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乌鲁凯人 皮平躺在黑暗中作着动荡不安的梦:仿佛听到了自己那细小的声音在黑森森的 地道里回响着,他喊叫着“弗罗多,弗罗多!”但是,在黑暗中,不是弗罗多,而 是几百张妖怪丑恶的脸朝着他狞笑,几百只狰狞的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握住他。梅 里在哪儿? 他醒了过来。冷风吹在脸上,他是脸朝天躺在地上的。夜晚正在来临,天空越 来越暗。他转过身来,发现醒着并不比在梦中好过。他的两只手腕、两条腿及踝部 都给绳索捆住了。梅里就躺在他的身边,脸色苍白,额头上扎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 在两人的四周不是坐着就是站着一大帮妖怪。 慢慢地,皮平那疼痛欲裂的脑袋里,断断续续的记忆拼凑在一块,从恶梦的阴 影中分离出来。事情自然是这样的:他和梅里跑开来冲进了树林。他们怎么啦?他 们为什么那么匆忙地奔跑,怎么没理会老健步侠呢?他们喊叫着奔跑了长长的一段 路——他无法记住跑了多远抑或是距离有多少,接下来是,他们冷不防地从正面撞 到一伙妖怪,妖怪正站在哪儿聆听着什么,看样子是没看到梅里跟皮平,直到两人 几乎撞进他们的怀里。然后,他们呐喊起来,另外几十个妖怪从树林中跳了出来。 他和梅里已把剑抽了出来,但那些妖怪并木想打斗,只是企图将他们抓住,就 连梅里砍断了妖怪好几只臂膀和手也不出手。好一个老梅里! 接着,博罗米尔跳跃着穿过树林奔跑过来。是他使得妖怪出手打起来的。他杀 死了许多敌人,其余的跃怪逃跑了。但在他们往回走的路上,没走多远又遭到了至 少有上百个敌人的袭击,有的妖怪个头非常大。敌人射出一阵箭雨,箭全都射向博 罗米尔。博罗米尔吹响了他那巨大的号角,吹得树林呜呜直响,一开始,妖怪给迷 惑了,撤了回去,但是,当敌人发现只有号角声而没有回应时,他们比先前更凶猛 地攻过来。往后的事情皮平记不起来了,最后的记忆的是博罗米尔背靠在一棵树上, 正将一根箭拔出来,之后,黑暗突然笼罩过来。 “我想是自己头上被撞击了一下,”他自言自语道:“我担心可怜的梅里是不 是伤得很重?博罗米尔怎么样啦?为什么妖怪没把我们杀掉?我们在哪里,要到哪 儿去?” 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感到又冷又不舒服。“但愿我们根本就没说服甘达尔 夫让我们一道来,”皮平心里想道:“我有什么用处呢? 无非是一个讨人厌烦的人、一个旅客、一件行李而已。如今有人把我盗走了, 对妖怪来讲,我不过是一件行李。希望健步使或有谁会来认领我们!可是我该不该 这样希望呢?这样做会不会打乱整个计划呢? 但愿我能获得自由!“他稍微挣扎了一下,毫无用处。坐在一旁的妖怪当中有 一个大笑起来,用他们那难听的语言跟他的一个同伙说了些什么。”好好地歇着吧, 小笨蛋!“他接着以通用语对皮平说话,说得就跟他说自己的语言般那么恶心。” 好好地歇着!过不了多久,我们会给你们的两条腿找到用处的。在我们到家之 前,你会希望自己没长脚的。“ “倘若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会希望你现在已死了,”另一个妖怪说:“我 会让你尖叫的,你这个讨厌的小耗子。”说着,朝皮平弯下腰来,黄黄的爪子凑近 他的脸。手里摸着一把有着长长的锯齿状刀刀的黑刀。“躺着别出声,否则我就用 这个给你挠痒,”他嘶嘶叫道:“别让我们费心,不然,我说不定会忘记自己该做 些什么的。该死的伊森加德人!Ugluk ubngronk sha PUSlerdng farumanglob bubhOShshai. ” 接着他又嚷嚷了一长串恶狠狠的妖怪语,接下来,咒骂声渐渐越来越低,直至 降为低沉的咆哮和嘟嘟哝哝的声音。 皮平惊恐地躺着,尽管手腕和脚踝越来越痛,身子下面的石头扎痛了他的背部, 他连动也不敢动。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专心地听取自己所能听到的一切。周围 响着许多声音,虽然妖怪语言听起来总是充满着愤恨,怒气冲冲的,可是听起来显 然是一场争吵已开了场,并且火爆的气氛正在上升中。 皮平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听懂不少话,有许多妖怪讲的是通用语言。很显然, 在场有两或三个大不相同的部族的成员,他们的语言相互之间沟通不了。他们为下 一步的行动计划展开了一场怒气冲冲的争执:要走哪一条路以及怎样处置俘虏的问 题。 “我们没时间将他们处置完毕再杀掉,”有个妖怪说:“路上没时间玩什么游 戏。” “那就没办法了。”另一个说:“可是为什么不快刀斩乱麻,现在就把他们杀 了?他们是令人讨厌、该死的累赘,而我们又很匆忙。夜晚就要来到,我们该动身 走了。” “这是命令,”第三个嗓门低沉地咆哮着。“赶尽杀绝但绝不能杀小矮人,尽 快将他们活抓起来遣送回去。这就是我得到的命令。” “为什么要逮住他们?”