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锁
作者:倪匡
生死锁
钥匙,是一种十分普通的东西 。现代人几乎每天都
要与之接触,使用它去打开各种各样的锁。
钥匙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一定要和一把或几把特定配
合的锁在一起,才有作用。没有锁的钥匙,可以说是世上
最没有用的东西,但是有锁的钥匙,其价值,可以从零到
无穷大。
打开了一把锁,什么也没有,价值就等于零。
打开了一把锁,里面有着一切,价值就是无穷大。
钥匙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人类行为中出现的?只怕已不
可考了。在“异宝”这个故事之中,盗墓专家齐白,从秦
始皇墓中,用“探骊得珠”法,盗出了一件异宝,可以用
它来和一个正在进行星际航行的外星人通话,外星人还能
通过仪器,作立体投影式的现身。不过异宝只能使用一次
,能量用尽之后,就只是一块特殊的金属。
外星人对齐白说:“你可以留下来做一个纪念。”齐
白回答:“是的,我可以要来做一个钥匙扣。”外星起初
不明白什么是“钥匙扣”,当然他立即明白了,他自言自
语:“钥匙扣?唔,是用来装饰放钥匙的东西的。钥匙,
是用来打开锁的,唔,锁,是用来保护一些东西,避免给
他人侵入或偷盗的……”
外星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钥匙扣,他起先不明白,是
因为在他的星球上,高级生物没有侵入,偷盗这种行为,
所以没有锁,没有锁,自然也不会有钥匙。
这个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行为的了解不算深刻,地球人
为了防止他人的侵入或偷盗而发明了锁,联带有了钥匙,
而锁,也可以被某些人用来作为禁固另一些人之用,大至
整座监狱,小到手铐脚镣,甚至贞操带(多么奇怪的东西
),都用到锁,锁和钥匙,又成了禁固和自由的象征。人
类历史上,为了找到钥匙打开锁这样一个简单的行为,不
知会进行过多少斗争,而且大多数这一类的斗争,都惨烈
无比。
由于地球人的行为之中,有着对他人的侵犯,所以有
了锁,因为有锁,所以才有钥匙。
钥匙,真是那么普通吗?当然不普通,它,甚至代表
了地球人的一种普遍的习性,一种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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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朋友陈长青,自从和阿尼密一起,夜探米端的
的神秘蜡像馆之后,一直下落不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们的小朋友温宝裕最着急,几乎每天都要到陈长青的住
所去一次,看着他回来了没有。
温宝裕有陈长青住所的钥匙,每一次去,他就留下一
张字条:“一回来,立即打电话给我。”两个月下来,陈
长青的住所之中,到处都贴满了这样的字条。
陈长青下落不明已两个多月了,这真使人感到有点忧
虑,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会不会发生了意外?
我也开始留意他的行踪,甚至和温宝裕两人,在他的
住所之中,相当彻底地寻找了一次,以求找到一些有关他
去向的线索。
找寻的结果,发现那个蜡像馆中的景象,给了他相当
的震憾,大致上可以确定,他是在夜探之后的第二天离开
的,去向不明,而目的,则是为了去探索蜡像馆中那些人
像的来源——这一点,从他留在书桌上的一张纸上,用潦
草的字迹,写着“这些人像究竟从何而来?”可以推测出
来。
蜡像馆的秘密,那里早已解决了,陈长青显然是走错
了路,因为米端和那女郎,根本未曾和他有过任何接触,
那么,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温宝裕起越来越焦急,我建议他去找一找小郭——郭
大侦探的事务所,对调查一个人失踪的人,效率一向十分
高,当天下午,小郭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你介绍来的那
个姓温的少年人真有意思,他就如果我在三天之内,找不
出陈长青的去向,就要砍我的招牌。”
我听了之后,大吃了一惊:“小郭,这小子,真做得
出来,如果你的事务所的招牌是砍得坏的,我提议你赶快
更换,免招损失。”
小郭在电话中“呵呵”笑了起来:“哪里需要三天,
三小时不到,我已经有了结果。”
我十分叹服:“真了不起,早该来托你调查的,白为
他担心了许久,这家伙在什么地方?”
小郭道:“他离开的日期是——”
我算了一下,那正是陈长青”夜探“之后的第二天,
小郭又道:“航空公司方面的记录,他买了到那鲁去的来
回机票。”
我呆了一呆:“那鲁?就是太平洋上那个人口不到一
万的小岛?”
小郭道:“可不是,这小岛现在是一个独立国,有航
空公司,岛上的大量鸟粪,是最佳的天然磷肥。”
我又呆了一阵:“陈长青到那鲁去干什么?”
小郭的声音十分抱歉:“真对不起,虽然我们的同行
遍布全世界,可是……那地方实在……太小了,如果有必
要的话,可以专门派人去找他。”
我心中十分疑惑:“不必了,在这样一个满是鸟粪的
小岛上,我看他不见得会住得了多久,还是等他自己出现
的好。”
放下了电话之后,我来回踱步,虽然我未曾去过那鲁
岛,可是也知道那地方,除了肥料商人之外,谁也不会有
兴趣去,何况一住两三个月之久。”
我把陈长青的行踪通知了温宝裕,温宝裕也讶异不止
,道:“会不会是那个私家侦探,怕我去砍他的招牌,所
以胡言乱语,搪塞一番。”
我对着电话大吼一声:“你才胡说八道,小心我提议
你母亲逼你进中药训练班去受训,好接管你家的家庭事业
。”
温宝裕吓得连连吸气,对小郭的调查,总算不再怀疑
。只是每隔一两天,就要和我在电话中讨论一下,陈长青
究竟到那鲁岛去干什么,不胜其烦。
在这段期间,我另外有事情在忙着,一直等到在澳洲
腹地的那个大泥沼边上,目击了那一双有着惊人发电力的
双生子,驾着他们父亲当年留下来的宇宙飞船,破空而去
之后才回来。
(那一段离奇的经历,记述在《电王》这个故事之中。)
一进屋子,我看到一大叠温宝裕的留字:“陈长青回
来了,他不知受过什么打击,十分可怜,快和他联络。”
老蔡摇着头:“这孩子,一天就不知多少电话来,烦
都给他烦死了。”
白素也摇着头:“陈长青的情形有点不对,我已经把
蜡像馆的事,详细对他说了,他只是听着,没有发表什么
意见。”
我问:“他没有说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白素仍摇头:“他简直什么都不说,真难想象陈长青
不说话。”
我也不禁骇然,是的,真难想象陈长青不说话,这家
伙,平时话多得象饭光粥一样!如果他忽然之间变得什么
话也不肯说,或是不想说,那自然一定有什么变故在他身
上发生了。
我甚至连脸都不洗,就拿起了电话来,电话一响就有
人听,那是温宝裕的声音,他大声嚷着:“哈,你回来了
。”接着,又听到他在电话中对另一个说(自然是陈长青
):“卫斯理回来了。”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形下,陈长青一定会立时把电话抢
过去,向我罗嗦一番的。但这时,我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
音,隔了一会,仍然是温宝裕在和我说话:“我们立刻来
看你。”
他讲了一句,就挂上了电话,反倒是我,握着电话,
发了片刻楞,才转头对白素道:“他的情形,真有点不对
头。”
白素立时点头:“看看他来之后怎么样。”
我设想了几种情形,可是实在想不出什么来,连陈长
青为什么要到那鲁岛这种小地方去,也想不出来,自然只
好等他来了再说。
陈长青来得也比我预料中迟,通常,二十分钟,他就
可以到,他是一个相当性急的人,做事不会拖泥带水,而
且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许久不见,他一定急于见我。
我和他的友情,是无可置疑的,在《追龙》这个故事
中,他甚至代表我去进行生命的冒险。
可是这时,他几乎在一小时之后才来到,而且进来的
情形,看了实在使人心凉。
白素去应门,门一开,就听到温宝裕大声叫嚷的声音
,我立时出去,却看到陈长青是被温宝裕拉着进来的,看
来,他自己根本不愿意来。
如果自温宝裕放下电话之后,一直是这种拉拉扯扯的
情形的话,那么,一小时可以来到这里,温宝裕一定尽了
最大的努力。
这时,温宝裕好不容易把陈长青拉进了门,陈长青却
还想退出去,温宝裕的行动十分敏捷,一转身到了他的身
后,用力一推,又将他推得向前跌出了一步,才算令陈长
青先生在我住所的客厅之中站定。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真的呆住了不知怎样才好,连招
呼都忘记了打,我的惊谔,不单是因为陈长青的态度,而
且,更由于他的神情。
陈长青本身是一个对几乎任何事情都兴致勃勃的人,
在以前有他出现的场合之中,都使人感到这一点。可是这
时,他神情之落寞和无精打采,疲倦和提不起劲来的那种
样子,简直令人看来心酸,说他这时的心境,像是槁木死
灰,绝不算过份。
白素这时,在我身边经过,低声说了一句:“比上次
我见他时,好像又严重了一些。”
我一面点头,明白白素的意思,叫我应该好好和他谈
一下,一面仍然紧盯着他。
他象是有意在回避着我的眼光——如果真是那样,倒
也好了,可是他又像是在望着我,眼光空洞而茫然,看起
来,像是那是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睛一样。
我过了片刻,才道:“请坐。”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以我和陈长青的
稔熟程度而言,何必再说“请坐”这样的话?可是这也不
能怪我,因为这时在我面前的陈长青,看来既然象陌生人
一样,他又一直僵立着不动,那我说一声“请坐”,也是
十会自然的事。
果然,我这两个字才一出口,陈长青的脸上,就泛起
了一丝十分苦涩的笑容,喃喃的道:“请坐。”
我一之间,不知如何才好,温宝裕双手抓住了陈长青
的手,拉着他到了沙发前,道:“坐下再说。”陈长青坐
了下来,眼神空洞,声音也十分空洞地道:“是不是又要
说:倒茶?”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有点冒火,伸手直指着他,
道:“喂,有一点你要弄清楚,不论在你身上真有什么事
发生也好,还是你在装神弄鬼也好,要是你不把我当朋友
,只管请便。”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在陈长青身后的温宝裕,急得不
断向我挤眉弄眼,双手乱摇,如果他双脚可以离地的话,
只怕连脚都会向我摇动。
温宝裕的用意,十分明显,是叫我不要再说下去,以
免刺激他。而我是故意刺激他的,陈长青这个人,有时有
点……犯贱,刺激他一下,他会跳起来,和你争论。
可是这一次,我却错了,温宝裕是对的,陈长青眼睛
翻了一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一副没有睡醒的声音:“
是吗?那就告辞了。”
看他的样子,他还真的想走,温宝裕早已跳起来,双
手用力在他肩头一按,又把他按回沙发上,大声道:“卫
斯理是说着玩的,你怎么当真的了?”
