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杨海晨走了的第十三天,周源跟婷婷和好了。 那天方相婷下了课,走到女生宿舍的大门,周源正站在那抽烟。 周源身上套著一件深红的无袖衬衣,结实的臂膀在阳光下泛著汗光,特别的引 人注目。 方相婷老远就瞄到他了,可她还是装著没有看见,若无其事地跟别人聊著天。 直到几乎要擦身而过,旁边的同学用手肘碰她,在她耳边笑嘻嘻的说,你男朋友呢, 她才肯往周源看过去,再装出一脸的吃惊与羞涩。 她心里大大舒了口气。周源终於来找她了。这几天她一直在等著,等周源的电 话,等著周源在她学校出现。自吵架以来,她的心情从起初的愤恨,换成後来的悔 意,再慢慢演变成最近的焦急。她怕,她怕再这样子拖下去,自个跟周源就真的就 这样结束了。这绝对不是她所希望的。 她清楚知道,自个还很喜欢周源,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可她知道自个现在 还不能失去周源。 她想起刚知道周源这人时,周源还是她一个学姐的男朋友。那时周源根本不知 道她这人的存在,她是苦苦暗恋了周源整整一个年头,花了无比的精神与毅力,才 能把周源从学姐手上抢过来。她不容许自个跟周源为了这种无聊的争执而分手。 本来,若不是周源先来找她,她也计划著要去找周源了。让她庆幸的是,周源 看来还是喜欢她的,周源也不想放弃她。因此当她在宿舍门前跟周源有了眼神接触, 她没再犹豫,没再闹多馀的别扭,爽快的走过去,冲周源温柔一笑,柔声说:“怎 麽,你不用上班吗?” 周源紧绷著脸,牵过她的手说:“怎麽不用,我刚出车呢,顺道来看看你。走, 咱吃饭去。” 婷婷不动,娇声细气的:“不用回公司啊你?” 周源看她一眼,搭上她的肩说:“怕啥呢,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婷婷轻轻依偎在周源怀里,甜蜜的笑了。她偷瞄著周源硬朗的侧脸,刚毅的下 巴,再一次庆幸自个终於跟他和好了。两人就像甚麽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在心里 告诉自己,周源这种男人,不可多得,今後必须更多多迁就著周源,她一定要把周 源绑得死死的,她决不能失去他。 跟婷婷和好如初以後,周源的生活充实过来,心境也终於变得没那麽寂寞。他 没有再像多初那样时时刻刻也念著给杨海晨拨电话了,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他觉 著自个一大男人,做事总不得太窝囊,总不能为著个兄弟,天天魂不守舍、坐立难 安的吧。 他很庆幸,跟婷婷和好以後,他终於回复正常。他心想,他这人,也真是耐不 得寂寞,没女人,就得有个兄弟让他好好疼疼,兄弟走了,他就必须把女人找回来 解闷解闷。倘若兄弟跟女人同时离他而去,这怕是会要了他的小命儿。 现在,周源顶多也是上班时给杨海晨发发短讯,内容无非也是“吃饭了吗?”、 “工作顺利吗?”之类,杨海晨有时回覆得很快,有时隔了个多小时才回覆,周源 也不介意了,维持著每天给他发两三短讯,不多,也不少。 等下班了,周源就会跑到婷婷的宿舍去找她。两人先去吃了饭,再手牵著手在 街上溜达,偶尔也会去看看电影。两人就这麽不温不火的相处著。婷婷有时候感觉 两人像是回到了初相识那段时候,可有时候,她又觉得好像比那时缺少了点甚麽, 好像两个人比从前更陌生了,每天见面不过是一种规律、一种习惯。 周源当然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那股闷劲,这种状态让他挺烦的,他想设法弥补, 可又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天吃过晚饭,周源有意领婷婷到宿舍附近閒逛,末了对婷婷说,我带你到我 那坐坐呗。 婷婷听罢心里一阵高兴,明白周源是有心制造机会予两人,可还是一脸顾忌的 说:“你室友呢?