,只不过当时完全未曾在意而已。
原振侠一面想着,一面道:“已经有人跟踪我们了,我想驶向静一点的道路上去,好
让他们下车,和我们联络。”
院长频频抹汗:“我没有主意,随便你吧!”
原振侠驾着车,转了几个弯,那辆黑色大房车果然一直跟在后面。
原振侠把车子驶进了一条僻静的街道,停了下来,后面那辆黑色大房车也停了下来。
车门开处,下来了一个中年人,来到原振侠的车旁,躬身道:“请下车,我负责送去见冯
森乐博士!”
院长是一生之中,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阵仗,连声音都变了,一面连声答应,一面斜眼
向原振侠望来,一副求助的神色。
原振侠定了定神,向车外的那中年人道:“我是原振侠医生,博士一定也乐于见到我!
院长也需要我陪他!”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仿佛自己也不能决定,作了一个稍等一下的手势,又走回大车,
打开车门,像是在向车中的人请示什么。
原振侠趁机,向院长急速地道:“镇定些,看来,不像是简单的绑架,镇定些!”
院长才点头答应,那中年人又走了过来,道:“原医生可以一起去,请两位下车!”
原振侠和院长下了车,院长惊慌得连站也站不稳,原振侠想去扶他,可是那中年人却
已抢先一步,扶住了院长,来到了那辆黑色大房车之前。
原振侠一来到了对方的车前,就先看了一眼对方的车牌号码,记在心中,也就在这时,
他看到了那中年人打开了车子前面的车门,示意院长坐在司机的旁边。
原振侠怔了一怔,一般来说,院长的地位比较高,尤其是这样的豪华大房车,应该让
地位高的人,坐在后排座才对。
原振侠刚想出声,那个中年人已道:“原医生,请你坐在后面。”
他的语气虽然十分客气,原振侠却感到,不听他的安排,只怕会节外生枝,所以也没
有说什么,就伸手去开后排的车门。一打开车门,他不禁又呆了一呆,在大房车的后座位
上,早已有一个人在。这本来也不意外,因为那中年人曾走回车子,请示过了之后,才准
他和院长一起去见博士的,可知车中当然有人。但是令原振侠感到意外的,坐在车后面的
那人,是一个俏丽之极的妙龄女郎!
当原振侠打开车门时,那女郎也正转过脸,向他看来,明眸皓齿,一股清丽,逼人而
来。那是一个俏美之极的女郎 ,肤色腻白如玉,身材高挑,脸型充沛了古典的娇婉,穿着
一件古典化设计的衣服,更显得她整个人像是从古代走出来的一样!
原振侠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那女郎十分大方地微笑着,用极动听的声音道:“原
医生,请进来啊!”
原振侠立即省起,自己这样盯着人家,实在太失态了,他一面进车子,一面道:“对
不起,我以为......院长以为冯森乐博士被绑架了!”
他说着,人已坐了下来,把车门关上之后,他才觉得,身畔的女郎虽然如此清丽,似
乎和绑架这种丑恶的事件发生不了任何联系。可是这辆车子却似乎透着诡秘。
首先,车门一关上后,光线就陡然暗了下来,只有一小盏朦胧的灯发出光芒,原来一
关上车门之后竟然没有光线可以透进来,车窗是完全隔绝光线的,所以原振侠也根本无法
看到车外的情形。
他不但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而且,他也看不到院长和那个中年人!因为在车子中间、
前排座位之后,是被一排窗子阻隔着的,用来作阻隔的材料也是不透光线的,所以,原振
侠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形!
在他惊愕之际,他感到车子已经开始在行驶了,他忙叫道:“院长!”
他叫了两声,没有回答,忽然看到一只纤长细柔的手,伸了过来,在他面前的一个按
钮上按了一下。那只手,自然是那个女郎 的,令得原振侠看了之后不禁想:女性的手,美
丽起来 ,竟可以美丽秀气到这种程度!他正想着,已听到院长的声音:“振侠,你怎么样?”
原振侠忙道:“我很好,院长你......”
院长的声音有点无可奈何:“我也很好,不过双眼被蒙了,有点不习惯!”
原振侠还想说些什么,那女郎又伸手过来,把对讲机的掣给关上了。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极淡的幽香泌入他的鼻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
自然是从那女郎身上散发出来的了,他半转过头,打量那女郎,那女郎并没有望向他,所
以原振侠可以年到她的侧面,在她抿紧的樱唇上,是挺直的鼻子,再上面,长长的睫毛在
闪动,看起来极动人!
可是原振侠当然可以肯定,这个俏丽的女郎绝不是普通身份的美女!
那女郎仍然不转过头来,她浅浅地笑着,有一个看来使她更纯真稚气的浅酒窝出现在
她的颊边,她道:“有过那么多次不平凡经历的原医生,怎么忽然惊惶失措起来了?”
她一开口就那样说,令得原振侠十分窘,只好闷哼一声,那女子仍然浅浅地笑着:“才
从柬埔寨回来?那么凶险的地方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原振侠心中“啊”了一声,立即明白了一点:自己对人家的来路,一点也不知道;可
是人家对自己的一切,却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对自己十分不利的处境,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医生,对方何必把自
己调查得那么清楚?原振侠心中却反而迅速地镇定下来,也报以回笑:“或许,美丽的女
人可怕,越美丽越可怕,你是最可怕的。”
那女郎缓缓地转过险来,一只黑白分明的妙目正注视着原振侠,又说出了一句原振侠
绝想不到的话来:“是吗?照你的逻辑说来,我还以为你心中一定会以为黄绢是最可怕的!”
原振侠震动了一下,他感到自打开车门之后,这个女郎的每一话都令得他无法招架!这时,
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思索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好就着那女郎锋利的言词来对答。
原振侠直视着那女郎,缓慢而诚恳地道:“你们两个的可怕程度,可以说不是相上下。
但黄绢是现代的,有着表面上给人以野性侵犯的感觉,而你看来却是那么古典含蓄,会叫
人全然不提防......比较起来......”
那女郎低叹了一声,女性的美丽是多样 。两个美女当她们美丽的类型截然不同之际,
其实是根本无法作比较的,只有凭他人的主观愿望来决定。可是,似乎所有美丽的女人都
有一个通病,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别人美丽!如果她们有一面“魔镜”的话,她们一定会
每天向魔镜问上几百遍:世上是不是有女人比我更美!
原振侠只是低头叹了一口声,并没有再发表什么其他的意见,那女郎沉默着。原振侠
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他却只是淡然道:“小姐,你认识黄绢?”
