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脚上钩住的岩块突然也一震,罢了,本来心里的退堂鼓打到了第十八章,白搭了。 我借力上翻,可不翻还好,一翻,崖壁再次松落,我的优美动作戛然而止,跟着大 坨土块整个人掉了下去——哈姆雷特呀哈姆雷特,早知道最后还是要给一剑刺个对心穿, 你当初念啥劳什子诗啊,有时间多吃两顿饭不是上算得多? 不管怎么样,我算是下来了,这一跤摔得不轻,嘴里腥甜腥甜的,看来有牙齿阵亡。 身上脸上都是厚厚实实的土,呼吸困难,腰很疼。我心里嘀咕,我这样大概比从前 被皇帝赐死活埋的宫女还惨吧,最少人家牙齿是齐全的呀。躺了一分钟,脑子清楚过来 了,我费力地挪动身体,想把自己挖出去。 一只脚踩上了我。嗡的一声我思维都凝固了,紧接着我变成了一只大萝卜,被人拔 了出来——真的是拔了出来,我头皮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提到了半空。 有双眼睛看着我,奇怪地说:“人类?” 四周很黑,没有天色,隐约可见奇异的黑色雾气飘荡。目力所及,只能见到身前一 两米。不过也已经够了——好像提母鸡一样提着我的,是个老头儿,个子特别矮,眼睛 小得看不到瞳仁,脸上褶子重峦叠嶂,头发稀稀拉拉,隐隐发出一丝光来,是纯粹的银 色。他说“人类”两个字的声音,如同机器合成一样毫无变化、毫无感情。 我运气想要挣脱他,却发现自己全身仿佛凝固住了一样,甚至连脑子都有点昏,丝 毫用不上力,然后听到这怪老头自言自语:“也好,让那些食仔补充一下,不然走不到 牧场了。” 他一松手,我一屁股落在地上,正坐在一块尖角石上,我杀猪一般叫起来。 叫得这么凄惨,首先当然是因为龙椎骨受挫甚重,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看到了做梦 都不愿意见到的东西。而且不是一个,是很多—— 吸血鬼。 若干年前,我最爱的一部电影叫做《夜访吸血鬼》,主演的三大男星统统风华绝代, 倘若被吸血鬼咬一口可以长成那样,吃老鼠我觉得都可以商量。等当了猎人,我居然在 联盟卷宗里看到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吸血鬼这一票东西,其激动心情无以言表,当即狠狠 拍了梦里纱一记马屁,拍得他受惊不浅,以为我转性。 两个月后,东京地区爆发吸血鬼世界中的“圈养人类派”与“和平共处派”的大规 模内战,全球三星以上的猎人全部征调往东京守护重要中枢机构和建筑,以免遭到破坏。 我当时虽然是一只小小菜鸟,但在亚马逊实习居然全身而退,也是一盏好油灯,所 以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也被派去协同送死。 我守的是巨蛋体育场,是夜,果然有圈养派的死战分子来犯。幸好与我一起站岗的 是非洲来的师兄,眼看打不过,该师兄奋起施展独门巫术毒喷嚏,终于成功逃离魔嘴。 我与吸血鬼仅仅打了一个照面,人生光明面就幻灭了一大部分,遭遇之惨,完全可 以媲美看到自己奉为圣洁的梦中情人在剃脚毛。那些阴沉的、邪恶的、充满黑暗欲望的, 最重点是,丑陋的脸,深深留在我的记忆中,令我一再想起电脑游戏《大富翁》中沙隆 巴斯的一句话: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现在,这些裹在黑色的长衣里、戴着黑色帽子的生物,带着他们骨头嶙峋、皮肤斑 驳的丑脸,不知从哪个鬼地方冒出来,在我惊觉以前,已经把我围在了中心,渐渐逼进。 已经听到他们闻到人类血液气味后咽口水的汩汩声,我缩起身子,紧张地静立着, 突然肩膀上一凉,五根雪白弯曲的手指搭上来,紧接着一阵风夹裹着非人的恶臭向我脖 子袭来。