他说着,又望着我,连声道:“你是说着玩的,是不
是?是不是?”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本来,依我的脾气而论,我是决不肯说“是”的,像
目前陈长青这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态度,是我最讨厌
的一种,走就让他走好了。可是,陈长青毕竟是陈长青,
不是别人,所以,我居然忍气吞声,道:“当然是说着玩
的!”
讲了之后,心中又实在有气,用力在茶几上敲了一拳
:“陈长青,你究竟怎么啦?”
陈长青仍然那样懒洋洋地:“我?没有什么,你又叫
又跳的,究竟怎么啦?”
我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温宝裕一面向我眨眼,一面
却用十分沉重的声音道:“我看有一些事发生在他身上,
他整个人都变了,八成是——”
我在看他佻皮地眨眼之际,已然知道了他的用意,所
以也装出一本正经的神态来,不等他说完,已经接了上去
:“八成是什么妖魔鬼怪,占据了他的身体。”
温宝裕点头:“或许是什么外星高级生物,侵入了他
的脑子。”
我大声道:“是呀,传统的方法,是把他浸在一大缸
黑狗血中。”
温宝裕立时接口:“先进的方法,是把他的头盖骨揭
开来,看看他的脑部,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我又道:“有效的办法是,弄一把艾叶来,薰他全身
三十六要穴。”
温宝裕大乐:“先从脚底的涌泉穴薰起。”
我们在胡说八道,陈长青本来早就应该跳起来大声责
斥的了,可是他却仍然漠不关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们
的话一样,坐在那里。
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无法引他开口,我也真的束手
无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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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停了片刻,我决定采取另一个方法,索性当他不
存在一样,只是对温宝裕道:“小宝,那一双会发电的双
生子的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温宝裕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了蜡像馆的事,真可
怕,我看有人是夜探蜡像馆吓破了胆。”
我挥着手:“那件事已过去了,那一对双生子,他们
的父亲是外星人,他们有发电的能力,他们……”
我开始详细向温宝裕叙述“电王”这个故事,说得十
分详细,那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故事,温宝裕听得
入神,也暂时忘了陈长青的存在。
我一面说着,一面冷眼偷觑陈长青的反应,看到他虽
然神情漠然,可是他不断眨着眼,而且眨眼的次数越来越
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这使我知道,他十分留意我的叙述
,而且也十分专注地在听。
这使我感到,陈长青那种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神态
,根本是故意做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点头绪
也没有,可是他分明被我的叙述所吸引,却又故意作冷漠
之状,这一点可瞒不过我。
这至少使我知道,我现在采用的方法,可以有效。
于是我继续叙述,等到讲完,我才道:“小宝,这件
事结束了,可是却留下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谜团,你当然知
道是什么。”
温宝裕立时道:“当然是那柄钥匙,那个杀手,要命
的瘦子留下来的那柄钥匙,通过这柄钥匙,可能发掘出意
想不到的秘密。”
我道:“是啊!瘦子留下来的地址,是奥地利首都维
也纳的一个地址,还提到了一只象牙盒子。”
温宝裕立时叫道:“不知里面有什么?”
我点头:“学校放暑假了?我走不开,你拿着钥匙,
依址前去,看看可以发现什么秘密可好?”
温宝裕喜得搔耳挠腮,手舞足蹈,叫道:“好,当然
好。”
我已经留意到白素在楼梯上出现许久了,这时,我向
她一伸手,她一扬手,将那柄钥匙,向下抛来。
(我在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和陈长青联络,在
等候陈长青来到的那一小时中,我约略地向白素说了那一
双会发电的双生子的事,也提到了“要命的瘦子”留下来
的那把钥匙的事。)
(那把钥匙,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当我开始向温宝裕叙述的时候,白素一定立刻就知
道了我的用意,所以,她早已把那柄钥匙,取在手中。)
(而当我看到白素出现在楼梯上的时候,一看到她眉
梢眼角的那种神情,也知道她做了什么。)
(所以,到了最重要的关头,我一伸手,白素就立刻
一扬手,把那柄钥匙抛了下来。)
(这种天衣无缝的配合,自然是我和白素,相互之间
极度的了解,几乎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才能形成的。)
白素才一抛出那把钥匙,我预料之中的情形,就发生
了。只听得陈长青一声断喝:“且慢。”
随着呼喝声,陈长青像一只见了老鼠的饿猫一样,自
沙发中直跳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双手一伸,就接住了那
柄钥匙——白素在早明白了我心意之后,抛出那柄钥匙之
际,角度相当巧妙,恰好是在陈长青跳起之后可以接到的
那个方位。
陈长青一接到了钥匙,落下地来,又大叫一声:“我
去。”
这一切,全都是在两秒钟之内发生的事,等到陈长青
叫出了“我去”之后,站定,他的神情真是古怪之极,一
望而知,那是一个人在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后的一种后
悔和尴尬。
我们三个人都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出声,陈长青
看了看手中的钥匙,重重顿了一下脚,忽然骂我:“卫斯
理,你真是魔鬼。”
我忍住笑,学着他刚才那种半死不活的神态:“我怎
么了?我可没做什么。”
陈长青又重重地顿了一下脚,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我连笑带骂:“你在放什么屁?”
陈长青悻然(这时,他已经完全是我熟悉的陈长青了
),瞪着眼:“你们懂得什么?我正在练一门功夫,眼看
快成功,却叫你们破坏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狠狠地瞪了我和温宝裕一眼
,甚至连白素也瞪了一下。
白素自楼梯上走了下来,笑着:“你在练什么功夫?
练“不动心”的功夫?假装对一切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漠不关心?”
陈长青一听,现出讶异莫名的神情来:“你……你怎
么知道?”
在陈长青说什么“千年道行”和“练功夫”之际,我
也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但这时经白素一点破,自然也恍
然大悟。我也笑着:“你这点道行,还说什么千年,谁都
可以看出你是在故意做作,可惜你离“不动心”还差得远
,一把钥匙,就叫你原形毕露了。”
陈长青气得说不出话来,干眨着眼,隔了半响,才又
长叹一声:“不像你们想像那么简单,其中过程还真的曲
折离奇得很。”
尽管他说得十分认真,可是这时,连温宝裕也明白是
怎么一回事了,我和他哈哈大笑,白素也忍不住笑着,温
宝裕一面笑,一面还绕着陈长青又叫又跳,在这样的情形
下,陈长青越是说得一本正经,情形就越是滑稽,所以谁
也没有去留意他。
陈长青神情更怒,大声道:“好,你们会后悔,我决
定什么也不说,除非你们求我。”
温宝裕立时在他面前扮着鬼脸:“求你,求求你告诉
我们,你什么时候看破红尘,削发为僧。”
白素温柔地责备着:“小宝,不能这样说,一个人真
要是能练到凡事不动心的地步,那是人生中最高的修养,
绝不简单。”
温宝裕连忙忍住了笑,连声道:“是,是。”
我仍然笑着:“不过这件事,由陈长青来做,总是滑
稽一点。”
陈长青抿着嘴,一副不屑和我讨论一神情,白素道:
“事实上,他做得很成功,小宝可以证明,我也可以证明
。”
想起陈长青才进来时那种情形,我也不得不承认:“
是,我也可以证明。”
陈长青一听得我们这样说,高兴了起来:“真是,或
许我的天性,很难练到这一点,天湖老人的孙女告诉过我
——”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神情有点怪异,温宝裕口
快,立时问:“天湖老人?那是什么人?”
陈长青闷哼了一声:“只当我没说过。”
温宝裕还想追问,我道:“陈长青,你已经够滑稽了
,别告诉我们你遇到了什么奇人。天湖老人,那是什么家
伙?是长白仙之一?他的孙子又是什么人?”
陈长青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温宝裕吐了吐舌头:“
妈妈和训导主任的话有道理,武侠小说,真不能多看。”
陈长青扬起手来要打温宝裕,温宝裕逃了开去,叫着
:“那柄钥匙是我的。”
陈长青恶狠狠地道:“先去问问你妈妈,是不是会给
你去。”
温宝裕立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我拍着他的头:“怎
么,你也开始练“不动心”的功夫了?”
陈长青欲语又止,悻然道:“并不幽默。”忽然他又
发起狠来:“卫斯理,别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会有奇遇
。”
我摊开手:“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陈长青用力“哼”了一声。白素问道:“你是不是在
追寻蜡像馆的秘密中,虽然走错了路,可是有了新的发现
?”