那女郎 颔首,表示她是认识黄绢的。
这时,原振侠可以感到,车子十分平稳地向前驶着,虽然那车子处处透着诡异,那女
郎又俏丽得令人心折、神秘得无法想像,但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危机,所以他尽量使自己放
松,装着完全是在闲谈一样,他一看到那女郎点头,就立即追问:“你是她的......”
他故意不再讲下去,如果那女郎是黄绢手下的话,她应该知道问的是什么。
那女郎嫣然一笑:“不是,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认识。”
原振侠摊了摊手,在轻描淡写之中,把话引到他知道的方面去:“对不起,不过你也
不能怪我,因为你的行事方法仿佛和她相似!”
他说着,指着车子,相对方可以明白他的意思。那女郎略想了想,当她凝神的时候,
她美丽的脸庞,看起来雍容静谧,如同女神一样,然后她才道:“我们在进行一件不想为
世人所知的事,所以,一切全要进行得秘密一些。”
原振侠有点放肆地哈哈大笑道了起来:“其实也不用守什么秘密,一个有权有势的老
人,想改变自己的健康状况,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无可非议!”
那女郎微皱了一下眉,立时又恢复了常态:“哦,原来冯森乐博士向你说了?这是他
又一次违反我们之间的协定了!”
接着她又撇了一下嘴,现出了一个十分娇媚但是表示不屑的神情来:“这个人,可以
说是浪得虚名的典型!”
原振侠听得那女郎这样批评冯森乐博士,自然是愕然:“小姐,博士在医学上的成就,
是举世皆知的!要不然你们何必请他去?”
那女郎重复了一下刚才娇媚的神情:“或许是我们犯了错误!”
原振侠一时之间,猜不透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而在刚才那一番对话中,他至少已经知
道了,那女郎是某国政要员----那个需要医学上的帮助来改善健康状况的大人物的手下!
多半是极高级机密的特工人员!
在猜到了那女郎的身份之后,他又忍不住打量对方,心中颇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之感,有在不由自主之间,摇了摇头。
那女郎像是知道他心是想什么一样,又皱了皱眉,维持了一具短暂时间的沉默,原振
侠才笑了一下:“好像很不公平,你对我的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
知道。”
那女郎轻轻道:“我叫海棠!”
原振侠十分不客气地问:“海棠?那是你的代号?”
他因为已猜到了那女郎的特殊身份,所以才有此一问,也好让对方知道他不是那么容
易被欺瞒的。
她在听了之后,一点也没有异常的反应,只是淡然道:“不,我姓海,单名棠 。”
姓海的人不是很多,最为人知的,自然是明朝那个胆敢批评皇帝的海瑞。而姓海名棠,
这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名字,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赞叹声来:“好别致美丽的名字。”
海棠微笑着,笑容之中,像是蕴蓄着一丝淡淡的无可奈何,可是又藏得很深,叫人不
易捕捉:“刚好姓海,不然也就没有什么特别,而姓什么,是不能由人自己作主的,碰到
姓什么,就只好姓什么了!”
原振侠也采用了隐喻式的谈话,但自然是在暗示,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并不是那么不
由自主,多少也可以作点主的。
海棠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微仰着头,抿着嘴,过了一会,才道:“原医生,你的出现
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
原振侠一笑:“可是你显得十分欢迎,那又是为了什么?”
海棠笑道:“你,作为一个冒险家,比你是一个医生更成功,你的一些传奇性的事,
知道的人不少,想见你,或者是因为好奇心!”
原振侠摊开了手:“嘿,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他才讲完了那句话,车身陡然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车子虽然停了,可是仍然有震
动的感觉,原振侠略想了一想,就知道车子是驶进了一座升降机之中!
在原振侠已经知道了海棠的身份之后,对于如今这样的处境,他也不觉得奇怪,他所
奇怪的只是不知道何以海棠所代表的力量,既然请了冯森乐博士这样的医学权威来,企图
使那个年老的首脑的健康情况有所改进,却又在言词之间,对博士不是十分恭敬,甚至使
用了“浪得虚名”这样的形容。
原振侠这时,更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海棠对他和院长都不会有什么恶意,虽然这样的
一个美女坐在自己的身边,似乎也足以补偿了!
原振侠坐在海棠的身边,他几乎在所有的时间,都保持着同一姿势:侧着头,有点肆
无忌惮,姿意地打量着,盯着海棠。
在原振侠这样的注视下,海棠似乎也有点沉不住气,她的呼吸,略见急促,有点不自
然,这令得她丰满的胸脯起伏加剧,看起来十分诱人。
她又不断在变换着双腿交叠的方向,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原振侠都不由自主地在心
中发出由衷的赞美声出,海棠的衣服开的叉相当高,她腴白而线条美丽的修长玉腿在衣襟
下掩映,直可以使人目眩。
海曾好几次用眼色瞪视他,可是,原振侠只当看不见。如果海棠只是一个普通的闰美
女,原振侠自然不这样无礼,海棠的地位可能很高,但是她的身份在原振侠的心目占,并
不属于值得尊敬的那一类,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行动。
等到轻微的震动停止时,海棠的神情多少有点嗔意,原振侠却认为,略带嗔意,海棠
看来,更加动人。
海棠冷冷地道:“好了,可以下车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他这种笑容也是相当轻佻的,他举起双手,表示不知如何开车门,
就在这时候,车门自外被打开,原振侠下了车海棠跟着下了车,原振侠先看到院长也下了
车,正急不及待把脸上的眼罩取下来,神情充满疑惑。
他们的确连人带车都在一架巨大的升降机之中,这时,在升降机中,又多了几个大汉,
升降机的门打开。
升降机外,是一条走廊,也有彪形大汉守着,海棠沉声道:“请跟我来!”
她向前走去,原振侠跟在她的后面,又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赞叹声,她显然曾经受
过严格的仪态训练,走路的姿态是如此之美妙!纤细的腰肢丝毫不夸张,看来令人心旷神
怡的适度摆动,整个人在走动之间,仿佛就是一首美妙动人的韵律!
由于只顾欣赏海棠走路的美姿 ,以致那条走廊空间有多长,原振侠全然未曾留意。
直到海棠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原振侠才吁了一口气,海棠打开了那扇门,作了下个
请进的手势,扇门和院长走了进去,里面是布置极舒服毫华的间起居室,他们也立即看到
了冯森乐博士。
可是这时,冯森乐博士这个举世知名的医学权威,却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双手托
着头,眼神涣散,只有一个人在完全丧失了自信心的情形之下,才会如此!
