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灵魂 他现在读懂了那夜阿芝嫫在醉月楼那复杂而又矛盾的表情。一方面,阿芝嫫一 直没有放弃用身体报答这位“恩人”的想法,然而她却知道扎西在她那里过夜后对 扎西是极为不利的。另一方面,她为了完成鲜正华交给她的任务,从而换取鲜正华 对她毒品的供给,她又不得不将扎西留下,然而她又不忍心去害这位曾关心过爱护 过自己的“恩人”。 正因为这样,扎西也就读懂了那夜一开始她为什么要以自杀相协不让他走,而 后她又真诚的让他走。而他却没有读懂她的这番苦衷,一度错怪了她。他现在才明 白,她当时的心里不知该有多么痛苦。他也因此明白了她为什么一直不肯背叛鲜正 华,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作伪证来陷害自己…… 所以他默默的再次打开了她写给他的那封信,那封信的字写得并不好,有些词 句甚至不通顺而且还有错别字(发表此信时,略作删改),当他却觉得这是这个世 界上最真挚的一封信。 “扎西哥: 等你手到这封信时,我也许已不在你身边了。如果不是被鲜正华杀了,那就是 我已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我实在没有脸面再来见你。你不是一直要我把自己 的经历讲给年听吗?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那天夜里我从你那里借钱走后,按照你写给我的地址,找到了李军,但他已有 了女朋友,他看了你写给他的信后,给我找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餐馆里当服务员。 他不时也来看我,但每次他都到女朋友前来,他女朋友很瞧不起我,也很讨厌 我,经常拿话来刺伤我。因为李军为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我也就没跟她计较,谁 知有一天她单独来找我,粗暴的问我:“是不是李军跟你睡过觉了你现在才找他的?” 我当时也没放在心里,谁知她后来又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但我还是忍了。 没想到自那以后,她隔不了几天又来无故辱骂我一顿,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我忍 受不了她的多次辱骂,终于有一天,我悄悄的跟着一个也在饭店打杂的姑娘一起到 了广州,准备到那里打工。 谁知道这次更悲惨,初到那边,既不熟悉那边的社会,又听不懂那边的语言, 没隔两天,我与那个姑娘便被一家旅馆召进去当服务员。哪知道这家旅馆是黑店, 我们进去后根本不是什么服务员,而且叫我们陪客人睡觉。我们不干,老板火了, 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把我们轮奸了…… 这样过了几天,我们的钱也用完了,想回来也不能够了,只有忍气吞声,受了 他们的摆布。那家老板简直不是人,我们每天都要接四五个客人。有的姑娘染上了 梅毒、淋病,也有的想跑,却都被老板抓了回来,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 我有时也想跑,但又怕被老板抓回来,所以一直在等机会。这样过了一年多吧, 我接待了一个客人,是个四川人,他就是鲜正华,他是到广州那边联系生意的。一 开始,他对我有些好,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当时就说,他在四川那边有个 饭店,正缺服务员,如果我愿去,他就带我走。我当时已实在不愿过卖淫那种生活 了,也就答应了他。 后来我在他的帮助下,就到了醉月楼当服务员。有时他卡拉OK厅缺人,我也去 补个数。虽然鲜正华不是个好人,但他对小姐倒也不过于逼迫,也不轻易扣我们的 工资。就算有时他要我陪他睡一个晚上,但我也再没过上那种每天都要接客的生活 了。 这样一过就是两年多。有一天,鲜老板喜欢的一个小姐突然要与鲜老板打官司, 后来那小姐又莫名其妙的死了,我就住进了她的房间,也就是你上次来过的那个房 间,才知道那房间的天花板吊灯的一侧居然装有一部摄像机。自那以后,我的工作 就是专门陪那些来与鲜老板做生意的客户睡觉,并且把睡觉的过程录下来。但好象 那些客户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们事后同样在跟鲜老板做生意,也从未见过来跟他找 过麻烦的。 一直到了去年,鲜老板又给我一个任务,就是把那些装有毒品的香烟让那些跟 我睡觉的人吸,但他却严禁我吸,然后等这些人上瘾后,鲜老板又卖毒品给他们, 但我经常单独跟这些人在一起,有时他们也强迫我跟他们一块儿吸,慢慢的,我也 上瘾了,但我一直克制自己少吸,因为我知道那东西是害人的,我就亲眼看见过一 个做生意的在我那里吸上了瘾后,后来生意又亏了,没有钱买毒品,跪在鲜正华的 面前乞求得到一点毒品的惨像…… 后来,我的毒瘾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离不开鲜老板,对那些想在我身谁得到快 乐的人,没有一人没有沾上毒品的。终于到了那天晚上,鲜老板来叫我,说有个山 里来的藏族,要我把他勾下水,因为近段时间沿海对毒品查得严,他想把生意做到 山里去,我也就答应了,谁知一来后,才知道他说的那人居然是你…… 我本不想害你,但我实在离不开鲜正华,还有,我也想报答你,因为我欠你的 太多,而在其它方面我又报答不了你。虽然你一直说讨厌我用自己的身体作回报, 但我实在没有其它办法。因为我知道男人都是离不开女人的,而且对自己妻子以外 的女人特别感兴趣,就是扎西哥你也不例外,如果你真是正人君子,你就不会到那 些地方去玩,对不对?……。“ 扎西读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又看了下去:“而且小妹我也是真心真意的把自 己的身体给你,虽然你不是我的第一个,但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甚至有个梦想,那就是这辈子天天跟你在一起,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梦而 已,因为你不会答应我,我也知道自己不配…… 但那天我们在床上,我的毒瘾又发了,害怕不录下我们的那些镜头,鲜老板不 给我毒品,所以只有违心的……但我没想到那盘录像带会把你害得那么惨。