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玉台凌霞秀 只听得一声惨叫,羿左手捻线轻轻一提,就见一只巨鼠从火中跃出,一瞬间就 变得耀然雪白。 重光吓得赶紧逃出数丈开外。 却见赤松子柳枝一挥,一股水直直喷射过去,那巨鼠吼叫一声,抽动了几下, 竟然死了。 赤松子上前一看,不由跺脚叫道:“可恨,又是你赢了!” 重光见巨鼠死了,这才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看个究竟。 只见那箭从巨鼠左眼入,右眼出,已然吊在外面,穿在巨鼠双眼上的竟柔软的 金线! 这需要何等的箭术和膂力才能办到,实在是匪夷所思!重光竟有些不相信自己 的眼睛了。 赤松子没好气地说:“看,看什么看!还不快些把鼠皮剥下来!” 重光不解:“死都死了,还剥皮干什么?太残忍了吧?” 羿笑道:“你以为我真是射着玩儿啊?你想,我们总不成就穿着裤衩去见天帝 罢?这火浣鼠的毛皮不怕火烧,若制成衣服,岂不妙哉?” 重光恍然大悟,心中连连称奇。 羿又接连射了两只火浣鼠,重光剥下鼠皮,赤松子略施小术,变做三套皮装。 重光穿上,只觉说不出的凉爽。 三人穿戴好,这才走入火中。 那些火浣鼠见了他们,惟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上前? 重光紧紧跟在羿二人身后,不住四下张望,生怕哪里突然窜出个不怕死的来, 咬上自己一口,可不是好玩的事。 山上除了那些硕大的火浣鼠外,到处都是自行燃烧的树木,烧得噼里啪啦直响, 但就是烧不尽。正是有此奇怪之树,炎火之山方能形成,大火永不熄灭。 重光见赤松子在前又跳又唱,不觉深受感染,竟也不自觉地跟着又蹦又跳,顿 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他的脑子里突然涌出一种感觉——自己生来就是这般走路的。 赤松子见他如此,不由拍掌笑道:“孺子可教也,你可比那羿娃儿有趣多了!” 羿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个活宝,不禁摇头苦笑,心中也划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个奇怪的小子,真的能拯救天地么? 炎火之山并不大,三人很快就穿了过去。 但是,一条一望无际的大河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便是三千弱水——进入昆仑的第二道关卡。 汹涌奔腾的河水一望无际,只听得浪涌如山,波翻若岭,看得重光心惊肉跳, 脑子感到一阵阵晕眩。 这条连鹅毛都浮不起的三千弱水,他们怎样才能渡过? 只见赤松子向前跨出一步,猛地跃到了半空。 一道红光闪过,赤松子消失了,一条巨大的赤虬却出现在重光的眼前,张牙舞 爪,上下翻腾。 赤松子居然变成了一条大龙! 重光大骇:“你……你是仙还是怪?” 赤松子瞪了他一眼,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气:“要上便上,废话少说!”说罢便 蟠伏在地。 重光战战兢兢爬上去,动也不敢动。 羿苦笑着摇了摇头,跃上龙背。 赤松子道:“坐稳了,走罢。” 重光眼前一花,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到了对岸。 重光跳到地上,看着身后的滔天波浪,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这么快就渡过了三千 弱水。 重光还没站定,面前就突然闪出一群人面虎身的怪物来。 那领头的体格格外庞大,还长着九条尾巴。其余的则恰恰想反,都是长着九个 脑袋。一条尾巴。 不过,他们和那领头的都有一个共同点——面目狰狞。 重光骇得打了个寒战,顿觉双腿酥软。 “尾巴多的怎么就是脑袋多的家伙的头儿呢?难不成用后面思考问题的家伙比 用脑袋思考的要来得聪明?”亏他此时还能想出这样的问题。 领头那怪喝道:“站住!你等何人,竟敢擅闯昆仑圣地!速速报上名来!” 重光只觉得像是头上炸响惊雷,脚下一滑,竟跌坐在地。他朝羿急道:“快逃 罢,否则今日做定这怪物的盘中餐了。” 羿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拜托,你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啊,拿出点敬业 精神行不行?” 