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炎汉南侵的消息,引起了远近震动。汉军骑兵大队人马如旋风一般,印古什甚 至毫无抵抗之力。高加索五国这才知道,炎汉并非象伊儿利方面来的消息所形容的 那样不成气候,军队更非乌合之众。 于是除了实力最强、距离炎汉最远而离伊儿利最近的亚美尼亚之外,其余四国 慌不迭地派遣使者来到安汉,陪罪并承诺今后取消对炎汉的封锁,且会负责保护往 来炎汉的商队安全。 使者来得都很隐秘,小国们一方面想要向炎汉示好,另一方面惟恐被伊儿利知 道。 其实伊儿利汗王阿巴孩是精明人,怎会不知道小国们墙头草的作风?以如今的 时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经此一战,阿巴孩已经明白,炎汉是不接受威 胁的,并不准备向自己示弱。 一个新生国家,竟然胆敢如此?阿巴孩虽然心底不爽,但还是很冷静。对于伊 儿利来说,如果能够迫使炎汉成为自己的仆从国,那是最好;若不能,去讨伐他们, 则可能有两败俱伤的下场,因此说来,其实也奈何他们不得。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不仅在政治局势上,即使在生活中都是 这样。本来并不弱的人,如果有勇气强硬,别人往往就会刮目相看;本来并不弱的 国家,如果有勇气攻战,别国哪里敢造次欺负! 阿巴孩知道,现在自己最主要的敌人,一是以埃及(马摩克朝)为首的西伊斯 兰联盟,二是海都汗国。两边都是死敌,矛盾是无法缓和的。正好在数日前,元朝 派遣使者伪装成商人前来联络,准备与伊儿利汗国两面夹击海都。 这封信早在几个月前就发出了,是忽必烈的亲笔。使者冒险穿过海都领地,历 尽千辛万苦,这才送到,原本有六十多人随行,到达大马士革时只剩下五个。阿巴 孩收到信时十分欣喜,心想,现在这个时候,元朝该当已经完成了出兵准备,可能 就要向海都发动进攻了。到时,自己率军配合,既可给默阔帖木儿报仇,又有望分 得一部分领土——更重要的是,与元朝加强了友好关系,将来忽必烈主宰东方,自 己则要主宰西方! 时值初冬,天气已经变得寒冷,那么元朝会于何时进攻海都?如果是现在,一 出兵就可能是“大雪满弓刀”的情形,对于行军、作战、后勤产生很大的不利影响。 如果等到来年开春之后,则海都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从容安定内部(现在已经基本 上消灭了反抗军,但是人心未稳,内部还需要一番清洗),等他完全安定了国家, 就不容易攻打。 阿巴孩揣摩了一下忽必烈的脾气,下了这样的结论:元军应该会冒冬进攻! 因此阿巴孩下令,从巴格达、设拉子各调动三万军队到大不里士附近,等候元 军消息。一旦元军出兵西域,伊儿利军便要大举出兵,直取海都汗国首都撒马尔罕! 这时的炎汉,主要兵力正集结在首都安汉及近郊,抓紧时间进行训练;同时派 遣斥候以及与商人互利合作,密切注意着四方动态。过了一阵,便打听到伊儿利大 举备战的消息。 朝廷之上,一番议论之后,赵矜起身道:“如上讨论,应该是这样没错。伊儿 利的目标,应该是海都。换了孤是阿巴孩和忽必烈,也不喜欢养虎遗患。但是我国 也很可忧,万一他们联手把海都灭了,我们就太危险了。总之,现在没得说的—— 继续练兵!继续打探!退朝!” 有了一段日子的治政经验,赵矜说话办事是越来越干脆利落了。文武大臣们肃 然伫立,望着大王在打扇、捧香的宫女们簇拥下转过屏风,这才纷然退去。 而在此时的元朝,果然如阿巴孩所料,已经快要完成了出征的准备。虽说忽必 烈的原计划是灭了南宋即要进攻日本、陈朝,可是正如皇太子真金所上言:“东倭、 南越不过疥癞小疾,不伐于国无损;海都乃是心腹大患,不伐贻害无穷!” 