有几个声音问道:“为什么要活的?莫非他们很好玩 吗?” “不是的!我听说他们当中有一个拿到了什么东西,是开战时要用的一样东西, 某种小精灵的平面图或别的什么。不管怎么样,他们每个人都要被提审的。” “这就是你所知道的全部情况吗?我们为什么不将他们搜一搜,把东西找出来 呢?说不定还能找到点我们自己用得着的东西呢。” “这番话很有意思,”一个声音嗤笑道,这个嗓音没刚才的那么生硬但更恶毒。 “说不定我得向上头报告一下。但不得对俘虏进行搜身和抢劫,这就是我得到 的命令。” “我也得到这样的命令,”那深沉的嗓门说道:“俘获时要活的,不得抢夺。 这是我得到的命令。“ “这可不是我们得到的命令!”最早说话的嗓门当中有一个抢道:“我们从摩 里亚大老远地跑来杀人,是为我们的族人报仇来的。我希望把他们杀掉之后回到北 方去。” “那么,你可以这么希望了,”那个咆哮的嗓门说:“我是阿格卢克。我来指 挥。我要按最近的道路赶回伊森加德去。” “到底是听萨鲁曼还是大眼的?”那恶毒的嗓门说:“我们应该马上赶回卢格 伯兹去。” “要是我们能渡过大河的话,可能会的,”另一个声音说道:“可是我们的人 手不足,走到那几座桥那儿得冒风险。” “我能渡河,”恶毒的嗓门说:“有一个长着翅膀的‘纳兹鸟’在北边的河东 岸等着我们呢。” “然后,你就会带着我们的俘虏飞走了,在卢格伯兹那儿领取全部奖赏和赞许, 而我们则留下来用两条腿拼命穿过那牧马人的地盘。 不,我们一定得联合在一起,这些地方不安全,尽是邪恶的反叛分子和强盗。 “”是的,我们必须联合在一起,“阿格卢克咆哮道:”但我可不相信你这小 猪崽子。你没胆量走到自己的猪圈外头来。要不是我们,你们早就跑个精光了。我 们是英勇奋战的乌鲁凯人!是我们杀死了那个大个子武士,两个俘虏是我们抓获的。 我们是智者萨鲁曼的仆人,是白手的仆人,就是给我们人肉吃的那只白手。是 我们从伊森加德走出来,把你们领到这儿来的,我们将带领你们走我指定的路线往 回赶。 我是阿格卢克,这就是我的意见。“”你讲得也太多了点了,阿格卢克,“恶 毒的嗓门嗤笑道:”我不知道在卢格伯兹这一方面他们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他们会 认为,阿格卢克的肩膀上需要卸掉那个自负过高的脑袋了。他们会问,他那些稀奇 古怪的念头从哪儿来的。难道来自萨鲁曼那儿,有这可能吗?他以为‘自己’是谁 呢,戴起自家那丑陋的白色标记就可以自封为王了? 恐怕他们会同意这事由我来负责,推举他们信得过的人格里什纳克,而我格里 什纳克是这么说的:萨鲁曼是个傻瓜,一个卑鄙下流、奸险狡诈的傻瓜。好在他的 头上还有大眼。“”‘猪猡’,是不是?你们这些人怎么喜欢让一个卑鄙下流的小 巫师手下的粪耙称作为‘猪猡’呢?我担保,他们吃的是妖怪肉。“ 有许多人用妖怪语言大声地叫喊着呼应,还有兵器抽拔出来时发出的叮当响声。 皮平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想看看势态究竟如何发展,看守他的士兵已跑过去 参加论战去了。只见暮色中有一个高大的黑妖怪,可能是阿格卢克,正站在格里什 纳克的对面,后者是一个两腿弯曲的矮个子怪物,身子宽宽的,上面挂着两只几乎 长至地面的手。在两人的四周有许多个头稍小的妖怪。皮平推断这些就是从北部来 的妖怪。他们的刀剑已出鞘,不过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向阿格卢克出手。 阿格卢克喊叫起来,接着有许多个头跟他差不多的妖怪跑来。紧接着阿格卢克 冷不防地抢先往前一跃,手上飞快地一挥,就将对手当中的两个头颅削了下来。格 里什纳克即往旁一闪,隐人黑暗之中。其余的纷纷退了开来,有一个在往后退的时 候,脚绊到梅里横躺着的身子,嘴里咒骂着倒在地上。不过,这一跤恐怕救了他一 命,因为阿格卢克的随从已跃过他的身体,操着他们的宽刀剑捅死了他的另外一个 同伙。那是那个爪子黄黄的看守。他的尸体倒在皮平身上,手里还提着那柄锯齿长 刀。 “把武器收起来!”阿格卢克喊道:“别再废话了!我们从这儿往西走,从梯 级那儿下山。再从那里直奔那排小土丘,然后沿着河边走到森林。还有,我们要日 夜兼程赶路。明白了吗?” “现在,”皮平想道:“只需要一点点时间,要是那丑八怪控制不了局面的话, 机会就是我的了。”他脑中闪过一线希望。那把黑刀的刀刀在他的臂膀那儿划了一 下之后滑到他的手腕处。他感到鲜血滴在自己的手上,但仍能感觉到钢刀贴在皮肤 上。 这帮妖怪动身作另一次行军,但有一部分北方来的还不大愿意走,接着伊森加 德妖怪又杀了两个妖怪才降伏了其余的。此举引起了好一阵咒骂和混乱。有一阵子 没人看守皮平。他的两条腿给捆得结结实实的,不过两只臂膀只在手腕附近给扎了 起来,而手是搁在身前的。尽管绳索扎得紧得要命,但两只手可以一起移动。他将 那具妖怪尸体往旁边一推,接着,几乎连呼吸也不敢,将手腕上的绳结放在刀刃上 面上下拉动,刀刃锋利而且扶怪那死去的手仍在紧紧地握着它,绳子给割断了!皮 平的手指头当即抓住绳子,飞快地绕两绕,在松松的绳圈上重新结上一个结,再把 它套进自己的两只手上,然后直挺挺。