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阿巴孩收到李圭的回信,默默无言。 这时因为伊儿利与拜占庭策划大事,国中重臣齐集大不里士,阿巴孩便召集他 们入宫议事。 阿巴孩之弟帖儿该、帖克笛,王子阿儿贡、该合忒,宰相拉希德,巴格达守将 朱瓦泥等,一同入宫,先不说炎汉与阿塞拜疆之事,单单就迎娶拜占庭公主之事, 继续议论纷纷。 这事木已成舟,阿巴孩与茱莉娅已经举行过两次婚礼,在君士坦丁堡一次、大 不里士一次,现在已经“合法同居”好些天了,诸亲王、王子、重臣还是颇多意见。 亲王帖克笛比较倾向于伊斯兰教,宰相拉希德本是波斯人,朱瓦泥文武双全、 喜爱阿拉伯文化他们都反对大汗迎娶公主、皈依基督教。虽然拗不过大汗,但是直 到现在还免不了嘟嘟囔囔,不太满意。他们自然全然不能理解大汗为了国家的打算。 此前,元朝皇帝忽必烈所派遣的使者远道从西藏进入印度,再来到伊儿利国中, 正式册封阿巴孩为伊儿利大汗。由于海都已称“大汗”,元朝便加封阿巴孩为“大 汗”以拉拢。按元朝的制度,汗位等同于王位,已追尊成吉思汗为太祖皇帝,历任 大汗亦为皇帝,现今“皇帝”比“大汗”要高一级。海都要自称“皇帝”也不是不 可以,只是他鄙视汉人的制度,仍要坚持本民族的一套。 既是亲王、又是太弟的帖儿该,则强烈支持迎娶拜占庭公主。只因阿巴孩已到 风烛残年,近年更是多病,一旦动身见主去了,帖儿该就将成为下一任的大汗,可 以名正言顺地纳茱莉娅为妃——按本族传统,未生育儿女的前汗之妃,前汗身故之 后便归后汗所有。以阿巴孩这样的年纪和身体,房中弄得来弄不来都难说呢,生儿 育女那更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对于青春貌美的茱莉娅公主,帖儿该便把她视为是 自己的囊中之物,干嘛不支持迎娶?这其实是给自己娶的,顶多寄存在老哥那儿一 阵子罢了。 王子阿儿贡、该合忒居然也都支持。他们原本没有继承汗位的希望,也就不怕 茱莉娅来了以后争宠——后宫争宠根本不关他们兄弟的事。更重要的事,他们兄弟 都不是易与之辈,心底下的盘算,现在自然不能流露。总之,茱莉娅来了,对他们 其实是大有好处。 当下,亲王、王子与群臣又吵起来,宝座上的阿巴孩本想靠他们来参谋参谋, 没想到更增忧虑。 众人吵过一阵,有机灵的人见到大汗眼中精光闪烁,顿时一凛,慌忙退出争论。 其他人先后发现,于是过不一会儿,变成一团肃静。 大汗老是老,眼神还是这么凌厉,实在是惹不得。 也难怪阿巴孩心中有气!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要不行了,恐怕不久后就要归天, 那时是去见上帝还是真主,又或是佛祖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其实他并不怎么信仰这 些外族传来的神灵。只因国家偏处西亚,十分孤立,因此阿巴孩放心不下自己的身 后事,想要加紧在自己还在位的时间内,为汗国打下更好的基础。但是偏偏有那么 些人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还要无谓地争论。自己的谋划又是绝密,不可透露, 更没有跟他们啰唆讲解的必要。 一代英主,怎奈岁月不饶人!忽必烈身体甚好,这次还让使者带给阿巴孩若干 补药,但阿巴孩知道自己宿疾难愈,忽必烈的灵药顶多再帮自己延长一些儿时日罢 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抓紧时机,解脱伊儿利汗国所面临的重重困境。弟弟和儿子们 虽然也都聪明,但是他们识大体而统筹全局的才能,却还是欠缺得很。阿巴孩老迈 而精神不济,接见外人时的精神奕奕都是装出来的,对于自己的身体、国家的忧患 再明白不过,如今见他们还在吵,自是忧虑倍添。 众人总算肃静,阿巴孩在两名姬妾的搀扶下站起,不须多言,只缓缓问道: “炎汉出兵阿塞拜疆,我国应该怎么办?” 帖克笛道:“阿塞拜疆本是我国属国,而且一向恭顺。炎汉的回信说的也有道 理,我国对属国应该公平对待,不应该放任亚美尼亚等四国围攻阿塞拜疆。” 拉希德、朱瓦泥等大臣纷纷表示支持。