原振侠一看到这种情形,就用相当严厉的目光盯了海棠一眼,海棠立即明白了原振侠
的意思:“你们可以看到,也可以问博士,他在这里,有没有受到任何虐待?”
冯森乐博士陡然站 了起来,双手挥动着,声音听来相当嘶哑:“取消一切,取消一切
我们之间的协定!”
海棠美丽的脸庞上出现了近乎残酷的神情,说了一句原振侠和院长都不是十分明白的
话:“博士,你一定知道,取消我们之间的一切协定,也等于是取消了你在医学界数十年
的声誉!”
博士陡然张大了口。海棠的话听来是十分无理的,但是博士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侠大为不满,基于对博士的崇敬,他重重地道:“小姐,你太过分了,博士在医学界
的声誉......”
海棠却用一声冷笑,打断了原振侠的话头:“你自己去问他吧!”
海棠的态度更令人反感,原振侠来到博士面前:“博士,根据你近几年来,有关延迟
人体细胞衰老的报告,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你的任务!”
朱院长也在一旁,大点其头。
冯森乐博士望着他们,口唇颤动着,欲语又止,过了一 回,才道:“其中还有一个主
要的关键,未......未有......结论!”
原振侠道:“是啊,那是如何使人体细胞的分裂次数超过五十次的激素,可是在上次
的论文之中,你已经公开声称,这种激素的合成方法已完全掌握,只在实验中合成而已!”
冯森乐博士又剧烈地颤动口唇,可是隔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海棠 嘲弄似地
笑了一下:“博士,照我看,事情总是要戳穿的,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了解你的,有什么话
不能说?”
海棠一再对博士表示了极度的不客气,可是博士却像是全然没有反击力一样,只是颓
然地、重重地坐了下来,原振侠知道其中必有跷蹊在,不然,海棠他们有求于博士怎敢对
他这样无礼!
朱院长也疑惑莫名,趋前道:“博士,全世界都在等着你发表那种激素的合成式,
你......”
冯森乐博士忽然十分反常地笑了起来,他虽然是在笑着,却充满了哭声。
然后,他止住了笑声:“我......没有收到它。”
博士所说的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可是这句话,却听得原振侠和朱院长两人瞠目结舌,
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所以两人立时齐声问:“什么意思?什么叫 你未曾收到它?”
博士手抱着头,神情痛苦,声音更嘶哑:“叫我怎么说?叫我怎么说?”
海棠叹了一声:“博士,你要是自己不方便说的话,是不是要我代说?”
博士双手紧捂着耳朵,神情态度消极得怪异莫名。
海棠昂了昂头:“这是冯森乐博士最大的秘密,要不是他一再推宕,延迟启程去执行
任务的日期,又突然以度假的名义来到这里,这个秘密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
海棠讲到这里,顿了顿,原振侠和院长两人骇然互望,海棠讲述的自然是事实,因为
博士一点也没有企图为自己争辨的意思!
海棠继续道:“他来到这里,不是度假,而是紧急求救,他想找一个人,这个人在过
去近二十年中,不断把他在医学上的大胆设想和研究寄给冯森乐博士,这些新理论全是冯
森乐博士再努力也想不出来的,而博士却把这个人提供的一切据为已有,建立了他在医学
界的地位!”
原振侠和朱院长两人,都听得呆若木鸡!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从博士灰败的脸色来看,海棠所说的却又一定是事实!
真是难以想像,鼎鼎大名,近二十年来,每一篇论文的发表,都足以震撼全人类的医
学界的伟大人物,他发表的一切全不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而是一个不知名的人提供给他
的!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太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原振侠的脑际只不过持续了几秒钟,他突然想起了
一个人来,当他一想到那个人之际,他不由自主在发出了“啊”的一声呼叫声来!
陈阿牛!
厉大遒的那个管家,陈阿牛!
现在,原振侠完全知道,何以自己在陈阿牛的面前提及冯森乐博士之际,他的神情如
此古怪,陈阿牛又曾问冯森乐博士是否在找一个人!
就是他,就是这个陈阿牛!他把自己的设想和创见提供给冯森乐博士,由冯森乐博士
在实验中完成了种种震惊世界的发现和创举!
真正人类医学界上的伟人是陈阿牛,或是陈阿牛加厉大遒,冯森乐博士只不过是一个
空壳,并没有内容的架子!
原振侠因为知道有陈阿牛这样一个人在,所以他立时知道了事实的真相。
但是对院长来说,那仍然是不可思议的,他绝不知道陈阿牛的环境,怎么能想像,会
有一个“无名氏”创作了医学上许多权威性的理论,却轻易地将之交给别人!
所以,院长的神情十分激动,他大声叫了起来:“不可能,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他一面叫着,一面双手按着博士的肩头,用力摇撼着,原振侠叹了一声,过去拉开了
院长。
博士答非所问地道:“我......在开始的时候 ,实在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一直到我积
聚了超过五篇......医学上的新发现、新设想......我不知道是谁寄给我的,他又在信中
说希望通过我来实践这些设想......我知道,这些文章一发表,我就可以成为权威中的权
威......”
他断断续续地讲着,院长已经听得呆住了。
博士在继续着:“没有人可以受得起这样的引诱,至少,我无法抗拒这样的引诱!”
院长的声音听来像是在说梦话一样:“这......竟然全是真的?”
博士是自顾自的在说下去:“我知道事情总有被揭穿的一天的,但我想,就算在三五
年之间,让我尝尝做超级权威的滋味,也就够了,如今......如今......”
他说到这里,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音也恢复了正常:“如今
我享了盛誉超过了二十年,也到了应该真相大白的时候 了!”
他双手摊了开来,表示从此之后,他将会变得一无所有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博士,你不要以为在所有医学创见中你一点力量也未曾贡献,那
位......先生,提出的只不过是设想,是理论,而你却做了许多实际的工作,使这些理论
得到了实现,所有的荣誉之中,你至少可以占有一半!”
冯森乐博士不由自主地眨眨眼:“可以有这样的说法?”
原振侠十分诚恳地道:“当然,任何人都会承认你有一半功劳,你不必太自怨自艾,
当初你的做法或许不是太诚实,但是,你曾经努力促使理论变成为事实,这是功不可没的,
谁也不可否认!”
冯森乐博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显然,二十多年来,他虽然得享盛誉,但是心理上的
负担,自然也压得他喘不过气,直到这时,事情的真相为人所知了,他反倒真正地松了一
口气!