陈长青看了白素半响,又望了我半响,才说了一句:
“真是不同凡响。”
我知道他是在抑我而扬白素,我也不去睬他,只是道
:“你练功不成,重堕凡尘,钥匙的事,就交给你了。”
陈长青叹了一口气,好像十分委曲的样子,忘了刚才
他受不住我的故事的引诱,像饿猫一样跳起来把钥匙抢在
手中情形了。
我笑着说:“人,总是照自己的本性来做人的好,何
必硬练和自己本性不合的什么功夫。”
陈长青又叹了一口声,再一次现出欲语又止的神情。
这使我感到,他心中有点古怪的事,未曾说出来,可
是我也知道,这时向他追问,他一定不会说,所以我只是
道:“你在那个满是鸟粪的小岛上那么久,究竟在干什么
?”陈长青扬起了头:“我已经说过,除非你好好求我,
我不会说。”
我作了一个悉随尊便的手势,道:“瘦子虽然死,不
过他可能有同党,你的行动,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若是
涉及金钱——”
陈长青怒道:“我不会吞没,我有的是钱。”
陈长青的上代十分富有,他有用不尽的遗产,这是我
知道的,我道:“你怎么啦?我是说,如果涉及金钱,而
他有遗嘱的话,不妨照他的遗嘱去执行。”
陈长青点了点头,又问了我许多有关“要命的瘦子”
的问题,温宝裕在一旁,垂涎三尺地望着陈长青,白素安
慰他;“小宝,将来有的是机会。”
温宝裕唉声叹气,陈长青问够了,道:“我明天就出
发,其实事情也不是很有趣,天知道我怎么那么没有定力
,竟然上了当。”
我道:“别说没良心的话,一把钥匙,可能发掘出任
何形式的秘密来。”
陈长青耸了耸肩,向门口走去,他来到门口之后,转
过头,又一次出现欲语又止的神情来,然后向温宝裕作了
一个手势,温宝裕道:“我等一会再走。”
我推了温宝裕一下:“走,我没空和你鬼扯。”
温宝裕现出一付委屈的神情来,陈长青却已打开了门
:“事情发展如何,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温宝裕和白素同时道:“
他真的——”
--
看起来,老妇人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寂寞的好人”是
世界上著名的一个杀手!这柄钥匙,或许就可以揭破这个
杀手的一生的秘密。
陈长青没有说明瘦子的身份,老妇人仍在说着:“他
竟然一下子付了我三十年房租,所以,就算他不在,我也
一样把房间留给他的。”
陈长青心想,瘦子真是聪明,把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
,花一点钱,令得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妇人替他看守着,那
真是再妥当也没有了,比放在银行的保险库中,还要保险
得多。
老妇人再问:“宗和先生他——”
陈长青随口撒了一个谎:“他很好,在澳洲的一个牧
场中,逍遥得很。”
老妇人吁了一口气:“可是他曾告诉我,有人来的话
,他就会有事。”
陈长青没有理会,又道:“那只盒子——”
老妇人道:“我不知道什么盒子,我看是在他的房间
里,我领你进他的房间去。”
陈长青已经相当不耐烦了,忙道:“好,好。”
老妇人带着他,上了楼梯,到了一扇门之前,推开了
门,那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卧房,窗子上挂着窗帘,所以光
线十分柔和,房中的陈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张古式的
写字台——有可以拉下来的半圆形的罩子的那一种,一列
衣柜,一张安乐椅而已。
老妇人道:“宗和先生说过,来的不论是什么人,都
可以随便使用这间房间,请使吧。”
她说着,就退了出去,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陈长青连一秒钟也不耽搁,他先托起了写字台的圆罩
,又拉开抽屉,然后,又打开了柜子,衣柜中居然还挂着
几套衣服,一股防蛀丸的气味。
十分钟之后,陈长青已经完成了寻找过程,实在没有
什么可找的地方了,但是,却并没有那只瘦子遗嘱中所说
的“镶有象牙的盒子”。
陈长青呆了一会,思索着应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有一只那样的盒子,至于盒子有多大,是什
么形状,他一点概念也没有。
如果那呆盒子的体积相当小,是不是已被老妇人取走
了呢?
可是在直觉上,那老妇人又不像是擅取他人物件的人
。于是,陈长青开始第二次搜寻,这次他找得更仔细,还
小心地敲打着柜壁,移开墙上所挂的两幅画——那细绿条
的玻璃蚀刻,画是是雷电交加下的荒野,看起来十分凄清
可怖。
可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仍然没有发现。
陈长青不禁有点恼怒,咕哝着骂了几句,心想那可能
是一个一生从事杀人职业者的最后幽默?在开他人的玩笑
?就像金圣叹临被砍头之前,留下了“豆腐干和花生同吃
,大有火腿滋味”的“秘方”一样?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又陡地一动,为之凛
然。他想到,瘦子是一个杀手,自然知道自己也随时可以
被人杀死,能在他身上发现遗嘱得钥匙的人,十之八九就
是杀死他的人(现在情形,正是如此)。那么,他是不是
利用了人类的好奇心,而作死后的报复呢?
一只盒子,如果里面有什么古怪,要使开启这盒子的
人死亡,那实在太简单了,至少,可以有一千种以上的方
法可以达到这个目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把盒子藏在隐秘的所在,引得人在
找到它之后,就急不可待打开它,这也是心理战术的方法
。
陈长青想到这里,鼻尖有点冒汗,他推开了浴室的门
,在洗脸盆前,用冷水淋了淋脸,当他抬起头来,看到洗
脸盆上,墙上所挂的那只镜箱时,他呆了一呆。
镜箱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镜子的左上角,刻着一
个小圆圈,还用黑色涂在被刻出的小圆圈上,十分明显。
而在那个小圆圈中,反映出来的,是浴室的左首的一幅墙
上的一小部份。
整个浴室,都铺着白色的方瓷砖,那一角也不例外,
但为什么要在镜子中特别指出来呢?
陈长青转过身,来到了那幅墙上,那部份是在他伸手
可及的地方,他用力在那部份敲了两拳,发觉声音有点空
洞,但瓷砖没有脱落。
陈长青反手在袋中取出了一柄多用途的小刀来——他
身边总带着一些古怪的工具,那柄多用途的小刀,是他特
别订制的,用途极广,此际无法一一细表,等用到它的时
候,自会详细介绍。
他用那柄小刀,撬着那部份的瓷砖,不一会,就给他
弄下了块二十公分见方的瓷砖来,果然,砖后面是一个空
洞,而且,他也立即看见,在那个空洞之中,有着一只木
盒子,在可以看到的一面上,镶着东方式的象牙图案!
--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曾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
等,你想到过盒子可能是杀手死后的复仇,那么,取出盒
子的过程,也可能同样危险。”
陈长青“哈哈”笑了起来:道“说一个老笑话给你听
,有一个人,妻子早产,七个月就生下了婴儿,他十分担
心孩子养不大——”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我多口,又惹了麻烦。这个
老笑话,真是老掉了牙,可是这时想不让陈长青把它说完
,真是比什么都难了,我只好大口喝了一口酒,听他得意
洋洋地说下去:“后来有一个人告诉他:不要紧,我祖父
就是七个月出世的,那人急忙问道:你祖父养大了没有?
”
我发出“哈哈”两下笑声,陈长青道:“有风度一点
。我活生生地在,这就证明A:我小心从事,B根本没有
机关。”
我闷哼一声:“C,请你少说废话。”
XXXXXXXXXXXXXXXXXXXXXXX
陈长青看到那盒子,也想到了我提及的这一点,所以
,他拆下了挂窗帘的杆子,小心地伸进那个洞去,把那盒
子拨向外。
盒子并不大,大约和普通的雪茄盒差不多大小,等到
盒子快要从那洞中跌下来之际,陈长青的身子向后退,退
到了门口,一手飞快地将门关上,一面射出手中的杆子。
这样,如果那盒中放着什么烈性炸药,硝化甘油之类
的东西,因为震荡而爆炸起来的话,隔着一道门,他受伤
的可能,自然不大了。
关上门之后,他听到了杆子和盒子一起跌下来的声音
,过了一两分钟,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才又推开门来,盒
子落在地上,陈长青过去,把盒子拾了起来,那只是一只
普通的木盒,可能是一件古董,但也未见得奇特。盒子的
锁孔部份,显然经过改装,以适合那柄磁性钥匙。
陈长青这时,心中更是疑惑,因为这样的一只木盒子
,实在是没有必要配上什么精巧的锁的,就算不使用什么
工具,一个略有空手道训练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将盒子劈
了开来。
而在这样的一只盒子中,居然装上了一柄这样的锁,
自然其中大有古怪了。
“要命的瘦子”的杀人方法,以使用各种小巧的武器
和各种剧毒的毒药而著名,他所使用的武器,全是他自己
制的,这盒子虽然不大,但是凭瘦子的精巧的手艺,要在
其中弄些杀人的花样,实在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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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青讲到这里,又向我望了过来,我冷冷地道:“
我知道,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敢自己打开它,先和我联络
,听听我的主意再说。”
陈长青道:“你这个自大狂。”
我冷笑着:“你敢说你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
陈长青吞了一口口水,半响没有言语,显然他给我说
中了。过了一会,他才道:“自己作不了决定,听听朋友
的意见,那也不算什么。”
我笑了起来:“本来不算什么,想要抵赖,就算是什
么了。”
陈长青一挥手:“可我毕竟想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办
法来,你猜得到吗?”
