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收到解剖系的答复,估计他们已经雇佣了别人。一位朋友 告诉我说,外科系有份工作。我正在犹豫之际,忽然收到一张邮寄来的打字小卡片,小 卡片跟我上次在广告栏里见到的招聘广告十分相似。 亲爱的圣约翰先生:有便请来电话,以便就你工作一事与雷利教授安排面谈。 真诚的N ·雅各布森解剖系,7451分机这么迟才来通知,似乎不近人情。但是如果 能有工作……不管怎么说,我先得弄清楚工作的性质。我给雅各布森夫人打了电话,约 定下班前到她的办公室去。 女秘书跟一个月前一样, 端坐在办公桌后面. “真抱歉, 我们没能及早与你联系. 教授一直在等一笔拨款. 你是教授想亲自面谈的学生之一. ” 我耸耸肩说: “由于一直没有收到你们的答复, 一位朋友替我在外科系找了一份工 作. ” “啊! ”她失望地叫了一声. “好在我尚未最后决定, ”我说, “反正我得找份工 作. ” “我明白. ”她宽慰地笑了, 显得比我们初次见面时客气、热情. 她请我坐下,给 我倒了一杯咖啡。 蜂音器响了。 “请圣约翰先生进来。” “祝你顺利!”秘书对我说。 我缓步走近教授办公室。雷利从桌旁站了起来,用力握着我的手。他大约有四十五 六岁年纪。 “请坐!”他说完便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心神不安地环视四周,只见室内杂乱 不堪:书架上堆满各种书籍,桌上堆满各种文件、纸张。靠墙的看片灯上清晰地照着两 张Ⅹ光片。 “你看上去有点儿面熟。” “是的,先生,”我很尴尬,“我就是那个差点儿要撞着看台式解剖室内那具尸体 的学生。真是十分抱歉,我……” “噢,这没有关系,”他打断了我,“我在考虑该怎样安排你的工作。请你谈谈自 己的情况吧。” 我简略地告诉他,我曾在斯坦福医学院读书,主修生物,持有医院预科合格证书。 “你爱运动吗?” “爱打橄榄球。” “打什么位置?” “边锋。” “你跑得快吗?” “跟闪电一样快。”我答道。 “你知道门考尔、哈夫拉或者胡夫的故事吗?” “不知道,先生。” “关于埃及呢?” “知道得很少。” “那么解剖学呢?” “略懂一点儿,先生。” 他用手指着看片灯上那两张Ⅹ光片又说:“请你谈谈你对这两张片子的看法。” 我走到看片灯前观察起来。一张是头颅片,另一张是胸片。 “右锁骨骨折,有一根肋骨可能也折断了,沿头颅这边还有条骨折线。” “你能确定其死因吗?” “我猜测他死于车祸。” “他?” “是的,先生。” 雷利走到看片灯前,在我身旁停了下来。“你看到这里有两块阴影吗?”他指着胸 部两侧的两块软组织问道:“你认为这两块是什么东西?” 我脸色有点发白。“我想是乳房。” “男子有乳房吗?” “可能我缺了这一课,先生。”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你称为‘带有乳房’的男子,死于几百年前,你怎么想呢?” “我首先揣测她是在一次搏斗中去世的。她的颅骨破裂,锁骨粉碎,很可能是被谋 杀的。” 雷利点点头“不错,圣约翰,你真不错。你还能从这两张Ⅹ光片看出些什么?死者 的年龄呢?健康状况呢?” 我又察看着片子。“看来骨架结实,牙齿整齐。我敢说她相当年轻。” 雷利绷起了脸。“要讲得准确才是,圣约翰。第三颗臼齿尚未冒出,这说明她的年 纪在20至30之间;沿锁骨、肱骨和下颌骨的骨骺线已经完全闭合,由此推断,她已进入 20岁。再看头颅。蝶骨与额骨间的骨缝以及矢状缝刚开始闭合,这表明她在22至24之间。 我们假定她为23岁。对她的健康状况,你还有什么补充吗?” “左肺有个小钙化点,可能是癌。但是考虑到年龄,我倾向于认为是肺结核。” “棒极了!”雷利赞许道,“那么肝呢?” “看上去有个模糊的环状钙化点,可能是囊肿。” “你说对了,事实上,它很可能是包虫囊肿。这种疾病在古埃及很流行。” 蜂音器的响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雷利只得去接电话。他的办公室里来了位客人- 医学院院长。 雷利皱了皱眉头。