基本上,波斯和阿拉伯出身的大臣们都 向着阿塞拜疆。 帖儿该却道:“我们的属国,炎汉凭什么多事来管!别的不说,仅此一条,我 们就必须把他们赶回去!还要惩罚阿塞拜疆!谁让他们擅自嫁出公主?” 以好色的帖儿该看来,朝慕依拉公主若是嫁给阿巴孩,那还有得商量——将来 免不得又是本太弟接收。但是阿格加姆偏偏要将漂亮公主嫁给小白脸赵矜,那就大 大有罪!灭他们国家十次也不为过! 阿儿贡心底冷笑,表面上不动声色,支持叔叔帖儿该的意见。 该合忒猜测着哥哥和叔叔的意思,心底也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一声不吭。 这个问题便又争执了许久。阿巴孩摇摇头,内心更是沮丧,看来自己还真要好 好吃忽必烈所送的药,延长些寿命,否则,一旦撒手归西,这个国家不知道会变成 怎样。 最后,阿巴孩终于拿定主意。对于阿塞拜疆之事,伊儿利汗国不发兵,也不再 向炎汉发信。国中大军,按原计划秘密调往巴格达西南面,不作改动。 炎汉国内,赵矜接到李圭急信,大吃一惊,不管如何,一边商议一边先点兵马。 商议还未定,许妤又护送公主来到,这下子生米煮成熟饭,炎汉不可置之度外了。 朝慕依拉见过赵矜,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出于不得已的缘由,只好献 身来实施计策;喜的是还好,炎汉皇帝青年英雄之名果不虚传,真的是一个眉目俊 朗、英姿勃勃、看起来很不错的男人! 赵矜也是一楞。这公主虽由面纱蒙着脸,但只那双眼睛明亮而清澈,如宝石之 光,又如涟漪之波,说不出是如何的摄人心魄!一下子,赵矜便被朝慕依拉那双洋 溢着温柔与智慧的眼神所吸引,被她浑身上下所散发的魅力所痴迷。 公主盈盈拜倒,款款陈词。赵矜还不等翻译将其意思完全转达,便坐不住了, 霍然站起,大声号令道:“给我点齐三万精兵!我要御驾亲征,速速赶往阿塞拜疆!” 何磐、甘巴速二将正摩拳擦掌,当下大喜,一齐出班。 何磐道:“主公,末将某愿为先锋!” 甘巴速道:“主公,末将某自从做了‘破阵先锋’,尚未出战,如今定要当先 破阵,灭那四个鸟国!” 说着,两个人便互相瞪起眼睛来。 何磐因为先前与房元度战了个很不光彩的平手,郁闷得紧,正要解闷,却见又 是一个先前跟自己战平的残废人来抢先锋,顿时再添一层郁闷。 赵矜先前拜甘巴速为“破阵先锋”,不过是想拿个虚号哄一哄他,现在甘巴速 诉说自己到现在还没机会表现,就不得不给他干点活儿了。 于是赵矜金口玉言敲定下来:“很好!甘巴速可做先锋。何磐统领虎贲,要跟 在我的左右,这次就算了罢。” 当下甘巴速欢欣鼓舞,何磐闷上加闷,两人又互瞪一眼,退了下去。 这时何安平忙出班奏道:“主公,若要出动三万精兵,后勤一时难以供应。” 赵矜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考虑不周,便改口道:“那么,一万精兵先 准备好,乘船先行。两万精兵慢慢准备,陆地上开过去。” 何安平唱诺退下。 朝慕依拉再度拜谢,赵矜想要扶她,只是称帝之后便有诸多禁忌,不得不让后 面的宫女上去将她扶起。 朝慕依拉又要向炎汉众臣拜谢。众臣全都慌了手脚,连忙抢先拜倒,惶恐不已, 一片声连称不敢当。好在宫女们先把朝慕依拉扶住了,她虽然事先了解过一些炎汉 的风俗,却知道得不够多,懂得有跪拜之礼,却不懂得绝对没有妃子向大臣跪拜的 道理。若按严格的汉廷之礼,就算是妃子的父母还得向妃子下拜哩!当然,在炎汉 中没有这么样讲究。 料不到自己一个转身屈膝的动作,就让满朝大臣个个惶恐得趴倒在地,朝慕依 拉对这个国家的大臣们便有了好感,觉得他们真是谦虚而善良。刚才两个大男人抢 当先锋的热血情景,更令她感动不已。 于是朝慕依拉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便用之前所学的汉人礼仪,做了 个揖。 这揖学得有九成似模似样,动作并没有差错,但是炎汉众臣全呆了。 原来,作揖是男人之礼!除了极少数例外,例如象许妤那样的将军,一般女人 是不作揖的。阿塞拜疆的公主居然还会作揖,难怪连赵矜在内,炎汉君臣全看呆了。 朝廷之上,只怕还从未这样气氛不对。朝慕依拉见众臣个个恰似泥雕木塑,忙 转身望向赵矜求援。