海棠在一旁,一直未曾出声,她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光望着原振侠,心中不明白何以
原振侠一下子接受了几乎不能接受的事实。
原振侠故意避开了她的这种目光,冯森乐博士的自尊心和自信心迅速恢复,他对海棠
道:“即使没有那种新的激素,要使老人得到绝佳健康状况方面,现代医学也已有了极大
的成就!”
海棠 缓缓地摇头:“注射羊胎素?全身换血!我们所需要的,不是普通的方法,我们
要使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有充沛的精力进行思考和应付繁重的工作!我们的医生研究过你上
一篇论文。”
她故意在“你上一篇论文”中加重了语气,令得博士神情尴尬:“我们的医生也知道
这是极可行的方法,问题只要能有那种激素!”
冯森乐博士摊开了手:“可是,那位先生没有继续把他的研究结果寄给我!”
海棠的声音听来更加残酷:“你愚弄了我们,我们逼于要把你欺世盗名的事实公诸于
世!”
博士的身子有点发颤,原振侠叹了一声:“我说过,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可怕!”
海棠攸地转过了身子来,狠狠盯着原振侠,在那一刹那间,她看起来实在有点令人心
寒,原振侠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她。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得海棠道:“你不知道我会因此而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海棠的声音甚至也是发颤的!原振侠陡然睁开眼来,由衷地抱歉:“对不起,我没有
想到你的处境!”
海棠咬着下唇,转过身去,显然是她倔强的性格,使她不愿意在他人面前表示她自己
心中的恐惧。
望着她苗条动人的背影,原振侠道:“事情其实相当容易,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去
叫那位先生把重要部分告诉冯森乐博士。”
他才讲到这里,所有的人全部惊讶地叫了起来,海棠转过身来,长睫毛闪着,神情激
动,她明亮清澈的眼睛之中,有着显然的泪花。
原振侠作了一下手势,阻止了他们的发问:“我一定可以做到,请相信我!”
博士和海棠两人齐声道:“你要什么酬劳,只管说!”
原振侠在突然间,起了一阵冲动,转向海棠:“让我亲吻你一下!”
在这样的时刻,原振侠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真是叫人震动的,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闭上眼睛,微昂起了头,原振侠走过去,就在她半闭的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他们
互望着,足有半分钟之久,海棠才慢慢转过身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原振侠心中不禁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性格中,孟浪和不在乎的一面
又发作了。能不能使冯森乐博士获得新激素的合成式,在海棠 的心目中,是生死攸关的大
事,这样的大事,他所要的酬劳只是轻轻在眼上的一吻,这种行为,原振侠在一想到之际,
只觉得有趣,因为对他来说,事情并不是太难。然而在一吻之后,三十秒的对视之中,他
却在海棠充满异样深情的眼光之中,发现这位美丽的女郎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感情, 这种感
情,要是炽热起来,真足以把人烧成飞灰!而原振侠本来是无意造成这样的局面的!
若是能使美丽如海棠这样的女郎对自己有深切的情意,那自然是任何年轻人梦寐以求
的事,但是,海棠却是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人,她的权力、野心,或者不如黄绢,但也绝
不是普通的女郎,原振侠心中感到悔意的,就是这一点!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自然不能解释什么,他只好暗中轻叹了一声,心中想,
以后事情发展,只好听其自然了,或许,在这次相遇之后,和海棠再也不能相会了!
在原振侠发怔的时候,冯森乐博士激动之极,抓住了原振侠的手:“你认识那位先生?
快带我去见他!”
原振侠想了一想:“我认为你们两人相见,十分有必要,但是事先,我必须先征求那
位先生的同意!”
博士连声道:“当然!当然!”他又对海棠道:“有了原医生的保证,可以恢复我的
自由了吧?”
海棠转回身来,看来她已完全控制了她的情绪,又回复了极度典雅的神态:“这样交
涉的结果,自然再好也没有,不过......原医生的承诺......”
她似笑非笑地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笑了一下:“我还有一个请求,请别派人跟踪我!”
海棠连想也没有想,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等,离开了房间,进了升降机,之后,就登上了车子,和来的时候一样,海棠
和原振侠坐在车后座,博士和院长,另外有车子送他们回去。
在车门关上之后,原振侠和海棠一起处身于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原振侠反倒目不斜
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海棠发出了一下轻笑声,原振侠向她望了一眼,看到她的
俏脸上,现出极甜蜜的笑容。
当车子终于停下之际,海棠伸出手来:“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机会!”
原振侠点头:“希望!”
他下了车,那辆神秘的大房车,载着神秘的海棠,疾驰而去。原振侠在路边呆了半晌,
刚才的一切,对他来说,简直像是梦幻一样,可是刚才一握手之间,他的手中,似乎还留
着海棠纤柔玉手所给予的暖和舒畅的感觉。
呆了片刻才召了一辆街车,向厉大遒的大宅驶去,他必须立刻去见陈阿牛,请他继续
把自己的创见和发明交给冯森乐博士。
当他来到大屋之前,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正是陈阿牛。
原振侠开门见山:“陈先生,我什么都知道了,冯森乐博士,这些年来的成就,原来
会是你的成就!”
陈阿牛一听,神情忸怩得像是做了什么恶作剧而被人抓到了的小孩子一样,连连摇着
手:“幸好厉先生死了,他要是知道我这样做,会把我骂死!”
原振侠笑了一下:“如果你想出名,博士肯公开这个大秘密,你就立刻成为......”
陈阿牛不等他讲完,就大摇其头:“不!不!我不要成名,厉先生大有成名的机会,
连他都放弃了不要,我要来干什么!”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凝视了对方一会,直到肯定对方这样说,全然出于诚意,并无虚
伪做作在内,他才点了点头:“那么,请你帮忙到底,把那种新激素......”
陈阿牛道:“真不好意思,由于厉先生入院,我心慌意乱,所以忘记了!”
原振侠实在想发笑,可是事情又和医学上的如此重大发现有关,他又笑不出来。
过了半响,陈阿牛又道:“厉先生在生之际,只准我专研理论,不让我从事任何实验,
现在,他已去世了,屋子又那么大,我想利用来建造一个实验室,不知道他会不会反对?”
原振侠十分高兴:“不会的,一定不会见怪的!”