我道:“什么鬼妥善方法,我看,根本是盒子中没有
什么机关。”
陈长青“哈”地一声:“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还等着我再猜,可是我翻着眼睛不睬他,等了半响
,他自觉无趣,才又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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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青的“妥善办法”,也真也只有他这种人,才想
得出来,他在浴缸之中,放了满满一缸水,然后,再把盒
子浸到了水中。
照他的说法是,如果一开盒子,喷出什么毒雾来,在
水中,自然完全不起作用,如果射出什么毒针,自然在水
中,速度也大为减慢,就算是爆炸,总也要好得多。
他自然在这之前,也考虑过用最安全的方法去把盒子
弄开来,例如找一个密封的地方,利用机械手臂去打开盒
子等等。但是他却又追求刺激,也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勇气
和判断,所以,就采用了他的“妥善方法”。
自然,他还是十分小心的,他用他那柄多用途的小刀
,在浴帘杆子上锯开了道口子,把那柄钥匙嵌进去,然后
又设法把在水中浮起来的木盒子,用重物压在浴缸底部,
持着杆子,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之中,一插了进去,盒盖就
往上弹了一弹。
由于盒子压着重物,所以盒盖并未打开来,陈长青又
用杆子,把盒上的重物移开,盒盖才打了开来,那盒子里
面,当真有着古怪,时面的空间,大约只有盒子大小的五
分之一,是在盒子的中心,空间的四面,全是看来十分精
巧的装置,隔着水看去,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有两个装置
之中,隐藏着闪着蓝殷殷光彩的利针,有的,隐藏着一根
小铁管,也不知其中是什么东西。
陈长青看得有点心中发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而就在这时,那盒子中心部份的空间之中,有一张折成
方形的纸,浮了上来。
陈长青忙将之取了起来,打开,纸条上写着字,是“
要命的瘦子”的字迹。
字条上写的内容如下:
“朋友,你有足够的智力找到这盒子,并有足够的勇
气打开它,我很高兴,你会是适当的人选。这盒子,如果
不是用钥匙,循正当的方法打开,盒中所有的杀人装置,
都会发动,而用钥匙打开,则绝对安全。朋友,这里又有
一柄钥匙,又有一个地址,你又必须凭你的智力和勇气,
再作一次远行。你终于将会有什么收获,我无法告诉你,
但十分希望你不要放弃。你要去的地方是——”
下面是一个地址,那是马来西亚西岸的一个十分著名
的小岛:槟城。
陈长青看了之后,呆了半响,伸手进水中,把另一柄
钥匙,取了起来,那是一柄看来和原来可以打开那盒子的
大同小异的一柄。
陈长青合上了盒盖,将之从水中取出来,他又把瓷砖
贴了上去,然后,他略为移动了一下镜箱的位置。这样,
那个空洞就不会再被人发现。
那个盒子之中,有着许多可以置人于死的装置,陈长
青带着它,找到了陈岛和梁若火,在他们的住所之中,一
面闲谈,一面把盒子放进壁炉之中,堆上柴火,烧了起来
,烧得只生剩下金属品。
他就是在陈岛那里,打电话给我的,在电话中,他表
示要立刻到槟城去,而他在维也纳的经历,虽然相当简单
,但的确要在长途电话里讲,是讲明白的。
陈长青和陈岛、梁若水的见面,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经
历,陈长青在说起来的时候,兀自眉飞色舞,他道:“他
们在从事人类脑部活动的研究,其实和我早些时日的奇遇
,大有关连。”
他说到这里,又现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来。他曾经
说过,要我求他,他才肯把他的那次奇遇告诉我,但我却
不去求他,所以他虽然不断眨着眼,也拿不出别的办法来
。
还是先来看看他离开维也纳,到了槟城之后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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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城也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地方,它的机场,甚至比马
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机场,更具规模。不过陈长青无心欣
赏风景,据他后来说,他一接住了那柄钥匙起,心中就有
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感到这柄钥匙,不但和一桩十分神秘
的事情有关,而且和他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他更说,他这种飘忽而不可捉摸,但是的确又曾发生
过的第六感,更可以推前到他听我讲述有着这把钥匙的时
候。要不然,以他正在锻炼“不动心”的功夫的人。绝不
可能被我的话,打动了他的心云云。
陈长青这个人,有时讲话,不免夸张,可以不必详加
研究,但是他的确十分认真,十分心急,而且真的感到这
把钥匙,会和有一定的关连,这是可以相信的。
至于何以来自一个世界排在首三名的职业杀手的一柄
钥匙,竟然会和陈长青有关连,这一点,他也说不上来。
当他提及他的第六感时,我曾经提出这个问题相询,
当时我们正在对饮,他双眼一瞪,哼地一声,晃动着酒杯
,道:“世界上,甚至宇宙间,任何看起来全然没有关连
的人、事、物,在某种情形下,都可以发生关连,有一种
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在运行操作这种关连。”
我一面鼓掌,一面道:“试举例以说明之。”
陈长青呷了一口酒:“我才喝了一口酒,酿酒的葡萄
,和我有关连吗?种葡萄的人,酿酒的人,和我有关连吗
?做这酒杯的人,和我有关连吗?可是当我喝这口酒时,
他们就和我有关连了,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我不禁对他大是另眼相看,因为他那一番话,的确是
不容易反驳的,所以,我也只好姑且相信了他当时确然有
这样的第六感。
陈长青在当时,也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有这样的感觉
,他只是在一种飘忽的感觉之中,觉得这柄钥匙,槟城之
行,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所以,他一下机,立时就召了车,直赴瘦子留下来的
那个地址。
计程车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他也无心细究,只是有
一些空地上搭了戏台,正在锣鼓喧天地演酬神戏,给他的
印象很深。
不到半个小时,计程车在一条巷子上停了下来,司机
指着那条狭窄的巷子:“你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条巷子里
,车子驶不进去,你只好在这里下车。”
陈长青向那条巷子看了一看,苍子确然很窄,而且十
分阴暗,他心中感到很奇怪,“瘦子”的杀手生涯不俗,
何以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样的地方?不过他随即想到,这
或者正是聪明之处,这样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之中,谁能想
到藏着一个大杀手的秘密呢?就像是维也纳的那街道一样
。
他下了车,走进了这条巷子,巷子上有一块十分残旧
的牌子,写着这巷子的名称,正是“瘦子”留下的地址。
他一走进巷子,就觉得这巷子十分怪。
一般来说,狭窄的巷子的两旁,自然都是不起眼的屋
子,那一定不会是富有人家居住的所在,一定有着不论在
什么地方的陋巷所有的特色。
可是这条巷子的两旁,却全是相当高的墙。那还是很
考究的一种高墙,墙头有着中国式的檐瓦,那种接近黑色
的深灰,在檐瓦的瓦缝中,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草,墙身上
的白垩,有很多处已经剥落,长着相当厚、绿油油的青苔
。
陈长青很难想像,高墙后面是什么性质的建筑物,看
起来,像是寺庙,或者是祠堂、会馆这一类所在。
陈长青也没有多加留意,因为他的目的地,是那个地
址,他很快就发现,在巷子的中间,有着一扇门。那是整
条巷子中仅有的一扇门。
门相当窄,漆着暗绿色的、厚厚的油漆,看来并不起
眼,当陈长青在门前站定,肯定了自己就是要利用那柄钥
匙把这扇门打开之际,他心中也不免有点紧张。
因为钥匙原来的主人,“要命的瘦子”是一个极富传
奇性的职业杀手,进入这扇门之后,会发现什么,实在令
人难以预料。
而且,巷子两旁的高墙,看来古老而神秘,也像是蕴
藏着无穷的奥秘一样。
他先伸手在门上摸了一下,触手有清凉的感觉,那扇
门是金属制造的,而且看起来,也十分坚固结实。陈长青
已取了钥匙在手。地柄钥匙,并不普通,是通过磁性处理
,绝难仿造的那一种,而且,一定要有同样经过磁性处理
的锁,与之配合。这样现代科技尖端的产品,和这条看来
又古老又阴暗的巷子,十分不配合,给人以一种怪异的感
觉。而更令陈长青讶异的是,当他在通常的位置找锁孔之
际,他发现门上根本没有锁孔。
门上根本没有锁孔,那么,有了钥匙,又有什么用呢
?金属制造的门,表面上十分平滑,也没有门柄,他用力
推了几下,门一动也不动,他又大力敲打了一会,铁门发
出一种相当闷实的“砰砰”声,显示这扇门相当厚,厚实
得陈长青在敲打时,有如在敲打一座巨大的保险箱的感觉
。
陈长青敲门的目的,自然是希望会有人来应门,但在
十分钟之后,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的。这时,他只有两个
选择,其一是走出巷子去,绕着高墙,另外去找入口处,
因为这扇在巷子中的门,看来只是一扇门,应该另有正门
的。另一个办法,就是假定门上有锁孔,不过相当隐秘,
他要设法把隐藏着的锁也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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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青在事后,向我详细说起他的经历之时,在讲到
这时,他停了一停,问我:“如果换了是你,卫斯理,你
会怎样?”
我想了一想:“我会先打锁孔。”
陈长青点头:“我也是。”
我又道:“可是,由于就算找不到锁孔,还可以去找
正门,所以,寻找锁孔的行动,不会太仔细,多半不会成
功,对不对?”
陈长青连连点头:“对,对,我找了大约十五分钟,
没有发现,就放弃了。”
我笑了笑:“这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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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青花了十五分钟,没能在门上找到锁孔,就穿过
了巷子。等他出了巷子之后,他才发现,两旁的高墙,是
属于同一列建筑物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建造的时候
,要留下这样的一条小巷。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中国旧式建筑物中的一个特
色,实际上有着防火的作用,也可以使整个建筑物,看起
来不是那么呆板。)
他出了巷了,向右走,绕过了两个墙角,就到了相当
宽阔的街上,同时也看到了正门,正门很大,而且已根本
没有门,只是一个入口处,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热闹得
很,和那条巷子的阴幽,全然不同,陈长青立即发现,那
是一个市集,有着各种各样的摊档,在进行各种各样的买
卖。
原来的建筑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一座庙,因为还
有着石头台阶,这时,台阶上坐了很多人,正在津津有味
地吃着购自摊子上的各种食物。
一看到这种情形,陈长青不禁发怔,在触目可及的范
围内,除了高墙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建筑,有人摊贩搭起
来的简陋的棚架而已。
既然没有建筑物,那么,就算打开了小巷中的那扇门
,也只不过是进入这个市贩云集的广场之中而已,“瘦子
”是在开什么玩笑?
陈长青首先想到的是,“瘦子”安排的那柄钥匙,是
很多年之前的事,譬如说,二三十年之前,而在这些日子
中,这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瘦子”并不知道。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来,这种磁性处理
的钥匙,是近三五年来才出现的新科技,二来,作为一个
成功的职业杀手来说,一定行事计划周详,心细如发,绝
不可安排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之后,几十年不来察看一下
的。
陈长青知道,其中一定还有自己想不通的关键所在。
他杂在人群中,向高墙走去,当他来到墙前时,发现靠墙
处,堆满了各摊贩所堆放的各种杂物,十分污秽不堪,有
一道明沟,贴着墙,沟中全是油汪汪的污水,气味也十分
难闻。
而陈长青也立时看到了那扇门!