不会不方便?” “他出差去了。”周源轻描淡写般说著,再牵过婷婷的手说道:“走吧,那儿 今晚上没人,老彭他们撞球去了,不到半夜不回来的。” 周源这麽一点明,更是让婷婷面红耳赤了好一阵。回想他们过往的性生活,十 分规矩,两人都住宿舍,家里又都有长辈长驻,两人本来就很难得有同床而眠的机 会,好几次真憋不住,也是周源掏钱在外面开房间了事,次数真不多,刚开始交往 时还算挺频,到後来,一个月也就那麽一两回。 婷婷本身对性并不很渴求。她的第一次是给了周源,除了周源,她没有与其他 男人做过。所以她的经验,其实还很浅,她只知道最普通的做法,不晓得玩一些花 样儿。 相较起来,周源的性经验是丰富的。他第一次做那事是跟班上同学的姐姐,那 时周源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却甚麽都不懂,办事时只晓得一味儿 的捏人家,横冲直撞的,可那女孩却像是很受落,哼哼唧唧的娇呻著。周源还记得 完事後,那女孩一巴掌拍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说了句,唤一声姐姐呗,你给我唤 一声,以後随时想要姐姐我随时给你。 往後周源又跟很多不同的女孩做过。他渐渐明白到,跟女孩子**,其实也需顾 及对方的感受。只是周源始终不习惯在床上特意讨好女方,他比较偏爱让对方服侍, 他不想连办事时自己也得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觉得怪没劲儿的。 这也是周源跟方相婷永远无法在床上彻底配合的原因。 今儿个也是一样。两人在周源的宿舍转了一圈,婷婷装著好奇的样子东张西望, 其实心思完全不在上面。後来周源主动站到婷婷旁边,从後搂过她的身躯,婷婷转 过身来,羞涩地回搂著周源,两人开始亲吻。 亲了好一会,婷婷坚持要关灯,周源心里纳闷,他俩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他 不明白为何要做这麽多的前戏,为何非关灯不可,为何不能爽快一点,可他还是耐 著性子把灯关掉。 黑暗中两人又继续拥抱著亲吻。周源终於有点动情。两人踉踉跄跄的倒在一床 上,周源压在婷婷身上,开始脱自个的衣服。脱了个精光,周源欺上去,开始解婷 婷衬衣的扣子, 婷婷羞涩的低著头。周源解到第三个扣子,婷婷也有点激动,闭 上眼,搂著周源的脖子又吻了好一阵。 可吻到一半,周源突然停了动作,婷婷本来正忘情的抱著周源,此时奇怪地睁 了眼道:“咋了?” 周源拉起了婷婷,沙哑著声音,在她耳边道了句:“咱不在这床做,这床不是 我的。” 婷婷无奈地只好跟著周源移到另一张床上去,心里对周源的疏忽很有点不满。 往後两人又在周源的床上亲亲抱抱了好一阵,婷婷的欲火很快再次被周源撩起,周 源看著婷婷在激情中红扑扑的脸庞,也很有点感觉。 两人折腾了好一段时间,周源几乎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认真的把该做的 事儿都办成了。完事後,婷婷趴在周源胸膛上,很快睡著了。 周源眼睁睁的盯著天花板看。他这次其实不很尽兴。他回想起刚才的整个过程, 婷婷也像是死鱼一样,一动不动的躺著,只偶尔发出低低的呻吟,腰身也是一直板 著没摆动半点,周源感觉就像是在操一尊蜡像!更让周源吃惊的是,婷婷居然到最 後也不愿意把胸罩脱掉,这实在让周源费解,他们明明不是第一次做,他也不是没 看过婷婷的裸体,为何婷婷还是要这般不知情趣,别别扭扭的。 周源很是失望。他这人也是个正直的主儿,跟婷婷闹别扭这段期间,他完全没 有在外边沾花惹草,性生活他也是很久没有过了。只是没想到,憋了这麽久,婷婷 竟是半点没能满足他。 这真是让他欲哭无泪。他忽然又有点想念杨海晨。 杨海晨在东莞换了两家酒店,也是公司安排不周之故,杨海晨这人一向逆来顺 受,对这没有太多的抱怨,倒是同行的小陈,怨声载道,用脏话把上头的人都骂了 个遍。 