以陈阿牛这样的奇人,自然应该直接参加实验室的工作,所以他又补充:“我可以帮
你建立这样的实验室。”
陈阿牛也十分高兴,握住原振侠的手,摇了又摇,道:“我已经请工程公司的人来过
了,先要拆掉卧室的外墙,才能把保险箱吊下来。”
拆了墙之后,保险箱在起重机的操纵下,被缓缓吊到屋旁的空地上,已是三天之后的
事情了。
当天,原振侠就在陈阿牛处取得了冯森乐要的合成式,这是可以使任何人获得诺贝尔
医学奖金的重大发现,可是陈阿牛连想也不想就给了别人,令得原振侠对他更是钦佩不已。
保险箱吊下来的时候,厉家三位小姐和她们的丈夫,自然在场,才获得了丰厚遗产的
三姐妹,仍然一副贪婪焦急的神情,希望保险箱打开之后,能给她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陈阿牛和原振侠离得远站着,看着工程人员把第二号保险箱自第一号之中,倾了出来,
扶直。
三姐妹争先恐后,打开了第二号保险箱,不出所料,里面又是一具较小的保险箱。
就这样,一具又一具,一直到最后,第七号保险箱从第六号保险箱中倾了出来,那已
是一具相当小的保险箱了。
看那三姐妹和她们丈夫的神情,越来越兴奋,一切全是在空地上进行的,但到了第七
号保险箱被取出来之后,他们商量了一阵,就命人把保险箱抬到屋子里去,而且吩咐所有
工程人员离开。在所有行动过程之中,她们像是根本不当有陈阿牛的存在一样,陈 牛一点
都不在乎,但是原振侠却有点看不过眼,他大声提醒她们:“三位不要忘记,至今为止,
保险箱的一切,还全是陈阿牛所有的......”
三姐妹怔了一怔,用充满了敌意的眼光盯着原振侠,陈阿牛淡然一笑,挥手道:“由
得她们去吧!反正我没打算要保险箱内的东西,现在又没律师在场,由得她们去吧......”
三姐妹摆出一副胜利的姿势来,监视着把保险箱抬进了屋子。
陈阿牛遣走了工程人员,看起来,他对于厉大遒生前的,用了那严密的方法,收藏在
保险箱中的东西一点,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个人,若不是有着高雅之极的品格,自然很难做到这一点。这时,连原振侠也无可
避免地在想着:厉大遒坚持要把那具保险箱和其中的一个送给自己,在保险箱之中,究竟
是什么呢?
他转头,望向那巨宅的入口处,他知道,那三姐妹在保险箱一抬进去之后,一定 急不
可待 ,就在进厅之中,把它打开来。
这上下,应该已经打开了,保险箱中是什么东西,自然也已揭晓了。
厉大遒才想到这里,就听到在厅内,传来了一下由好几个人一起发出来的呼叫声。乍
一听到那呼叫声,很难判断这发出呼叫声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发出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
那断然不会是由于欢欣而发出来的。
陈阿牛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原振侠心中充满了疑惑,陈阿牛的神态却依然恬淡:“看
起来,保险箱中的东西,很令他们失望的。”
这时,在厅内,又传出一阵急促的争吵声,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原振侠向陈阿牛投以询问的眼色,但陈阿牛却显然无意介入,他缓缓地摇着头,但就
在这时,三姐妹一起出现在门口,齐声尖叫:“陈管家,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陈阿牛皱了皱眉头,这时,他的身份已不再是“管家”,但是他显然是念在厉大遒生
前对他的恩情份上,还是走了过去,原振侠忙跟在他的后面。
一进门,果然那小保险箱已被打了开来,在小保险箱之旁,是一只相当精致的小箱子,
那自然是从小保险箱中取出来的。地上,散满了木糠,可是从木箱取出来的,在木糠之上,
有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却是原振侠再也熟悉不过的,那是一只圆筒形的玻璃标本瓶!任
何一个医生,一生之中,不知接触过多少次这样的标本瓶。就算是普通的中学生,也必然
一下子就可以认出,那是一只标本瓶,而不会将之误认为是一只糖果瓶的。
尤其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在那只标本瓶中,充满了一种极浅黄色的液体,而在液体
之中,也浸着一个标本。那标本不是十分大,但是一时之间,看不出是什么标本。
就一般来说,用这种方法保存的标本,一定是某种动物标本。
标本瓶中的那种浅黄色的液体,自然是俗称“福尔马林”的甲醛的百分之四十的溶液
了,生物标本的固定和防腐一直以来都是使用它来完成的。
当原振侠和陈阿牛看到了这种情形之后,他们两人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下惊讶的呼
叫声来。医学知识丰富的陈阿牛,自然也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刹那之间,他神情之疑惑,
尤在原振侠之上,张大了口,盯着那标本瓶,神态不知所措之极。
三姐妹中的大姐,指着那标本瓶,尖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阿牛没有立刻回答,走过去,把那标本瓶捧了起来,举到面前,仔细看着。
当标本瓶举起之际,原振侠已经可以看清楚,浸在甲醛溶液里的标本,像是一个脊椎
动物的胚胎,鱼的胚胎,兔子的胚胎,乃至灵长类动物,包括人的胚胎,形状就大致相同,
要在日后的发展上,才能分辨出是什么动物来,自然,胚胎的形状尽管相似,但至少有体
积上的差别。
照标本瓶中浸的那个胚胎形状大小来看,可以确定那是某种兽类的胚胎,可以是一只
狗、一只熊、一只猩猩等等。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到这时,也升到了顶点,这样的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是没
有什么价值的,甚至,也没有什么学术上的意义。可是厉大遒却将之用那么奇特的方式,
保存了起来,保存了几十年之久!
不但保存了几十年,而且在厉大遒这个怪人心目中,这个胚胎标本,显然重要之极!
因为在他临死之前,他的三个女儿之一,只不过略提了一提,他的反应之激烈,难以形容。
而且他还特地为这个胚胎标本,订下了内容十分古怪的遗嘱!
可是,实实在在,那只不过是一个胚胎的标本,在稍具规模的中学生物实验之中,就
可以找到不止一个这样的标本!
可是厉大遒对之却如此重视!这个胚胎标本,原振侠可以肯定一定有极其异常之处,
可是他一点也看不出特异在什么地方!三姐妹得不到回答,又在连连发问,陈阿牛仍然不
回答,只是盯着标本看。
那三姐妹的声音实在不是很动听,陈阿牛又像是发了呆一样的不作声,原振侠不想她
们吵下去,答道:“这是一个生物胚胎的标本!”
三姐妹齐声问:“那又是什么?”
原振侠耐着性子解释:“是在母体子宫内,还未曾成长的胎。”
三姐妹又惊异又失望:“是什么东西的胎?”
原振侠答道:“单是这样看,很难看得出来,可能是一只狗,可能是一只猴,也有可
能是一个人!”