这位真金太子,是忽必烈之幼子,此时年仅十八岁,却深受国内众大臣(特别 是汉族大臣)的拥戴,忽必烈也十分自豪地将真金比作少年时便英才拔萃的李世民。 在赵矜所在的现实世界正史上,记载着真金自小聪慧,酷爱中原文化而学习不 倦。他的师傅便是辅佐忽必烈安定国家的功臣姚枢、窦默等,给他灌输了儒学经典 与治国安邦之理。姚、窦等人的儒学,与南宋所谓“儒家学者”们所把持的没落理 学不同,深刻影响了真金的思想。相比晚年笃信佛教的忽必烈,他还更具有对内整 肃、向外开拓的精神,也就总想着要革除元廷里的腐败官员、安定民生,并任用能 臣勇将,想要将元朝大业继续推向顶峰。可惜后来真金早于忽必烈而死,继任的几 个皇帝不是残忍暴戾就是昏庸无能,元朝迅速地走上了下坡路,以至成为百年短命 皇朝。 真金上言后,忽必烈道:“吾儿言之有理。” 太子发言,而且皇帝已经点头称是,还有谁敢唱反调? 有!此人乃是尚书省平章政事阿合马(又译阿夫玛都)。“平章政事”即丞相, 地位尊崇,而且他深受忽必烈信赖,别说真金的主张,就连忽必烈自己的旨意,阿 合马也敢上奏顶回!因为他的逢迎本领出神入化,忽必烈反而认为他是个大大的忠 臣! 于是就在真金主张暂罢出征日本、陈朝的计划,调兵遣将迅速扑灭海都之时, 阿合马极力反对。他说道:“皇上,东倭、南越虽是疥癞小疾,不伐何以显我大国 威风!海都虽是心腹大患,来年再伐不迟。” 完全是与真金对着干!表面上对真金恭恭敬敬,内里呢,阿合马恃宠而骄,知 道真金极端厌恶自己,无法讨好,就一边努力固宠,一边暗中树立自己的朋党,想 要渐渐地离间忽必烈与真金的父子关系,改立太子。惊心动魄的政治斗争,就在一 般人所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展开,现在,正是越演越烈的时候! 真金听到阿合马不同意自己的意见,心中恼怒,但他也没有完全看透阿合马的 用心,因此还是忍着怒火,在朝廷上与阿合马争辩出兵哪里更为适宜。 争辩的结果,忽必烈终究认为真金年轻,不如阿合马老成,于是倾向于阿合马 的意见。 但忽必烈并不是昏君,很明白若不及时讨灭海都的危害,便作了这样的折衷安 排:进攻日本、陈朝的准备工作继续进行,同时也调兵到甘州一带,准备出塞进攻 海都。另外,还派遣秘使联络阿巴孩,要求伊儿利汗国出兵夹击。 至于冬季出兵的不利,久经战阵的忽必烈自然清楚得很,但他同意真金、伯颜 (中书省平章政事,相当于正丞相)的意见:有时候冒着不利因素进军,反而能起 到出敌不意的效果! 隆冬十二月,元军于甘州(张掖)、肃州(酒泉)一带集结,即将出师讨伐海 都。 边疆大军云集,朝中阿合马和他的儿子忽辛、同党大臣张惠、郝祯、耿仁、不 鲁迷失、桑哥等,暗地里正在紧张活动。元军出征海都,究竟跟他们有什么利害关 系呢? 原来,阿合马是色目人,故乡就在以前花剌子模国的费纳克忒城——离海都汗 国的首都撒马尔罕不远。海都早在发动事变之前,就一直很小心地结交元朝的一些 大臣,其中最关键的重臣就是阿合马。事变成功之后,海都一面安定内部,一面生 怕元朝趁着自己立足不稳便来讨伐,于是命自己潜伏在大都的耳目暗中送给了阿合 马及其党人许多礼物,又许下了更重的酬劳。 奸臣只顾自己的利益,可不管什么国家!因此,阿合马怎能不百般想方设法阻 止朝廷出兵攻打海都?以出征日本、陈朝做借口,倒是一举三得:一来,保全了海 都;二来,日本人笨,对阿合马不够礼貌,更没有私下赠送什么,阿合马对此十分 恼怒,正要大力促成攻日之事,陈朝则不过是拉来陪衬的一个目标,其实无关紧要 ;三来,打日本就必须造很多船,造船就必须很大的一笔开销,还有一些相关的工 程项目,阿合马要利用这些大捞一把! 这天夜里,阿合马一党在其府邸秘密聚会,一丘之貉的奸臣们微服而来,生怕 被真金太子和正直的大臣们发现。 