那天晚 上,你们把我逼到雅安,我也想为你们作证,但毒瘾发了,我又没了烟,所以痛苦 得只想死去,因此才准备自杀。谁知道又被你那个朋友救活了,但我更深深意识到, 我再离不开鲜正华了,所以那天下午我才偷偷跑到了成都,而且后来又到九龙来作 伪证告你……我害得你这么惨,你恨我吗?还愿意看完这封信吗? 今晚上,林公安来找我,说你已被开除了公职,而且,那爱人正准备跟你离婚, 你也病在床上,成了一个痴呆,但他说他们已把你的案子上诉了,要我出庭作证。 扎西哥,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关心爱护我的人,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了也不 忍心再来害你,我决定到法庭上来帮助你们打官司。 但是鲜正华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背叛他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他如果知道我要到 法庭上去告他,一定会杀了我的。而且,我也怕自己忍受不了戒毒的痛苦而自杀, 如果那样的话,我的这些话你就永远听不到了,所以我今晚写了两封信,一封是这 封,另一封是鲜正华的犯罪证据。我准备把这两封信交给阿雪,因为阿雪我们两人 最谈得来,是最好的朋友,如果我遇上什么不测,就叫她把这两封信寄给你。 扎西哥,我知道你之所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我害了你,但你能原谅小妹 这份苦衷么? 此致 敬礼 永远爱你的人:阿芝嫫 xx年11月x 日“ 扎西看完这封信,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月后,他已从邛崃市取回了阿芝嫫的骨灰。那天,他一个人带着锄头,背 着骨灰盒,一直爬到一座山的山顶,将骨灰盒葬在了一根大松树根下,他默默的说 :“阿芝嫫,你在这里安息吧。你本是山里的一棵草,所以你的归宿永远是大山。 今天我将你的骨灰埋在这里,从今以后,这世界上就再没有了你的人影,你的 名字,但请你相信,你的扎西哥却永远记住了你,也永远不会怪你,并且永远爱你, 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子……“ 当扎西下午一身落寞的回到家里时,却意外的见到了林志云与阿龙,两人的表 情都很复杂,一阵寒暄后,林志云才问:“扎西,你的病完全好了吗?” 扎西点头说:“好了,这次的官司全靠林兄弟,我这条命是林兄弟救的,今后 林兄弟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请尽管吩咐,纵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林志云苦笑了一下,诚挚的说:“谢谢。” 扎西忍不住问:“看林兄弟今天的神色,莫非有心事?” 林志云想了想才苦涩的说:“我今天来,是准备跟扎西辞行的。” 扎西一惊:“你要到哪里去?” 林志云没有马上回答。闷了一会儿才说:“鲜正华的案子已查清了,邛崃市法 院已依据他的犯罪事实判了他死刑,他的上诉也被驳回,立即执行。” “这是好事呀,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志云半天没回答。阿龙黯然说:“鲜正华的案子查出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个 就是林公安未来的岳父周队长……。” 扎西一惊,问:“这……这怎么可能?” 阿龙说:“他就是鲜正华的那把兄弟,案发后,他……他服毒自杀了,林公安 的未婚妻恨他把她的父亲逼死了,也跟林公安分手了。” 扎西还是不相信:“周队长是多年的刑警了,他……他怎么会是鲜正华的把兄 弟?” “听林公安说,周队长也是鲜正华用毒品拉下水的。周队长原来爱抽烟,鲜正 华曾送过他两条烟,而那烟中就有……。毒品。” 扎西痛苦的低下头,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有这样的结果,更没想到因此会害了 林志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脸歉意的说:“林公安,是我害了你。” 林志云苦涩的笑了一下说:“什么害不害的?帮你打这场官司是我心甘情愿的, 而且我也从不后悔,只是,我……我的确不愿在邛崃呆下去了。” 扎西点头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准备到哪里去呢?” 林志云沉吟了一下才说:“我准备到沿海去。” “何不干脆进山来,我们一块儿做生意?” 林志云摇了摇头,忽有些坚决的说:“我想去考律师,因为我们中国现在也许 最缺的是律师。” 阿龙点头说:“不错,也许更缺的是像林公安这样富有正义感的律师。” 扎西一阵沉默,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林志云忽起身说:“但不管怎 样说,我们是朋友,而且永远是朋友,你说是吗?”说完伸出一只手,扎西忙起身 紧紧握住这只手,这只手冰冷而有力,林志云却说:“我该走了。” “你不多呆一两天?”扎西问。 林志云摇头说:“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时间还长,你说是不是?” 扎西默然,过了半响才说:“好,我祝福你,今后无论你在哪里,你都不要忘 了在山里还有我们这帮朋友。” “我会记住的。”林志云点头说。 扎西苦涩的说:“别忘了,有空……。来坐坐。” 然后三人就走出了扎西的家门。 街上忽下起了小雨,刹那间,竟忽然吹起了风,很冷,很冷…… (全文完)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