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根多种职业的人,戴手套并不是为了天冷要保护手,而是他们职业的必需,不过 也有一些戴手套的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来,例如,交通警察为什么要戴上 手套呢?就费解得很。 自从发现每一个人的指纹相同的可能性极少,因而发明了指纹侦探术之后,作好犯 科的人,为了避免留下指纹,也喜欢在作奸犯科之际,戴上手套。不过手套不论用多么 薄的质地来制造,戴在手上,总使一双灵巧的手,在感觉上打了极大的折扣,人的皮肤, 天生极其敏锐,对手所触摸到的一切,都可以有直接的了解,然而,戴上手套的话,就 差得远了。 据偷窃的老手称:真正有资格的贼,是不戴手套的,但也有的偷窃老手称:戴上手 套行事,可以确保事后不被追查。 和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样.总是有不同的意见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以下的一则故 事,和手套有极大的关系,和这两种相反的意见,也有极大的关系。 ※ ※ ※ “这种保险箱,没有人可以打得开——除了它的主人,它有着复杂的电子密码装置, 它的主人可以自己选定密码,并且可以随时更换,一组七位数字组成的密码,没有人可 以慢慢地去试,因为转错了一个号码、配在保险箱内的警钟,就会通过传声器而响起 来。” 讲这番话的人,是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他的一只手,按在一只四尺高,深灰色 的保险箱上——按在保险箱上的手指,在不断地敲打着,通常来说,这是一个人感到踌 躇满志时的自然动作。 他的另一只手,在他讲话的时候,不断挥动着,在加强他讲话的语气。 在他面前的有三四十个人,有的手里拿着照相机,一望而知是记者,还有很多是保 险箱的代理商,那个头顶半秃的中年人,是这种新型保险箱制造厂的老板,苏振民。 苏振民吸了一口气,向每个人笑了一笑,有些人在私议,苏振民又道:“这种保险 箱,还可以选择时间掣,也就是普通保险库才有的那种,选择了时间掣是有它的好处, 就算知道密码,不到时间,也打不开来,它绝对防火,防水,防止一切酸性液体的侵蚀, 各位,对这具保险箱的安全,是不是还有什么疑问?” 那是毫无疑问的事,这具保险箱,无疑是世上最坚固的,最保险的了。 座位上的人在低声交头接耳,在众多的人之中,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坐在一起,这 一老一少两个人,好像对保险箱的介绍人苏振民并没有兴趣,而一直盯着那具保险箱在 望着,而且他们的脸上,也始终带着微笑——两个人的微笑,稍有不同者,老的那个, 微笑是镇定、智慧的,而少的那个,他的微笑,则显示了他那种毫不在乎的性格。 老的那个,大约有六十岁,头发有点花白了,胡子剃得很光滑,穿着全套西装,质 地高贵,剪裁合体,看起来像是位高贵的绅士。而少的那个,约莫二十五六岁,衣着很 随便,头发很长,可是一点也不蓬松,一眼就看得出经过小心的修剪,同样整齐剪过的, 是他上层的胡须,他交叉着手,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维持这个舒服的姿态不 变。 老的那个略侧了侧身,低声道:“你听,这是世界上最坚固的保险箱!” 少的那个笑了一下,伸手在上唇的小胡子上,摸了一下,道:“自从有保险箱起, 每一个保险箱的制造商,都说他自己的出品,是世界上最牢固可靠的。” 老的挺了挺身,使他的背向后靠了靠,道:“但是事实上——” 少的那个,提高了声音,接着那老的话,道:“事实上,没有一具保险箱是真正牢 靠的。” 