那扇门在小巷中看来,油漆还相当新,但是在另一面
,看来锈迹斑驳,十分残旧。在那扇门的旁边,是一个凸
出约有一公尺的柱子,正方形,和墙一般高。
同样的柱台,在高墙上,至少有十来个之多,柱看得
出是砖砌的,因为柱有破碎,红砖显露。这里的建筑,当
年一定曾十分辉煌,但那可能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陈长青又呆了半响,心想自己料得不错,就算打开了
那扇门,也不过来到这里而已,靠着门,还堆着许多杂物
,如果不知究竟,一打开门,只怕还要被那些杂物弄得一
头一脸,“瘦子”的这个玩笑,真可以说是开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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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青在说到这里时,又问我:“卫斯理,如果换了
是你,你是不是放弃了?”
看着他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知道他后来,必有所获
,谁会回答“放弃”?陈长青有时笨起来,还笨得可以,
我摇了摇头,懒得开口。
陈长青却还追问:“为什么?完全没有脑筋可动了。
”
我道:“是你不动脑筋,而不是没有脑筋可动,你只
要稍为想一想,就知道瘦子不会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一个
职业杀手,生命每一天都在危险中,哪会和别人开这种无
聊的玩笑。”
我一面说,一面瞪了他几眼,意思是只有像他那样的
人,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陈长青没有留意,一挥手:“不要推测,要凭当时的
环境去推理。”
我闷哼一声,他是在考我了,我想了一想,道:“你
曾说,在小巷中,你曾拍打了好几半响门?”
陈长青没有回答,立时瞪大了眼,现出十分惊讶的神
情来。我知道,我已经讲中了事情的关键,所以我不再说
什么,只是作了一个请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陈长青无缘无故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陈长青在当时想到的,是和我想到的一样的。
当他在小巷时,他曾用力拍打那扇门,觉得发出的声
响,十分沉实,门像是十分厚一样。
不管如何,门后一个市集,有着许多人,他拍打了半
天,一定会有人听到,作出反应,可是事实上,他拍门,
却绝无回响。
这说明,小巷的那扇门有古怪。小巷的那扇门,和这
时在他面前的那扇门,不是同一扇。
两样形状的门,如果相距极近,又隔着一道墙,除非
有人可以同时看到墙的两面,不然,在感觉上,一定以为
那是同一扇门。
这一切,自然全是“瘦子”的把戏,他使那扇门看来
一点用处也没有,即使经年累月关着,也根本不会有理会
,而且绝不会有人关心如何打开它,看来就像是废物一样
不起眼。
而内中自然另有乾坤,当时,陈长青也想到,奥妙自
然是在那凸出的石柱上。
一扇门,可以通向之处,自然是空间,然而,空间可
大可小,通向广厦,也可以通向一个十分小的空间,只能
放下一个拳头之类。
一想到这一点,陈长青大是兴奋,他立时又回到了小
巷中,来到了那扇门前,在他经过一个卖工具的小摊子时
,他买了一柄小小的锄头。
他用那小锄头,在那扇门上,逐寸逐寸地敲着,这花
了他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幸而小巷中十分僻静,一墙之隔
,如同两个天地一样,根本没有人经过,不然,人家看到
陈长青用锄头在敲门,一定会以为他发了什么神经病了。
小锄头敲着地敲着,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十分坚实的
,一直敲到了左下角,近地面处,才有不同的声音发出来
。陈长青是选择了右上角开始敲打的,所以一直到最后,
才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这时,他不禁苦笑了起来,感叹造物主弄人,要是他
一开始就选择左下角的话,那么,大约一分钟之内,就可
以有所发现了。
他又使用他那柄特制的小刀,把那一部份厚厚的漆,
刮了下来,就发出了锁孔,看起来,像是有一只小小的保
险箱,嵌在那水泥柱子之中。
这条巷子虽然冷僻,可是总也有些人来往的,可是再
也不会有人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有一个小保险箱在,
那可真可以说是隐蔽之极了。陈长青在这时,不禁想起中
国长江以北的盐帮宝藏的故事来,盐帮有大量的黄金,藏
在场州,人人都知道,可是即使在清兵入关之后,在扬州
制造了大屠杀——历史书著名的“扬州十日”,也没有找
到一点黄金,后来,直到一座每天有万千人来往的一座小
石桥,忽然被人拆走,人们才知道。
--
陈长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巷子的两端看了一看,巷
口有人经过,可是并没有人走进巷子来。
这一次,陈长青也不那么紧张了,他知道,“要命的
瘦子”,自然也在这小保险箱中,弄了花样的,但如果是
用他的钥匙打开它的话,就不致于有问题。
所以,他插进钥匙去,才一插进去,小保险箱的门,
就松了一松,陈长青拉开门,看到保险箱之中,是一大卷
纸张,用红缎带扎着,红缎带大约有八公分宽,上面有着
用黑丝线绣出的图案,那图案,看起来是一柄钥匙,只不
过不是那种用来开启磁性锁的那种先进的钥匙,而是式样
十分古老的中国传统式的。
陈长青先取出了那卷纸来,关好了保险箱的门,先随
便取过了几块砖头,将之遮了起来,准备等一会再去弄一
些绿色的油漆,再将锁孔涂上,不被别人发现。
缎带打着十分巧妙的如意结,陈长青急不可待地将之
解开来。当他解开缎带的时候,才发现,带上不仅有图案
,而且还有篆字绣着,是“打开生命奥秘之钥”八个字。
当时,陈长青就呆了一呆,“要命的瘦子”无论如何
不会是中国人,他也不相信瘦子会懂中国文字,更别说是
中国古代才通行的篆字了。这时,陈长青自然只好把这种
现象,只当是一种巧合。
解开缎带之后,他把那卷纸展了开来,纸上用法文写
着字,密密麻麻,陈长青就在小巷中,倚着墙看了起来,
纸是相当硬厚的洋纸,普通信纸大小,一共有六张之多,
字迹全是瘦子的字迹,瘦子不用打字机,而亲笔书写,自
然是隆重其事的缘故。
陈长青看完了纸上所写的一切之后,不禁呆住了,不
由自主,手心冒着汗,要在衣服上用力抹着,一时之间,
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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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青说到这里的时候,把他自己的小动作,说得十
分详细,我叙述出来的,不及他说的十分之一,可是他却
不说那些纸上,瘦子写了些什么。
我保持着微笑,并不催他,也不问他,只等他自己说
。而且心中下了决定,不论他如何卖关子,吊胃口,我都
不会满足他的意愿,求他说出来。
他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什么连鼻尖也在出汗,心中
奇怪之极,有一青年男女在巷中走过,问他是不是感到不
舒服之类的废话。
我自顾自踱来踱去,放了一张唱片,根本当他不存在
一样。
过了好一会,他自己也觉得还好意思了,才叹了一口
气,停了下来。
看来,我的估计有点错误,我估计他在卖关子,好令
我性急,但是这时,看起来,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
我把唱片的音量调低,向他望去,他也向我望来:“
卫斯理,我做人很公道,我能够看到瘦子写下来的东西,
全是由于在你那里得到那柄钥匙之故,所以虽然我不愿意
说下去,可是又觉得你有权知道。”
我本来想问他,是不是瘦子的文件中,关系着巨额的
财产,所以他想独吞。但是随即想到,陈长青绝不是这样
的人,所以就没有说出来。
而看他的那种情形,又实在不怎么想说,我心中固然
好奇,但也由衷地道:“如果你真不想说,那就不说好了
。”
陈长青望了我片刻:“我不是要说别的,我意思只是
你有权看看瘦子写下的那些东西。”
他这时,才从槟城回来,一下机就来到我这里,那么
,瘦子的六张记载着什么的纸,自然就在他的身边。我道
:“道理上是这样,但你如果真正不愿意的话,难道我还
会使用暴力吗?”
陈长青闷哼一声,自身边取出了一个信封来,放在桌
上,然后走过去,斟了一杯酒,大口喝起来。
我打开信封,抽出一叠纸来,那叠纸,现在虽经摊平
,但是还是向内有点卷,这是硬洋纸经过长期卷成一卷之
后的情形。
我还没有开始看,陈长青道:“我一看完,就立好赶
到机场,回来,找你。”
我把纸用手抚平,纸张是有着页次的,我自然先看第
一页。
一开始,纸上就写着:
“我是一个职业杀手——‘要命的瘦子’,真正的名
字——在求学时期一直在使用的名字,在受洗礼时长辈给
与的名字(我还受过洗礼,想不到吧)。是安德鲁·赛亚
格·西思。在吉卜赛话中,是奇特出众的意思。我是吉卜
赛人,祖先在东欧一带流浪,在我祖你这一代,移民到了
美国,我自小在纽约的贫民区中长大,在贫民区中长大的
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十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而又完全
没有道德观念的束缚,因为贫民区根本和原始森林并无不
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的世界。
“朋友,当你看到我写下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已经
是一个著名的职业杀手了——我是如何走上这条道路的,
那不必细述,而且,一定出于你的意料之外,过程一点也
没有趣,十分沉闷。
“即使在成为杀后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过各方面的学
问的追求,因为我坚信,人要读书,一个读过书的乞丐,
就比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乞丐好。一个读过书的职业杀手,
自然也比没有读过书的好。
“人类的知识累积过程,相当奇妙,在知识累积到了
一定程度之后,就会产生属于自己的新的知识,新的想法
。开始从事杀手生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夺取人的生命
之际,有一种极度刺激的快感——上帝创造生命,而我消
灭生命,自己的地位,几乎与上帝对等,这可以使人得到
极度的满足。但渐渐地,就想到了一些问题,最常想到的
是:生命是什么呢?生命那么脆弱,一根细小的毒针,刺
上一下,就可以令这个生命消失,而不论这个生命是伟大
的或是渺小的。
“在杀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没有伟大和渺小之分
,一颗子弹命中了太阳穴,不论这个人是一国之君还是一
守门人,结果也就完全一样。
“又渐渐地,我开始思索生命的奥秘,特别是人的生
命的奥秘。我既然那么容易可以令一个人的生命消失,应
该是很容易了解生命的奥秘的了,但是却大谬不然,越起
越是不懂,到后来,甚至严重到了妨碍我的职业行动的地
步了。
“当我把武器准备妥当,只要一个极小的动作,就可
以令一个人死亡之际,我会问自己:我是生命的主宰吗?
