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个同床异梦人 有个财主曾经教导过阿凡提:“有人说他很聪明你千万别信。”但如果有人给 你解围、请你吃饭,就是却之不恭了。王社跟着周易、二肥两个人走进包间就像老 鼠在试探老鼠夹,但王社是只经验丰富的老鼠,特别是王社心里有种高人一等优势, 因此他坦然地看着两个陌生的疯子如何表演。 餐厅是幢巨大的二层建筑,外面镶嵌着蓝色落地窗,顶棚有二十多米高。关于 餐厅,有句话叫“一楼人多、二楼水多”,三千多号场员都在这吃饭,肯定人多。 偶尔也有沙场高层来吃饭,主要是在他们的老婆跟他们发火,家里没人做饭的时候。 餐厅二楼从建成那天起就开始顶棚漏水,虽然二层是高级餐厅,但吃饭时却要时刻 冒着运交华盖的风险。 包间在二楼,三个人径直走进一间坐下。周易是个泥古分子,认为自己做东就 应该坐上首,但当他伸手拉出正对门的椅子时,发现椅背上赫然有另一双手——它 们的主人是王社。周易怔住了,还是王社反应快,“来、来,你坐你坐。”周易被 王社镇定的态度闪了一下,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照王社的话坐下了。 扎着白色围裙,穿戴得像色情电影里的保姆一样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让他们 点菜——服务员这种打扮也是沙场科研所的设计,他们说一百年前的餐厅服务员就 是这样的,有人要他们拿出证据,但因为设计这套衣服的科研人员不久因为性骚扰 被逮起来而不了了之。 2040年饭桌上的规矩是这样的,做东的人先点一个菜,这道菜不是为了吃,而 是给被请的人看的:就这个标准了啊。然后被请的人就按这道菜的价格点菜,这是 个很好的习惯,大家各保颜面。 周易点了“大盘鸡”,这是沙场里待客比较高级的菜肴,鸡块和各种辣椒满满 一大盘。但周易并没有把菜单传给王社,而是看着二肥,说:“老二爱吃日本豆腐, 我知道……再来盘干酱拌三仁、春卷。好了。六瓶啤酒。”周易一边把菜单交给服 务员一边扭头问王社:“四个菜够了吧?” 王社浅笑:“够了,你太客气了,多不好意思。三个就够了。” 周易马上接口说:“哎,朋友嘛……这兄弟你不认识,他叫二肥,绝对实在的 人,长了你就知道了。跟我周易没的说——跟你也就没的说,是吧,二肥?” 二肥瓮声瓮气地说:“没的说、没的说。咱认识了就没的说。” 王社看着他俩,饶有兴趣地说:“你们二位我这就算是认识了,但你刚才说的 ‘马尾巴’我的确是不认识。” “咳,他是我老乡,去年出师的,住你对门。”周易恢复了底气,飞快地说 “我以前去他那里,他给我介绍过你,说你特神、特有见识,一直想结识你,就是 没机会。” 二肥也插了一句:“其实不知道是你,刚才你说你是王社我就不叫唤了。沙场 就这么大,牌儿亮的那几号谁不知道,绝对的,说文辞儿叫久仰。” 王社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腼腆的笑笑,这表示这几句话很受用。 一会儿菜、啤酒上来了——当然没有日本豆腐。周易和二肥喝得很快,王社也 慢慢的话多了。因为是周易没有要主食,酒劲上来周易渐渐也有些晕。三个人里就 剩二肥最清醒,所以大盘鸡里的鸡肉他几乎一块也没抢到。 男人在一起吃饭只有两个话题:工作和女人。如果是关系好的男人,就只有一 个话题:如何在工作中泡女人。 王社的瘦削脸已经红扑扑了,他的胳膊搭在椅背上,嘬着牙花子,被周易和二 肥捧的得意洋洋,拍拍周易的肩膀:“你二位是哪一级的?” 二肥笑得满面春风,立即答道:“B16 ,老得不行了,所以特羡慕老弟你—— 年轻有为,真恨不得降一级去跟你多处一年。” 