杨海晨後来住的那家酒店,更近市中心,比之前的要豪华一点,在一楼的餐厅 旁边还有一小酒吧。接下来的几天,杨海晨每天做完了工作,也会跟小陈到那酒吧 消遣。 小陈有一个比他小五年的女朋友,跟杨海晨熟络一点以後,小陈便给他看他那 女朋友的照片。 照片中小陈跟那女孩脸贴得紧紧的,那女孩双眼特有神,张开口笑著,腮边一 对酒窝儿额外可爱。看得出小陈跟他女朋友恩爱得紧,就是在杨海晨面前聊起她, 小陈也总是“我家小瑜”、“咱小瑜”的唤著,腻得不行。 这晚上在酒吧,小陈聊起他女友,刚巧他女友发了一短讯到他手机来。看著小 陈甜丝丝的回了短讯,杨海晨禁不住打趣道,你家小瑜老是给你发短讯,却从来不 见她给你拨电话,是不是嫌你罗唆了? 小陈闻言笑了笑,呷了口啤酒,淡淡的说:“她其实是个哑巴。” 杨海晨还以为他开的玩笑,奇怪道:“你这是甚麽话儿呢?” 小陈却一脸认真:“不,真的,她讲不到话儿。” 杨海晨听罢心里一惊,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儿,小陈从来没向他提起过。小 陈只总是夸他女友乖巧,脑筋好,晓得写科幻小说,晓得弹钢琴,晓得画扫描。 杨海晨心里很是歉疚,正要赔罪,小陈却是摇摇头打断了他:“没事儿,你别 介意。小瑜她年轻时遇过车祸,下半身基本是废掉了,脊椎神经也伤到了,走不到 路,也讲不到话。”看杨海晨还一脸自责,有口难言的样子,小陈居然笑了一下: “真的,你别这样子,好久的事儿了,你真甭介意。哎,你看,我起初就是怕你尴 尬才不把事儿说出来的,你看你看,我没算错呗,你看你这一脸的苦相。” 杨海晨这才勉强的扯出个笑容,心里却还是无法释怀,愧然的说:“我之前, 真完全不知道这事儿,我是真没想到。哎,你看,你看我刚都说啥屁话了。” “没事儿没事儿,别放心上!”小陈大力拍拍杨海晨的肩膀:“来,咱不聊这 个,多没劲,咱来喝酒,来来来!” 然後小陈就真喝醉了。他喝醉以後的话题就更是离不开他女朋友,杨海晨听著 那叫一个心酸。 小陈说:“我认识小瑜都五六年了,可那事儿是一次都没干过。也不是没尝试 过,可她那腿,真全毁了,盘骨也破了。医生说过是可以的,可我抱著她一坐上来 她就痛的掉泪,你知道,她声音都发不出来,也不能喊痛,只能一个劲掉泪,我一 看她哭,我还哪里敢继续,当场就蔫了,几次也那样。 “你是不知道我们多痛苦。我去看心理医生,那老头跟我说,说我如果是爱她, 我们根本可以没有性,说爱跟性是两码子事。我说那他妈根本就是放屁!歪理!我 爱她,我想跟她上床,就是那麽简单! “你不知道,有一次我都忍不住了,跪在她跟前就自慰了,完了就趴在地上痛 哭,我觉得我真他妈不是个男人!小瑜看著看著也哭出来了,她执起我的手,在我 手心划著,她说,明哥,你找女人去吧,我不介意的。我冲她摇摇头,她就扇我一 巴掌,又在我手心写著,说你不去找,我就跟你分手。 “然後我就真的跑旅馆去了。你说,我还是不是人。我找来一个卖的,连她的 脸也没看清,就扑上去把她压床上。可当我头昏脑涨的撕著那女的的衣服时,我手 机响了,我喘著粗气跑去接,那边甚麽声音都没有,可,我,我还不知道吗我,我 立马就哭著跑了回去。我告诉她,我他妈不是人,我以後不会了,就是今生也无法 做那事都好,我也不会碰她以外的任何人,我怎能做出那样的事……” 说到後来小陈都哽咽了。杨海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他想,圈内的惨事他是看多了,可其实即使活在圈子外,也不一定就是能幸福 的。这世上残酷的事情太多了。 宿舍的床很小,睡两个人是挺勉强的。 周源睡著了一个小时不够就醒了,右肩一直让婷婷的头颅压著,麻得紧。 他伸手推了推怀中的人:“起来吧,很晚了。” 婷婷慢慢转醒,睁开眼睛,迷糊著说:“几点了。” “十一点多了,起来吧,我送你回去。”周源边说边坐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 递给婷婷。 婷婷没接,翻过身又睡下来:“我今个不回去了,就在你这留一宿呗。” 