没有明烛,没有妓乐,一众奸人黑灯瞎火地讨论着几件大事。 阿合马狠狠地咬一口羊肉,怒道:“崔斌这厮着实可恨!” 忽辛垂头丧气,不吭一声。崔斌就是深受真金信赖的一个大臣,官拜中书副相, 敢于直言,上奏揭发阿合马提拔子侄窃据要位,贪赃枉法。因为崔斌掌握了一些罪 证,迫使阿合马不得不丢车保帅,让子侄们认罪。于是,忽必烈罢免了忽辛的大都 路总管(首都工商总局长)之职,但是,仍然很信任阿合马。 不鲁迷失笑道:“崔斌毕竟不是您老的对手。他沉不住气!要是再多收集一些 证据,我们还能从容坐在这儿吗?” 耿仁以蒙语附和道:“下官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便上书,与不鲁大人、张大人、 郝大人一同参奏崔斌一本!” 郝祯也道:“恩相放心,崔斌胆敢攻击您,只足以害他自己,哪里能动摇您一 根汗毛!” 阿合马露出了一丝奸笑,亲自斟了一杯酒,奉给桑哥:“此事还须桑大人多多 支持。” 忽辛也斟上一杯酒,伏地恳求道:“桑大人是皇上的亲信,有您主持,崔斌死 无葬身之地!” 桑哥拍拍胸膛,轻描淡写地应一声:“包在俺身上。”又道:“这酒甚好,只 可惜没有娘儿们助兴。后日就在我家大排宴席,好好乐一通!也请崔斌参加。” 众人齐笑。忽辛、张惠只怕笑得太大声会让外面察觉,连忙掩住了嘴。奸人们 为了掌握太子和正直大臣们的动向,安排下了很多密探;因此也就怕太子会同样派 人侦探自己。 这一次的弹劾,因为是崔斌这样的重臣所提出,阿合马等人着实慌张了一阵, 但好在忽必烈十分宠信阿合马,终于大事化小。眼看连崔斌也无法动摇自己,阿合 马更加有恃无恐,一不做二不休,接下来就要将崔斌也除掉。 历来因为揭发与弹劾阿合马而被罢斥的大臣,可不知道有多少了。曾经有一位 侍御史姚天福,十分忠直,深受忽必烈赞赏,还赐他一个蒙古名叫做“巴儿思”— —也就是“老虎”之意。姚天福疾恶阿合马,有一天便果敢上奏,列出了阿合马的 二十四条罪状,公诸朝廷。 那一次,让阿合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可是,忽必烈公然包庇阿合马,按 下奏章不理。阿合马的党人赶紧反攻,将姚天福排挤出了京城。 还有一次,侍卫忽必烈的宿卫长秦长卿,忠心耿耿,见皇帝被阿合马蒙蔽,忍 不住越权上书揭发。结果竟被阿合马党人陷害,酷刑杀死在狱中。 这些风浪都经历过了,崔斌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在得到了桑哥的承诺之后,阿合马如释重负。饮了一番酒,将桑哥送走, 就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张大人,辽东造船之事如何?前前后后,费的时间与金钱 都不少了,进度却很慢,朝中已经有几个大臣不满了。” 张惠慌忙伏在席上磕了一个头,答道:“不瞒恩相,女真人、朝鲜人配合不力,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嘛木料不是很好,有一批船下水即崩” 听到这儿,几个奸人不禁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阿合马的脸上也并没有奇怪之色——这是预料中的事,但他还是明知故问: “为什么花了那么多钱,却还是用那么烂的木材啊?” 张惠嘻笑道:“当然是为了,让恩相您自己的‘大船’造得更好” 阿合马把身体倾向张惠:“你很大胆子嘛万一大军上了船,开不到日本就沉, 你要怎么交待啊?” 张惠又磕头道:“这次是意外!前一批船还是能开的,下一批船还会造得更好, 保管能开到日本!” 不鲁迷失凑趣道:“能开到日本,可是能不能再开回来啊?