赤松子冷笑两声,身子一抖现出本相,对那怪物叫道:“陆吾小子,你连我也 不认得了么!” 陆吾定睛一看,顿时面露惶恐之色,行礼道:“原来是赤松子仙人。小子有失 迎迓,还望恕罪。” 赤松子把头扭到一边,不睬陆吾。 羿赶紧上前向陆吾行礼道:“仙人就是这个脾气,望大神不要见怪。” 陆吾仔细看了他一眼,拍着他的大脑袋笑道:“我认得你,你是羿,几百年前 来过一次,对吧?” 羿笑道:“是啊,大神好记性。不过小子此次来确有要事。”接着,他便一五 一十地把事情经过告诉陆吾。 陆吾听罢大惊,瞪着十八只眼打量了重光半天,苦笑道:“想不到玄女娘娘也 会开这种玩笑!”他摇了摇头,道:“你们上去吧。” 说完,他带着那群怪物继续巡山去了。 重光回头看了看,惊魂未定:“那个叫陆吾的和他身后那些怪模怪样的家伙是 什么东西?” 赤松子瞪了他一眼,吹吹胡子道:“你真是没见识!不就是天帝昆仑行宫的看 门狗开明兽嘛。” “嗟,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神呢,看门狗还这么神气!我呸!”重光狠 狠地吐了口唾沫。 “好了,”赤松子伸了个懒腰,“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羿笑着向赤松子行礼:“多谢仙人相助!” “谢个屁!”赤松子翻了翻白眼,径自去了。 “羿小子,我再也不与你赌啦!什么都不赌啦!” 远远地还传来他懊恼的叫声,回荡在山谷中。 重光乐了:“这个仙人可真有趣呢。” “走吧。”羿道,“我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说罢,他转身就往前奔去,急得重光跟在后面发足狂奔。 昆仑山方圆八百多里,高七八千丈。按理像这样的高山,越往上气温越低,植 被越稀少,色彩也就自然越暗淡。但这昆仑却恰恰相反——越向上走,景色越绮丽, 奇花馥馥,异草依依,珍禽异兽也越来越多,远胜那人间仙境都广之野。 重光看得眼花缭乱,禁不住缠着羿问这问那。 羿只得耐着性子给他一一介绍:“这块种有一对眼睛的肉块叫视肉,你吃它一 点肉它就长一点,你永远也吃不尽它;这个是沙棠树,吃了它的果子就可以避水; 这是不死树,用它的花果可以炼制出不死药,让活人成仙飞天,死人复生……” 重光听着羿的介绍,看着这些神奇的景象,走了一会儿就不想走了,一溜烟跑 到树林中玩耍,无论羿怎样叫他,他就是像小孩儿般耍赖不肯走了。 软的不行,羿就想来硬的。谁料重光竟像猴子般灵活,上窜下跳,东躲西藏, 羿就是拿他不住。 羿气得站在一旁干瞪眼。 不过,羿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他也清楚重光最大的弱点——胆小。两人僵持 了没多久,他还是想出了治重光的办法。 他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只像羊的四角怪兽正走过来,于是就朝重光 喊道:“小心那个四个角的怪物,它叫土蝼,会吃人的!” 重光大吃一惊,不由退了几步。 羿又指着空中一只长相颇似蜜蜂的大鸟,道:“看,这是钦原,它有巨毒,蜇 着就死!” 这下,重光赶紧跑了回来,推着羿叫道:“快走,快走!没想到这天帝的行宫 里居然也有怪物!” 羿嘿嘿一笑:“早告诉你别乱跑了,老老实实跟着我吧。” 其实,那土蝼、钦原虽然凶猛,但只是守护奇花异草,绝不会主动攻击人。 不过重光却不知晓此节,此后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羿前行——他哪里想得到老 实憨厚的羿也能想出这种办法对付他呢? 一路仙风习习,重光越走越觉得神清气爽,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越来越接近仙境,四周也有些烟雾迷蒙,霞光缥缈。如同给昆仑罩上了一层薄 纱,更添了几分神秘典雅之美。 却见烟霞散彩,日月摇光;千株老柏,万节修篁。千株老柏,带雨满山青染染 ;万节修篁,含烟一径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生香;岭上蟠桃红锦烂, 洞门茸草翠丝长。时间仙鹤唳,每见瑞鸾翔;仙鹤唳时,声振九臬霄汉远;瑞鸾翔 处,毛辉五色彩云光。白鹿玄猿时隐现,青狮白象任行藏;细观灵福地,果乃胜天 堂! 