周源皱眉:“这怎麽行,来,别闹,快起来。” “我说认真的,这麽晚了,宿舍不让进的。” 周源真万万想不到会这样,他忖度一会,还是伸手要把婷婷拉起来:“那我送 你回家去吧。” “不太好吧这?”婷婷家里父母也在,她今天没说过要回家,心想父母肯定都 睡下了,若惊醒了他们,她要怎麽解释?再说她现下累的紧,刚在床上睡得正香, 看天又这麽晚了,她根本不想动身。再看看周源这种态度,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她 心想我是你女人,睡你的床怎麽了,在你屋里过夜怎麽了,还让你丢脸了不成? 这头周源对婷婷心中的不满浑然不觉,还放柔声调哄著她说:“把衣服穿好再 说吧,当心著凉,来啊,快,别赖床上了,啊?” 方相婷听罢却是心里一沉,瞅著周源轻蔑地笑了起来:“周源,我说你这死性 子怎麽就是改不掉呢?你说那麽多,无非是怕明个让你那些同僚瞧到了我,失礼你 了吧?行,我明个一天亮就走,那还不满意吗你?” 周源让方相婷把痛处戳了个遍,自然一阵窘迫,可言语间却还是不愿认输,含 糊著说:“你撒啥疯呢你,胡说八道,咱宿舍这床多挤呀,我是怕你睡不习惯呢… …” 方相婷看周源这模样,心里又是一阵耻笑,可她想起自己之前曾叮嘱自己得好 好对待周源,多多迁就他,又想他俩才刚和好不久,也是不想为了这种破事儿再闹 意见,便也放软了声音说:“我不怕挤,刚就睡得好好的。” 周源又皱了一下眉,掏出一根烟点著。他这人,一不耐烦了,就想抽烟儿。吞 云吐雾了好一阵,他终於憋出句话来:“你不怕挤,你不怕我还怕呢,我右肩都让 你压得全麻了。” 方相婷真觉难以置信。她心想,周源这人真不可理喻,真不是男人。她自个都 让步了,周源竟还咄咄逼人,三更半夜的,他女人只穿个胸罩躺他床上,他自个没 甚麽事儿,居然要把她赶走! 方相婷在心中把周源骂了个遍,可最终居然还是没有发作,而是好言好语的对 周源说:“你要真怕挤,我睡你室友的床也行。”又补充一句:“我明早也有课, 我是真的天亮就得走,你那些同事不会看到我的。” 她这话说完了,周源心里却是更不愿意,他不想让婷婷睡杨海晨的床。他心里 烦得紧,他开始有点後悔把婷婷带来了。看著这个只穿著个胸罩,坐他床上喋喋不 休的女人,他心中居然泛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忽然很想让耳根清静清静。 他就不明白,跟杨海晨同寝室了一个年头,他从来没感到过半丝厌烦。可现下 他不过跟婷婷共处一室了几个小时,他就浑身不自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把 婷婷马上送回家去,自己再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或是给杨海晨拨个电话,痛痛快 快的聊上一个晚上。 为何会这样呢?从前也不是这样子的。回想从前,他跟婷婷也尝过再外面开房 间,双双渡过一宵,那时他感觉也是甜蜜的、快乐的。是不是因为他习惯了跟善解 人意、温驯乖巧的杨海晨相处,因而无法再忍受婷婷那种任性娇纵的性格呢? 周源站在床边,就这样跟方相婷对峙了好一会。最後,他叹口气,按灭了烟头, 弯腰给婷婷拽好了被铺,柔声说:“你睡这床呗,我睡那边,明早咱一起去吃早餐, 我再把你送学校去呗。” 婷婷看周源终於放软了态度,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心里想,周源这人有时 虽不讲理,大男人主义,还喜欢过份执著一些破事情,可说到底,他还是愿意迁就 她这个小女朋友的。她想,自个在周源心中,还是有一定的份量。 这麽想著,婷婷便浅浅的笑了,也想冲周源说几句好话,没想周源却是掉头往 门口走去,便急急的说了声:“你去哪呢?” 周源在门边朝她笑了一下:“没事儿,你睡吧,我去洗把脸。” 站在楼道里,周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怔怔的盯著那小小的营幕。 