苏振民正被七八个记者包围着,打开了保险箱的门,指着厚厚的门,在解释着保险 箱的奇妙的构造部份。因为那少的这句话的声音十分高,所以苏振民也听到了,他立时 抬起头来。 苏振民一抬起头,就摆出一副接受挑战的武士的姿态,说道:“刚才我听到一位先 生的话,是那一位先生有这样的看法?” 少的那个作了一个滑稽的神情,像小学生一样,举起手来,道:“我!” 苏振民皱了皱眉,出现了这样的情形,那是意外,但是他立即知道,这种情形对他 来说,是有好处的。 他制造保险箱已经有很多年了,早年,每当推出一款新的保险箱,在宣传之际,最 通常的办法,就是公开悬赏,征求能将之打开的人。 不过这个办法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因为事实上,近二十年来,各厂出品的保险箱, 大都是十分坚固,构造复杂,绝不是侧起耳朵,听听数字键盘转动的声音就可以打开来 的了。 苏振民礼貌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像是个舞台明星一样,指着那具保险箱,用夸 张的声音道:“先生,那么,这具保险箱,可以改变你的观念了。” 那个少的耸了耸肩,好像不想再辩论下去,苏振民略呆了一呆,道:“各位还有什 么问题没有?” 那少的又举起了手来,苏振民笑一笑,道:“请随便提出来!” 那少的道:“刚才你说,七位数字的号码,可以随意选择,是不是?” 苏振民道:“不错!” 这时,有几个新闻记者,对着那少的拍起照来,有几个记者,已经打好了腹稿: “世上最坚固的保险箱,有人表示不信。”这当然是能够引起读者兴趣的花边新闻。 在拍照的时候,那少的又现出微笑来,可是那老的却转过头去。这时,说话的是那 个少的,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注意那个老的。 那少的指着自己的头,道:“要是一个记性不好的人,忘记了自己选择的那个号码, 那么,有什么办法?” 苏振民听了,“呵呵”笑了起来,道:“没有办法,先生,就算将保险箱抬到我们 这里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好让保险箱中的东西,永远留在里面。” 苏振民的这几句话,相当有戏剧效果,引起了一阵赞叹之声。 那少的搔了搔头,像是因为难不倒对方,而在伤脑筋,他忽然又笑了起来,道: “七位数字是相当难记的,忘记的可能性相当大,你不认为这是这种保险箱的缺点?” 苏振民斩钉截铁地道:“不,这不是这种保险箱的缺点,是优点!”他顿了一顿, 又强调着道:“这保险箱,是用最坚固的金属制造的,要用锯、烧的方法弄开它的话, 要有第一流的高级工业配备,还得花很长很长的时间,这正是这种保险箱的优点——” 苏振民笑了笑,又道:“当然,它的销售对象,也不会是普通人,一定是有着极贵 重物件需要贮放的入,例如某一位中东的酋长,就订造了一具十二尺高的。” 那少的笑起来,道:“要放什么?放他的妃子?” 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苏振民也高兴地搓着手,这个介绍会,显然很成功,那少 的走向前来,很多人都走过来看,老的也走了过来,苏振民指着门里面的数字键盘,继 续解释着保险箱的构造。 那少的伸手在保险箱的内壁敲着,发出坚硬的金属声,他又去转着门内的数字键盘, 问道:“里面是什么号码,外面就要转什么号码,对不对?” 苏振民心里在想: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个买保险箱的人,不过他还是道:“是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门内的键盘上的数字,转成了“一二三四五六七”,然后,用 力关上了门,道:“各位,请看,现在,只有这个号码,才能打开保险箱!” 