我有什么权利去消灭另一个生命?如果我有权消灭他人的
生命,他人自然也有对等的权利,当他人要取我的生命之
际,我是怎么想法呢?
“朋友,所以近几年来,我完全没有再接受杀人的委
托,有几桩暗杀,算在我账上,只是因为杀人者的手法和
我类似而已。
“所以,我并没有什么财产剩下来,你追寻的结果,
不是金钱上的财产,如果这时,我再给你一柄钥匙的话,
那么,这柄钥匙,是开启生命奥秘之门的钥匙,是人所能
获的最伟大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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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迅速看着瘦子写下来的文字之际,陈长青也走
了过来,在我旁边,一起看着。
看到这里,我闷哼了一声:“当杀手就当杀手算了,
卖弄这种廉价哲学作什么?真是肉麻当有趣。”
陈长青道:“你看下去再说。”
一直看到这时为止,我实在看不出瘦子留下来的文字
有什么意思,不知道何以陈长青在叙述他看了之后的反应
,会如此强烈。
或许,下面会比较有趣一点?且看下去再说。
“为了探求生命之秘,我首先造访过古老的吉卜赛部
落,但是我们的文化,实在相当浅薄,我以到了印度,但
发现大多数的‘圣人’,都 不知所云,佛教教中的‘高
僧’,也莫测高深。
“我曾和许多喇嘛、隐士交谈过,一点结果也没有,
直到有一天,我在锡金的首都刚渡,在一幅空地上,有许
多摊子,流浪汉和江湖卖艺人,我看到一位老先生和几个
年轻人。
“看起来是一家人,他们所表演的项目,吸引了许多
人。
“他们所表演的,其实是什么也不做,他们维持着一
个固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老先
生头仰向天上,上身微微向后倾斜,坐在地上,双手抱膝
。一个年轻人背靠着他,也坐着,双手却扳住了右脚。另
外两个年轻人盘腿而坐,还有一个身子巧妙地弯着,看起
来十分奇特。
“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下等时分了,旁边的
人说,早上,市集一开始,他们就来了,到广场,就摆下
了这个姿势,一直到现在,一动都没有动过,甚至他们的
眼睛,也没有眨动过。
“有一个人,定睛看着他们,要看到他们有轻微的动
作,可是眼睛都瞪得痛了,还是没有结果。
“这真是太奇特了,人怎么可以在静止状态之中那么
久呢?他们几个人,看起来,实实在在不像是人,而像是
极其精美的雕像。
“他们明明是活人,可是看起来又不象活人,我凑近
去,用手指放在他们的鼻孔之前,由于他们的呼吸是如此
缓慢,所以几乎感不到。
“在他们的面前,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的是藏文
,我看不懂,有一个人告诉我,文字是叫人不要碰他们,
因为他们这时的情形,是介乎生死之间,如果有人碰他们
,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那几个人,我猜是西藏人。
”
XXXXXXXXXXXXXXXXXXXXXX
我看到这里,心中已自然而然,将那种情景,和我在
米端蜡像院中看到过的情景,联系了起来。这时多少也有
点知道陈长青何以震惊的原因了,但当然不是知道了事情
的经过,而是另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陈长青是在追寻蜡像院的秘密之际,“误入歧途”的
,是什么导致他误入歧途的,以及他走错了路之后,发生
了一些什么事,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说,但是想像之中,
一定和静止的人像有关。
而当他一开始知道“要命的瘦子”的故事之际,他就
说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和他有的关连,而瘦子的那封
怪信,又提及了这种奇特的情形,是不是陈长青的“奇遇
”,与之有关连?
我一面思索着,一面向陈长青望了一眼,陈长青分明
是故意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不肯把他的遭遇讲出来,并不是想吊我胃
口或是什么的,一定另外有真正不能讲的原因在,不然,
他一定早已源源本本告诉我,并且和我讨论事情的怪异程
度了。
我没有说什么,继续去看“瘦子”写的东西。
“当时,我一直守在他们的旁边,直到天黑下来,太
阳早已隐没了。
“由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开始,缓慢而悠长地吁出一
口气,他们的身子,才开始有了动作,动作在开始的时候
,十分缓慢,完全像是电影之中的慢镜头一样,然后,才
渐渐恢复了正常。
“所有围观的人都向他们喝彩,他们却并不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收起观众放在一个浅箩中的钱。当那老者收起
那块木牌的时候,我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问:‘请问生
死之间,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抬头望了我一眼,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双眼,也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
亮。一接触到他的眼光,虽然他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可是我的心中,已经约略有了一点感觉,我又把问题重复
了一遍。
“那老人的声音十分缓慢,他给了我回答。我们刚才
的情形,就是生死之间。
“我忙道:是不是人是活着的,可是不但身体不动,
连思想也是静止的?
“大约是我的话说得有道理,那老人呵呵笑了起来:
当然,思想静止,身体才能静止。
“我忙又道:这是一种佛法?相当于坐禅?
“老人回答道:静坐、坐禅、佛法、道法、仙法,都
只不过是形式和名称上的不同,而道理和目的,全是一样
的。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请问,目的是什么呢?
“可能是我态度太急切了,声音大了些,他们全听到
了我的问题,也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自然是由于我
的问题问得他们认为太蠢了。
“朋友,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你也应该想到,这些
人能有使自己思想静止的能力,使自己的生命,处于生死
之间的一种境界,这是十分奇特的现象,进一步发展,会
怎么样?是不是能打开生命奥秘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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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感到“瘦子”的联想能
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像他所见到的这种情形,自日出到
日落,完全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变,当然是一种相当罕见
的现象,但不是完全没有。
有修行的僧人,摒除一切杂念,(思想静止),打坐
入定,也可以维持长时间的姿势不变,修行有素的道士,
也可以做到这一点。甚至于通过强迫的训练,也可以有同
样的效果,军队中的仪仗队员,在有必要的时候,也都可
以挺立一两小时而不移动。
“瘦子”把这种情形,称之为“生死之间”,已经是
相当夸张的了,再联想到由此可以打开生命的奥秘,不是
更夸张了吗?
我很想陈长青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所以把我刚才想到
的讲了出来。
陈长青听了之后,叹了一声:“你先把他所写的看完
了再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才又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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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当时突然之间有这样的想法,我自己也觉得惊诧
万分。为什么会联想到了那么深奥的问题呢?是不是刚才
,当他们静止不动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是根本没有
生命的?如果他们在那时,根本没有生命,那么他们的异
能,就不是仅仅能令身子静止不动,而是他们有要死就死
,要生就生的能力。
“对了,我突然想到了生命的奥秘,一定是循这样的
想法而得到的。我当时脱口而出地说:你们别笑,我知道
你们可以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生命对你们来说,是另一
种形式,和别人完全不同,这难道不是生命奥秘的重要一
环吗?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他们静了下来,那老者用他炯
炯发光的双眼,望了我片刻之后,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
意我跟他们走。
“我跟着他们,到了不远处,一个村子内的一个帐篷
之中,老者把我领进了帐篷,其他的人没有进来,老人一
进了帐篷就对我说:你是少数人在见了我们之后,可以想
到这个问题的人,我们的目的,也正是要使人在见了我们
之后,有这样的联想。
“当时,我想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一时之间,堵在
喉间,问不出来。老人道:是的,生或死,我们可以掌握
。
“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得我胆战心惊,他说:我
在你的双眼之中,感到了一股极浓的杀气,甚至你的全身
,都布满了杀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可以知道
你多半有能力可以掌握他们的生、死。可是你能掌握自己
的生、死吗?
“我给他的话震动得冷汗直淋,结结巴巴地问:当然
不能,我看只有你们才能,我可以——
“老人打断了我的话头:可以的,你可以掌握这种力
量,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生或死,完全由你自己来决定
,你决定死多久,也可以由心控制。
“我心乱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无法作出决定来,老
人又道:要掌握这种能力,因人而异,要看看你的根基怎
样,自然,当你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你才会知道生或死
的真正意义,现在以你来说,你也不明白的。你是不是愿
意跟随我,现在,立刻?
“我犹豫了大约十来秒钟,我当然愿意跟随他去探索
生死的奥秘,但是我当然也有许多许多事要考虑,不能一
下子就答应,十来秒的考虑,已经是最短的了,我道:好
,我愿意。
“谁知老人长叹了一声。
“我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长叹,但总知道自己做了或
说了不应该的事。
“老人道:以后吧,你考虑了十三秒才回答,对我来
说,每一秒的犹豫,就表示你要在一年之后才适宜有这种
能力,十三秒,那是说十三年之后。
“我一听,不禁发起急来,虽然我宁愿迟些日子,而
不愿立刻就跟他进深山去修道,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的,但是十三年的时间也太长了,当时我急问:十三年?
十三之后,我上哪里找你去?
“老人淡然笑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个永久的通讯地
址,这个地址是南纬零度三十一分,东经一六六度五十六
分,岛很小,岛的本岸,有一间石屋,形状奇特,一看便
知,你可以在那里,得到我的信息。
“当时他并没有说那是什么岛,事后,我当然立即知
道,这个岛是那鲁岛。
“朋友,你明白了,是不是?我是一个杀手,十三年
的生命,对杀手来讲,等于普通人的一百三十年,十三年
内,会有无数次死神降临的机会,我极可能没有机会再见
那老人,没有机会掌握这种突破生死的力量,所以把这一
切记述下来。
“记述下来的目的是,朋友,你可以有机会见到那老
人,可以有机会掌握生死由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之诱惑力是在:是不是有完全驱逐死亡的
功能呢?朋友,那就等你去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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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张纸,到此为止,最后,是一个龙飞凤舞一样的一
个签名。
我看完了之后,呆了半响。对于他所说的“生或死可
以自由控制”这类的话,还真的不是很能明白。
若是照他描述的情形来看,就算能控制生或死,那也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处,至多只不过在一个时期之中,使
人处于一动不动的静止状态而已,那又有什么作用呢?或
许,可以延长生命,但是在生命的过程之中根本有一个时
期是死的,那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并没有把我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但是显然我的神情
出卖了我内心的秘密,陈长青装着不经意地问,可是我却
可以听出他的声音其实十分紧张,他问:“你不觉得奇妙
之极?”
