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节 “我是迈克·安塞尔。” 查普曼摸摸他胡子拉茬的下巴。“安塞尔,”他说,“这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不过还能凑合着用。大家一般都怎么称呼你?“ “影子。” “那我就叫你影子。嗨,威士忌·杰克,”影子意识到他说的并不是威士忌 ·杰克,他说的那个名字比威士忌·杰克的音节多得多。“找到吃的了吗?” 威士忌·杰克拿过一只木头勺子,揭开一个黑色铁锅的盖子,里面的东西在 烧木头的炉子上汩汩冒泡。“可以吃了。”他说。 他拿过来四个塑料碗,把锅里的东西盛进碗里,再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 他打开门,走到外面的雪地里,从雪堆中拔出一个塑料壶,带进房间,把壶里浑 浊的棕黄色液体倒进四个很大的玻璃杯中,放在每个碗旁边。最后,他找出四个 汤勺,和其他人一起坐在桌边。 星期三有些怀疑地举起他的玻璃杯。“看起来像是尿。”他说。 “你现在还在喝那玩意儿?”威士忌·杰克问,“你们这些白人都是疯子。 这比你喝的尿强多了。“说着,他转向影子,”炖肉是野火鸡。约翰带来了 苹果白兰地。“ “一种口味比较柔和的苹果酒,”约翰·查普曼说,“我从来不相信烈酒, 那东西让人发疯。” 炖肉的味道很好,苹果酒也非常可口。影子强迫自己放慢吃饭速度,慢慢咀 嚼,不要狼吞虎咽,可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饥饿。他给自己添了第二碗炖肉,还 要了第二杯苹果酒。 “有传言说你正在四处走动,和各种各样的人谈话,鼓动老家伙踏上征途。” 约翰·查普曼说。影子和威士忌·杰克负责刷碗,把吃剩的炖肉放进塑料保 鲜盒。 威士忌·杰克把保鲜盒放进门外的雪堆里,再把一个装牛奶的柳条箱倒扣在 上面当标记,方便下次找到。 “你总结得很好。”星期三说。 “他们会赢的。”威士忌·杰克平淡地说,“他们已经赢了,而你已经输了。 就像白人和我们的人打仗一样。大多数战役都是他们赢,只要失手,他们就 会和我们停战,订立和平条款,然后再破坏谈判协议,所以他们会再次打赢。我 不会再参加另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了。“ “你看我也没用。”约翰·查普曼说,“即使我为你战斗——当然,我是不 会那么做的——我对你也没什么用处。那些混蛋早把我抛在脑后,彻底忘记了。” 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保罗·班扬。”他慢慢摇头,又重复了一遍那个 名字,“保罗·班扬。”影子从来不知道,普普通通的字眼,听上去却可以如此 沮丧。 “保罗·班扬?”影子好奇地问,“他做过什么?” “他只存在于人们的脑子里。”威士忌·杰克说。他从星期三那里拿了一根 香烟,两个人抽起烟来。 “有些白痴以为蜂鸟也会担心体重问题,或者得蛀牙,诸如此类的无聊事。 也许他们只想让蜂鸟免遭糖份毒害。“星期三解释说,”所以,他们在喂蜂 鸟的喂鸟器里装满该死的木醇糖。蜂鸟来喂鸟器吃东西,然后就死掉了,因为它 们的食物里没有卡路里。尽管它们小小的胃被撑得满满的,它们还是饿死了。那 就是你提到的保罗·班扬。从没有人讲过保罗·班扬的故事,从没有人真正相信 保罗·班扬的存在。1910年,他大摇大摆地从纽约一家广告公司里走出来,用不 含卡路里的食物填满了整个国家对神话传奇的胃口。“ “我喜欢保罗·班扬。”威士忌·杰克说,“几年前我去过美国商城,上面 就塑着大块头保罗·班扬。他倒是对我的胃口。我不介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也 不介意他从来没有砍倒过一棵树。当然,砍树没有种树好。” “你说得太多了。”约翰·查普曼说。 星期三吐出一个烟圈,它悬浮在空中,慢慢消失,变成一股淡淡的缭绕的烟 雾。“该死,威士忌·杰克,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讨论保罗·班扬,你应该知道的。” “我不会帮你。”威士忌·杰克说,“不过,你的屁股被他们踢肿以后,你 可以回这儿来。如果那时候我还在的话,我可以再次喂饱你。秋天的时候,食物 最棒。” 星期三说:“除了战斗,任何别的选择都只能让形势更加恶化。” “你根本不知道别的什么抉择是什么。”威士忌·杰克说,他看了看影子, “而你,你在寻找。”他说,木头燃烧冒出来的烟和香烟把他的嗓子熏得粗糙沙 哑。 “我在工作。”影子纠正说。 威士忌·杰克摇头。“在工作,也在寻找什么东西。”他说,“你希望偿还 一笔债务。” 影子想起劳拉青蓝色的嘴唇,还有她手上的鲜血。