杨海晨还有两天就回来了。 这些天他是少了给杨海晨拨电话,他一直没有觉得怎样,可此刻,他忽然觉得 好累好累,很想找杨海晨说说话儿,把心中的郁闷都告诉杨海晨。可转念又想,其 实也没甚麽好说的,他也不是跟婷婷吵架了,婷婷也不是做错甚麽了,他俩刚还在 床上翻云覆雨呢,他应该高兴才是。他根本没有甚麽值得向杨海晨抱怨的。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很有给杨海晨拨个电话的冲动。他觉得那样能让他的心 情好起来。他是真的这麽觉得。 看看表,十二点了。不知杨海晨睡下了没有。 最後,他发了一条短讯过去:睡下了吗?然後就蹲在地上等。他想抽烟,可火 机却让他遗在房间里了。他只能叼著一支没点著的烟,一边翻看著他跟杨海晨之前 的短讯。 不一会,杨海晨回覆了,写道:没有,还早著呢。 周源便又发了一条过去:在工作吗?这麽晚了。 这次杨海晨回覆得比较慢。其实杨海晨到现在还挺不习惯发短讯儿,他其他的 朋友也不流行这一套,他只有跟周源才会玩这个,因此他到现在用手机打字还是挺 慢的。 周源蹲地上等了都快十五分钟,还没收到回覆,不耐烦了,便又发了一条:是 不是在工作呀?这麽忙? 又等了好几分钟,杨海晨终於发过来一条:不是工作。我在酒吧呢。 周源看完立马就拨了通电话过去。电话一接通,他劈头盖脸就朝话筒哮了起来 :“这麽晚了你还在酒吧?!你胆子倒是大啊你!我说你怎麽就这麽爱玩?啊?你 不是去工作的吗?一点点空暇也不放过?” 杨海晨在那头本来正在听人家小陈诉苦儿,也正是苦恼著要怎麽安慰人家,电 话一震起来,他是看也没看就接了,没想却被人这麽哮了一嗓子,他一时间也有点 儿懵,愣愣的说:“你这是……你谁啊你?” 周源几乎气昏了头:“我谁,你刚还给我发短讯儿,现在就不认识了!” “周源?你怎麽了你?” “你小子找抽呢?玩儿这麽疯?” 杨海晨哭笑不得:“我哪有玩儿啊我。” “那你这麽晚了不睡觉在干嘛?” “我在酒吧呀。” “那不叫玩儿?” 杨海晨更是笑出来了:“玩儿甚麽呀,我就坐坐呀。”这时旁边小陈扫掉了一 个空酒瓶,伸手又要开一瓶,杨海晨一个把他拦下来:“别喝了。” 周源在电话那头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心里一阵烦躁:“怎麽了呀?” “我那同事,喝多了。哎,我得先把他搀走,我回头再拨给你啊?” 周源淡淡的“哦”了一声,心里不指望杨海晨真的会给他回甚麽电话,他从来 也是这样子。老实说,他挺恨杨海晨这种习惯,好像把你打发掉了就算,挺不把人 放眼内的感觉。可转念想想,这其实又没甚麽,太介意,反倒显得自己女人气。他 本身也不是有甚麽重要的事情找人家呀。 杨海晨回来的那天是星期天,周源老早跑到车站去接他,没想也碰到了大雄, 两人互相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其实心里是各有所想。 大雄心里不是滋味,他心想,你谁啊你,他妈跑这里来干什麽啊你。 周源则是有点儿後悔,他骂自己怎麽没想到这家伙也会来呢,现在这状况多尴 尬啊。然後他又发现这大雄态度挺不友善,心里便禁不住骂道,拽啥拽,我来看我 弟弟还到你管了?傻逼! 杨海晨下车时,大雄笑著上前,两人愉快地抱在了一起。那拥抱没有半丝暧昧, 但周源看著心中却是很不舒服。他忽然感觉到了自个身份的突兀。他从没有像此刻 这般强烈地感受到,杨海晨对那大雄跟对他自个的态度是那麽的不一样。 杨海晨不会给自己任何拥抱,他只会给他一个友好的微笑,他只会客气地拒绝 让他帮忙提行李,他只会没心没肺地问他跟女朋友和好了没有。 周源心里忽然泛起一种不平衡。 跟杨海晨分开了这麽久,他承认,他的确是想念他的。他本来以为杨海晨回来 的这一天,他能跟他痛痛快快的刷上一顿,天南地北地瞎侃,再一起回宿舍去休息。 是的,杨海晨出差的这段时间,让他明白到,他的确很享受跟杨海晨相处,杨海晨 安静的性格,总能给他一种安心、愉快、简单的感觉。这些是婷婷永远也无法给予 他的。 