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 “把俘虏提起来!”阿格卢克喊叫着。“不得跟他们耍什么鬼花招! 要是我们回到家时这两人不是活着的话,另外有些人也活不了。“一个跃怪像 抓麻袋似的抓住皮平,将他的头搁在皮乎捆绑着的两手之间,紧摄住皮平的两只手 往下拉,直到皮平的脸挤贴在妖怪的脖子上,接着妖怪就带着皮平一颠一颠地出发 了。另一个妖怪也以同样的方式处置梅里。妖怪那爪子般的手像铁枝一样紧紧地抓 住皮平两个臂膀,爪子上的指甲扎进了他的皮肉。他闭上双眼,又得回到恶梦中去。 冷不防地,皮平又一次给抛在石地上。夜还没深,而细细的一钩月亮已经往西 沉去。他们身处一座峭壁的边缘,峭壁前伸着,伸进一片苍白的雾海之中。附近有 水流往下淌的声响。 “那些哨兵终于回来了。”旁边的一个妖怪说。 “哎,有什么发现没有?”阿格卢克的声音咆哮道。 “只见到一个骑马的,往西逃之夭夭了。目前周围一切都是空荡荡的。” “目前,大概是的,可是逃了有多久了?你们这帮蠢材!你们该射死他的。他 会去报信。明天一早那些该死的牧马人就会听到我们的消息了。如今我们不得不以 加倍的速度行动。” 一个黑影朝皮平躬过身来。那是阿格卢克。“坐起来!”那妖怪吆喝道:“我 的小伙子们将你们当行李背着到处跑都腻了。我们必须下到悬崖底下去,你们得用 上你的两条腿。现在帮个忙吧。不准叫喊,不得逃跑。我们有办法对付你要花招的, 那办法不会使你失去你们对我们主子的用处,可是你们是不会喜欢它的。” 他将捆在皮平腿部和踝部的皮筋割断,再攥着他的头发把他提拉着立起。皮平 倒了下去,阿格卢克再次攥着他的头发将他拉将起来。 几个妖怪见状大笑起来。阿格卢克将一个长颈瓶塞进他的牙齿之间,往喉咙里 灌了些火辣辣的液体,他顿时感到一股猛烈的热流烧遍全身,腿上和踝部的痛楚消 失了,他能站起来了。 “下一个!”阿格卢克说。皮平眼看着他走向躺在旁边的梅里,用脚踢了踢, 梅里立即呻吟起来。阿格卢克粗暴地抓住他并将他扯着坐起来,再扯下绑在他头上 的破布。接着往他的伤口上抹了一些装在一个小木盒里头的黑黑的东西,梅里大叫 起来并疯狂地挣扎着。 众妖怪大声喊叫着鼓起掌来。“他受不了这药哩,”他们奚落道:“不知道它 对他的好处呢。哈!日后有我们逗乐的。” 阿格卢克这会儿可是没心思跟他们说笑。他需要速度,只得迁就那些并非心甘 情愿跟着来的妖怪。他这是用妖怪的治伤方法给梅里疗伤,他的疗法见效很快。在 他往那小矮人的喉咙里灌了一口长颈瓶里的饮料后,割断地腿上的绳子,再将他提 拉着立起来。梅里竟立住了,他看上去脸色苍白,却不屈不挠地藐视着敌人,重又 变成一个活脱脱的人。他额头上的刀口痊愈了,可是直到他死,那儿还留着一道棕 色的伤疤。 你好呀,皮平!“他说:”这么说,你也参加这个小小的探险活动了?我们在 哪里睡觉和吃早餐呢?“ “得了罢!”阿格卢克说,“没吃饭、睡觉的事儿!闭住你的嘴。 不许你们交谈。一切麻烦事儿将在旅程的那一头向上头禀报,到时他晓得如何 补偿你们的。你们尽可以有床睡、有早餐吃,就看你的胃口是否撑得下了。“这帮 妖怪开始从一条狭窄的溪谷往下爬,溪谷通往下面那个雾霭笼罩的平原。梅里和皮 平也跟着爬下去,两人之间被十二个妖怪相隔开来。他们两脚一踏到底部的草地上, 霍比特小矮人的心灵就快活起来。 “现在继续走下去!”阿格卢克喊道:“朝西稍稍向北一点。跟在卢格杜什后 面。” “不过,太阳出来时我们要干什么?”有几个北方妖怪问。 “继续跑下去,”阿格卢克说:“不然你们想怎么样呢?!坐在草上恭候白种 人来共进野餐吗?” “可是我们不能在太阳底下跑路。” ‘你们就跑在我的前头,“阿格卢克说:”矮种人!不然的话,休想再见到你 们那可爱的洞穴。白手干的好事!净派些山地蠢货来远征有什么用,只有一半是经 过训练的。跑啊,该死的你!趁夜色未退跑啊!“接下来,整队人马开始跨着妖怪 的大步往前跑路。他们跑起路来毫无秩序,横冲直撞地,嘴里还咒骂着,不过,他 们的行进速度非常的快。每个霍比特人配有三名看守。皮平是一行人里头走在最后 的一个。他怀疑这般走法自己到底能走多远,从早上到现在粒米米沾。看守当中的 一个挥着一根鞭子。不过,那妖怪的酒现在还在他身上烧着呢。他那聪明的脑子也 一样,清醒得很。 皮平脑子里不时地闪现出健步侠的身影,想着阿拉贡低头敏锐地察看一处黑黑 的足迹时的表情,接着跑起来,在他们的后头跑着。可是,除了一堆凌乱不堪的妖 怪脚印之外,巡林人又能看到什么?他和梅里的小小足迹已经让那帮妖怪的铁掌鞋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踏没了。 众人走离峭壁才一哩多远,地势朝下倾斜着形成一块阴森森而开阔的洼地,洼 地的地表又软又湿的,一层薄雾滞在上头,雾霭在镰刀般的月亮最后投射过来的光 线下面泛着青光。走在前面的妖怪那暗暗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接着被吞没在雾 中。 “嗨!现在稳点走!”阿格卢克从后面嚷过来。 一个念头忽地跳进皮平脑子里,他即刻行动起来。