哈哈哈” 众人便又大乐一阵,阿合马也跟着乐。 乐过之后,阿合马叮嘱张惠不要太过于“节省”造船的钱,表面工夫还是要做 足,例如要好好油漆外表,还要造几艘特别气派的大船——说不定皇上到时候要亲 自验收呢! 利用工程贪污,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开源”就是谎报造价,将所需要的 金额夸大:“节流”就是偷工减料,把所需耗费的实际金额减少;那么,中间的差 额,就是贪官们大家拿来分的了。不必说,这差额自然是越大越好! 可是,好歹造船打仗是国家大事啊,贪污得太过分了也不行。因此阿合马一再 指示张惠,工程质量还是要稍微重视一下。既要中饱私囊,又切不可让忽必烈察觉, 这就是阿合马稳坐朝廷的诀窍。 谈完造船之事,话题再转,阿合马又冲着郝祯问道:“姓郭的那边,你劝说得 怎么样了?” 郝祯答道:“不行啊!姓郭的不为财色所动,我按您的指示,几次试探,还送 了礼单,他都退回来了。” 阿合马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郝祯慌忙又道:“恩相放心!那个郭守敬,虽然不识抬举,但是量他也不敢学 巴儿思、秦长卿!” 不鲁迷失也道:“这人的脾气我知道一些,果然正直,但是下官认为,正如郝 大人所说,郭守敬绝不敢与您老对着干!” 阿合马摇摇头,斥道:“你们懂什么?此人官职虽然不高,却可以起到特殊的 作用!他是管天文的人!只要以‘天道之理’去打动皇上,比别人说多少话都有用! 要是能够拉他加入我们,那件‘大事’,必定能成!我们就稳如泰山了!” 所谓“大事”,就是废掉真金太子。果然,如果郭守敬成为阿合马一党,向忽 必烈进言时说几句类似于:“天道暗示,太子过于刚愎,恐怕”这样的话,将比旁 人说再多的话都有效!其他方面也都用得着他,例如这次打海都还是打日本的问题, 只要郭守敬说一声:“天道揭示,利征东,不利征西”,加上阿合马等人再附和一 下,还怕忽必烈不改变主意? 别的人,拉拢不了还罢了;司天监郭守敬就是必须拉拢的!因此阿合马斥责郝 祯、不鲁迷失怠慢此事,应该再加倍努力,务必拉那姓郭的下水——他可是常常有 机会在皇上身边的人,而且是最有资格论说天道的人啊! 这一夜,就在阿合马一党会商之时,郭守敬果然就在忽必烈的身边。 在郭守敬所亲手发明、亲自监制的诸般天文仪器旁边,忽必烈仰望星空,用汉 语问道:“郭卿,大元运势如何?” 郭守敬答道:“皇上,微臣不敢妄言天道。” 忽必烈笑道:“但说无妨!” 郭守敬躬身道:“天道渺茫,微臣实不知。皇上只须修德养性,亲贤良、远小 人,大元何患不宁定!四海之内,何愁不臣服!” 忽必烈点点头。 郭守敬忽然跪下道:“求皇上成全微臣宿愿!” 忽必烈奇道:“爱卿所求何事?” 郭守敬道:“先前微臣已有上奏,便是历法之事。如今灭宋在即,天下将归一 统,此事可施行矣。” 忽必烈点头:“此事甚善。爱卿便可着手施行。” 郭守敬道:“皇上,历法非闭门造车之可得。微臣愿求出京,游历东西南北, 观测日月星辰,成就一部比《大明历》更臻完美之历法。” 忽必烈沉吟一番,禁不住郭守敬再三恳求,便同意了。《大明历》乃是南北朝 时期天文学家祖冲之所编,历经七百年,沿用至今,仍为全世界最先进之历法。但 是因为年代久远,刚开始时一些微小的误差,现在就变得很明显。郭守敬的愿望, 就是想要重新编写一部《授时历》,超越前人。编历则必然要观测日月星辰,而若 要精确获得与计算日月星辰的运行数据,就必须在全国南北各地建立天文观测站。 郭守敬申请离京的缘由,一是因为他十分重视将理论与实践结合,第二,也可以借 此避开阿合马等人可能会对自己展开的迫害。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