保险箱的门外,也有可以转动的七列数字键,苏振民故意将第一列数字键转到“二” 字停下来,一阵刺耳的声响,立时响了起来。 苏振民摊手道:“看、它会自动报警!这是世界上最牢靠的保险箱!” 那少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兴奋地高声叫了起来,说道:“看,这保险箱最大的 毛病,是转错了号码,就会发出警号声来。” 苏振民望着那少的,微笑着,完全是一副准备接受挑战的姿态,说道:“为什么?” 那少的道:“转错号码、就会发出声音来,这等于告诉人,这个号码不对!” 这时,自保险箱中发出来的警号声,连续不断,十分刺耳,任何人讲话,如果希望 对方听到的话,都必须提高声音来叫嚷。 而周围的人,对那少的和苏振民的争论,都感到十分有趣,为了要听清楚他们在讲 些什么,都挤近来听着,反倒是那个老的,悄悄地退了开去;坐了下来。 苏振民的态度很镇定,他道:“是,那又怎样?” 那少的道:“每一组数字键盘,只有十个数字,九个会发出声响来,是不正确的号 码,这就等于告诉人家,剩下的那个,是正确的号码了。” 旁边的人,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议声,那少的神情自满,他感到已击中了这具保险箱 的要害。 可是苏振民却仍然笑着,道:“你是知道第一个数字是什么的。” 那少的道:“当然!” 苏振民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请将第一组数字键转在正确的数字上。” 那少的立时动手:将第一组的数字键,转在“一”上。刚才那组的密码,是“一二 三四五六七”,第一个数字是“一”。可是,他呆了一呆。 那少的刚提出了这样的指责,他自然是认为选择了正确的数字之后,警号声就会停 止了。 可是,当他将第一组的数字键,转到了“一”字停下来的时候,警号还在继续着, “鸣鸣”地响着,听起来极其刺耳。不过,比起苏振民陡然爆发出来的大笑声来,警号 声似乎还要好听一些。 苏振民一面笑,一面伸手拍着那少的肩头,道:“先生,你想到过的,你想我们的 设计师会想不到么?在七组数字中,任何一个数字错了,警号声就会响起来,而一直要 等到全部号码拨对了,它才停止!” 苏振民说着,迅速地拨着数字键盘,一直到出现了七组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 的排列,警号声才戛然而止,苏振民一拉,门也打了开来。 四周围爆发出一阵驽叹声,自然是赞叹这具保险箱设计之精妙。 而苏振民也像是对那少的发生了兴趣,他问道:“先生,你还有什么想像中的方法, 可以使这具保险箱失败的,不妨提出来!” 那少的脸上神情,多少有点尴尬,他回头,翘首望着,像是想向那老的求助,不过 在他身边的人很多,他看不到那老的在什么地方,而当他回过头来时,却对准了苏振民 笑嘻嘻地,等候答覆的脸。 那少的咳嗽了一声,道:“有,譬如说,我想,警号声一定是通过电源发出来的, 如果在电源断绝的时候,那么就有机会——” 苏振民一挥手,就打断了那少的话头,他道:“先生,请你注意,第一,不知道密 码,打不开保险箱;第二,电源估计至少可以使用十年,强力的水银蓄电池,可以供应 长寿电源,因为转错号码,引起警号发出的事,究竟不会每一天都有的!而十年之后, 先生,我们当然会有更新的保险箱供应了!” 少的神情更尴尬了,他抓着头,又向保险箱指了一指,道:“如果事先在里面放一 具电视摄影机,那么,就可以将门内的号码,传到外面的电视机上。” 苏振民笑得更轻松,他立即说道:“先生,要照你说的那样做,先得打开保险箱来, 而你别忘记,你是打不开保险箱的。而且,我们也有了预防。” 苏振民伸手,在保险箱门内的数字键盘上,拨了一拨,一块金属片移下来,遮住了 数字的键盘。 