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我恢复知觉的时候,船舱已挤满了人,水泄不通的。原来所有人都是我,来 自不同的日子,不同的星期天,不同的月份,其中有个甚而是下一年来的——他是 这样说的。给打肿了头颅,打黑了眼睛的有很多个,光是穿着太空服出现在船舱里 而的已经有五个。可是,他们并不马上走出舱门,到外面抢修损坏的地方,反而开 始争吵、辩论。所问的都是:谁打了谁,在什么时候打的。后来情况更加复杂了, 因为现在出现了很多早上的我和午间的我。我害怕情况这样发展下去,我很快会分 裂。而且。出现的我大多数在发了疯似的扯谎,以至到了今天我还是不大清楚我打 了谁,谁打了我,虽然整件事是在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三三者身上的三角连环地 发生,而三者我全都轮番做过。我的印象是,因为我曾经跟星期五的我扯谎,假装 是星期日的我,结果我比顺着日子来计算的多捱了一管子。但是,我宁愿不再去回 想这些叫人不快的日子。整整一个星期甚么也没做过,光是捧打自己的头颅。还有 甚么理由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呢! 这期间他们还是在争吵。我看见他们这样光说不做,浪费宝贵的时间,失望极 了,与此同时,火箭漫无目的地向前直冲,穿越了一个又一个引力涡旋。最后穿太 空服的跟没有穿太空服的殴斗起来。 情况极度混乱,我设法把局而稳定下来,最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搞出 了一个会议之类的东西来。 在这个会议里,由下午来的那个我(因为他资历最高)在一片掌声中获举为主 席。 然后我们任命了一个选举出来的委员会、一个委任的委员会、一个新议程委员 会,以及委任了我们当中四个来自下一个月的做纠察。但是,这期间我们穿过了一 个反涡旋,这个反涡旋把我们的人数减少了一半,以至第一次投票时我们已不够法 定人数了,只好在选举方向舵抢修员的投票前修改法例。据星际图,我们面前还有 别的涡旋。这些涡旋把我们到目前为止所得到的成果全都毁掉;首先,已选出的候 选人消失了;然后那个星期一的我跟星期五的我(就是那个用面巾包裹着头的那一 个)出现。大吵大闹一场,真是丢脸。到了穿越一个特别强劲的正涡旋的时候,我 们人数多得船舱和走廊都几乎挤不下,但是,要打开舱门却也办不到,因为根本没 有回转的空间。最糟糕的是,我们大量新旧交替;几个白发斑斑的早已出现;我甚 至偶然瞥见在四周有头发剪得短短的小孩子。 这些当然都是我,或者倒不如说,都是来自美好的童年的我。 我着实无法记起自己仍是星期日的我。还是早已变成星期一的我。记起其实也 没有分别。小孩子在人群内给挤得哭着找妈妈;主席和来自下一年的那个新主席破 口大骂,因为他无意中踏着那个爬入床底,徒劳无功地搜索巧克力的星期三的我的 手指,给他往大腿咬了一口。 我知道这一切都会以悲剧收场,尤其是这时候四周不断有长着灰白胡子的我出 现了。 在第一百四十二和第一百四十三个祸旋之间的那段时间里,我传递了点名表。 但事后发觉大部分出席的都在作弊。提供虚假的个人资料,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 么。也许当时的普遍气氛使他们昏头昏脑。吵得这么厉害,乱得这样要命,你要别 人明白你说什么,你得喊破嗓子。可是,这时候去年的提案中有一位想出了看来是 绝妙的主意。那就是由我们当中最老的那个来说出自己的生平,这样我们便可以知 道,谁去修理方向舵,因为最老的那个我的过去显然包括了所有其他来自不同的月 份、不同的日子、不同的年份的我的生平。于是,我们就这件事向呆立在墙角的那 位白发苍苍的、有点儿中了风的老人家发问。 一问之下,他开始巨细无遗地谈到他的儿孙,然后又谈到他的宇宙旅程,这样 子没完没了地诉说他九十多年的岁月。至于当前所发生的事情,即是我们唯一有兴 趣知道的事情,这位老人家半点也记不起,因为他整个人都差不多僵硬老化了,而 且过度兴奋。可是,他自视甚高,并不承认有这个毛病,于是硬要转弯抹角地一再 把话题扯回他交游广阔、获奖受勋,还有他儿孙的那些方面去。直到后来我们高声 骂他,要他下台,要他住口,他才不再说下去。 接着来的两个涡旋无情地把我们的人数大减。过了第三个,不但船里多了空间, 而且,那些身穿太空服的全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件太空服。我们投过票,决定 把它挂在走廊。然后我们继续我们讨论。后来,为了拥有这件贵重的衣服,我们又 大打出手。接着来了又一个涡旋,船上便突然就人影全无了。 两腿浮肿的我坐在阔落得出奇的船舱的地板上,身边四处是挥破了的家具,扯 破了的衣服零碎,以及撕破了的书籍。地板上尽是选票。 根据星际网,我已越过了整个引力旋区域。再没有另外的我可以依靠,因此再 也无法修复损坏的地方,我感到绝望。 大约过了一分钟、我往外朝走廊一望,发现太空服不见了。这真是吓了我一跳, 可是,这时候我隐约记起,对,刚才在最后一个涡旋之前,有两个小孩蹑手蹑脚地 走出走廊。他们会不会两个一起穿上这一件太空服呢?! 我突然脑筋一转,便跑去控制室。方向舵操作正常!那么到头来把它修理好的 就是这两个小鬼,而我们成年人则没完没了地争吵。 我想像得到,他们其中一人把双手穿进衣袖里,而另一个则把双手穿进裤管内 ;这样子,他们便能够各自在方向舵的一边工作,同时用板钳上紧螺母和螺栓。 我在舱门后的气舱内,找到了那件空荡荡的太空服。我把它像神圣的遗物一般 的拿回火箭内;内心对很久远之前我曾经就是他们的这两个小孩充满无限的感激! 就这样,这个毫无疑问是我最不寻常的旅程完结了。幸得我当年只不过还是两 个小孩子的时候所表现的勇气和机灵善变,我安然抵达目的地。 后来人家说我鬼话连篇。那些心肠更坏的甚至含沙射影,暗示我有酗酒的毛病, 虽然在地球小心地掩饰,但在这些漫长的宇宙航行里便放纵出来了。天知道他们就 这件事还说了什么别的闲话。 要知道人就是这样的了:最荒谬的天方夜谭他们倒乐意相信,如假包换的真话 却不相信。 我在这里所说的正是如假包换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