王社哈哈大笑,明知对方在胡说八道,但有人能这么捧你,本身就在肯定你有 能耐。 周易喝酒很快,他觉得今天身体好像很需要酒,此刻又喝下一杯,开口道: “王老弟是痛快人哪——哥哥我讲个笑话啊,听好,这个,就说咱们沙场的食堂和 厕所分别在东墙角和西墙角,但为什么沙监委的‘鸵鸟’要跑到南门和北门去呢?” 二肥对这种笑话最感兴趣,眼睛瞪得溜圆。王社也笑眯眯的瞅着周易。周易一拍桌 子,大喊一声:“因为那帮‘鸵鸟’都不是(识)东西!” 周易被自己的笑话逗得兴奋莫名,歇斯底里的仰天大笑,两腿绷得直直的,踢 得桌子都晃动起来。二肥脑袋转过弯来,也咧开嘴把吐沫星子肆意地喷出来,他的 嘴张得太过夸张,以至于在场的每个人都能看见他的小舌头。王社本来笑得很节制, 但见周易和二肥如此投入,也被感染,左边的脸缓缓放松,右边的脸却仍然在笑, 展现出一张典型的嘴歪眼斜的脸。 一阵忘乎所以的发泄之后,周易似乎有点笑闪着了,竟然一时无语。 二肥说起“挖沙套装”,为自己与饲养员一个待遇而不平。王社却不同意,他 说:“我一看见这身衣服就浑身燃烧,兴奋,黑色就是有神秘感,尤其是穿上套装 的女孩,好看,真是好看。再戴上个黑色口罩就更好了,看着就浑身舒服,估计吸 毒就是这个感觉。” 不停喝酒的周易抬起头,眯着眼,“你,是不是S ……”二肥赶紧起身给周易 倒酒,岔开了他的话头。 王社好像想起了什么,抓起餐巾纸擦擦嘴角,说道:“你们级有个女孩叫钱利 贞吧,我认得她,她是你们级在沙治委的联络员,我们一起开过会。很不错的女孩。” 王社的本意是套套近乎,他已经觉得这两个人虽然疯癫但却很有趣了。 二肥抬手一抹嘴,大声叫道:“那是咱一家人哪——周嫂,啊?”说着朝周易 努嘴,并摇头晃脑的嘟囔道:“那可是好女孩啊,身材好、性格好、那个会疼人, 啧啧,老周这几年可使艳福不浅哪——多少,有三年了吧。王老弟这你可得跟我们 老周学学,人家真是模范夫妻。幸福着呢。” 周易趴在桌上,抬起头,伸手去抓酒瓶,一边用尽浑身力气,号道:“幸…… 福!”一仰脖喝干。然后继续趴在桌上,双眼泛红,直勾勾地盯着王社,嘴里呼噜 呼噜的喘着粗气,冒出一句话:“你的女朋友还好吗?”王社一愣,支支吾吾地说 :“我,还没有……单身……”“那就对了!”周易腾地站了起来,把王社吓得一 趔趄,二肥的哈欠竟被活生生的憋了回去,又张开他那标志性的大嘴。 周易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个人,胳膊拄着饭桌,微微的颤动。“兄弟我哪…… 我……”他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突然,周易拉开房门,冲进餐厅大堂,二肥一把 没拉住,周易冲到就餐的男女场员面前,举起双手,瞪着两眼,恶狠狠的对着在座 的三百来人大呼:“我叫周易!我22岁了!22岁了呀!被甩了!被甩了我…… 服务员,酒……”二肥从后面紧紧搂住周易的腰,把他抱回包间,任周易的两手像 要吃奶的婴儿一样上下挥舞。周易还在喊:“我不吃韭菜,利贞不喜欢韭菜味儿… …” 王社等他们进了屋赶快掩上门,二肥把周易摁在长椅上,周易仍然自顾自地喃 喃自语。王社则向跟进来的服务员要了米饭,转头看见二肥,又加了一句:“两碗。” 并跟二肥说:“我们吃饭吧,算我的。” 两个人回到座位,埋头吃饭,二肥心里盘算着事态的发展,不知道周易是不是 故意的。过了一会儿,还是王社先打破沉默,他咽下最后一口饭,似乎大脑从刚才 的亢奋状态恢复了常态,开口问道:“你,叫二肥?”二肥一愣,王社语气的转变 让他吃惊,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心里实在没底。 “哦,”王社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听你说句实话,我感觉你 还比较实在。你们今天这一出都是早有准备的吧?”说完就直直地盯着二肥的眼睛。 二肥低下头,显得犹犹豫豫,其实他心里真的没词儿了,平时这种意外情况都 是周易处理的,好在二肥不是笨蛋,况且他还有比周易更大的优势——无耻。 二肥抬起头时已经整理好心情,他真诚的说:“今天这事我的确是不知道,周 易以前说过想结识你,所以可能借今天咱俩的误会来这么一出,但我在刚才之前不 认识你。而且周易他也没坏心眼,你也能看出来,他就是一纯情少年,你千万别对 他落下坏印象。”说完还深情地望了一眼椅子上的周易。他对自己能把自己推得干 干净净非常满意。 王社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也摆出一张笑脸,“哪能呢,我特喜 欢你们这种性格,不藏着掖着,咱这就是一见如故,以后有事用得着我的,一个字 ——没说的。” “好,”二肥神采飞扬:“兄弟你是痛快人,那哥哥就跟你交个实底吧。”二 肥站起身,搂住王社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认识的女场员里,有漂亮的吗?” 周易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宿舍了,冬天下午五点钟的太阳正准备离开人的 视线,奄奄一息的阳光斜洒在周易的书桌上,他的身子摊在椅子上,目光游离。书 桌上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蜡黄的脸,眉目还算清晰,只是半眯的小眼睛里堆满了眼眵, 嘟噜着的嘴唇上起了不少皮,颧骨下暗影清晰,这是张不幸的人的脸,至少此刻 “不幸”是周易脑中闪烁最多的字眼。周易的目光继续游离,就看见了二肥那张大 脸。他看不见这张脸才怪,因为二肥正站在他对面,笑眯眯的望着他。 “很好哇、很好哇”,二肥兴奋地搓着手:“这兄弟算交上了。精彩,今天真 他妈的精彩。” 周易没啃声。二肥还想说下去,但看见了周易的表情,想起来了什么,回身给 自己倒了杯水坐下,还是止不住乐。他看了看一动不动干眨眼的周易,忽然兴致上 来,开口吟诵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周易皱了皱眉。 二肥继续自己的高雅举动,又冒出一句:“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 周易的手微抖了一下,嘴张了张,但仍然是那副懒汉加醉鬼的制式姿势。 二肥放心地喝口水,愈加来兴:“男女媾精,万物化生……”说时迟那时快, 周易一个猛子腾空跃起,张开两手恶狠狠地扑向二肥,面目狰狞,呲牙咧嘴。但二 肥来不及欣赏周易的表情,他丢下水杯,一猫腰拉开宿舍门钻了出去。周易把二肥 的椅子扑倒在地,立即起身拽门,但二肥也在外面死死地拉着门把手,两个人就这 样较着劲,谁也不发声。门外有场员路过,热心地对二肥说:“这门是向里推着开 的,你是新来的吧?” 周易徒劳无功,浑身力气用尽,也就没有折腾的心思了。他甩开手,爬回自己 的“啸台”,和衣躺下。最后一抹阳光行将消失,周易完全龟缩在屋子的阴影中, 他此刻浑身脱力,但却倍感轻松,在眼睛似闭非闭之间,周易眼前好像出现了个人 影,一个他永远不会厌烦的人的倩影,周易向着那个幻象喃喃自语,留下了今天无 数废话中的最后的一句:“马后桃花马前雪,怎能叫我不回头……” 2040年1 月3 日过去了,在沙场生活的每个人的生命都流过了一天。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