只见他向右边一个闪转,猛 地挣脱守卫的手,一头扎进雾中,接着就四肢伸开栽倒在草地上。 “站住!”阿格卢克吼道。 顿时是一片骚动混乱的场面。皮平跃起来接着再跑,但那些跃怪追在后头,有 几个恰好就在他的前面突然出现。 “逃跑没指望了!”皮平想道:“但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在这潮湿的地面上 留下点什么,一件完整无缺、有着我自己的记号的东西。” 他那两只被绑住的手伸到脖子下方探摸着,松开斗篷上的那个胸针。 就在几只长手及其坚硬的爪子抓住他的一霎那,他把胸针掉落在地。 “我想它会留在那儿,直到最后。”他思索着。“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做,若是其他人也逃了出来的话,说不定他们都跟着弗罗多走了。” 一条皮鞭舔绕在他的两腿上,他强忍着没叫出声来。 “够了!”阿格卢克喊叫着跑过来。“他还得跑一段长路哪。赶着他们跑!用 皮鞭来赶。” “可是,事情还没完呢,”他咆哮着转向皮平。“我不会忘记的。 只不过是回报推后了点。跑呀!“不管是皮卒还是梅里,后面的旅程都记不清 楚了。恶梦与醒过来时的恶心混杂在一条长长的痛苦隧道中,希望越来越渺茫地留 在身后。他们跑啊,跑啊,竭尽全力跟上妖怪的进度,一根冷酷无情且狡诈的皮鞭 不时地舔过来,驾驭着两人,倘若他们停住脚或绊倒了,就会被抓住拖着走上一段 路。 妖怪酒的酒劲消失了。皮平重又感到冷冰冰的,很不自在。突然间他脸朝下倒 在草皮上了。长着尖利指甲、硬梆梆的手伸过来揪住他将他提起。他又一次像个袋 子似的由妖怪背着走,接着黑暗向他笼罩过来,究竟是天黑抑或是另一个夜晚,还 是自己的眼睛瞎了,他无从知晓。 渐渐地,他在迷糊中觉得有吵吵闹闹的声音,看样子有不少妖怪要求歇一歇。 阿格卢克在吼叫着。皮平觉得自己被抛在地上了,他就势躺在那儿,直到漆黑 的梦境抓住了他。但与痛楚分别没多久,很快的,冷酷无情的铁爪子又抓过来了。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被上下抛着摇晃着,后来黑暗渐渐消失,他重新回到清醒 的世界中时发现这是早晨。妖怪吆喝着下了令,他被粗暴地扔在草地上。 他在那地躺了一会儿,跟绝望争斗着。脑袋晕晕乎乎的,不过,从自己身上的 热流他猜出,他又被灌了酒。一个妖怪向他俯过身来,扔给他一些面包和一条干干 的生肉。他饿极似地吃下那灰灰的、陈腐的面包,可是没吃那块肉。他是很饿,但 还不至于饿得要吃一个妖怪扔给他的肉,那种他没敢推测是什么生灵的肉。 他坐起来张望四周。梅里在不远的地方。他们就在一条又窄又湍急的河流岸边 上。前方隐隐耸立着一群山峰,一座高高的山峰上逮住了太阳最早投射出来的光线。 在群山前面低低的山坡上,有一个暗暗的、轮廓模糊不清的大森林。 众妖怪相互之间激烈地嚷嚷着、争吵着,看样子是北方妖怪和伊森加德妖怪之 间的争吵又要爆发了。有的妖怪指向南边,而有的向东指去。 “很好!”阿格卢克说:“那就把他们给我留下!照我说过的,不准杀他们, 如果你们愿意抛弃我们一路艰辛取得的东西的话,那就放弃吧!我会把事情料理好 的。像往常一样,就让英勇奋战的乌鲁凯人来做吧。倘若你们害怕那些白人的话, 路啊!跑呀!森林就在那边。” 他手指着前面喊叫着。“到森林那儿去呀!那是你们最大的希望。在我多敲下 几个脑袋好让别的脑袋清醒一点之前,滚你们的蛋去吧!还得要滚得快点。” 妖怪们的嘴里诅咒着乱成一团,接着,大部分北方妖怪分离开来冲出去了,有 一百多个沿着河边朝山那边狂奔而去。留下两个霍比特小矮人跟伊森加德妖怪在一 起,至少有八十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眼角上斜的妖怪,还有一批巨大的弓和宽 刀短剑。有几个个头更高大。胆量大一点的北方妖怪留下来跟他们在一起。 “如今,我们要对付的是格里什纳克。”阿格卢克说。可是连他自己的随从也 不大自在地朝南边望去。 “我知道,”阿格卢克咆哮道:“该死的牧马人嗅到我们的风声了。 那全都是你的过错,斯纳加,要怪你跟其他站哨的,本该割掉你们的耳朵的。 不过,我们是战士,我们还要开一个马内宴会呢,说不定这是件好事儿呢。 “这时候,皮平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妖怪刚才指向东边。如今从那边传来了马啸 声,接着格里什纳克又出现了,在他的身后是一帮长得跟他差不多的,一伙手长腿 弯的妖怪。 这帮妖怪的盾牌上漆着一只红眼。阿格卢克朝他们迎了上去。 “这么说,你回过头来了?”他说:“想好了吧,嗯?” “我回来看看上头的命令执行得怎么样,俘虏们是否安然无恙。” 格里什纳克答道。 “说真的,”阿格卢克说:“你是白费功夫,倒是我要看看那些命令是不是在 我的指挥之下执行的。再说,你回来还有别的事吗?走得匆匆忙忙的,没留下什么 吧?” “我留下了一个傻瓜,”格里什纳克咆哮道:“可是有几个体魄强壮的家伙跟 了他,我舍不得离开他们。我早就知道,由你来领导他们会搞得一团糟的。我是来 帮帮他们的。” “太棒了!”