当原振侠讲到这里时,他心中陡然一动,模模糊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又没
有什么明确的概念。那三姐妹听他说及可能是一个人之际,不约而同地现出骇然、厌恶 的
神情来,一个人道:“老头子一定是神经病了,真会开人玩笑!”
另一个指着标本瓶:“这东西值多少钱?”
原振侠又好气又好笑:“一钱不值!”
一个道:“好像听说,胎......可以做补药,也很值 一点钱的!”
原振侠叹了一声:“小姐,做补药的是胎盘,叫紫河车,就算是人的胎盘,也不值什
么钱!”
那三姐妹互望着,神情还有点疑惑,她们的丈夫,多少比她们有点知识,已经连声在
催她们离去,三姐妹还不心息,又在木糠之中,找了一会儿,希望可以找出一点什么来。
可是她们失望了,那些木糠,放在木盒之中,显然只是为了稳定那只标本瓶,并没有
任何藏宝的作用在内。
三姐妹悻悻然,一面低声责备她们的父亲戏弄了她们,原振侠冷冷地道:“三位,这
东西厉老先生本来就不是给你们的,他已经留给了你们够多的财产,你们也该心足了!”
三姐妹摆出一副“关你什么事”的神气来,冷笑着:“好,那就给你吧,哼!”
随着冷笑声,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就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传了过来,接下来,
便是极度的寂静。
陈阿牛一直盯着那标本瓶在看,原振侠也在看着,他知道陈阿牛和自己一样,一定心
中翻来覆去,问了几十遍“为什么?”
陈阿牛在过了足有半个小时之后,才问了出来:“为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有太多的为什么了,你问的是哪一方面的为什么?”
陈阿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一片迷惘,原振侠道:“我和你一样,心中充满了疑
问,我们不必站在这里,何不到三楼上去。”
陈阿牛茫然点了点头,仍然双手捧着那标本瓶,在他们上楼之际,他们都 不说话,直
到到了三楼的书房中,在书桌旁,面对面坐了下来,把标本瓶放在他们的中间,原振侠才
道:“或者,我们一步一步来讨论?”
陈阿牛像是没有什么主意,一面盯着标本,一面连连点头道:“首先,标本瓶里的东
西是什么?”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中学生都能回答得出这个,这是一个脊椎动物胚胎的标本!”
陈阿牛又问:“哪一种脊椎动物?”
原振侠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
“这, 一下子不易回答,可是可以通过极简单方法确知的,例如把这标本作切片,在
显微镜下观察,或作简单的化验,可以肯定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生物胚胎。”
陈阿牛喃喃道:
“看起来,和人的胚胎比较接近,那是人的两个月左右胚胎的形状。”
原振侠刚才,也曾向那三姐妹提及过,那有可能是人的胚胎标本,在那时候 ,他就有
一种模糊的感觉,感到自己应该知道什么,可是又无确切地捕捉,这时,这种感觉又来了!
他想了想,仍然不得要领,他同意:“是的,很像是人的胚胎。”
陈阿牛抬起头道:“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的胚胎,厉先生要用那么独特的方法来保
存?一个胚胎,对他来说,又为什么那样重要?”
陈阿牛在发着一连串的问题,原振侠又就在此际,心中一亮本来模糊的感觉,变成了
实在的想法,他吸了一口气:“陈先生,我想有答案了!这的确是一个人的胚胎,如果有
机会成长、出生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厉先生的儿子!”
在过去这几天之中,原振侠和陈阿牛已成了很好的朋友,两人之间,无所不谈,厉大
遒当年在医学院的情形,原振侠在冯森乐处获知,也全告诉了陈阿牛,所以这时,原振侠
一提出这一点来,陈阿牛立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陈阿牛自然也听过厉大遒说起过他“有一个儿子”、“又杀了他”。
情形本来是纯然不可思议的,但这时,却像是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简单明了了!
连厉大遒的奇怪语言,都有了解释。
情形可以大致推测出来!
厉大遒在医学院求学时,相当风流,曾和一个金发美女同居过,他和一个女士之间,
如果有了爱情结晶,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根据冯森乐所说,在求学期间,厉大遒就不止一次,替怀了孕的女士进行人工流产
手术。那么,当时他曾为那位“某女士”进行堕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或者是基于对某女士的怀念,或许是他认为这个虽然发育未成的胚胎是他自己的骨
肉。所以他才将之郑而重之地保留了起来,作为纪念。
而到了晚年,他一直在想念这些事,心理上可能起了内疚之感,所以才变成了“我本
来有一个儿子,可是,我杀了他”的说法。
原振侠和陈阿牛两人,只化了几分钟,就把整个情形概括了出来,原振侠感到相当满
意,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陈阿牛在刚才猜测是怎么一回事之际,意见和原振侠是相同的,可是这时,他又现出
了犹豫的神情来,指着瓶中的标本,问:“原医生,人工流产的手术......能使一个未成
形的婴儿,保持着这种完整的形态离开母体的子宫吗?”
原振侠一听,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声来。陈阿牛问得对:能吗?
他没有回答,又向陈阿牛望去,因为他知道,陈阿牛的医学知识在他的之上,而厉大
遒当年在医学院,又是专修妇产科的,在过去几十年之中,他自然把妇产科方面的丰富常
识传授给了陈阿牛。
陈阿牛缓缓地摇头:“刮子宫手术是万不能保存胎的完整的......”
原振侠接上去道:“负压吸宫术,也无法令胚胎保持这样完整,你看水囊引产法呢?”
陈阿牛摇头:“一则,有经验的妇产科医生不会在六周到八周的妊娠期间使用这个方
法;二来,即使是水囊引产,也必然......”
他讲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原振侠明白他的意思,答案是“不能”。
原振侠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么,就是进行剖腹手术取出来的了。”
剖腹手术是相当巨大的手术,剖开子宫。取出胎儿。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后,自己也
不禁摇了摇头。陈阿牛望了他一眼,像是在怪他会这样说。因为剖腹产手术都是最后的手
段,在有其他办法可以使用之际,不会使用。妊娠期在八周左右的胚胎,是不必劳动这种
大手术的。
可是,除非是进行这样大的手术,而且还要极小心的进行,不然,何以能使胚胎保持
这样的完整状态?
两人又静了下来,原振侠摊了摊手:“厉先生是这样优秀的一位医生,他总有办法的,
事实上是一个完整的胚胎,变成了标本!”
陈阿牛“嗯”了一声,又指着标瓶本瓶:“原医生,这个标本的脐带你有没有注意到,
好像有点不正常,请你仔细看!”