可是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的看著大雄搂著杨海晨的肩膀,大摇大摆的在他前面 走著。周源心中那股不平衡越发的扩大,再扩大。这股不平衡,让他开始憎恨起这 个叫大雄的人,憎恨起他与杨海晨之间那种不寻常的关系。 他再一次思考到一个问题:为何杨海晨会喜欢男人? 他想,要是杨海晨不是同性恋,他是不是就会更一视同仁一点?是不是就不会 只听那家伙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总是不把他自个的话放眼内? 周源实在受不了现在这种状况。他一心一意的对杨海晨好,把他看作自个弟弟, 疼他疼得比疼自个的女朋友都要厉害,可到头来,杨海晨还是只把那家伙放心上而 已。他根本不稀罕自己对他的付出,他不愿拿自个的钱,他总是不听自己的话,就 是替他提一下行李,他也拒绝。 周源忽然觉得很悲哀。他觉著自己特犯贱,特窝囊。他想,他从前真不是这样 子的,是甚麽时候改变了,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杨海晨发现周源最近对他的态度有点儿奇怪。 自从从东莞回来了,周源就显得有点儿闷闷不乐,常常一个人坐著走神儿。 杨海晨向技资那伙人打听过,知道周源已经跟他那婷婷和好了,心里想周源许 是为别的甚麽事儿烦心,想是人家的私事儿,便没有过问。 可是渐渐地,杨海晨开始觉著有点不对劲儿。他发现周源这阵子总是直愣愣的 盯著自个瞧,特别是他走神儿的时候,总是慢慢地眼神就会飘了过来。 杨海晨心里有点发毛,他不知自个是不是有甚麽得罪周源了。他思前想後,觉 著周源是自他出差回来後,态度才变的,他就更想不通,是不是他出差期间发生甚 麽事了? 杨海晨把老彭抓过来问了一遍,老彭想了想说,那小子呀,最近是有点儿…… 蔫蔫的,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也没听他提过。哎,我就是说呀,那小子,你别看 他这样儿,老冷著张脸,其实挺多想法的。 杨海晨便急急的说,会不会跟我有关?他最近好像有点……敌视我的感觉。 老彭听罢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我看不是,我看那小子其实挺看重你这朋 友的。也不瞒你说,周源他啊,从小朋友就不多,你知道他那性子,老板著张脸, 跟甚麽似的,也不怎麽爱说话。而且啊,你知道他挺有女人缘的,隔邻学校的女孩 也爱往他身上黏,多牛逼呀。念书那时候,就挺多同学看他不顺眼,老找他麻烦, 他一天到晚的跟人打架,根本没几个哥们啊。 “後来他老爹都走了,他得养活他老娘,书也不能念了,那傲气也给挫了,人 是圆滑了点,你看他现在,也挺好相处的对不?可,哎,也许他骨子里还是有点傲 吧,还有那*** 牛脾气,你也不是没见识过对不对?所以啊,你看,他朋友还是没 几个。” “不是有你们吗?”杨海晨说。 “我们?”老彭哼笑了声:“猪朋狗友,我们算得了啥呀。” 杨海晨不吭声。 “不是我吹,周源真挺看重你这朋友的。我们一伙人都有眼看的。你不知道, 有时候他在我们面前提起你,夸你啊,那眼神,妈的,多神气啊,像跟你有亲似的。 我从前是真没看过他这样子,你说,我们一伙人认识他都挺久了,有谁能让他这样 过呀?” 杨海晨听罢,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心中则泛起一种温暖的感觉。 老彭继续说:“我看他最近是真的有心事,我猜不一定跟你有关,也许是家里 出事儿了吧,我也不知道。哎,我说,不然,你找他谈谈呗?怎样?我想他会挺愿 意跟你说的,真有事儿的话。” 当晚杨海晨旁敲侧击的问周源,中秋你回家吗? 周源说,回啊,当然回,不然我妈怎办。 杨海晨便又问,你母亲好吗? 周源说,好啊,天天打麻将呢,多快活。 杨海晨看著周源毫无波澜的表情,实在瞧不出有甚麽,又不好再问下去,心想 他也许不是为家里的事烦,便也作罢。 