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这西洋景看了我三天,事情没办完,我就落荒而逃回到墨尔本,小破也恢复常态, 整天牙牙学语、口水多过茶之余,并无异样。我找来狄半仙一问才知道,为什么江左要 死要活非要我拖家带口住这里。原来墨尔本环境独特,乃是全球非人活动最少的地方。 即使如此,被我添油加醋描述一番之后,辟尘开始担起心来,生怕万一有过于强大 的异物找上门,无论是敌是友,总与我们的日常生活不大相宜。因此当即给自己多派发 了一个职务:保安,负责天天把门看得紧紧的。 我最佩服辟尘的就是这一点,但凡决心要做什么事,都一意孤行做到底,不要说九 头牛拉不回来,就是九台东风大卡车上来也白搭。尽管我们生活得其实波澜不惊,最多 是访客们滥用轻功引起邻居围观,辟尘还是一心一意天天织防护罩,并且跟织毛衣一样, 还讲究一下什么针法啊花样啊,使得每过一段时间其外观就出现一点审美上的变化。有 时候被小破几下吧唧哄高兴了,更是飞奔到里约热内卢去收集重金属原材料,把家里每 个单间都包起来,害得我起夜之时,还要先运气半天,发出一招大力金刚掌,把半身内 力都损耗完毕,才能蹲到马桶。 直到这个晚上,事实证明,持之以恒果然是会被褒奖的。 凌晨三点,我被一阵叮叮叮的声音惊醒。声音很轻微,感觉有点遥远。我悄悄起身, 走下去查看。屋子里安静祥和,毫无异状,声音来自屋外。 将客厅的窗帘拉开,含有水分子的重尘罩在夜色中微微透光。草地沐浴露水,蓬勃 舒展着,散发出植物特有的清新味道。 没有人。 真的没有人。 不过,人的手倒是有一只的。 这只手宽大修长,皮肤平滑,指甲干净,无名指上甚至还戴着一只白金戒指,镶着 一颗足有五克拉的钻石,切割、光面、成色都一流,令人过目难忘。它用食指和中指在 地上走来走去,偶尔拇指和小指抱在一起,仿佛陷入沉思之中。围绕着整个房子,它不 断试探着各个可能的角落,看能不能找到入口。虽说没有眼睛鼻子,它还是不时张望四 周,绝对是一只有自主意识、有远大理想、有坚定目标的独立之手! 它在外面搞侦察工作搞得不亦乐乎,我就有点怀疑自己最近精神是不是过于衰弱了。 难道我在做梦?那在梦中辟尘晚上烤好的面包是不是还是很好吃呢——不错,我已 经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边看,顺便吃吃小奶酥面包,喝喝果汁。 折腾了一两个小时,五点了,隔壁老头很快就要起床慢跑。要是他见到一只手光秃 秃地在这里溜达,不知道有何感想?看起来那位手兄弟也不太耐烦了,再转两圈,做了 一把最后的努力——撕了撕我们家的罩子,就摊开五根手指,活像叹口气的样子,转过 身,绝望地、忧郁地、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把最后一只小奶酥面包填进嘴里,赶紧去给南美打电话——科技发达就是好,找 人也好,找狐狸也好,都是几个号码的事情。要是呆在蛮荒之地,就动不动要用千里传 音,说两句话满身汗不说,通讯效果又气煞人。 她声音清醒得很,我问她有没有找美容院的晦气,她说那还用讲,使出了最传统的 丢瓦砸锅那一招,不但把人家仪器打个粉碎,而且美容院的手术室里全部是狗屎。这座 城市卫生很不错,居民素质也高,无论是人是狗,都很少有随地大小便的,不知道她去 哪里找了那么多来。 谈到正事,我告诉她刚才门口有一只手,就是一只手,试图非法入室,至于是要抢 劫还是要偷窥,目前还没有搞清楚。南美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就骂我看好戏不叫她,我 说你那个时候不是在辛苦收集狗屎吗,打断你怎么好意思? 她消了消气,问我:“谁的手,你认识吗?” 这一言提醒了梦中人啊,我回头想想,越想越觉得这只手眼熟——与其说这只手眼 熟,不如说那只戒指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颗钻石的啊? 对了!登喜路男人!登喜路男人,他手上的戒指! 我认识那只戒指的经过是这样的: 有一次便利店来了个新店员,和我一样八婆,或者还有过之,连续三天看到人家来 吃三明治,就问:“先生,您家里没有人负责饮食吗?” 登喜路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当作微笑,一言不发,吃完赶紧走人。那位店员得不到 共鸣,转向我振振有辞地分析:“肯定娶了个懒婆娘,戴个戒指就把自己困住了。戒指 大有什么用,饭都没得吃。天啊,千万不要结婚啊!” 这位婚姻悲观论者两个月后就和隔壁头发沙龙里的前台小姐坠入爱河,跪到人家店 门口唱情歌从甲壳虫唱到了贾斯汀。两个月后含着眼泪求婚,人家居然还答应了,于是 双双跑到新西兰去度蜜月,完全不顾当初发布所谓婚姻混蛋论时的郑重其事。充分显示 了人性之朝三暮四,东西方皆然。受他一言影响,我下次见到登喜路男人的时候,眯着 眼睛仔细去看了看他的手指,还暗自对他的钻石——就是刚刚在门口的那颗——以珠宝 鉴定师的职业性眼光做了一番价值估计,结论相当喜人。现在问题是,它怎么一下就独 立了,还跑我家来撬门呢? 和南美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要去墨尔本选美委员会报到接受形体礼仪训练了。 我建议她一定要主攻如何在走路的时候把腰肢的摆动程度减低一点,免得人家看得 过于眼花,对她最后入围不利。她对我的土包子观念嗤之以鼻,教育道:“猪哥,这叫 步步生莲小蛮腰你懂不懂?步步生莲!”我心想以你走路那个速度,叫做步步生尘好得 多啦。 考证彼此古文知识告一段落,转眼看见有个小小身影已经在大门口蹲着,全套校服 都上了身,正给自己绑小领带,且十分不耐烦地对我说:“猪哥,什么时候上幼儿园啊, 我穿好衣服了。” 说起来教化的功劳就是有这么神奇。像这位出身于超级仇恨社会型家庭的破魂小朋 友,最近却在幼儿园不断获得各种各样的称赞与奖励,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居然是助人 为乐。受到鼓舞过后,他融入主流的冲动更趋于强烈。身为一个三岁的小朋友,居然天 天早上七点开始就自动自发蹲到前门去等着上幼儿园,实在让天下多少父母眼热到死。 而上个月月底开家长会的时候,他的老师竟然当众称赞:小破,你真是个不可思议 的好孩子!我愿我的孩子像你一样,然后给他一朵硕大的大红花。当时小破的神情,虽 全宇宙天使相加不足以媲美其可爱―――至少在我心里。同时我心头嘀咕道:教育达旦 向善其实很容易啊,江左司徒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非要我来当奶妈带他嘛,只要找两 个人每天定时定量对小破大唱赞歌大拍马屁,就大功告成了。 一天两度接送小破,是我生活中最大的两件事。傍晚出门之前,我把昨天晚上有手 来探的事情告诉辟尘,它的反应有二:第一,决定今天晚上走一趟地心,收集花岗岩作 为重尘罩的原料。第二,今天晚上的主菜,是黄豆焖猪手,加五香大料、冰糖酱油,两 小时焖出来的,滋味绝对一流,以给我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