那少的看来有点手足无措了。 苏振民又笑着,再关上了保险箱的门,用手指敲着,道:“而且,这部门的主要结 构部份,是有着防止X光透视设备的,这是一具完美无疵的保险箱,敢向任何职业性的 窃贼挑战,没有人可以不知密码而将它打开。” 苏振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伸手拍着那少的肩膀道:“不过,你说得对,先生, 这保险箱的唯一缺点是,如果你忘记了密码,那么,你放在这保险箱中的东西,可能永 远取不出来。” 苏振民的话,引来了一阵鼓掌声,连那少的,也自然而然地鼓着掌,接着,他挤出 了人丛,离开了。 苏振民代表的这家保险箱制造公司的这次公开招待会,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第二天,报上都有详细的记载,报导这种最新的,完全无法攻破的保险箱。 而保险箱制造公司的广告,更是别出心裁,那是一句警告语:“小心!放在本保险 箱内的珍藏,可能永远也取不出来!” 苏振民能够想出这样精采的语句来做广告,当然是因为那少的所讲的话,给他的灵 感。 这种保险箱的销路相当好——以它定价之高昂而言,应该说是销路极好。这世界上. 富翁究竟很少,而且,所有的富翁,总有点需要珍藏的东西,自然也都希望有一具没有 人可以攻得破的保险箱。 而保险箱的广告,也继续刊登在世界性的,有地位的杂志和报纸上。 一年过去了。 在世界性的,有地位的杂志上,又出现了大幅的广告,广告是和这种保险箱有关的, 除了说明这种保险箱仍然是目前最可靠的保险箱之外,而且还列举了一连串在过去一年 中,购买这种保险箱的顾客的名单,其中有好几个国家的元首,着名的世界大富翁,钻 石商,中东部落的酋长,以及不少国家的机密机构,并且指出,过去一年来,世界盗窃 集团,违碰都不敢碰这种保险箱一下,最后,还幽默地称,还好,过去一年来,保险箱 的主人,都能记得他们自己选择的密码,所以至今为止,远未曾发现有东西放在保险箱 里面无法取出来云云。 这个广告一发表,有钱人之间,又起了一阵轰动,彷佛自己要是没有一具这样的保 险箱,就不够资格,据称,美国某大富翁的酒会上,最熟门的话题,就是该富翁新置的 这一类型保险箱。 ※ ※ ※ 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有许多新型的建筑,但是也还保存着很多古老的建筑——石 板铺成的狭窄的街道,两旁全是白垩剥落的古老的房屋。小孩子在成梯级的街道上奔逐 嬉戏,卖熟食的摊子摇着断续的铃声,灰色的白鸽飞起又落下,看来恬静,宁谧。 在一幢外表看来,和其它几百幢旧房子完全一样的旧房子的三楼,这时,正有几个 人,围着一张圆形的桃花心木桌子在聚议。 这间黝暗的房间中的一切,或者说,任何一件东西,叫一个识货的古董商人看到了, 可能会立时昏过去。就说那张直径五尺半的圆桌,桌旁的那种雕花,内行人一看就可以 看出来,那是法国瓦罗亚朝代的官廷精品。而如果是对考古学有知识的人看见了,一定 也可以知道,这张桌子,是西班牙海军的全盛时期,由法国赠送给西班牙皇室的礼物。 要是一个警务人员,尤其是国际刑警或是查古董失窃的警探看到了这张桌子,他一 定可以知道,那是六年前,在博物馆神秘失踪的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之一,这全然是一 个谜,一张直径五尺半的大圆桌,如何可以通过森严的警卫而被人偷走的。这张桌子虽 然有着这样的来历,但是坐在桌子旁的五个人,却完全将这张桌子当作普通的桌子一样, 那个坐在近窗口的胖子,双手捏着掌,甚至在桌上“碰砰”地敲着,每敲上一次,他满 脸的胖肉,就颤动一下,神情十分激动,房间内的光线虽然黑暗,但是随着他双手的移 动,还是发出了好几股夺目的光彩。 那种光彩,全是他手上所戴的戒指所镶的钻石和宝石发出来的。 