阿格卢克大笑着。“不过,除非你有那么点搏斗的胆量,要不你 就是走错方向了。卢格伯兹才是你去的地方。白种人过来了。你那宝贵的‘纳兹鸟 ’怎么样啦?又飞起来了吗?倘若你目前带着他走,那说不定会有点用处的——假 如这些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些‘纳兹鸟’的话。” “‘纳兹鸟’,‘纳兹鸟’,”格里什纳克说着,浑身发抖,舔着嘴唇,就好 像这话恶臭得很,他难以下咽。“就你那个肮脏的痴心梦想来讲,你说的还远着哪, 阿格卢克,”他说:“‘纳兹鸟’!哈哈!他们所说的那些‘纳兹鸟’!总有一天, 你会后悔自己所说过的话的。傻瓜!”他疯狂地爆叫着。“依本该知道他们是大眼 的挚爱之宝。不过说到反长着翅膀的‘纳兹鸟’的到来,还早着呢。还没到渡过大 河的时候呢,他不会让他们露一手的,还早着呢。他们不只为战争而来,还为其他 目的而来。” “看样子你知道的还不少呢,”阿格卢克说:“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我想。 卢格伯兹的人也许会想,你是如河,又是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的。不过,与此同 时,伊森加德的乌鲁凯人照样也能于这肮脏的勾当。别站在那儿流口水了!将你那 些乌合之众召集起来!另一个猪猡正往树林里走呢,你们最好跟着去。你们不会活 着回到大河这边来的。起步!走吧!我就跟在后头。“ 伊森加德妖怪又一次拽起梅里和皮平,将两人甩到背上。接着队伍出发了。众 人跑了一个又一个钟头,不时地停一下仅仅是为了更换背霍比特人的妖怪。由于他 们的速度飞快又赶着走,或者是因为格里什纳克某种阴谋的缘故,伊森加德妖怪渐 渐越过了摩尔多妖怪,而紧跟在后头的是格里什纳克的人,过不了多久,他们快追 上跑在前面的北方妖怪。森林开始逼近了。 皮平给弄得又青又肿、遍体鳞伤,痛楚的头被背着他的那个妖怪肮脏的下颚及 毛茸茸的耳朵蹭得难受。胸前紧贴着弓起来的后背。健壮粗大的腿一上一下、一下 一下走个不停,就好像是由金属线和角制品作成的,像时钟一样敲打出无尽的时间 中恶梦般的每一秒。 到了下午,阿格卢克的队伍越过了北方妖怪。在明亮的阳光下,他们快走不动 了,尽管那冬阳在苍白、冷冷的天上招招生光,众妖怪戴着头套,连舌头也伸到外 头来。 “一班蠢货!”伊森加德妖怪奚落道:“你们完蛋了。白种人将要抓住你们把 你们吃了。他们来了!” 来自格里什纳克的一声鸣叫说明这并非戏言。策马飞奔过来的骑士们确是进入 了妖怪的视野里,虽然骑士们还远在后头,而他们是朝着妖怪追杀过来的,就如潮 水向走失在流砂中的人倾泻过来一般朝他们扑过来了。 令皮平惊讶的是,那些伊森加德妖怪开始以双倍的速度跑起来,看起来就像赛 跑当中朝终点疯狂冲刺似的。接下来,眼看着太阳落下去,落到云雾山的后头,阴 暗降临大地。摩尔多士兵们的头高昂起来,也开始加速。黑黝黝的森林近在飓尺, 他们已经跑过几棵树林外围的树,地势开始往上倾斜,越往上越陆,但是这帮妖怪 并没停住脚。阿格卢克和格里什纳克两人都在呐喊着鼓动众人使出最后一分力。 “他们就要得逞了,他们就要逃掉了。”皮平心想。于是,他用力转动脖子以 便能从自己的肩膀那儿斜着一只眼朝后面看去。只见那些从大平原上驰骋过来、跑 在东边的骑士已经跟妖怪拉平了,夕阳给他们的长矛与头盔镀上了金光,在骑兵们 那飘动着的灰白色头发上闪耀着。他们将妖怪包围起来以防敌人馈散开,并沿着河 岸线把敌人驱赶过来。 他极想知道那些骑兵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真恨不得当初在利文德尔多了解 点东西,多看几眼那张地图与别的东西,可是这远征计划在当时好像是由很有能耐 的人统管的,而他从没想过会跟甘达尔夫、跟健步侠甚至跟弗罗多分开来的。至于 罗罕,他所记得的只是甘达尔夫的马黑云飞就来自这个地方。想着想着,看情形还 蛮有希望的。 “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妖怪呢?”他又想。“我想他们在这儿从没听说 过霍比特人。看来那些禽兽不如的妖怪就要被摧毁,我想我该高兴才是,可是我极 希望是我本人把自己救出来的。”他与梅里有可能早在这些罗罕人认识他们之前, 就跟俘虏他们的妖怪一起被杀死了。 有几个骑士看样子是弓箭手,善于在马背上驰骋着射箭。这几个人排成一行飞 快地驰过来,朝着落在后面的妖怪射箭,有几个敌人被射倒了,骑士紧接着掉转马 头,避开敌人反射回来的箭。妖怪疯狂地射箭,不敢停。如此这般的进行了好几个 来回,有一回,箭射进伊森加德妖怪当中,恰好跑在皮子前面的一个妖怪跌倒在地, 再也没爬起来。 骑士们还没将敌人包围起来再歼灭掉,天已黑了。不少妖怪倒下了,但还有足 足二百个活的。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敌人来到一个小土丘上。森林的边缘非常近, 恐怕不到六百米远,但他们无法再往前跑了,骑兵们已将他们包围起来。