重光一脸羡慕:“这黄帝也倒真会找地方,若能长住此地,短我十年命也愿意。” “嘿嘿,”走在前面的羿回头朝他笑了笑,“就真短我十年命我也享受不了啊, 咱们没那命。不过你嘛,可就说不准了,说不定还真是个上界大仙呢!” “真的?”重光两眼放光,“那咱们还不走快些!” “走得慢的是你……” “……” 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前方飘渺的云雾中终于隐约显现出了金台玉阙的轮廓。 重光不由兴奋地朝前面的羿叫道:“真没想到,不知不觉咱们就要上天庭了!” “上天庭?还早着呢。”羿头也不回。 “什么?那……那这是……”重光大失所望。 “这是黄帝的行宫啊,进了这里才算真正进入了昆仑。” “啊?那天庭还有多远啊?” 重光双腿一软,差点没跌倒在地。 一会儿工夫,两人就到了行宫宽阔的城门下。 只见城门上有一块硕大的横匾,上书两个苍劲的大字“增城”。 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高大威猛的开明兽守着。 没等羿报上姓名,两个开明兽就迎上前来,恭敬地请他们进入了城门——看来, 它们已经得到了陆吾的指示。 重光进了城门,回头看了看,问羿道:“昆仑山这么大,就留这一道门当作黄 帝行宫的入口么?虽然门是很大,但那些神仙们进出还是很麻烦啊。” 羿笑了笑:“这只是增城第一重的三十六个入口之一。” 重光瞪大了双眼,顿觉四肢冰凉:“三……三十六个入口的‘之一’?而且还 只是第一重?这……这增城……不,你干脆详细点告诉我,这昆仑到底有多大啊!” 羿道:“这说来话可就长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一路前行。 羿边走边说:“昆仑山本身分为三层,第一层叫樊桐,也叫凉风,也就是我们 刚进山不久的那一段,与其他的高山还没什么区别;第二层唤作悬圃,是轩辕黄帝 的空中花园,就是你刚才赖着不肯走的那一段,汇聚了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珍禽 异兽;第三层才是我们现在进入的这个增城。增城共有九重。每一重城的四面就各 有九个城门。再向上走几个时辰我们才能到山顶。” 说到这里,羿遥指北边天空:“看到山顶上那个圆圆的柱子了么?它就是昆仑 天梯了。我们要顺着它登上天庭……” 重光顺着羿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一座笔直的“山”直插云霄,遮天蔽日, 根本望不到尽头——如果不是羿指明,他实在看不出这居然是根柱子。 柱子上还刻着硕大的图案,似乎是字。重光不识字,便问羿:“那柱子上刻得 是什么?” 羿道:“是铭文。据说刻的是‘昆仑铜柱,其高入天,周圆如削,肢体美焉’。 但是从没人考证过,因为这天柱实在太高太大了,你隔得再远,也不可能看全柱子 上刻的字。” 天,这样高大的柱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登到顶啊? 果然如羿所说,他俩穿过九重城门,又走了好几个时辰才登上了昆仑山顶,来 到天柱下。 重光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巨大的天柱散发着幽幽的青光,高耸入云。 由于过于粗大,根本看不出它是一个圆柱。映入两人眼帘的只是一面无边无际 的铜墙。 这里仿若是世界的尽头。 这样巨大无比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只有两种——压抑和绝望。 虽然重光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亲自看到这如此高大的天柱,他还是惊 得语无伦次:“这……我……柱子真大啊。” 他的双脚自然早就不听话地成了一滩烂泥。 羿笑笑:“当然大啦,它的围长都有三千里呢。” “我们……真的要从这里爬上去么?我不行啦。”重光带着乞求的眼神看着羿。 羿无奈地苦笑一下,道:“好吧,我背你上去!”他心里也清楚,若真让重光 顺着天柱爬上天庭,恐怕后土都已经造了七八次反了。 “多谢!”此话正中重光下怀,他也不推辞,立即就跳起来勾住羿的脖子。 “出发!”重光趴在羿的背上一脸意气风发,向羿发号施令,俨然是个出征的 大将军。 