原振侠凑过去,转动了一下标本瓶,注视着,他立即看出了不正常之处来。
胚胎在这个时期,还未曾可被称为胎儿,脐带的发育还未能算是完成,但是有经验的
医生当然可以看得出来,原振侠这时,看到的不是正常的脐带。正常的脐带表面光滑透明,
可是这个胚胎标本的脐带却看来呈椭圆形的小球状,表面十分粗糙,而且,在这个小球上,
有着相当明显的三个小孔。
这种情形是原振侠从来未曾见过的,他神情疑惑:“这个小孔......如果是一种病变
性的穿孔,这个胚胎早已不能生存了......”
陈阿牛道:“是”。他抬了抬头:“原医生,我总觉得我们刚才的设想虽然合理,但
是不一定是事实,你再看这胚胎的头部,真是人的胚胎!”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陈先生,你的意思是......”
陈阿牛道:“厉先生对这个标本重视到了异常的程度,总是有原因的。我这里没有什
么设备!”
陈阿牛的神情,猛然有点忸怩:“不瞒你说,我的知识全是理论上的,实际上的操作......
例如,我就只会做简单的显微镜切片......”
原振侠笑道:“我来负责一切实际操作。”
陈阿牛侧头想了片刻:“如果那......标本真是厉先生的......我们对之进行研究,
厉先生会不会不高兴?”
原振侠道:“不会吧,至少,他自己也曾研究过,不然,这种成形有的胚胎,是无法
用肉眼来辨别性别的,他却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陈阿牛的神情像是十分焦虑,喃喃地道:“我直觉感到......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
又一点头绪也没有,这个胚胎标本......”
原振侠看到他这种忧形于色的样子,不知如何劝他才好,也不知道他何以会有这样的
“直觉”。他只好道:“不如立刻开始,很快就可以有结果的。”
陈阿牛又举高了标本瓶来,看了半晌,又放了下来,摇头道:“算了,我决定什么都
不动,还是将它放回保险箱去。”
原振侠叫了起来:“这算什么,明知大有值得研究之处,怎可以放弃?可能厉先生把
这标本留给我,正是想我来研究它......”
陈阿牛的神情仍然犹豫不决,可以看得出,他虽然是一个不世的医学奇才,但实在不
是一个十分有决断力的人。
他望了原振侠一眼,才十分免强地点了点头,原振侠怕他又变卦, 一伸手,自他的手
中,接过标本瓶来,他把标本瓶捧得高了一些, 看到在瓶底,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由于
标本瓶的瓶底相当厚,如果不是举起瓶底来,是看不到瓶底的标贴的。
原振侠忙凑近来看,看到上面,用细小的字,写着两组数字:“一九三O.八.九---一
九三O.九.一”。陈阿牛也看到了这组数字,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
“看来,像是日子,记的是这胚胎生存的日子?一共是十二天?不对啊,二十二天的
人类胚胎,不可能发育到这种程度!”
原振侠点点头:“对人类的妊娠期相当长,如果二十二天...... 那可能根本不是人的
胚胎,要不,就是这个日子,另有用意的。”
陈阿牛道:“还会有什么别的用意?这自然是日期,一九三O年,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
事情了,那时......”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现出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来,皱起了眉,像是在突
然之间,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原振侠忙接上去:“那时,厉先生应该在德国?”
陈阿牛并没表示什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和陈阿牛认识以来,原振侠虽然惊诧于
陈阿牛的惊人学识,也对他的人格高尚十分欣赏。可是不止一次,原振侠感到陈阿牛的性
格,不够爽朗,和他自己的性格不合,像这时,那种分明有话要说但是又欲言又止的情形,
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原振侠知道追问也没有用,而且,人总有保持一点秘密的权利的,原振侠很懂得尊重
他人,所以他放下了标本瓶,顺手去揭开了瓶盖。
在发现了这只标本瓶之后,他们都没有试图去打开过它。 因为在他们的专业知识,一
只标本瓶是十分普通的物件。
而且,他们也知道,浸标本的甲醛溶液的气味不是很好闻,所以他们都没有想去打开
它。
这时,原振侠顺手揭开了瓶盖,也只不过是由于他们即将带着瓶子到医院去,原振侠
想肯定一下瓶盖是否牢固,以防在半途中倾泻而已。可是,他一揭之下,陡然呆了一呆!
瓶盖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呆了一呆之后,陈阿牛也“啊”了一声:“这瓶盖......经过特别处理,是和
瓶子融在一起的!”
原振侠已看清楚了,的确,瓶盖在当年盖上之后,曾用高温的吹管吹过,使得瓶盖和
瓶子联结部分融化,而后又凝固在一起。
那也就是说,现在,要取出标本来,非把瓶子打破不可,不然,就没有第二个法子!
陈阿牛又喃喃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厉先生那么小心处理这个标本?”
原振侠自然答不上来,他道:“我们走吧,只要通过一些简单的化验,就可以有结果
了!”
陈阿牛却突然双手捧住了标本瓶,把标本瓶移近他的身子,看起来像是怕原振侠下手
去抢一来,当原振侠向他望去这际,他甚至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原医生......我
想厉先生......多半不会喜欢他收藏得这样严密的东西被人......再弄破......我想先从
肉眼可以观察得到的......来确定那是什么胚胎......如果达不到目的,再去化验!”
原振侠诚恳地道:“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陈阿牛忙道:“我这里参考书多,我想可以的......这样,你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不
行......就到你的医院之中去化验!”
当他这样讲的时候,他甚至把标本瓶紧紧抱在怀中!
原振侠实在有点啼笑皆非之感:“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好吧,我们再联络!”
陈阿牛现出一种十分抱歉但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原振侠心中自然不是很高兴,但也
无可奈何。
“那我告辞了!”
陈阿牛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不住地道:“谢谢,谢谢你!”
原振侠笑道:“你谢我干什么?倒是冯森乐博士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不知如何下台,
他曾对我说过,要求和你见面的,你想不想见他?”
陈阿牛道:“不必了吧,原医生,我想和你再次联络的,你......”
当他在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把标本瓶紧抱在怀中,原振侠甚至可以肯定,他对于整件
事,一定已想到了一个重大的关键,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原振侠向门口走去, 陈阿牛送了出来,原振侠忍不住道:“你准备抱着标本瓶送我到
门口?”
陈阿牛听到原振侠那样说,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小心地把标本瓶放在桌上,
陪着原振侠下了楼,一直送到门口。
原振侠在这一时间内,又对他说了几句话,可是陈阿牛心不在焉,全然答非所问。
原振侠离开之后,也一直在想着厉大遒何以如此处理一个生物胚胎标本的原因,可是
不论他怎么设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比较起来,还是第一个设想最合情合理:
那胚胎,是厉大遒的骨肉!