有一小队 妖怪不听从阿格卢克的指挥,朝森林跑过去,结果只有三个生还回来。 “好呀,我们走到这儿了,”格里什纳克嗤笑道:“领导得好啊! 希望伟大的阿格卢克再带领我们突围出去。“”放下那两个小矮人!“阿格卢 克没理会格里什纳克下令道:”你,卢格杜什,另外找两个人站在这儿守着他们。 除非那些龌龊的白种人冲了过来,否则他们是杀不得的。明白吗?只要我还活 着,我就要这两人。但是不准他们喊叫,不得让他们获救。绑住他们的腿!“ 执行最后一道命令时敌人一点也不手软,不过皮平发现,他头一次与梅里挨得 很近。众妖怪闹哄哄的,嚷叫着把他们的武器弄得骼铭直响,两个霍比特人则趁机 悄悄地交谈了一小会儿。 “我想这不大行得通,”梅里说:“我觉得累得快不行了,即使我是自由自在 的也不行了,别以为我爬着走能爬多远。” “‘伦耙斯’!”皮平悄悄道:“‘伦耙斯’,我这里有一点。你有吗? 我想,除了我们的剑以外,他们没拿走我们任何东西。“‘有的,我的口袋里 有个小口袋,”梅里答道:“但是,一定被砸成碎屑了。不管怎样,我没办法把自 己的嘴巴塞进口袋里头!”“用不着那样做。我有——”然而,就在这时候,一只 脚狠狠地踢过来给皮平一个警告,敌人的喧嚷声已低沉下来,那些看守警惕着呢。 夜里冷飕飕的,寂静一片。妖怪占据的小土丘周围燃起了小小的营火,黑暗中 的火光呈金红色,营火烧了整整一个大圈。营火点在长距离箭程之内,但那些骑士 们并不在火光下现身,众妖怪白费了不少射向营火的箭,直到阿格卢克制止他们。 骑兵们则悄然无声。夜深时分当月亮从薄雾中飘出来时,这时候才偶尔见得到 他们,众骑士走来走去不停地巡查着,模模糊糊的身影不时在苍白的月光下闪现。 ‘该死!他们在等太阳出来呢,“有个看守咆哮道:”我们干嘛不集中起来冲 出包围?我真想知道,老阿格卢克以为他这是在干什么哪?“ “你会的,”阿格卢克嗤笑着从后面走近来说:“你的意思是我没脑子,哼? 该死的你!你跟其他乌合之众是一路货色,是一帮卢格伯兹的蠢货与傻瓜。企 图跟着他们冲出防线没什么好处。他们会尖叫着逃跑的,而那些臭牧马人的人马绰 绰有余,足可以在平地里将我们一扫而光。“ “那帮蠢货能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他们的眼力在黑暗之中像钻子一般尖锐。 但据我所听到的,这些白种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东西的能耐比大多数人更厉害, 还有,别忘了他们的马!这种马能看见夜里轻微的风,据说是这样的。还有一件事 好小子们不知道的!莫赫尔跟他的小伙子们就在林子里,目前他们随时会出现。“ 很显然,阿格卢克的话足以满足那些伊森加德妖怪,而其他的妖怪还是垂头丧 气且难于制服,他们设了几处岗哨,而大部分站哨的却躺在地上,在令人感到舒适 的黑暗中歇着。这夜色确实如此,因为月亮西斜着钻进云层中了,天又变得非常黑, 皮平无法看到几英尺以外的东西。营火的光照不到小土丘这里。不管怎么样,骑士 们并不满足于只是干等着黎明的到来而让他们的敌人歇息。在土丘的东侧突然传来 一声喊叫说明有事情发生了。看样子是某些人骑到近处,溜下马来,爬到敌人的营 地边缘杀了几个妖怪,之后隐身离去。阿格卢克冲出去制止那些溃乱的妖怪。 皮平与梅里坐起身来,他们的看守,即那几个伊森加德妖怪也跟着阿格卢克去 了。不过,如果说两个霍比特小矮人有过任何逃跑念头的话,这机会一闪即逝。只 见一只毛茸茸的手伸过来分别抓住两人的脖子,将两人拉近到一块。他们依稀认得 夹在他们之间的是格里什纳克的头及其丑陋的脸,他嘴里呼出的恶臭口气吹到两人 的脸上。格里什纳克动手抓住他们探摸着,当那只硬梆梆、冷冰冰的手顺着皮平的 背部朝下摸去时,他打了个寒颤。 “哎,我的小东西!”格里什纳克轻轻地耳语道:“这回歇脚好舒服咧?还是 没休息好?恐怕有为难之处呀,一旁是刀剑加皮鞭,另一边是讨厌的长矛!小种人 不应该搅和进对他们来说过于庞大的事情里头。”他的爪子继续探摸下去,在他的 眼睛后面隐伏着一丝看起来苍白但又热辣辣的光。 有个想法突然出现在皮平的脑海中,仿佛直接抓住了敌人的心思:“格里什纳 克知道那只戒指!阿格卢克忙得不可开交,他却在寻找戒指,说不定他想自己得到 那戒指呢。”皮平心里害怕得发冷,可是与此同时,他心里也琢磨着如何利用格里 什纳克的贪欲。 “我想,你们这种做法是找不到它的,”他悄声道:“它不好找。” “找到它?”格里什纳克问道。他的手指头停止了爬行,抓住皮平的臂膀。 “找到什么?你在说什么,小东西?” 一时间,皮平一声不响。接着,冷不防地从他的喉咙里有个声音发出来:“戈 伦姆,戈伦姆。”“没事儿,我的宝贝。”他补了一句。 霍比特人感觉到格里什纳克的手指抽动着。“啊唉!”那妖怪轻轻嘘道:“那 是他的意思,是吗?啊唤!非常非常危险哪,我的小东西们。 “也许,”梅里说,现在他醒觉到皮平的猜测了。“也许是的,而且,这不仅 仅是因为我们的缘故。你们自己的事还是你最清楚,你想得到它吗?还是不想要? 为了得到它你想做些什么呢?“ “我想得到它?我想得到它?”格里什纳克说。看样子他迷惑了,但他的手在 颤动。“为了得到它我要做些什么?