羿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这是哪门子的救世主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羿总算爬到了天柱的尽头。 当重光从羿背上跳下时,顿觉心头一片豁然,轻松了许多。 天门就在面前了。 一队天兵守在门前。领头的大将乃是少昊的辅神——金神蓐收。 蓐收一见羿和重光,不由喜道:“羿,你找到救世主回来了?” “正是!”羿赶紧拱手回礼。 重光却傻傻地站着,看着天庭的一切。 “请随我来!” 蓐收立刻带他们去觐见天帝。 “走啦!”羿见重光呆呆的,不由推了他一把。 重光这才回过神来,跟着他们前行。 却见四周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明霞幌幌映天光,碧雾蒙蒙遮斗 口。大小宫殿重重叠叠,一宫宫脊吞金稳兽,一殿殿柱列玉麒麟,处处金碧辉煌。 不知为何,重光总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个如梦如幻的仙境。 脑子里那种疼痛的感觉又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袭来。 为何感觉如此熟悉?难道是在梦里见过? 重光有些迷糊了。 途中,羿向蓐收详细了解了目前的战况。蓐收的回答让他又喜又忧。喜的是后 土在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相柳依然率领大批精怪和鬼军围困在建木下; 忧的是不知道后土什么时候发起总攻,另外,大禹也还在与共工交战,不知胜败如 何。 说着说着三人就来到了金阙云宫灵宵宝殿之上。 这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 层龙凤翱翔。上面有个紫巍巍,明幌幌,圆丢丢,亮灼灼,大金葫芦顶;下面有天 妃悬掌扇,玉女捧仙巾。 帝喾端坐殿中宝座,炎帝、黄帝坐在两旁,天神、仙卿分列两班。 蓐收和羿赶紧朝上礼拜。 重光在一旁站着,又出神了。 众神互相对视了一眼,均露出不悦之色。 羿赶紧用手拉了重光的裤腿一下,然而重光一点反应都没有。 为何自己对这里感觉如此熟悉? 好像……好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回到家乡的感觉?不,不对…… 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重光只觉得有几个人在自己的脑子里打架一般难受,不由大叫一声, “噗” 地一声喷出鲜血。捂着头痛苦地跌坐在地。 “重光!”羿大惊失色。 “这是何故?”殿上众神哗然。 炎帝惊道:“此乃心智迷乱之相!”他快步上前,从腰间系的一葫芦中取出一 粒黄色药丸塞进重光嘴里:“这是用蒙木炼制的,吃了就可去除你心中的迷惑,快 吞下去!” 重光此时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勉勉强强咽下了药丸。 炎帝炼制的药丸果然不同凡响,须臾,重光就恢复了常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发生了什么事?”三位天帝急切地问羿。 羿原原本本地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殿上众神不禁摇头叹息。 黄帝也不由叹道:“我还以为这下可以反攻后土了,谁料……唉,真是人算不 如天算……” 炎帝笑道:“失忆并不是什么难题,老夫这里就有恢复记忆之灵药。” “哦?”重光喜道,“那就给我吧。我刚才可疼得受不了了啊!” 炎帝从葫芦里倒出一粒褐色药丸道:“你吞下去试试。” 重光一口吞下药丸,等待着激动人心的一刻。 重光猛地高举双臂:“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是谁?”众神齐问。 “我就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打遍天下无敌手的XXX !”他得意地宣布。 “哦,原来是XXX !您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啊!