我道:“并不觉得——”接着,我就把我刚才想到的
,说了出来。
陈长青连连叹息:“唉唉,你只看到表面的现象,没
有想深一层。”
我一面把“瘦子”写满字的那六张纸还给他,一面道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可以深入一层的。”
陈长青陡然叫了起来:“看不出。”
他接着,急速地喘了两口气,才道:“譬如说,当一
个人可以控制生或死,当他使自己死的时候,他连思想都
是停止活动的,这时候,他的思想在哪里?”
我怔了一怔:“他的思想自然还在原来该在的地方,
只不过静止了,全无活动而已。”
陈长青摇着头。
我提高了声音:“人的思想是无形的,在人身体的哪
一部份,最精细的解剖,也无法找得到,所以你这个问题
根本不能成立。”
陈长青仍然摇着头。
我有点冒火:“你想说什么,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
别打哑谜。”
陈长青吸了一口气:“一个人的思想,是人的脑部神
经活动的结果,是一种具体的存在,这种存在,也可以称
之为人的‘灵魂’。”
我明白陈长青的意思了,他这个想法,倒真是十分有
趣了。
我“嗯”地一声:“你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能自己控
制生死的时候,他死,他的灵魂离开了身体,成为一种单
独存在的力量?”
陈长青大力点头。
我又想了一下:“这种设想,倒也可以成立,老僧人
入定,若果是道行深的,在入定之际,身体一动不动,但
是却可以‘神游’,道家称之为‘元神出窍’,这全是一
样的意思。”
陈长青的神情,兴奋莫名,双手抓住了我的肩头,用
力摇着:“卫斯理,你毕竟是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一点
就明,就是那种功夫。当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灵魂随时
可以离开身体,遨游万里,甚至于远到宇宙的中心。”
我笑着:“这只是一种联想,事实上,那老人并没有
这样说过。”
陈长青有点失魂落魄地挥着手,过了一会才道:“就
算这个设想不成立,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设想。”
我做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他道:“只要有能力
控制生死,没有人会选择永久的死亡,当死亡自然来临之
际,他就可以抗拒,使死亡远离,那么,在理论上来说,
有这样能力的人是不会死亡的。”
我皱起了眉,陈长青的话,乍一听不是很容易明白,
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个人如果早已习惯了什么是死亡状
态,已经死过了无数次,而每次又可以自死回生,那么,
在一次自然的死亡之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再回到生。
换句话说,这个人不是不会死,而是在死了之后,随
时活转来。
举个例来说,瘦子若是掌握了这种能力,那么虽然他
在电流的袭击之下死了,他也可以随时活过来。自然,这
只是一种想像,如果一个人的死,是由于身体受到了严重
的伤害,难道他还能活过来吗?譬如,一个被杀了头的人
,难道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他的头长回去?
一个患了骨癌的人,又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他的骨胳生
长,回复正常?
越是想开去,思绪越是乱,我只是道:“在设想上,
那倒是可以成立的,这个人不是不会死,而是死了之后,
可以活了过来!”
陈长青兴奋得涨红了脸,眼睛眨得飞快:“这不是刺
破了生命的奥秘了吗?”
我道:“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形存在,那绝对可以说是
。”
陈长青像是就在等我这一句话,在听了之后,他长长
地吁了一口气,又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才扬着手中的信
纸,道:“那柄钥匙是你的,你有权去找那个老人,去勘
破生死的奥秘。”
陈长青这样说,倒真令得我十分感动。虽然,事件事
,只是一种初步的设想,但是谁知道探索下去,会有什么
样的结果?
如果“神游”变成可能,灵魂随时可以和身体分开,
死后复活等等设想,都变成了事实,那只怕世上再也没有
比这便吸引人的事情了。
而陈长青在这样的无可比拟的诱惑之前,居然还能衷
心地有这样的表示。
我忙道:“钥匙是‘瘦子’的,有这样的一件事,是
你辗转万里找出来的,当然,去找那老人,是你的权利。
”
陈长青睁大了眼:“你难道不想自己能够掌握这样的
神通?”
我道:“只怕没有人不想,你先学会了,再来转教我
,也是一样的。”
陈长青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半响不语。
我连问他几声,他都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
:“我……我是学不会的。”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你没有见瘦子写得
很明白?那老人问他是不是愿意立即放下一切,跟他去学
,他犹豫了十三秒,老人就要他十三年之后再来,你可以
半秒钟也不犹豫的。”
--
所以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老先生,请问有什么方法
可以做到身子一动不动呢?”
老先生的回答是:“当你思想完全静止的时候,身体
自然也会静止。”
布平常年在希玛拉雅山一带攀山,认识的有道喇嘛十
分多,喇嘛是如何修行的,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当时他就
道:“是不是要使自己的思想,一点杂念也不生?类似僧
人的修行?”
老人笑了笑:“不很类似,思想完全静止,是一种死
亡的状态。”
布平全然糊涂了,他道:“老先生,我不明白,你刚
才一动不动,是死亡状态?”
老先生有点不是很愿意再说下去:“刚才,我看起来
像是活的吗?”
布平也有点不服气:“刚才你虽然一动不动,可是显
然有呼吸,有心跳,那当然不能说是死的。”
老先生笑了一下:“那能叫生吗?看来你对生、死,
不是很懂得。”
布平脸红了一下:“要请你指点。”
老先生打量了布平一下,布平的外形,相当奇特,这
时用的,又是极流利的当地语言,也许是这一点惹起了那
位老人的好感,老人道:“可以,你要立即放下一切,跟
我四海浪迹,我自然会把其中决窍,一点一滴全都告诉你
。”
布平当时的反应,可比“要命的瘦子”,差得远了,
他不但犹豫着,而且还道:“这……只怕不能够,我——
”
他说没有讲完,那位老人家已不必再考虑下去了,道
:“那就算了吧。”
老先生甚至没有和他约多少年之后再见,只是叹道:
“什么时候你想见我,可以到那鲁岛来。”
布平当时,惊讶之极,锡金和那鲁岛,不但相差十万
八千里,而且是性质全然不同的两个地方,所以他只当那
老先生是在开他的玩笑。
反正他对什么生死大限之类的事,也没有什么大兴趣
,所以顺口答应着,又说了几句,就和那几个人分手了。
他当然想也未曾想过要到那鲁岛去,不过这几个人可以好
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给他的印象相当深刻,所以陈长青一
提起那怪异的蜡像馆,他就想起了那次的遭遇。
布平把他的遭遇说了出来之后,陈长青兴致盎然——
他那时还没有看到“瘦子”写下的东西——有点责怪地道
:“你应该答应他,让他教你这本领。”
布平“嘿”地一声:“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怎能跟
着他长年累月去学这种本领。”
陈长青悠然神往,喃喃地道:“那鲁岛?那是一个小
岛,我倒想去见一见那老人家,我想,他一定有更多的奥
秘,思想的静止,死的状态,真有意思。”
他是一个想到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自言自语了一
会,拍案而起:“我明天就去。”
布平笑了起来:“那鲁岛虽然小,可也不是荒岛,你
这样子去,怎么找得到他?”
陈长青“哈哈”笑了起来:“岛上一共只有七八千人
,一个一个地找,也把他找出来。”
看到他信心如此之足,布平自然也还好再说什么。他
们认识,是我介绍的,所以,自然而然,又提到了我,陈
长青十分得意:“这一次,不会让卫斯理走在前头了。”
布平道:“我看你或许会十分失望,多半只是静坐功
夫,甚至于只是自我催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卫斯理在
忙什么?”
陈长青道:“谁知道,对了,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来
听我说故事吧。”
布平道:“当然不是,你有十分精细的高速切割机?
我想请你帮助我切割一样东西。”
陈长青很富有,他想到要什么,多半可以弄回家里来
,前些时候,当那座小山头上的石块上的花纹,可以显示
将发生的事情时,他弄了一部十分精密的切割机,把大批
石块,切成薄片,来作研究。后来事情告一段落,切割机
自然也闲在他家的地窖之中了。
他一口答应:“没有问题,要切什么东西?我这部机
器,合金钢的刀刃硬度是九点九,几乎可以切开任何物体
来。”
布平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他说着,就取出了一只木盒子来,打开,木盒子内,
是一块拳头大小,看来像是矿石一样的东西。陈长青一手
将之拿了出来,布平的神情有点紧张,像是有点不放心那
东西在陈长青的手上一样。陈长青好奇心大发,问道:“
这是什么?切开来之后,会怎样?”
布平没好气:“切开来之后,会有一只猴子跳出来,
见风就长。”
陈长青不住地眨着眼:“老实说。”
布平叹了一声:“你全想歪了,就是一块普通的矿石
,不过是基于私人的理由,要将它分成两半。”
陈长青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布平进了地窖,开动了切
割机,不到半分钟,就把那块矿石,一剖为二,果然并没
有什么异状,交还给了布平之后,布平就拿着放回盒子中
,告辞离去。
(布平的那块矿石,和这个故事,全然无关,但日后
又发生了一点事,所以在这里比较详细地提一下。)
布平走后,陈长青又反复思量他的话,越想越觉得有
意思,一夜心痒难熬。
第二天一早,就订了机票,直往那鲁岛去,别看那鲁
岛地方小,居然还有一家那鲁航空公司,有着世界一流水
准的服务。
到了那鲁岛,住在中心区的酒店,陈长青才发现二十
二平方公里,不能算是一个小面积,而要在七八千人中,
找一个无名无姓无地址,只知道他有一动不动本领的老人
,并不是容易的事,时间一天天过去,半个月之后,已把
他烦得七窍生烟,几乎要放弃了。
那天下午,他经过一处海滩,看到围了不少人,他凑
过去一看,看到一个八九岁大,瘦得可怜的小女孩,双手
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少围着的人,就在看这
个小女孩。
陈长青看了一会,问身边的人:“你们在看什么?”
