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惊魑夜 “唉,何必这么伤心呢,她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可能不老,不腐朽化尘?” 轻轻的笑语不知从何处响起,带着蔑然和讥诮,冷冷地,在夜空回荡。 “谁!”水影蓦地从伤痛中惊醒,厉声喝问。这声音不是方才离去的女孩, 宛转娇媚,应该是个成年的女子。难道,就是女孩临走前所说的种花人么? “水影姑娘,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么?呵,真是贵人多忘人呢。自从‘竹心别 院’一别,我可是天天都在想念你,今天你居然肯赏光驾临西歧山,我们自然会 好好地尽一番地主之谊,不然,怎么对得起你!”甜美的语声悠悠然说着得体的 客套话,每一字里却暗藏着冰冷的杀机。 “西歧山,这里是西歧山!”水影耸然失声,她听出了那个声音,记得那个 地方,竹心别院,那是一场惊魂的梦魇。说话的女人,就是苏冰,苏夫人,是僵 尸王妃,而这里,就是她的老巢。 “现在才想到么,可惜,已经晚了。”语声淡淡,像是稳操胜券。虽然不见 人影,但水影想起了说话的人用丝帕掩着嘴角轻笑的模样,那是个倾国倾城的美 艳女子,只可惜,她的美貌是很多的死亡拼凑起来的。 那个女子是早已死去了的,竟又在这里说话,但水影丝毫也无讶异,这一天 里,她遇到太多的怪事,连几百年前的自己都能出现;去世几百年的母亲都在她 面前从青春美丽,转瞬化为飞灰;那么死去的人为什么不能复生呢? 女子的语声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声音,奇怪而含糊的,“嗬嗬, 嗬嗬……”像是病人被痰堵住了喉咙,在用力地咳喘。 这声音竟像是会传染,第一声还未停止,第二声已接上,接着是十声、百声, 不一刻,远远近近,漫山遍野,皆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和重重的黑影,接 踵摩肩的拥挤着,摇摇晃晃,步履蹒跚,慢慢地向琉璃花地聚集而来,越来越近! 嗬嗬的呻吟和脚步在离花丛三尺远的地方停下,呈完满的圆形包围了花丛, 琉璃花不时折射出的明亮光芒,甚至可以照到那无数只正在挥舞的惨白手臂,无 数双紧盯这里的血红眼睛,无数张渴望饕餮的大嘴,那些嘴里翻出森然的雪白獠 牙,乌黑的舌头吃力地卷动着,发出唯一的音节,“嗬嗬,嗬嗬……” 四面袭来的浓重邪气逼得流火在鞘中铮铮鸣响,剧烈地震颤着,几乎要自行 越鞘而出。水影按住愤怒激昂的佩剑,现在,还不到出剑的时候。 正思忖着,就有光照了过来,是朦胧的淡橘色的光,幽柔而温暖。这样曼妙 的光晕,似乎不适合出现在这僵尸集会的荒山,但那荧光闪闪地亮着,一共四盏, 迤逦向这边而来。 灯光渐近,一行奇怪的队伍悠然地走近了这个僵持圈。挑灯走在前面的,是 四个美丽的少女,乌黑长发,雪白衣裙,掌着橘色纱灯,光晕正映在她们脸上, 那些女孩子的眼睛大睁着,眼里竟然没有瞳仁,白茫茫的一片。她们,是被僵尸 吸干脑髓的活死人,只比木偶多一口气。 跟在持灯人偶身后的,是两顶精致的紫罗小轿,每顶由四个强壮的僵尸抬着, 正疾步走来。 “落轿!”略前一点的轿子里传出甜美而熟悉的语声,两顶轿子应声放下。 水影冷笑,“苏夫人,原来你无论在哪里,都喜欢装出一副贵妇人的派头,有什 么用呢,再怎么装,骨子里也是恶心的东西!” “哟,水影姑娘怎么这样说话,知道你来了,我和大王心急火燎地赶来看你, 哪里怠慢了,恼得姑娘出口伤人!”从轿里出来的绿衫女子一边去掀旁边小轿的 帘幕,一边笑着回水影的话。 水影也没心思和她斗嘴,索性默然。遥看着她殷切地从轿里扶出一个披着黑 袍的男人,隔得远,看不清面容,但强大的邪气扑面而来,压得她向后退去,那 个男人,无疑就是西歧僵尸王。 水影看着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僵尸王,再看看他身旁的女人,哭笑不得, 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场时间的混乱,过去的,都回来了;死去的,都复活了。而 她被莫名的卷进来,生死难料,凶多吉少。 水影在这里茫然伤感,那边却已经摆好了桌椅,布上了酒菜,僵尸王携着王 妃,款款落座。苏王妃持壶斟满尸王的玉杯,“大王请满饮此杯,待妾身安排出 好戏与大王欣赏下酒。” “好,好!”大笑声中,尸王已饮尽了杯中酒,期待地催促,“是什么好戏 呀,爱妃快点拿出来,让本王开开眼。” “大王就是性急,什么都等不得!”王妃拍拍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 开始罢。” 随着吩咐,一直呆在圈外的大群僵尸蜂拥着冲过来,喑哑地吼着,手臂在空 中挥舞,满身腐败的恶臭弥散,水影强压住翻涌上来的恶心,向着外边看热闹的 女人厉喝,“你要干什么,不想让它们死,就快让它们退下!” 苏夫人竟是一愣,然后靠在尸王肩上,咯咯娇笑,“水影姑娘,你也太不讲 理了,今夜是十年一次的琉璃花开,他们是来聚餐的,你占了他们的地方不说, 还这么凶,你娘从来没教过你做人要讲理么?” 一句话触到了水影心里的痛处,她恨恨咬着嘴唇,正要拨剑,僵尸已冲进了 花丛,当真折下一枝枝琉璃花儿,塞进嘴里,咯嚓咯嚓大嚼。 “我种下这些花儿,就是为了他们呀,他们每隔十年吃上一次,身体才不会 腐坏。”苏夫人看着放怀饱餐的群尸,目光温柔慈爱,转而瞟向水影时,语声骤 然阴寒,“不过,我忘了告诉你,他们虽然是来吃花儿的,不过僵尸的胃口很好, 总是见到什么就吃什么,你呆呆 地站在那儿,他们不会看不见的……“ 她正说着,一条灰白粗壮的手臂已挟着腥风,直向水影抓来。她脚步微错, 闪身避开,而那僵尸呆滞的眼睛死盯着她,一抓不中,索性合身扑上。水影惟有 拨剑,金光闪过,拦腰而斩,腥臭的血雨漫天洒下,染上了晶莹剔透的花儿。 血腥让群尸兴奋起来,嗬嗬的嘶吼声中,它们一拥而上,抢食同伴的血肉。 水影眼看着它们吃着同类,惊怖难言。 两截残尸吃光后,更多的手臂伸向水影,她只能挥剑。剑光和血光交织成一 张诡艳凄厉的网,密密地纠缠在她眼前。她想吐,想喊,想夺路而逃,但她不能 停下,稍一松懈都可能会被吞噬。 僵尸是所有魔物中最低级的,它们不懂得任何术法,但它们不知痛,不知死, 只凭着一股悍勇之气横冲直撞。也就是这股气势使它们极难对付,除非一剑毙命, 否则即使是受到重创,只要有口气在,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这样惨烈的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水影握剑的手开始颤抖,衣衫已被抓破好 几处,僵尸的指爪是有毒的,只要被抓伤一点就在劫难逃了,她已是筋疲力尽, 而僵尸的数量却有增无减。照这样下去,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了! “大王,你看这出戏怎么样?”苏夫人举起杯浅浅啜了一口,脸颊生晕,巧 笑嫣然。 “精彩,真精彩。本王跟你打赌,那丫头至多再撑一柱香的工夫,就是孩儿 们的口中食了。” “哼,大王高估她了,一柱香?恐怕一柱香后她连骨头都不剩了!”苏夫人 冷笑着放下玉杯,轻轻的拍手。“啪,啪,啪”,清脆的三击掌。 听到掌声,僵尸们一怔,然后迅速改变了战术,不再是一个接一个前赴后继 地扑上来,它们三个一组地散开,将水影层层包围,然后一拥而上…… 流火猛地向空中挑起,金红剑芒似灼灼的阳光铺洒下来,僵尸们哀号着倒下, 趁下一批尚不及替补的瞬间,水影腾身扑出了花丛,扑向那两个正在饮酒说笑的 看客。胜负的变化来得太快,这两人似乎还没有反应,僵尸王端一杯酒仰头饮下。 而在他仰头的一瞬,凌厉的剑锋破空而来,直刺他的咽喉。 水影暗自狂喜,这个巧合的瞬间是天赐予她的,这一剑,是必杀的! 然而剑锋在离目标仅仅一寸的地方停住,再也无法推进。因为,有两根苍白 的手指挟住了它。 水影就这样僵住,无法进也不能退,眼睁睁看他的喉咙微动,咽下口中的酒, 然后慢条斯理的放下酒杯。身边美艳的妇人连忙为她斟满,她的笑容依然,似乎 根本不在乎水影的猝然发难。 “你的‘天罗剑’只练到五成火候,若是再进两成,我也不能如此轻易得手。” 尸王悠然说着,灰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不过以你的修为,又是女子之身, 能练成这样,也很难得了。” 水影心中的惊恐翻江倒海,她太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对手。她咬牙用力, 剑锋却纹丝不动,像是凝固在两座铁山之间。 “呵,你别白费力了,除非大王自己放手。”苏夫人挥挥手,正要冲过来的 尸群止步,喏喏退下。“姑娘也累了,不如坐下来喝杯酒,叙叙旧。” 水影冷笑,“我们之间,有什么旧好叙?”她说着话,左手突然骈指点出, 疾如闪电,直指尸王的眉心。 黑袍男人呵呵大笑,方才持杯的手,已擒住了水影的左腕,“这小丫头倒是 不拘泥,知道手指也能当剑来用。聪明,可惜速度太慢!” 水影咬碎了牙也是无奈,任她怎么挣扎,既抽不出剑,也挣不开手。尸王笑 吟吟看着她因用力而涨红的脸,“你这样的女子还真是少见呢,我喜欢,不如你 就做了我的侍妾罢。”他转向苏夫人,“冰儿,你说可好,你不会吃醋罢?” “大王说哪里话,妾身若能和水影姑娘同侍君侧,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吃 醋!”她的眼波瞟着水影,用翠色丝帕半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风情万种。 水影狠狠地把嘴唇咬出了血,恨不得现在天上就劈下雷来,把这些僵尸魑魅 全部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是夜空晴朗,云淡风轻,天似乎没有帮她的意思。水影几乎绝望,转头躲 开他灼灼的凝注,却瞥见了桌上的一把小刀。这把刀是苏夫人用来切香橙的,此 刻,她正把剥出的橙瓣送进尸王口中,两人卿卿我我,浑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握着剑柄的手陡然松开,尸王刚觉掌中一轻,短刀就挟着撕裂的风,猛砍 向他握着她左腕的手,他猝不及防,只得放手,水影用力掷出短刀,刺向他的胸 膛,同时回手夺剑。等尸王打落将至胸口的刀锋,水影已在丈余之外。手中剑光 连闪,斩落了几个僵尸的头,脚尖猛地踢开一个挡路的家伙,身形已借着一蹬之 力,飘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