我等对您的崇敬之情真是有如 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众神对着他又跪又拜,由于过于激动,个个叩首叩得头破血 流,地砖被撞得震天响。 帝喾也快步走下宝座,一脸惶恐:“大神这许多年杳无音信,小子才斗胆暂居 此位,如今大神归来,小子自然也当让位。大神,请入宝座!” “恩。”重光懒洋洋地在两个侍神的搀扶下坐在宝座。 炎帝立即上前为他柔肩捶背,一脸媚笑:“能为大神效劳,真是小神数万年修 来的福分那!这一刻,就是小神神仙生涯中最辉煌的一刻!这双手,小神一辈子都 不会洗了。” 这时。轩辕黄帝又满脸堆笑走上前来,低声下气地说:“小神知晓大神中意那 昆仑山,小神不敢鸠占雀巢,这就从增城搬出,额外再附赠一座空中花园。” ——哈哈!这真是太美好了! 重光不由得意地笑出声来。 “喂,你搞什么!”羿撞了他一下,低声道。 重光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地看着他。 他不由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 唉,这怎么就只是个幻想呢? “你现在感觉如何?”炎帝问道。 “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重光摇摇头。 “啊?这可如何是好!”众神纷纷叹息。 炎帝叹道:“他的失忆症看来很严重,光靠药是没用的。我们必须得唤出他名 姓,或告知他自己曾做过的事,才有可能逐渐唤醒他深埋的记忆。” 帝喾不由皱眉道:“谁知道他叫甚么?就连天界都没一个人认识他啊。” 他环顾大殿,对诸神道:“各位爱卿有何良策?” 众神面面相觑,这个心道:“连炎帝神农都无法可想,我有何能耐?”那个想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何必自找麻烦?”于是都闭口不语。 帝喾有些恼了,拍案叫道:“你等平日里都自称法力无边,本领高强,如今正 需要你们出谋划策,怎么就都成了哑巴了?” 黄帝忙道:“你无须躁急,我倒有一个法子。” 言毕,他叫过身旁的一个侍神,对他耳语几句。 侍神得令快步走入内殿。可众神左等右等,好半天也没见他出来。 众神不由窃窃私语,都在猜测黄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炎帝更是焦急地背着双手走来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侍神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只肥肥胖胖的白色怪兽,慢吞吞 地扭着屁股爬动。 由于它身形过于臃肿,四肢几乎都淹没在肥肉里了,远远望去就像一条被放大 了的蚕在慢慢蠕动。 原来,那侍神之所以这么久才出来,全因这个家伙走得实在太慢。 羿和殿上众神都不知道这个胖胖的能说话的怪物是何来头,更不知道黄帝叫这 么个东西出来是何用意。 帝喾不解地看了看黄帝。 “这个……不会是猪吧?”重光捂着嘴想笑。 那“猪”不满地扭头白了他一眼,居然张开嘴说话了:“小子,你真没礼貌!” “你……你会说……说话?”重光惊奇万分。 “猪”高傲地昂着头,慢条斯理地说:“连你都会说话,我说话有何希奇?” “你……”重光气得握紧了拳头。 “猪”的神态和尖酸的答话引得殿内的众神忍俊不禁。 黄帝指着“猪”,颇有些得意地道:“此神兽唤作白泽,知晓世间万物。几年 前我也是因机缘巧合才在东方海滨遇见了它。” 帝喾有些不放心:“这个……白泽能行么?” 黄帝笑道:“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共一万一千五 百二十种,它无所不知。” 重光一撇嘴,心里嘀咕着:“阳城有个号称‘知万事’的无肠人,现在又冒出 这么个‘识万物’的胖‘猪’。哪儿有那么神奇啊?” 可是,白泽兽怔怔看着重光,半晌无语。 帝喾急道:“神兽,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泽兽摇了摇头,颇有些不情愿地说:“这真是奇了,我素以会人言、知万物 自居,但是当真不知他的来历……” “什么?”这一下就连黄帝也大吃一惊,“连你……也不知晓?这可如何是好!” 白泽兽沉吟半晌,道:“虽然我不知晓救世主的来历,但是却可推荐一人,她 能知过去未来事……” 黄帝大喜,道:“神兽不妨直言。” 白泽兽道:“那便是女娲大神。” “哦?”