他身边的一个少年,指了一指小女孩:“看她什么时
候动。”
陈长青一听,心头狂跳,忙道:“你是说,她……可
以长时间不动?”
那少年道:“对,一两个钟头,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
,一动不动。”
陈长青当时高兴得有点手舞足蹈,倒也吸引了不少目
光投向他的身上。他忙向那小女孩走过去,想把那小女孩
推起来,好向她问一些问题,他知道,这个可以一动不动
好久的女孩,一定和布平所说的那个老人,大有渊源。当
他走到小女孩身边,才伸手出去,准备去推那小女孩的时
候,有好几个人,对他大声呼喝起来。
陈长青怔了一怔,抬头看去,有几个青年人,已经奔
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最健硕的,一伸手,就把陈长青推
了开去。
陈长青怒道:“你干什么?”那青年人反问:“你想
干什么?”
陈长青指着小女孩“我有话要问她。”
青年道:“你只管问,可是不能碰她。”
陈长青的好奇心,真是无处不在,他一瞪眼:“为什
么不能碰?”
那青年不屑地冷笑了几声:“她是天湖老人的孙女,
你敢碰,只管碰。”
陈长青眨着眼:“天湖老人,那……是什么人?”
那青年不理会陈长青,陈长青因为有了重大发现,心
情极好,他取出了一叠钞票来,在手中拍打着:“你告诉
我,我请你们喝酒。”
这样一来,情形立刻不同,陈长青的身边,一下子就
围了五六个青年人,陈长青也想看看那小女孩究竟可以多
久维持不动,倒也不急于和那小女孩讲话,他走开了十来
步,在海边的一堆礁石上,坐了下来,那几个青年亦步亦
趋地跟着他。
陈长青道:“好,告诉我关于天湖老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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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青年人互望了一眼,样子十分忌惮,终于有一个
,一面盯着陈长青手中的钞票,一面咽了一口口水,道:
“天湖老人是一位老先生,有时在岛上,有时不在岛上,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有人说,他来自一个很远很远
的地方,那地方有高山,山顶上有一个大湖,大湖叫天湖
,他又很年老,所以大家叫他天湖老人。”
陈长青表示十分满意,立刻给了那青年一张钞票,那
人高兴之极,又道:“老人本领比他的孙女大,可以从早
到晚,一动不动。”
陈长青这时,自然可以肯定,天湖老人就是他要找的
人了。
他问:“天湖老人住在什么地方?”
可是这个问题,他连问几遍,却没有人回答,看那几
个青年人的神情,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都不敢
说。陈长青数了三张钞票,扬起手来:“谁告诉我,就是
谁的。”
一个瘦长的青年手一伸,把三张钞票抢了过去,却拔
脚就逃,一面逃一面叫着“没有人会告诉你,你可以自己
去问老人的孙女。”
陈长青想去追那青年,但又怕那小女孩突然起来走开
,再要找就还好找了,所以只好看那青年抢了钞票,一溜
烟地逃走。
他又问了几遍,仍然没有人回答,这令他更加好奇。
他又问:“谁能告诉我天湖老人的一些别的事。”
这个问题,回答的人倒不少,七嘴八舌,有的说天湖
老人有几个孩子,大的看起来都有三十岁左右。有的说老
人根本不说话。有的说老人的眼光很厉害,给他看上一眼
,心里就会发毛。
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倒也使陈长青的心
中有了一点轮廓,他可以肯定,这个天湖老人,一定是十
分奇特的人,至少,他在锡金首都出现,却又在那鲁长住
,这已经是怪不可言的事了。
他把手上的那一叠钞票派完之后,听到围观那小女孩
的群众,发出一呼叫声,他忙奔过去,看到那小女孩正在
慢慢舒动着手脚,身子挺立了起来。
那小女孩又黑又瘦,可是一双眼睛,却十分湛然,透
着无比的精灵和成熟,叫人一看之下,感到那不是属于小
女孩的眼睛。
陈长青忙走过去,弯下腰,问:“小妹妹,带我去见
你爷爷,好还好?”
小女孩向陈长青望了一下,并不理会,自顾自向外走
了开去,陈长青讨了一个没趣,倒有点没做手脚处,他伸
手,想去拉小女孩的手臂,可是手才伸出去,那小女孩又
回头向他望来。
那小女孩的眼神之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严厉的意味
,令得陈长青不由自主,缩回手来。
小女孩只是望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
。
陈长青只好继续跟在后面,不断地道:“小女孩,能
不能带我去见你爷爷?”
那小女孩一直没有反应,他们是沿着海边在走着的,
在经过一段满是碎石,崎岖不平的地区之后,小女孩站定
了身子,陈长青也连忙站定,小女孩道:“我爷爷不在岛
上。”
陈长青道:“那不要紧,我可以等他。”
小女孩冷冷地望了陈长青一眼:“你要见我爷爷,有
什么事?”
对方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可是陈长青倒也不敢怠慢
,而小女孩的这一问,一时之间,也令得他不知如何回答
才好,因为他这时,来到这里,找那个老人,只不过是为
了布平的一番话而已,他对那个“天湖老人”究竟是什么
路数,一点也不知道。
如果说,只是为了老人有长久使身子不动的本领而来
,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他想了一想,才道:“有一点疑难的问题,想
向他老人家请教。”
他这样说,又得体,又模棱两可,大有可以随机应变
之余地。
小女孩听了,走前几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来,双手
抱膝,她那双奇特的眼睛,望向遥远的海面,所发出的分
明是童稚的声音,可是所说的话,却老气横秋得很:“你
心中有什么疑难,问我好了。”
陈长青一听,一怔之下,真恨不行自己一头在岩石上
撞死。他不远千里而来,却会有眼前这样的局面,这真是
再想不到的。
试想想,陈长青有时,连我都不是很服气,他对那小
女孩低声下气,无非是感到小女孩可以带他去见那个奇特
的老人。
但小女孩这时,却讲出了这样的话来。
他气往上冲,当然他不致于把那小女孩怎么样,可是
也准备立时转身离去了。
可是就在这时,小女孩冷冷的目光,又向他射了过来
,这使得他心中一动,想到那小女孩至少能够长时间维持
身子不动,或许有点道理也说不定。
一转念之间,他已怒气全消,道:“好,问你也是一
样。”他接着,就把那蜡像馆中的情形,说了一遍,小女
孩听得十分用心,她仍然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姿态坐着,不
过却抬头微微向上,一动不动。
蜡像馆中的情形相当复杂,陈长青心中始终认为对方
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在那鲁岛上生活的九岁孩子,当然
不可能知道中国历史上的名人岳飞是谁,所以他讲得十分
节略。
但是再节略,也讲了二来分钟,而当他讲了一半之际
,他就注意到那小女孩一动也没有动,甚至连眼睛也没有
眨过。
那种情形,看来相当怪异,倒和在那蜡像馆中有几分
相似,但自然没有那种血腥恐怖。
等到讲完,他又问:“看起来,那些人全像是真人,
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和你们一样,全有维持长时间不动的
本领?”
那小女孩仍然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地坐着,陈长青问了
几遍,正感到不耐烦时,才见到她渐渐皱起眉头,缓缓吁
着气,舐了舐唇,道:“嗯,那蜡像馆中的情形,是十分
奇特?”
小女孩这句话,令得陈长青陡然一怔,“你去过那蜡
像馆”这句话,已要脱口而出了,但随即想到,那是绝无
可能之事,她一定是根据自己的叙述,才有了“奇特”的
印象的,虽然她的那句话,听来像是她十足到过那间蜡像
馆一样。
那小女孩又道:“不,不同,那蜡像馆中的那些人,
和我们的情形不同——”
陈长青想要插言,不女孩陡然扬起手来,阻止他说话
,又道:“别再问我他们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
陈长青闷住了气:“刚才你说可以问你。”
小女孩道:“是啊,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他们的
情形很奇特,和我们的情形不同。”
陈长青闷哼了一声:“他们的情形如何你不知道,你
们是何以有这个能力的,你们的这种能力,又代表了什么
,你当然是知道的了?”
小女孩道:“当然。”
陈长青道:“好,那么,请告诉我。”
小女孩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长青又怔了一怔,几乎为之气结,他平日也算是能
说会道的人了,可是这时和那小女孩的对话,却句句都被
那小女孩顶了回来,令得他大有缚手缚脚之感。
他呆了一呆,才又陪着笑:“你爷爷——”
小女孩索性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什么也不懂,见我
爷爷,也没有用处。”
她说着,自那块石头上,跳了下来,陈长真这时,真
是忍无可忍,他刚想说什么,那小女孩已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快回去吧,你儿子正在找你,找得十分焦急。”
陈长青见她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又是好气,又
是好笑,“呸”地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什么
儿子。”
小女孩翻了翻眼:“哦,那不是你的儿子,我料错了
,对,他的样子和你一点不像,圆头大眼,不像你这种猴
子脸。”陈长青这时,倒真有点呆了:“小……小妹妹,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小女孩道:“有一个十三四岁十分漂亮的少年在找你
,在一间又大又乱的房间中,那房下有一角堆满了书,还
有一大张老虎皮。”
陈长青想一这里,整个人像遭到雷击一样地怔呆,张
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那小女孩所说的“又大又乱”的房间,正是他的书房
,而那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少年,小女孩误以为是他儿子的
,当然也就是温宝裕了。
刹那之间,陈长青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那小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些的?这简直是全然不可能的
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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