他想起老彭建议过他直接跟周源谈谈。可他想了想,决定先不这麽做。他心里 还是隐隐觉得周源好像对自己有甚麽不满。他觉得要是直接问了周源,他自己也会 挺难堪的。他还是打算把这事拖一拖再说。 事实上,周源的确是为了杨海晨的事儿心烦。 自从到车站去接杨海晨以来,周源心中那股不平衡的感觉就没有停止过。 他总是禁不住想,明明大家都是男人,明明大家也对杨海晨好,疼他宠他,为 何杨海晨偏偏只把那人放眼内,而不把他这铁哥们当回事? 他想,也许如果杨海晨不是同性恋,如果他的恋人是一个女孩,那他自个心里 可能会好过一点。他总不会窝囊到要去憎恨人家一个小女孩吧?他的确是这麽想。 而这种想法更是让他禁不住一再地去想一个问题:为何杨海晨会喜欢男人? 男人间的感情,是怎麽一回事? 这是周源得知杨海晨是同性恋以来,第一次有兴趣要去了解同志之间的事情。 而且他也不是想想了事,他是真的付诸行动,跑书店去了。 在书中,周源的确了解到不少有关於同性恋的事。可那些书上写的,多是一些 医学上之分析,片面之词,不足道矣,却还是能让周源大开眼界。 书上有一学者说,其实所有人类多少也有点同性特质。周源抽了一下鼻子,口 里骂了声“狗屁”,心中却是半信半疑。 然後他又看到,“同性恋感染爱滋病的机率较一般人高”。周源这次没骂出来, 心中却是半点不愿相信。 最後,有一句话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念了一遍,没甚麽反应,翻到下一页,看 了两眼,接著又翻了几页,却发现自个好像半只字也看不进去了。他扒了一下头发, 翻回之前那一页,又把刚才那句话读了一遍。往後他总是有意无意翻到那一页,把 那句话念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突突跳个不停。 “同性恋也会对异性恋人产生反应。”这句话那一整天都在周源脑海中漂浮。 周源心里觉得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他想他是早就知道了,这根本不是甚麽 新事物。可他还是禁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再心中叨念著那句话。 再然後,周源喜欢上了走神儿。而他走神儿的时候,一般会想到杨海晨,眼神 亦不自觉的往他飘去。 他开始後悔自己看了那些有的没的的书。他发现自己总禁不住回想自己在那些 书上所学到的事,而且还总是不自觉的把杨海晨跟那大雄套在那些事上。这对他来 说根本是一种折磨。 其实,书上所写的,顶多是一些情感与心理上的分析,几乎没有同性恋生活上 的描写,可看过那书,周源是知道了,同志间的确有**之存在。每每想到这里,周 源就一阵面红耳热,他根本不敢想像下去。 然後他又想起,他曾亲眼看过杨海晨跟那男人亲嘴。那一幕,即使现在回想起 来,周源仍然觉得无比震撼!他自个不是没有跟女人有过火辣辣的热吻,可,那不 一样,太不一样了。那是两个男人!两个男人居然也能吻得那麽缠绵,那麽难离难 舍,周源几乎无法相信! 看著眼前温文、乖驯的杨海晨,周源根本无法把他跟那个激情的人联想到一起。 他再一次警觉到一个事实,杨海晨是有两面的,他其实要比表面野得多。 然而,这种想法,只会让周源心中那股不平衡、不甘心越来越剧烈。他想,再 这样下去,他终有一天是会崩溃的。 八月末,周源过生日。杨海晨给他买了一个zippo 火机,趁工作的空档,跑去 塞了在周源手里。 杨海晨认识圈子里挺多人都爱用这牌子的火机。其实他有点担心,据他的观察, 圈子内外的人在品味上总有点差别,他担心周源会不喜欢这种花巧的东西。 可幸,周源收到礼物时,十分高兴。一个劲儿的问,是你买的呀?你自己去买 的? 杨海晨看他笑得眼睛都要看不到了,总算舒了一口气,也笑著说,挑了一整天 呢我。 周源听罢更是乐上天了,居然当众揽过杨海晨在他头顶上香了一口,乐呵呵的 说:“好弟弟!真不枉哥这麽疼你呀。” 後来杨海晨提议叫上技资的人刷一顿去,周源却不同意:“他们?