帝喾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女娲大神的确法力无边,可是她已有 数千年未曾露面了,无人知晓她的所在啊。” 白泽兽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不然。我却知道那女娲大神自补天后便化身于栗 广之野,只要心诚,必能见到她。” “栗广之野又在何处?”重光问道。 白泽兽慢吞吞地道:“在西海之滨。” “西海之滨又怎么去呀?”重光有些不耐烦了。 白泽兽答道:“你们只需要一直西行。” 重光火了:“然后呢? 怎么我问你一句你才说一句啊?” 白泽兽傲慢瞅了瞅重光,依旧慢吞吞地道:“你不问,我还以为你知道。” “你……”重光此时简直有了掐死这头会说话的“猪”的冲动。 一旁的羿也是哭笑不得。 性急的炎帝在一旁也有些恼了:“你这个胖虫子怎的如此麻烦?” 白泽兽剜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生来就如此说话,就像你生来性急一 般。” “你……”炎帝差点没被它这句话给噎死。 殿上诸神颇觉好笑,却又不敢出声,便都捂着嘴偷偷放纵自己的笑神经。 “好啦,好啦,”黄帝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神兽,你就告诉羿和重光如 何去吧。” 白泽兽不情愿地哼哼两声,还是拖着它那慢腔调道:“你们一直西行,到了奇 肱国再向西南行数百里即是西海之滨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立刻动身罢!”羿高兴地站起身。 重光有气无力地跟着起身,一脸苦相,心道:“又走?这个吹得更厉害的女娲 行不行啊?这头该死的‘猪’为何这般多事!” “等等,”黄帝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那飞车日行区区千里,不知何时方能 到达栗广之野!” 接着,他转身对帝喾说:“天帝,赐他们一条飞龙如何?” 帝喾笑道:“我也是这般打算。”他叫过驭龙使范成光,道:“你立即去豢龙 池挑一条最好的飞龙来!” 羿赶紧跪拜谢过。重光却仍然站着,东张西望。 帝喾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悦。 须臾,范成光就牵着一头壮硕的飞龙在殿外等候了。 这时,炎帝从葫芦里倒出一些药丸,装入一个锦囊交给羿,道:“这里面装的 全是蒙木药丸,老夫观他此病在恢复记忆前必定还会发作。你多留心一点。” “是,小子知道了。多谢圣帝。”羿赶紧向炎帝道谢。 他斜眼瞪了重光一眼,重光也知趣地向炎帝一揖:“多谢圣帝。” 两人走到殿外,羿拉着重光跃上龙背,向诸神一一道别,腾空而去。 飞龙刚刚跃出天门,羿猛然瞅见了不远处云雾缭绕的玉山,不由心头一动。 他拍了拍飞龙,道:“龙兄,先去一趟玉山吧!” 那飞龙点点头,前爪轻轻一点,霎时就到了玉山上空。 这个全自动的“空中马车”可比那飞车迅捷方便多了。 只见下方大大小小的十二座金楼、九重金台及无数苑囿宫殿星罗棋布,点缀在 种种神树仙木之中,于飘渺瑞气中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重光不解:“不是说到什么栗广之野么,到这里做甚?” 羿一笑,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飞龙刚刚落到地面,迎面就吹来一阵凉风,重光顿觉说不出的清爽。忽然,他 惊讶地发现羿身上那火浣布做的皮衣竟像洗濯过一般洁净。 重光奇道:“羿,你那衣服是怎么回事?一下变得如此清洁?” 羿呵呵一笑:“你不也一样么?” 重光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皮衣也是一尘不染,不由大奇:“这难道是那风的作 用?” 羿道:“正是,此风唤作‘祛尘风’,乃玉山特有。风吹过之后,所有尘垢都 能去涤净尽,不留纤毫。” 正说着,就见前方飞来三只青色大鸟,落地竟倏然化作三个披着绚丽羽衣的美 丽女子。 大鸟化作美女,比那人变龙、人头虎身之类实在要美好太多,重光这次自然就 只奇不惊了。 三个女子翩翩走上前来,恭敬地朝他俩行礼道:“敝主人知道羿英雄和救世主 降临,特遣我等前来迎接。” 羿当下拱手谦谢,笑道:“小子又来叨扰,还望海涵。” 