原振侠并没有主动和陈阿牛联络,他以为最多三天,陈阿牛一定会和他联络的,可是,
五天过去了,陈阿牛音讯全无。
到了第六天早上,原振侠拨了陈阿牛的电话,可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他
心中感到有点纳闷,但是未曾想到会有 意外发生。
第七末,他再试图和陈阿牛联络,而电话仍然无人接听,原振侠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
了。陈阿牛的生活范围十分狭窄,厉大遒在生,他和厉大遒生活在一起,如今,他简直是
一个人生活的,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所以也无法在任何其他人处,打听到他的行踪。
放下电话后,原振侠想了一想,决定在下班之后,去看他一次,一个沉缅在学术研究
中的科学家,有时不接听电话,也不算什么奇特的事。
可是当天,在他快要下班的时候,他却接到了冯森乐博士的电话,冯森乐博士的声音
充满了感激与兴奋:“谢谢你那位朋友,新激素合成之后,经过试用效果非常良好,我的
任务完成已经百分之百完成,各方面都十分满意,我自然也得到了可观的酬劳,你那位朋
友,我已经决定了,就算因之令我的名誉受到损害,我也要请他出来,和我一起进行日后
的研究工作。”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这位先生是一个怪人,我不能肯定他是否肯答应你的要求!”
冯森乐叫了起来:“世上没有人可以拒绝名誉、崇高的社会地位和大量的金钱的!”
原振侠想一想:“不是没有,只是很少!”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陈阿牛的一生,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孤儿,奇迹般地遇上了厉大
遒,他对于自己的遭遇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有什么奢求了!有的话,也就是希望自己在
医学上的创见得到实现,既然可以通过冯森乐来进行,他又何必再去追求什么?
冯森乐自然不知道原振侠在想什么,他在电话中继续道:”不行,我一定要见那位先
生,我的专机今晚可以到,一下机我就会来找你......说实话,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计划,
我需要他参加。”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自然,我也会邀请你参加。”
原振侠感到十分好笑,冯森乐博士的功利主义和太过市侩的处世方式使他有点反感,
所以他回答的语气,十分冷淡:“谢谢,我不会有兴趣!”
冯森乐大声道:“你会有兴趣的,这是一个有着十亿美元经费的宠大计划!”
原振侠更加反感:“我以为,科学研究多少和商业行为有点不同!”
冯森乐“啧啧”连声:“小伙子,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定是空前的科学研究。请你告
诉我,如果没有宠大的资金。怎么进行科学研究?”
他放下电话,心中想:自己对冯森乐士的态度,何以竟有了那么大的改变?若是在以
前,博士居然要邀请他一起参加研究,他只怕会高兴得直跳起来!是不是困为知道了博士
的成就,一大半是来自陈阿牛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也找不出正确的答案来。所以这一天下班之后,他暂且不去找陈阿牛,
回到住所,想静下心来,听听音乐,可是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拨了几次电话到陈阿牛处,
依然没有人接听。
到了晚上十时左右,门铃响起,原振侠把门打开,他在开门的时候,以为那一定是冯
森乐博士来了,可是门一打开,眼前一亮,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整个人都不禁
呆住了,在柔和的灯光之下,站在门外的竟然是海棠!
海棠穿着发淡雅的便装,整个人散发着自然而然的一种无形的光辉!原振侠看得呆了,
海棠淡然笑着:“来和你商量一点事,不准备请我进去?”
原振侠忙道:“请进!请进!”
海棠轻盈地走了进来,室内正充满了动人的竖琴音乐,海棠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
是无数优美的音符的化身一样,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海棠转过身来:“或者说,是请求你
一件事!”
原振侠本来想毫不考虑地说:“不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但是他突然之间,想
到了海棠的身份,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而改口道:“请说。”
海棠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在原振侠面前站定:“冯森乐博士会受邀请主持一项研究
计划,他会邀请你参加这个计划。”
原振侠点头:“下午,他提起过。”
海棠的神情有点紧张:“他提及了计划的内容?你答应参加了?”
原振侠摇头:“你这两个问题,我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海棠皱起了眉,当她皱眉沉思的时候,原振侠真想伸手出去, 轻轻将她眉心的结捏平
----这是绝对没有任何目的的。
男人都有助强扶弱的心理,眼看着这样美丽动人的女郎眉心打着结,总会十分不忍,
激于义愤,定有要令她解愁的愿望。原振侠扬了扬手,又垂了下来:“ 博士说今晚由你们
的专机送他回来,一下机就会来见我。”
海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他邀请你参加的目的。对不起,可能很伤你的自尊心他
不是要你,是想通过你,邀请这些年来一直提供医学创见给他的那位医学奇人!”
原振侠淡然道:“不会介意,我很早就会料到他的目的是这样!”
海棠突然踏前一步,几乎和原振侠是面对面了,原振侠在一刹那间,简直就像是触了
电一样,一动也不能动。而海棠又伸出自己的双手来,握住了原振侠的双手,握得相当紧。
原振侠手心中,这时冒出汗来,他已情不自禁要把海棠拉过来,轻轻拥在怀里了,可
是海棠的几句话,却令得他自美妙的、色彩幻丽的梦境之中,回转到现实中来,而且,现
实竟是如此的丑陋!
海棠半仰着头,用极迷人的目光望着原振侠:“博士来了之后,答应参加他的计划,
并且,定期把研究计划的内容告诉我们!”
原振侠又感到一阵僵硬。
这次的僵呆和上次的是完全不同的,在刹那之间,原振侠心中的失望,令得他不知如
何是好,海棠却还要继续着,她的声音仍然极其悦耳:“当然,你要什么报酬,我们都可
以答应!”
海棠在这样讲的时候,她美丽的脸庞上所现出来的神情,是一种强烈的、挑逗的暗示,
那令得原振侠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而且,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他是为事实的丑恶和
幻像的美丽之间的距离,竟然是如此遥不可及而叹息!
海棠,在外表上看来,是如此优雅动人的一个女郎,可是这时所做的事,却要引诱他
做间谍特务!
在原振侠闭上眼睛的那片刻,他感到海棠柔软身体靠了过来。原振侠震动了一下,拒
绝这样一位美丽异性的投怀送抱,简直是违反生理的行为!但是他还是轻轻地推开了她:
“好的,我先决定是不是参加,再谈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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