那胖子的双手,一共戴了七只戒指,右手三只,左手四只,在他对面的一个衣着十 分整齐,留着整齐小胡子的汉子,双眼一直盯在那胖子的手上。 那瘦个子是着名的珠宾鉴赏家,也是世界出名的珠宝窃贼——忘了说一句,在这的 五个人,任何有资格的警务人员看到他们其中的一个,只伯也会昏过去——来自意大利 的齐泰维伯爵。 齐泰维伯爵是真正的伯爵,一点不假,在意大利北部的山区,他还有一幢十分宏伟 的古堡,每年在在维修这座古堡上的费用,就得使他不时去偷一点珠宝回来,变换了原 来的形状去出售。 齐泰维伯爵望着那胖子的双手,心中叹了一口气。 齐泰维伯爵之所以暗自叹气的原因,倒绝不是因为看上了胖子手上的那些钻石和宝 石,他只不过是在叹气,随着时间的过去,人会改变得叫人认不出来。 胖子的手指,又短又臃肿,看来笨拙不堪,看了这样的手,谁能想得到,就是这双 手,在二十年前,十五年前,甚至十年前,还是世上最灵巧的一双手,曾经被全世界的 窃贼,公认为无可比拟的伟大的手?有谁能想到,这个胖子,有着这样臃肿笨拙一双手 的人,有一个“玲珑手”的外号? 齐泰维伯爵又叹了一声,以他对珠宝的丰富知识,他自然可以一一叫出玲珑手手上 那些钻石和宝石的名称。玲珑手右手中指上那一颗略微带点粉绿色的钻石,是世界上同 类钻石的三颗中,列第二大的一颗,正确的份量是七点二四卡拉。右手无名指上的那一 颗红宝石,叫埃及美人,历史可以溯到公元七百年之前。右手小指上那颗粉红色的钻石, 是着名的“粉红之星”姊妹钻,虽然小得多,但一样是稀世奇珍。 左手食指上是一枚样子古怪的翡翠戒指,齐泰维伯爵当然知道,这枚绿得,完整得 用显微镜也找不出任何瑕疵来的翡翠,并不是真正的戒指,而是应该戴在大拇指上的, 是中国人最早用来扳弓弦的,这枚戒指的来源,可以上溯到乾隆皇帝的一个佞臣和坤。 如果要列举自古以来,世界上拥有珍宝最多的十个人的话,这位深得乾隆皇宠信的钮钴 禄先生,无疑可以位居榜首。 玲珑手左手中指上是一块蓝宝石,无名指上,是一颗长条形的青色珍珠,在他小指 上的,又是一颗钻石,那颗钻石,在在座的几个人的眼中看来,应该算是次等货了。 斋泰维伯爵又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玲珑手的境况,已大不如前了、不然,以他的 身份,是不应该配戴这样的次货的。玲珑手自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动作, 在有意无意之间,听要掩饰一下他左手的小指。 玲珑手用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的声音在吼叫,双拳在桌上拍着,道:“这简直是一 种侮辱,一种无可饶恕的侮辱!这种情形,绝不能再继续下去!” 其馀的人都不出声,一个头上扎着土耳其式的头巾,身形高大,面目庄严的中年人, 自他的上衣袋中,取出一个鼻烟壶来,打开盖,用力吸着,发出“嗤嗤”的声响,玲珑 手瞪着他,道:“土耳其皇,我不相信你能一直忍受着这样的侮辱!” 被称为“土耳其皇”的那人,抬起头来,他深目高鼻,双眼炯然有神,显然是正统 血裔的突厥人,他小心地放好了那只鼻烟壶——他是要小心,那只用一大块硬度达到九 度的篮宝石雕成的鼻烟壶上,雕着十七个维妙维肖的土耳其美女,他曾自夸这一只鼻烟 壶,可以及得上伊斯坦堡博物院中的任何一件珍藏。 不过从他那种过度小心的神情和动作来看,他的境况可能也大不如前了,他是不应 该如此小心的,土耳其皇当然不是真正有权位的皇帝,但要不是土耳其出了一个叫凯未 尔的人,而这个人居然又在一九二O年,将土耳其皇自宝座上赶了下来,那么,现在坐 在这间房间里的士耳其皇,就真正是不折不扣的士耳其皇了——当然,即使从他自己陈 述的皇族系统来看,他要真正当上土耳其皇,还得下一番功夫,例如,先得杀掉他的几 个堂兄弟之类。 