“我真想跟你好好聊聊,圣约翰。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推荐书对 你的评语很好,看来你在医学院干得不错。你在这里的表现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对你很感兴趣。” “谢谢,先生。” “你对今年夏天去埃及感兴趣吗?” 这个建议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我……先生,感兴趣,你是指工作吧?我当然乐意。” “最近五年,我们的大学得到一笔专款,与开罗大学共同研究某些项目,”他进一 步告诉我说,“为了弄清楚疾病对古代人类的影响,一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在研究埃 及的木乃伊。最近我们刚获得一笔巨款,这使我们能够继续进行这项研究。” “我们需要一名学生做助手,随同我们一起前往埃及,协助装箱海运,对发掘物进 行分类,以及查阅资料等等。报酬不高。我们每天付给你25美元,当然不包括你去埃及 的路费和生活费。” 他送我到门口。“请你认真考虑一下。那儿天气炎热,尘土飞扬,工作又单调枯燥, 有时你可能得一连三个星期呆在开罗博物馆里,给一具尸体拍Ⅹ光片。希望你在一、两 天内答复雅各布森夫人。如果你不感兴趣,我们就得从其他申请人中挑选了。” 门开了。院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心里像有什么急事。我出来后,门就关上了。 雅各布森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怎么样?” “感谢你安排了这次会晤。” “真抱歉,我们最近实在太忙了。教授马上要去开罗,临行前有许多事要处理。你 的工作定了吗?” “我想是定了。” “他说了些什么?” “他让我在一、两天内答复你。” “行。在没有收到你的答复之前,我暂时不跟其他人联系。” 我走到门口停住了,暗自思忖,为什么不马上决定呢?我有必要考虑暑假中可能发 生的种种情况吗?再说,报酬相当不错,除生活费用外,一个月可净挣七百多。而且, 雷利教授为人不错。他既精明,又有魅力。我觉得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了。 雅各布森夫人从眼镜框上方打量着我。 “怎么啦?” “瞧,”我对她说,“为什么你不马上告诉教授把我的名字写下来呢?” “这太好了,”她回答道,“他听了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第二天下午,雅各布森夫人给我打电话说,教授晚上请全系教职员到家里聚会,希 望我能参加。我约了女朋友同去。 雷利教授住在校内称为“教授区”的一所都德式的大房子里。一位仆人在前门迎接 我们。我走近门厅,见到一间精细木条嵌成的图书室。室内远处的墙上,正中央挂着一 张埃及三大金字塔的巨幅照片。这副照片深深地吸引着我,使我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 照片下部有个小小的人,与这些巨大的石建筑物背景相比,他简直像个小黑点儿。 照片的下端写着一行铅笔字:“寻找人类的人。” 仆人的目光表示他不赞成我进入图书室。回想起我第一次见到教授时的狼狈情景, 我赶紧退了出来。我经过书桌时,看见上面放着一本新书:《古代世界的疾病,一项比 较研究》,作者就是我们的主人。 仆人将我们带到后院。那是一个露天酒吧,几张桌子临时拼在一起充作餐桌。院子 里站满人了,一群人正围着教授。他一看见我们,便立即走到我们面前,像老朋友一样 跟我们攀谈起来。 “布赖恩,你好!”他向我打招呼说。“真遗憾,我们上次没能多谈。”他说完就 用两手分别挽起我们的胳膊,把我们送到聚集着的人群中。 来客都是系里公认的显要人物。我们见到了心脏外科专家比森博士、院长查普曼博 士以及其他许多贵宾。雅各布森夫人也在场。 然而最不寻常的客人是位黑大个儿。