重光诧异之至,问道:“你们是谁?你们家主人又是谁?竟然知晓我们会来。” 中间那青衣女子笑道:“我们姐妹就是西王母的使者三青鸟,我叫青鵹,她们 一个叫大鵹,一个叫少鵹……” 羿不想在重光见到西王母之前听到西王母的名字,但是他此时想阻止青鵹已经 来不及了。 重光一下子又出现了在炎火之山和在天庭时的那种模样。 “西王母……”他口里兀自念着。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疯狂地蹿动。 为何,为何我对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西王母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重光只觉头痛得欲裂,不由捂着头跪倒在地。 羿赶紧从怀里摸出炎帝给他的蒙木药丸给重光服下。 重光服下药,才缓过劲来。 三青鸟在一旁不知所措。半晌,三女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羿英雄,他……没 什么事吧?” 羿道:“没什么大碍,是老毛病,小子正是为此事而来的。” “是么?”三青鸟不放心地看了看重光,见他似乎也没什么大碍,这才说道: “好吧,你们随我们来吧。” 玉山和昆仑相比,要小了许多。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一座熠熠生辉的玉阙 前。只见上挂一个大匾,上书“琼华”两个飘逸的大字。 羿和重光随三青鸟进去,就一眼望见大殿正中端坐的西王母。 却见她着黄锦之服,文彩明鲜,光仪淑穆。带灵飞大绶,腰佩分景之剑,头上 太华髻,戴太真晨缨之冠,履方琼凤之履,视之可年三十许,修短得中,天资掩蔼, 容颜绝世。 重光如遭雷击一般,脱口而出:“我……见过你的!” 羿不由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西王母仔细端详着重光,一脸迷惑:“本座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你啊。” 他看着左右侍立两旁的仙女、羽童,问道:“你们见过他么?” “从未见过。”众人摇头。 “这就怪了,”西王母对重光道,“你在何处见过本座?” 重光不答话,只是木然站着,眼神迷乱。 羿赶紧取出一粒药丸又给重光喂下。 一日之内连续三次心智迷乱,尽管又服了药,重光还是疲惫不堪,跌坐在地上 一时起不来了。 没等西王母发问,羿就赶紧将事情原委一一告知。 西王母奇道:“这样说来,他倒真像是到过天界,但是本座与他的确未曾谋面。” 重光看着西王母,有气无力地说:“我也不知为何,总感觉就像是见过你似的 ……哎哟,一想脑袋就疼得厉害……” 西王母赶紧叫过两个羽童:“快扶他进去歇息。” 重光连连摆手:“不用!我现在……真的越来越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不愿 意再耽搁了!” 羿本来还担心重光会借机在这里多玩上几天,没想到重光竟如此作答,不由得 对重光刮目相看。 可他不知道,重光心里想得是:“在这里多呆一阵,天晓得还会看见什么让自 己心神迷乱的东西,走了再说!在龙背上还能睡上一会儿舒服觉呢。” 西王母道:“也好,本座看你也没什么大碍了。”说着,她向殿下的一个仙女 招了招手,仙女托着一个琉璃盘走上前来。 西王母笑着道:“本座惭愧,未能帮上忙。这里有两个刚刚成熟的蟠桃,就赐 予两位了。” 羿赶紧跪拜道:“小子多谢西王母!” 重光一看那鲜红的大蟠桃,顿时垂涎三尺,一骨碌爬起来,连谢也不说,抓起 一个就大口啃吃起来。 为什么? 自己如此喜欢这样的味道?而且,这个味道竟如此熟悉…… 我……难道吃过么?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即逝。 美味当前,他也顾不得多想了,三下五除二就将蟠桃吃了个精光,连核都吞了 下去。 所有人都看傻了。 重光舔舔嘴角残留的桃汁,瞅着还跪在地上瞪着自己的羿,又看了看盘里剩下 的那个蟠桃,拍手笑道:“我明白了,你不喜欢吃这个。我帮你吧。”说完,不等 羿回答,他抓起蟠桃又吃起来。 羿真是哭笑不得。 西王母笑道:“这孩子还真是率直。” “好啊!你这个小偷,怎么吃起我家的蟠桃来!”突然,一个身穿华服小孩子 蹿到了重光的跟前。 “偷?笑话!”重光啃一口蟠桃道,“是西王母亲自送给我的!