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意思是,”皮平小心翼翼的措辞道:“在黑暗里摸索不好,我们能省 去你的时间和麻烦。不过你得先松开我们的腿,否则,我们就什么也不干,什么也 不说。” “我亲爱的温柔的小傻瓜们,”格里什纳克嘘声道:“你们所拥有的一切,所 知道的一切,到时候你们都得吐出来。所有的一切!为满足盘问你们的人,你们会 希望自己知道的比说出来的东西还要多的,真的,你们会的,快得很。我们不急着 提审。啊,亲爱的,不!你们以为让你们活着是干啥用的?我亲爱的小家伙们,请 相信我,这并非出于好意,甚至阿格卢克也没做错。” “我发现这太令人信服了,”梅里说:“可是你的猎物还没带回家呢。而且, 不管发生什么事,看起来你走的不是你自己要走的路。要是我们到了伊森加德,得 益的不会是伟大的格里什纳克,萨鲁曼将获得所有他能享用的一切。假如你为自己 着想的话,那么,现在是时候来谈一笔交易了。” 格里什纳克开始稳不住阵脚,似乎是萨鲁曼这个特别的名字激怒了他。时光飞 逝,那边的动乱平息了下来。阿格卢克或者其他伊森加德妖怪随时可能回过头来。 “它在你们那儿吗——你们俩?”他咆哮道。 “戈伦姆,戈伦姆!”皮平说道。 “松开我们的腿!”梅里说。 他们觉得那妖怪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该死,你们两个龌龊的小害人虫!”他 嘘声道:“极开你们的腿?我将松开你们身上的每一根绳子。你们以为我不能把你 们彻底搜个遍吗?搜!我要把你们两个剁成碎片。没必要籍助你们的腿来把你们弄 出去——然后,你们就属于我本人了!” 他冷不防地揪住他们。他那长长的手和肩膀的力气大得吓人。他将两个人分别 夹在两边腋下,然后猛地往自己身边挤压,令人窒息的大手分别捂住两人的口,接 着朝前一跃,低低地躬下身子,又快又悄无声息地开步走了,一直来到小土丘的边 上。他在那儿选中两堆营火之间的空隙,接着像个幽灵似的潜入夜色之中,下了斜 坡再往西,朝从森林那边流过来的河流潜去。在这个方向,那是一片开阔地域,那 儿只点着一堆营火。 潜行了十二码远距离时他停住脚步,偷偷地张望着聆听着,既没看到也没听到 什么,继续往前慢慢港行,腰弯得比刚才低了几近一倍。接着给伏下来再次听听周 围的动静。然后站了起来,看样子要冒险作个突然冲刺。说时迟那时快,一名骑兵 的身影冷不防地在他的正前方赫然耸现,一匹马喷着鼻息后腿立了起来,有人贬喝 起来。 格里什纳克赶紧匍匐在地,将两个小矮人拖到身下,接着抽出剑来。毫无疑问 的,他宁愿将俘虏杀掉也不容许他们逃走或是获救,这一举措却招致了他自己的灭 亡。剑轻微响了一下并在左侧远处的营火映照之下微微闪了一闪。一枝箭呜呜响着 从隐隐耸现的骑士那儿飞了过来,这箭是经专业水准瞄准射出来的,要不就是运气 所致了,箭射中他的右手,结果他扔掉剑尖声叫了起来。接着是一阵疾速的马蹄声, 就在格里什纳克跳起来要跑的时候,就被马蹄踏在地上,一根长矛穿过了他的身体, 只听得一声哆里哆嗦的骇人尖叫之后,他倒了下来,一动也不动。 两个霍比特人就如格里什纳克离开他们时那样,匍匐在地,另一个骑士飞快地 驰过来以助同伴一臂之力,是否因为马的目力只在某些方面特别敏锐抑或是其他感 觉上的原因,那马扬起马蹄轻轻地跃过他们,但那位骑士并没看见这两人。他们身 上罩着小精灵斗篷躺在那儿,一时间挤作一团,惊骇得不敢动弹。 梅里终于动了动,悄声说道:“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不过,我们将如何避 免被叉起来烧烤呢?” 答案几乎是即问即到。格里什纳克的尖叫已惊动了妖怪,从土丘那边传来喧嚷 声和尖声叫喊,两个霍比特人猜到他们的失踪已被发现了,阿格卢克恐怕又在敲掉 另外几个脑袋。接着,在森林与群山的方向,从营火圈外面的右侧传来妖怪呼应的 喊叫声。显然是莫赫尔已赶到并且正在向包围敌人的骑兵进攻。接下来是马蹄奔腾 的声音,骑士们冒着妖怪的箭雨往土丘收拢他们的包围圈,以防任何突围行径。与 此同时,有一队人马驰离大队,去迎战那帮新来的敌人。突然间,梅里与皮平意识 到根本用不着挪动,他们如今就在包围圈的外面了,在他们和逃跑之间没有障碍了。 “如今,”梅里说:“只要我们的手脚没被捆住,说不定能逃掉的。 但我够不到绳子上的结,又无法用嘴巴咬。“”没那必要,“皮平道:”我刚 才要告诉你的是,我已设法松开自己的手了。留在手上的几圈绳子是作样子用的。 你最好是先吃点‘伦耙斯’吧。“ 他将手从绳圈里滑出来,掏出一个小口袋。那些饼都给压碎了,但还能吃,饼 还里在叶状包装物里。两人分别吃了两到三个饼,食物的香味把他们带回到过去的 记忆当中:美好的面孔、笑声以及距今久远的平安日子里那些有益身心健康的食物。 有那么一阵子,他们坐在黑暗里回想着,对旁边传来的喊叫声和战斗声响听而 不闻。 皮平是头一个回到现实中来的。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说:“稍等一会儿!”格里什纳克的剑就搁在旁边, 可是这剑太重,而且又笨拙,不好使用。