土耳其皇有骄人的专长,他精通各种古代文字,对回教文化有极其深刻的研究,自 然,对回教范围内的一切古物,也有极其丰富的知识。回教世界包括了目前的石油世界, 是一个最富有,从地上直接生产黄金的世界,这一点不可不知。 土耳其皇放好了鼻烟壶,又有点不放心地伸手在口袋上拍了拍,他像是并不是在回 答玲珑手的问题,像是在自言自语,他道:“是啊,真是侮辱,阿德巴酋长,弄了一个 最大的。” 没有人知道阿德巴酋长是何许人,中东的阿拉伯地区,有许多小部落,一个小部落 的酋长,可能只有几百个人归化统治,也可能有十口以上的油井,那就够了,西方的石 油公司看到了他,就得将他当祖宗一样。 土耳其皇又咕噜了几句,向另一个风仪丽都的西方美男子望了一眼,道:“哥耶, 你应该最没有损失了,不会有人将画放在保险箱里的!” 被叫着“哥耶”的美男子,陡地激动了起来,挥着手,想说什么,可是他却只是叹 了一声,道:“本来是没有一个傻瓜会这样做的,可是现在不同了,自从有那种保险箱, 唉,别提了!”美男子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六尺二寸的高度和真正的艺术家风度,土 耳其皇叫他“哥耶”,其实他的正式名字,应该是“哥耶四世”,据他自称,他是大画 家哥耶和被哥耶作过裸体画的那位绝色美人的私生子,是以,他的体内,充满艺术,浪 漫,高贵;神秘的血液云云,哥耶四世,的的确确是一位艺术家。 扮耶四世对艺术品,尤其是油画的鉴赏能力之高,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十六岁那 年,就会撰文驳斥大英博物馆中三位专家的鉴定,而举世公认他是油画鉴别的天才,他 能在一个最细微之处,来判断一幅名家油画的真假,而令人叹服。自然,有一些所谓 “为人忽略的细微之处”,经他指出之后,才为全世界的艺术鉴赏家所注意,根本原来 是不存在的,而只是他的杰作。 扮耶四世的杰作,一直是收藏家梦寐以求的珍品,不过有一点令他悲哀的是,他不 能在作品上签上他自己的名字,而要签上别人的,说穿了,他专卖假画。 他不但卖假画,也卖真画,而他的真画的来源,在于他巧妙的手段,世界各地收藏 名画的博物院,对哥耶四世的态度,真是又敬又怕。敬的是他对艺术品的鉴赏能力上, 怕的是他巧妙的手法,说不定什么时候,经他鉴定过的真画,变成了假画,而要命的是, 假画也没有人看得出来,因为判别这幅画真假的权威,就是哥耶四世。 扮耶四世在阿根廷有一个规模庞大的画廊,当任何一个博物馆有失窃的消息传出来 之际,世界各地的收藏家,就自然而然,会集中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等候哥耶四世开 出价钱,公开或暗中进行交易。 扮那四世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好,不过这时看来,他也不免有点垂头丧气,因为在他 的口中,竟然讲出了“别提了”这样的话来。 只有老头子才会说这种泄气的话,而哥耶四世只不过才四十岁,而且是一个不折不 扣的美男子。 齐泰维伯爵又叹了一声,这一次,他不是暗中叹息,而是大声叹出了声音来的。他 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也是这次聚议的召集人,他们这几个人,全是最顶尖的人物,不过 这一年来,显然每一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连自己在内,他向看来又要发作的玲珑手作 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且慢说话,然后向将椅子倾向后,看来神态很优闲的第五个人望去。 扫瞄、校对:SO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