我大叫一声,头一偏,顺势张臂拷住一个尖尖的脑袋,猛力往地下一摔,咚, 真的有只吸血鬼被我摔在了地上,三角眼睛直愣愣看着我,半点表情也没有。真奇怪, 难道我两年停职,功力反而突飞猛进? 环顾四周,其他吸血鬼继续逼进,这一次是一只比较小的冲过来,张开双手想掐我 的脖子,一边嘴角开裂,长而血红的舌头弹卷着,垂涎近在咫尺的美食,不过他模样虽 凶恶,步子却十分缓慢呆滞。我不费吹灰之力,一个扫堂腿就把他放倒。 这种效果,绝对不是我能力质变的成就。对吸血鬼的身体能力我是有研究的,他们 平地单腿跳跃步距,可以达到九米以上,无借力滞空时间长达两分钟,必要时候,身体 可以缩成平时十分之一大小。难道这群吸血鬼基因不好,返祖了? 来不及想,另外的袭击又迫在眉睫,他们倒是很有江湖规矩,讲究单打独斗。接着 的这个没有聪明多少,合身扑上,低低嘶叫着,我当面一拳,他飞出了好多米,直到从 我的视线中消失。 连续打趴下三个吸血鬼,令我精神大振,本来是缩着做防御状,现在决定奋起出击。 我侧耳听他们的呼吸分布,东南面最为密集,当下猱身欺上,大喝一声,往吸血鬼 扎堆的地方打出一记独门重拳天雷地火,乃是集我毕生功力之大成,果然听到对面两米 处一片鬼叫,噼里啪啦四脚朝天者想必不少。我胸襟大舒,忍不住哈哈大笑,快活得不 得了。 所谓乐极生悲,更所谓得意莫驶顺风船,古人教诲总是那么正确与伟大。还没有把 嗓子笑开,我脑后一轻,再次到了半空。那个怪老头神不知鬼不觉欺入我身后,轻松得 手,我又变成了一只死鸭子。这下怪老头多少有点诧异,眼睛睁开了,闪亮着妖异的水 晶蓝色,不过他还是懒得问我有何来头,两只手抓住我左右肩膀,只要用力一掰,我就 和天天早上摆到菜市场卖的生猪殊途同归。 一个人临死之前,脑子里会想些什么,是我一直很有兴趣研究的问题,直到今天, 我总算有了机会身临其境。两边肩膀在瞬间已经被卸脱关节,并且伴随剧痛持续——横 向——快速——分崩离析,我什么也想不了,光顾哇哇乱叫,且想像自己变成了一张大 面饼,正处于被做成油条的过程中。一生中无数生死关头,凶险程度以今次最彰,堪称 HIGHLIGHT 中的HIGHLIGNT ,高潮中的高潮!我用尽了吃奶的能量来维系自己身体的领 土完整主权统一,脸上红涨得可以点燃煤气灶,老天爷大抵终于为我精诚感动,忽然间 天降鹅毛大雪,冤枉啊——对不起,搞错了,我不是窦娥——忽然间四周光明透亮,如 在白昼。 一只手搭上我的腰,肩膀上的力度骤然一轻,我在空中做了一个物理转移,移到另 一个方向去悬了起来。此情此景,分外熟悉,我扭头看了看,果不其然,正是江左司徒。 他不打算跟我叙旧,轻轻把我扔到一边,和老头说起话来:“服莱,你要去哪里?” 老头原来叫服莱,他对于自己的法场中道被截毫不在意,表情淡漠地直视前方,良 久才用那种难听到死的声音简短地说:“回牧场。” 江左司徒叹了口气,摇摇头:“服莱,牧场已经饱和了。我们的问题,不是更多食 仔可以解决的,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服莱显然十分烦恼:“很多年了,很多年了,已经到极限了,再不出新,破魂就要 消失在这个世上。告诉我,还要多久?” 江左司徒指指我——睡在地上龇牙咧嘴给自己接骨的我:“指望他吧,倘若他都带 不回那个人来,我们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 服莱狠狠地瞪着我,这是他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恐惧与绝望,怀疑和懊恼交织的 表情。瞪得我头发都呈立正状态,他才转头,低声地说:“破魂如果绝灭,世上还能活 着的东西也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