得了吧。甚 麽生日不生日的,他们不来这一套。管你去死呀他们。” 杨海晨便说那好,我们两人吃,我请客。 周源还是摇头,说我不想到外面吃。 杨海晨没法子,便说那我买些儿熟食回来,咱在寝室吃。 周源听罢当即兴致勃勃的说,好,那我买酒。 当日杨海晨下班了後,便跑店子去买了几个菜,他知道周源爱吃鱼香茄子,便 特地让师傅多给他添了些。然後他又煞有其事的跑去买了个小小的蛋糕,他向店里 的小姐要了一支蜡烛,小姐偷瞄了杨海晨两眼,又送给他一个写著“生日快乐”的 小牌子,让他插蛋糕上。 回到寝室,也七点多了,周源正靠在床上抽烟,床底放了一胶桶子,里面放了 三十来罐啤酒,用冰镇著。 杨海晨换了衣服,把熟食一盒盒拿出,周源凑过来帮忙。当他看见那盒盛得满 满的鱼香茄子,他心里又是乱感动一把的。 两人吃过了饭,又灌了不少酒,杨海晨才慢斯斯的把蛋糕盒子拿过来。周源两 眼放光,说你还买蛋糕了? 杨海晨冲他笑了笑,把盒子打开来,才发现蛋糕已溶掉不少。周源哭笑不得, 嘴里说你买蛋糕了干嘛不吭声,会溶掉呀,心里则是高兴得不行。他心想,自个都 不知多久没过生日了,杨海晨今天的大费周章,让他乐开了花,他没想过杨海晨对 他也会有这麽细心的时候。 杨海晨看著那软趴趴的蛋糕儿,十分苦恼,心里暗骂自己糊涂。拿出蜡烛,勉 勉强强插了上去,可那生日快乐的小牌,是怎麽也插不上去了,一插上它就歪歪斜 斜的倒下来。 周源笑著说,行,行,别插了,没关系,有蜡烛就够了。 杨海晨说,那点蜡烛吧。 话音刚落,周源就变法儿似的掏出那zippo 火机,冲杨海晨鬼马的眨眨眼睛, 小心的把蜡烛点上。 杨海晨跑去把灯关上,又跑了回来。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盯著那点火光,忽然 不知道下一步该怎麽做了。 周源说:“你是不是该给我唱个曲子呀?” “甚麽曲子?”杨海晨抬起脸,在火光中他脸上的轮廓阴影摇摆不定,周源看 得有点眼花,感觉很不真切。 “甚麽曲子!生日曲呀。” “唱甚麽唱,两个人有甚麽好唱的,你把蜡烛吹熄吧。” “才点著又吹熄?你就唱一个呀,不然真不知有啥意义呀,快,又没别人在, 怕甚麽。” 杨海晨听罢,心想今个是周源的生日,也是不想扫他的兴,便也心不甘情不愿 的哼了起来,可才哼了一句,发现周源在对面吃吃笑著,心里觉得怪难为情的,便 又停了下来说:“不唱了,多别扭。” 周源这会更是朗声笑了起来。杨海晨踢他一脚,笑骂著:“疯子,死疯子,给 我把蜡烛吹了,我要开灯了。” 周源说,我还没许愿呀。 杨海晨没好气:“那就快呀。” 周源便笑著闭了眼,心里随便念了句“心想事成,身体健康”,睁眼把蜡烛吹 了。 开了灯,两人发现那蛋糕又溶过去不少,两人看著那堆奶油,是半点提不上胃 口,象徵式扒了几口,便把它给丢了。 吃完了蛋糕,周源兴致还挺高,又给两人各开了一罐啤酒,坐到自个的床上, 在身边拍了拍,冲杨海晨说:“来,来坐坐,咱哥们俩来聊个天。” 杨海晨听话的坐了过去,周源顺手的揽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周源点著一支烟,手里摆弄著那火机。杨海晨也点 了一支烟抽著。他想起,自个好像是从大学就没抽过烟了。 两人起初尽是聊一些不著边际的话题。聊了一会,又两人都沉默了。周源发现 自己有点喝高了。他平时酒量一向是挺好的,可今天,才喝了八九罐,他居然就有 点昏沉的感觉。 杨海晨也像是让周源快乐的心情感染了。他想起周源这一年来对自己的照顾, 决定今晚上就跟这好兄弟放纵一下,便仰头又灌了一口酒,蓦地眼角馀光瞥见周源 又盯著自己瞧,他也没多反应,继续直愣愣的看著前方,若无其事。 然後,不知过了多久,周源突然开腔:“海晨,我觉得你这人,挺让人摸不透 的。有时候,我觉得你挺不把人放眼内的,可像今天……今天我是真高兴,都多久 没人给我过生日了我。我想,你其实,也挺重视我这兄弟的吧,对不对?”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