他点点头。 “听我讲个故事。从前,这里首先出现的是狐狸,他的兄弟是狼。狐狸说, 人类将永远活着,即使死了,他们也会很快复活。狼说,不,人类会死,人类必 须死,所有活着的东西都必须死,否则的话,他们将到处繁殖,遍布整个世界, 吃掉所有的鲑鱼、驯鹿和水牛,吃掉所有南瓜和所有玉米。后来有一天,狼要死 了,他对狐狸说,快点,让我复活。而狐狸则说,不,死者必须死去,是你说服 我相信这一点的。说这些话时,他哭了,但他还是说了出来,那是他对狼说的最 后的话。现在,狼统治着死者的世界,而狐狸总是生活在太阳和月亮之下,直到 今天依然怀念着他的兄弟。” 星期三突然说:“不想加入的话,不加入好了。我们得上路了。” 威士忌·杰克脸上毫无表情。“我在和这个年轻人说话。”他说,“我不想 帮你,但是我想帮他。”他转过来,面对影子,“告诉我你的梦境。”威士忌· 杰克说。 影子描述道:“我正在攀爬一座骷髅堆成的高塔,巨大的鸟围绕着高塔飞翔。 它们的翅膀上闪耀着闪电。它们袭击我,然后高塔倒塌了。“ “每个人都会做梦。”星期三插嘴说,“我们可以上路了吗?”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梦到雷鸟。”威士忌·杰克说,“我们在这儿都感受到 了它的震荡回波。” “是我告诉你的。”星期三说。 “西维吉尼亚州还有一群雷鸟。”查普曼懒洋洋地说,“至少还有一只老公 鸟和几只母鸟,还可以繁衍后代。过去,他们管那片土地叫富兰克林州。老富兰 克林其实从来没有得到以他名字命名的州。那个地方就在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之 间。当然,即使在最鼎盛的时期,雷鸟的数量也不很多。” 威士忌·杰克伸出颜色像红粘土的手,轻轻碰了碰影子的脸。“是的。”他 说,“你的梦是真的。如果捕猎到雷鸟,你就能让你的妻子复活。但她现在属于 狼,应该留在死者的世界,而不是行走在地面上。” “你怎么知道?”影子问。 威士忌·杰克的嘴唇没有动。“水牛人告诉你什么?” “让我相信。” “很好的建议。你准备听从他的忠告吗?” “有几分吧。我猜。”两人的这番对话既不是用言语,也不是用口形或者声 音。房间里另外两个人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影子猜想,这番对话可能只发生 在心跳的一瞬间,或者心跳一瞬间的几分之一。 “当你找到属于你的部落,回这里找我。”威士忌·杰克说,“我可以帮助 你。” “我会的。” 威士忌杰克放下手,转身面对星期三。“你要去取你的大块头?” “我的什么?” “大块头。温尼贝戈车总是这样称呼自己。” 星期三摇摇头:“太危险了。找回那辆车子有风险,他们会四处寻找那辆车 的。” “是偷来的车吗?” 星期三露出一副受侮辱的表情。“当然不是。证明文件就在车厢里。” “钥匙呢?” “在我这儿。”影子说。 “我的侄子哈里·蓝鸟有一辆81年的别克车。要不,你把你的露营车钥匙给 我,你开他的车。” 星期三生气了。“这算什么交易?” 威士忌·杰克耸耸肩。“你知道把你的车从你抛下的地方弄回来有多困难吗? 我是在帮你。开走它,或者留下它,随你的便,我不介意。“他闭上刀锋一 样薄而锐利的嘴唇。 星期三生气的表情变成了懊恼。他说:“影子,把温尼贝戈车的钥匙给他们。” 影子把车钥匙交给威士忌·杰克。 “约翰,”威士忌杰克说,“你能带这些人下山找哈里·蓝鸟吗?告诉他是 我说的,叫他把车子给他们。” “我很乐意走一趟。”约翰·查普曼说。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拿起门边一个粗麻布小袋子,打开门走出去。影子和 星期三跟在他后面,威士忌·杰克则站在门口。“嗨,”他冲着星期三说,“你! 不要再来了,你不受欢迎。“ 星期三伸出手指,指着天空。“山不转水转,就算山水都不转,它也会转的。” 他和气地说。 他们冒雪下山,在积雪中艰难前进。查普曼在前面带路,他赤裸的双脚在积 雪的冰壳上冻得通红。“你不觉得冷吗?”影子问他。 “我妻子是肖克陶族的。”查普曼说。 “她教了你什么避寒的绝招吗?” “不,她觉得我疯了。”查普曼说,“她总是说,‘约翰,你怎么不穿上靴 子?’”山坡更陡了,他们只好停止交谈。三个人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连走带滑, 不时用山坡上的白桦树干稳住身体,以免跌下山谷。路面变得稍微好走一点了, 查普曼这才接着说下去。“她现在已经去世了。她死的时候,我猜我也许真的变 得有点疯癫癫。每个人都可能会这样,你也一样。”他拍拍影子的胳膊,“老天, 你可真是个大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