于是他爬向前去,找到那妖怪的尸体,从 他的创鞘里抽出一把长长的、锋利的刀。 他操起刀很快就将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割断了。 “现在走吧!”他说:“等我们的身子暖和一点,说不定能站起来走。不过, 不管怎么样,我们最好先爬着走。” 两人爬行而去,草皮厚厚的,青草茂盛,对他们很有利,不过这种爬法仿佛是 一件慢吞吞又耗时的工作。他们远远地避开营火,一点一点地向前蠕行着,一直爬 到河边。黑暗中河水在高高的堤岸下方潺潺流去。接着他们回头望去。 那些声音消失了。显然是莫赫尔跟他那帮“小子们”被杀掉抑或是赶跑了。骑 士们已回复安静,回到警戒状态。这种状态持续没多久,夜已将尽,东边那一直万 里无云的天空开始渐白。 “我们得隐蔽起来,”皮平道:“不然我们会被发现的。要是这些骑士在我们 死后发现我们不是妖怪的话,对我们设任何好处。”说着他站起身来跺跺脚。“那 根绳子就像铁丝一般紧得很,不过我的脚又暖过来了。现在我能蹒跚着走下去,梅 里你怎么样?” 梅里站起来。“行,”他说:“我可以走。‘伦耙斯’使我振作起来了!还有 一种比妖怪酒带来的燥热要厉害得多的感觉呢。我怀疑它是用什么做的,我想还是 不知道为好,让我们喝点水洗去这些念头吧!” “别在这儿喝,这边的河岸挺陡的,”皮平道:“现在往前走吧!” 转过身来,两人一起沿着河流的方向缓缓走去。在他们身后,东方越来越白。 两人边走边交换意见,以霍比特人的方式悄悄地谈论着被捕以来所发生的事情。 从他们的话语当中,谁也听不出来他们曾有过惨痛的经历,曾处在极端危险之 中,渺无希望、死去活来地备受煎熬;也听不出即使到现在,两人心里都很明白,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重新找到自己的人和重获安全。 “看起来你干得不错,图克先生,”梅里道:“在老比尔博的书里头,你会得 到将近一章的篇幅的,只要我有机会向他呈报的话。干得好,特别是猪出那毛茸茸 的恶棍心里打的小算盘,还投其所好地配合他的行动。不过,我怀疑是否有人会寻 到你的足迹并找到那个胸针,我不喜欢失去自己的胸针,遗憾的是,你那胸针可能 永远找不到了。” “倘若我要跟你一样有能耐,我得加把劲。真的,表兄布兰迪巴克已经领先了, 那是他得到的名次。我想你并不怎么在意我们的名次如何的,不过,如果我留在利 文德尔就好了。我们现在是沿着恩特瓦什河往西去。云雾山的尽头,还有方贡大森 林就在前头。” 两人谈着谈着,大森林的边缘已赫然耸立在他们眼前,黑夜似乎在森林的大树 下找到了藏身之地,缓缓地从前进中的黎明那儿撤身而去。 “继续领路阳,布兰迪巴克先生!”皮平说道:“不然就领路回头! 他们警告过我们当心方贡。而知道这种情况的人是忘不了的。“”我没忘, “梅里答道:”尽管如此,在我看来,进入大森林似乎比回到战场中去要强。“ 他领先走进林子,在巨大的树枝下面走着。那些树枝看起来比人们想像的还要 苍老,上面垂挂着巨大的地衣须状物,他衣从树上泻下来,在微风中摇荡着。两个 霍比特人从树林的黑暗里偷眼张望过去,往后朝斜坡下面望去,朦俄中,两个探头 探脑的小小身影就像远古年代里的小精灵孩子从野森林里偷偷地往外看,对他们头 一次见到的黎明感到惊讶不已。 在大河那边的远处,在数不尽那么多哩路远的棕色竭地,红似火的黎明来到了。 与之呼应的是响亮的狩猎号声。罗罕骑士们突然生机勃发,号角声来回呼应着。 梅里与皮平在清冽的空气中听到了战马的嘶叫以及众多骑士遽然高歌的歌声。 太阳的翅膀张了开来,在世界的边缘形成一道弧形的火环。接下来,骑士们从 东面冲过去,销甲与长矛闪耀着红红的光泽。 妖怪们喊叫着射尽所有剩下来的箭。两个霍比特人见到有几个骑士倒下了,但 他们的队伍继续冲上去,越过了土丘,接着掉转马头又冲上去。剩下还活着的入侵 者溃散开来,四面逃窜,一个接一个地走向死亡。但是,仍有一帮人紧凑在一起, 列成一个黑色的楔形队形不顾一切地朝大森林方向冲过去。就在斜坡上,他们向那 些岗哨扑过去,眼见他们越跑越近,看情形这帮人是逃定了。他们已经劈倒了三名 拦截他们的骑士。 “我们看得太久了,”梅里说道:“阿格卢克就在那儿!我可不想再见到他。” 两个霍比特小矮人转过身去,往阴暗的深林深处走去。 就这样,他们没看到那场最后反击,阿格卢克被追兵追上,就在方贡的边上被 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终于被罗罕王室第三骑兵队长伊奥默杀死在那里,伊奥默是 下马跟他剑对剑相斗的。接下来是目力敏锐的骑兵们纵横驰骋广阔的战场,清扫少 数几个逃窜或者是图谋逃走的妖怪。 接着,他们将倒下的同伴的尸体安葬在一个小土丘上,为死去的战友高唱着赞 歌,燃起一堆大火并将敌人的骨灰四散撒开来。这场围剿就这样结束了。而有关围 剿的消息从没传出去,既没传到摩尔多也没传到伊森加德,不过燃烧的大火冒起了 直冲云霄的黑烟,引起了不少警惕的眼睛的注意。 -------- 坐拥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