一看赵矜也呆着,看看那张一时冒着傻气的俊朗面孔朝慕依拉 顿时更加脸红了。 赵矜傻了一傻,总算记起君主威严,忙一挺胸膛,彬彬有礼道:“公主不必客 气,咱们还未成亲,你还是客人,我代大臣们回礼了。”说着,回了一揖。 按先朝礼节,后妃行礼,君主可还半礼,因此就算朝慕依拉做了妃子,刚才拜 过,赵矜给她作揖也不犯规。再说这是炎汉,不用管那么多劳什子的规矩! 随即点兵选将,自不待提,炎汉很快便出动精兵,赵矜御驾亲征,水师在赞州 会合,运送骑步兵登陆阿塞拜疆都城巴库。陆地上,乌达领军出罕州向南,起到声 援和威慑的作用。 亚美尼亚等四国,见伊儿利不再有消息,炎汉又摆出架势要给阿塞拜疆撑腰, 这下子众心大乱,格鲁吉亚王也不跟亚美尼亚王商量,带兵悄悄先溜回去了。亚美 尼亚只好退军,白白给了车臣、印古什若干礼物。 阿塞拜疆就这样摆脱了一次亡国危机。过后,阿格加姆国王与王妃们接到朝慕 依拉公主的书信,得知她在安汉过得很好,自然非常欣喜。信上朝慕依拉又特别提 到,炎汉有两名大将——何磐与甘巴速,十分勇敢与仗义,建议父王好好报答。阿 格加姆便将朝慕依拉的两个异母姐姐,第八公主与第十公主,当场许配给了何磐与 甘巴速。 何磐早在开国之时便得赵矜作主,娶了妻子,现在更得一妾,虽是粗人,也觉 开心。更重要的是,这样跟赵矜也就有了亲戚关系,大为荣幸!因此何磐十分高兴, 郁闷全消,只是再一想自己成了主公的连襟,主公是阿巴孩的连襟,那么自己跟阿 巴孩就是连襟的连襟多少也有点儿亲戚关系! 甘巴速也是明白到了这一点,于是说出了一句令人绝倒的话:“娘的,俺要与 主公连襟,却不要跟那鸟大汗攀甚么亲戚!” 这亲戚关系能由得你说不要就不要么?于是甘巴速也只得认了。没想到一个残 废人,中年了竟得到如此一个千娇百媚的公主为妻,而且还是皇妃的姐姐,真是心 满意足了! 由于同娶阿塞拜疆王之女,赵矜跟何磐、甘巴速都成了连襟,何磐与甘巴速也 从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睛的冤家,变成了吃饭、饮酒必在一起的铁哥们,亲热得紧。 以前差不多是“两个猛男各自闯,百官一见腿发软”,现在可称得上“两个猛男一 起闯,百官望见腿更软”。 亚美尼亚王沃科塞万,费心筹划却白忙活了一场,花费好些人力物力财力,结 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当然恼恨。当下写信向罗马的天主教廷告状,不敢说伊儿 利作为基督教国家却不支持对异教徒的战争,只说拜占庭跟炎汉结好,炎汉却来帮 助异教徒。 罗马天主教廷已经连续收到了好多控告信,都是控告拜占庭的。先前拉丁王国 的来信最是激愤,先表示一番本国是最忠于教会、最为上帝拚命的国家,再诉说拜 占庭不跟基督教各国处好关系,却跟那个国内有着很多异教徒的伊儿利汗国友好, 嫁去公主。 既为教廷,就要为本教的各国作主。教皇国立即派出使者,去跟拜占庭帝国交 涉。周围的威尼斯公国、热那亚公国、两西西里王国等国家都派兵、派船护送,使 得这次传书不仅仅有外交通牒的意义,还具有武装示威的意味。 在天主教各国的使者面前一向显得卑微胆小的米海尔皇帝,这次看了书信,却 露出了冷笑。他将使者冷落在一旁,迳自在本国贵族、骑士们的簇拥下,向离王宫 不远的大教堂走去。 当米海尔八世皇帝将书信传给教堂中各位心腹教士、贵族们观看之时,他们的 脸上也露出了冷笑。下面,地位稍低的修士、修女与教徒们神情庄严。 不一会儿,全城中顿时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上至君主、教士、贵族、将军, 下至军士、平民,都高喊着几句口号:“复兴正教!” “消灭拉丁!” “绞死玷污正教者!” “圣战!圣战!圣战!” 从米海尔八世的一句“以主的名义”开始,呼声震动全城,持久不息。最后连 乞丐和外来的商人都不得不跟着喊了——不喊的话,就有可能被当作玷污正教的异 己。 教皇国派来的使者又惊又怒,渐渐地两眼发黑,只听见耳边还在回响着—— “圣战!圣战!圣战!圣战!圣战!圣战!圣战!圣战!圣战!”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