小孩儿,你是 何人哪?” “哼,你骗人!”那小孩怒道,“除了贼,我从未见过哪个像你这般吃桃!” 西王母看着小孩,摇头嗔怒道:“孩儿休得无礼,是我赐给他的。” “孩儿?他……他是……”这下,不光重光,羿也吃了一惊。 羿只知道西王母与大仙东王公生育了无数了不起的女儿,但是从未听过她有这 么个儿子。 西王母笑道:“羿你是没见过他,他一直在他父亲那里住呢,只是偶尔过来玩 玩。” 说着,她对那小孩叫道:“孩儿不得无礼,这两位是我请来的贵客。自己一边 玩儿去。” 小孩瞪了重光一眼,这才极不情愿地嘟着小嘴走了。 这一瞬间,重光竟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 怎么会? “走啦,还不向娘娘拜谢?”羿拍了拍他的肩。 重光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咦?怪了,自己不仅完全没有了疲惫的感觉, 而且还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轻松和舒畅,几乎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看着重光诧异的神情,羿笑道:“感觉好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吃的蟠桃是 什么?” “不就是仙桃么,有甚了不起?” 羿道:“这些蟠桃可不普通啊,每隔三千年方开一次花,结一次实,人吃了便 能体健身轻,长生不老。” “啊,难怪我觉得自己仿若脱胎换骨一比丘尼,”重光先是一惊,继而笑道, “这回我可是捡了大便宜了,一下就吃了两个。” 羿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还好意思说,把我那份都给吃了。” 西王母笑道:“好啦,本座这里又不是只有两个蟠桃,要吃本座再叫人去摘就 是。” 重光大喜,由衷赞道:“娘娘您真是好,人长得美,脾气又好,还如此热心。” “是么?”西王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过身去。 “您这是……”重光不解。 “你再看看!”西王母一下子转过身来。 重光“啊”地大叫一声,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羿也惊得后退了几步。 面前站着的,哪里还是那个庄严肃穆,容颜绝世的西王母,分明是个奇丑无比, 面目狰狞的怪物! 只见它目露凶光,满口虎齿,头发蓬乱,一条豹尾还在身后不停晃动。 “你……”重光与羿不禁愕然。 “你二人无须害怕,此乃本座万相之一。本座与女娲、玄女等均乃开天辟地时 感受盘古大神精气所化,岂会有定形?本座今日让你二人看看这两种有天渊之别的 样貌,无非是想提醒你们,人不可貌相,切记勿让样貌的美丑影响你们对一个人的 好恶。” 说到这里,西王母顿了顿,身子一晃,又恢复了先前的美貌。 她看着两人,微笑道:“本座能说的都说了,就看你们怎样去参透了。” 羿回过神来,向西王母深深一揖:“多谢娘娘提点!小子告辞了。” 一旁的重光还沉浸在恐惧当中,兀自发抖。 “走啦!”羿没好气地拖着他向飞龙走去。 到底,西王母最后的提醒是何用意呢?前方的路上到底还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羿的心中迷雾重重。 这飞龙果然不同寻常,身子一扭就是几万里。 一转眼就看不见昆仑山了,只遥遥望见一根骨针般粗细的柱子直入云霄。 大风吹得重光连眼都睁不开,只得耳畔呼呼风响。 须臾,就听见飞龙嗷嗷叫了起来,然后在空中停住了。 重光睁眼一看,前方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 那就是西海了。 羿大喜:“飞龙你真是名不虚传那!” 飞龙稳稳地落在了栗广之野。 这片广袤的土地或许因为远离中土,并没有受到鬼军和精怪的侵扰,显得安静 详和,处处鸟语花香,仿若世外桃源。 然而,羿的心中却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这里,静得过于诡异。 果然,他和重光没走多久,十个雾一般朦胧的东西就突然浮现在他们面前,挡 住了去路。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