他远离人群,站在一棵大树下。他身高超过6 英尺半,体重足有250 磅。教授将客人向我们逐一介绍之后,领着我们来到黑大个儿跟 前。 “这位是阿布杜尔,”雷利说,“他是我们多年来暑期一起工作的老朋友。”黑大 个儿含笑点了点头:“见到你很高兴,先生。” “阿布杜尔30年来一直在开罗博物馆工作,”教授继续介绍说,“他对埃及历史和 埃及的考古发掘十分熟悉。对吧,阿布杜尔?” “恐怕懂得很少。”他谦虚地笑了笑。我认出他就是挂在教授图书室里那张照片上 面站在左下角的那个人。 我们简短地跟阿布杜尔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我们一走开,他就退回到浓密的大树 荫下。教授叫我们不必客气,吩咐完毕后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见 到教授。 星期一雅各布森夫人给我打电话,说教授希望尽早跟我见面。我利用午休时间去见 教授。 雷利教授一见我进屋就站了起来。“你准备好了吗?”他身上有一股魅力,使我觉 得自己是他唯一关心的人,尽管他的会客室里坐满了等着接待的来客。 “我猜想你会有上百个问题要问,”他说道,“有你和我们在一起工作,我真说不 出有多么高兴!阿布杜尔对你的印象也很好。”他兴奋得放声大笑起来,“这是我原先 最担心的。” “我们将在一个对美国并不总是友好的异国里住上个把月左右。正是鉴于这种政治 形势,我才十分关心我们选中的人,必须是精明能干,十分可靠。” 我困窘地笑了。显然,我完全没有料到他们的选择标准。 “上次你在看台式解剖室见到的是我们研究的第五具古尸。我们用SUAV来表示州立 大学木乃伊五号。今年暑期,我们打算再搞一二具木乃伊回来。” 他稍停片刻又说:“你明白这项工作的意义吗?” 我点点头。“那么,那位锁骨骨折的年轻妇女的Ⅹ光片呢?” 雷利略皱眉头。“这个标本的包布从未打开过。我们在开罗是隔着棺材拍摄的。据 图形文字记载,她是新王国时期一位法老的爱妻。可是我们并不这样看。她太年轻,又 无贵重的陪葬品。她很可能是作为替身,被人杀死后草草塞进棺材的。而真正的王后尸 体及其陪葬物却早已为聪明的盗贼偷走了。” “这简直不可思议!” “埃及历史上充满着阴谋诡计,”雷利咧嘴笑了,“研究王墓会将其最黑暗的部分 暴露无遗:尸体遭偷换,墓冢深夜被砸,珠宝被窃,墓冢又被重新封闭。虽然祭司们虔 诚地希望能永远保存王墓,最后的胜利者几乎总是盗墓人。” 蜂音器的响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教授通过电话跟对方讨论了海运细节。他刚挂上 电话,秘书就进来提醒他说,会客室里还有两个人等着见他。 “就这样吧,布赖恩,”他站起身说,“我希望下午能将这些事情处理完毕。” 他跟我握了握手,又说道:“本周末我得去开罗。雅各布森夫人将为你预定6 月29 日前后去开罗的飞机票。你知道确切时间后,请打电报告诉我们,以便到机场接你。这 里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做。请你在临行前查问一下海运事宜。好吧,请你隔两三天与雅各 布森夫人通一次电话,以便随时保持联系。” 随后,他亲切地笑着说:“开罗见!” 第二个星期,我忙于期末考试。考完之后又过了三天,我才跟雅各布森夫人联系, 处理教授嘱咐的海运事宜。同时,我还利用业余时间到图书馆看书。 埃及有多么光辉灿烂的文化啊!远在五千年前,他们就发明了图形文字,创造了独 特的历法,发展了一种高度先进的数学;他们学会了使用药物,涌现出一批能治疗各种 疾病的专家;他们为法老们建造的巨大金字塔更是举世罕见。 我在图书馆连续数小时贪婪地阅读着。一些陌生的名字映入我的眼帘。阿布-西姆 比勒、孟菲斯和底比斯等地古代庙宇的壁画,现在对我产生了特殊的意义。缄默不语、 散发霉味的雕像似乎在向我微微点头。不知怎的,原始时代尼罗河的波涛变成了我自己 的脉搏在跳动。我即将进行的旅程将把我带到文字记载史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