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相信感觉能把时空上分开的俩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是唯一能解释我怎么会预 先知道——在营地,在我转身看到他之前——我就知道是肖恩。他来找我,而且找到了 我。我告诉你,另一个人为你做的事在某种程度上你能感受到。我看见他时就好像世界 已经宣布了对我的判决,但突然他出现说:不,我现在要打破它们,为了你,坦德莱奥, 因为这样让我高兴。他总是令人意外,他就在那儿,改变了我自以为了解的所有事。 那么多快乐的泪水,那么多辛酸的欢笑。 他带我回到他住的旅馆。他去大堂取电子锁卡,周围的人打量着我。他们知道我是 什么人,只是不敢说。吧台边的白人也转过身盯着我看。他们很清楚我穿的衣服颜色代 表什么意思。 他带我去了他的房间。我们坐在阳台上喝着啤酒。那天晚上有场暴风雨——大多数 晚上都会有场暴雨,雷雨总是聚集在南帝山西边的高地乡村上空。闪电在云层间蜿蜒, 远处的雷鸣把放在铁制茶几上的啤酒瓶震得当啷作响。我告诉肖恩我去了哪里,干了什 么,我怎么过活。 故事很长,等我把故事讲完,天空已经放晴,新一天的黎明已经来临。我们谈了各 自的生活还有对方的经历。 最后他提出了问题。他有很多疑惑。 “是的,我想,这就像从前护送奴隶逃亡的地下组织。”我回答了一个问题。 “我仍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不让人们进去?” “因为他们害怕我们。我们可以在那建立整个社会而不需要他们的任何东西。我们 挑战了他们相信的所有事。这是创世纪——我们进入一个没有理想,没有哲学,没有信 仰的地方。买来材料只需看着材料自己生长。就是这样。人们认为我们在一千年后才能 进入高科技时代?不,现在我们已经走上了高速发展的路。我告诉你,我已经学习了很 多东西,理想、政治、哲学。它们都在那。那是像摩天大楼一样庞大的信息存储银行, 修恩。不只是我们的历史。你还可以了解到其他人,其他种类。你可以进入他们的头脑, 变成他们,过他们的生活,通过他们的感觉看事物。我们不是第一个。我们只是一条长 链的一部分,我们也不是它的结束。世界将属于我们,我们将像电脑控制信息一样轻易 地控制现实物理世界。” “该死,你们难道不怕联合国……你吓着我了,坦!” 我特别爱听他叫我坦,意思是我的惟一、优中之优、群峰之王、永远的第一。 然后他问:“你的家人呢?” “小蛋在一个叫基兰敦的地方。她是个织工,那里全住着织工,她编织漂亮的锦缎。 我常去看她。” “那你的父母呢?” “我会找到他们的。” 但对他的大多数问题我只回答:“来吧,我会带你看看的。”我最后说的这句话让 他愣了一下,像是被击中了一样。 “你是认真的?” “为什么不?你曾带我去你的家。现在让我带你看看我的家。” 他抱起我。 “我喜欢你穿这件战斗服的样子。”他说。 我们常大笑着回忆起已经忘记的往事。我们慢慢擦拭着蒙尘已久的记忆,现在一切 都会好起来的。清洁工打开我们的房门,快乐的笑声轻轻荡漾了出来。 肖恩曾告诉我英国最辉煌的时代之一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不?基督教带 着“为什么”统治了英国一千年。建造大教堂,发明科学,创作戏剧,发现新大陆,开 始商业,人们对于发展带着惶恐的疑问:“为什么?”而伊丽莎白时代的人给予了回答 :“为什么不?” 我能理解伊丽莎白时代人们的想法,为什么不?只有金钱利益,尔虞我诈,一个陈 旧阴暗的城市,一个晦暗、腐朽、濒临死亡的世界,一个没有希望犹如死水的安全世界。 而这里一个新世界在诞生。我们在为它一百万年后的未来做建设。可以设计一千种不同 的生活方式,如果它们不管用,就把它们像黏土一样揉捏起来重新再开始。 我没有催促肖恩回答。他和我一样明白这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决定的事。要么失去一 个世界,要么失去彼此。这不是你能在一天里决定得了的选择。所以我只管在旅馆里尽 情享受。 一天我泡了个长长的澡——旅馆的浴室很大,有许多免费的东西可以享用,所以我 就没什么顾忌地奢侈了一回。我听见肖恩拿起了话筒。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他说了很 久。 等我从浴室出来,他把电话搁在身边腰挺得笔直,很正式地坐在床沿。 “我给让·保罗打了电话。”他说,“我辞职了。” 两天后,我们出发乘马他图前往恰卡。那天正好学校放假,标致汽车站忙着把孩子 们送回家。孩子们在车厢里精力充沛也很吵闹。他们用眼角窥视我们然后弯下腰交头接 耳。肖恩注意到了这点。“他们在谈论你。”肖恩说。“他们知道我是谁,干什么的。” 一个穿着黑白校服的女生听懂了我们的英文。她瞟了肖恩一眼。“她是个战士。” 她告诉他,“她在把我们的国家夺回来。” 大多数孩子在卡普萨伯特下了车换乘其他的马他图,我们的小巴士则直接进入南帝 山的心脏地带。那是个坐落在高处绿色环抱的乡村,有点像肖恩的英格兰。我让司机在 一个画了大叉的金属牌旁停下来,这标志表示有些旧路不通了。 “现在干什么?”肖恩问。他坐在一个小包裹上,里面是我允许他能带上的所有家 当。 “现在,我们等着。不会很长时间的。” 等待期间有20辆轿车开过这条泥泞的红土路,还过去了两部卡车,一辆乡村客车, 以及医疗护送车队。 最后,我们等待的人终于像幻影一样出现在马路对面黑蒙蒙的树林间:麦吉、内奥 米、汉密德。他们扬了扬手,在他们身后出现了男人、女人和孩子……一大家子人,从 怀抱的婴儿一直到年迈的老人,总共20个居民,一个接一个地从树林的暗影里走出来。 他们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笔直的红土路,然后跨过马路走到我们这边。 我和麦吉握了手,他上下打量着肖恩。 “是这个人?” “这是肖恩。” “我原以为是,嗯……” “更白?” 他笑了。他和肖恩握手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麦吉从口袋里掏出一管东西朝肖恩从头 到脚地喷。肖恩向后跳开,呛得直咳嗽。 “别动,除非你想进了恰卡后衣服全掉光。”我说。 内奥米把我说的英文翻译给其他人听,他们觉得很有趣。等麦吉喷完了肖恩的衣服, 又喷了他的行李。 “现在,我们走吧。”我对肖恩说。 我们在森哈娄村的村长家住了一晚。这是我们地下逃亡铁路的最后一站。 在做德斯特女郎的日子里我学到一条——在外面接应的人要和组织内部的人一样优 秀。 村民从各处赶来看“黑色的英国人”。虽然肖恩发现自己被人用敌视的眼光打量, 但他还是决定讲讲自己的故事,由我来翻译。 等他讲完,聚集在村长屋外的人群立刻爆发出由衷的掌声和响指声。 “嘿,坦德莱奥,这下我怎么能竞争过他呢?”麦吉半开玩笑地对我说。 那晚我时睡时醒,在雷雨云层下飞行的飞机引擎声搅得我不得安宁。 “是我吵醒你了吗?”肖恩问。 “不,不是你。回去睡吧。” 清晨,阳光穿过竹篱的缝隙射进来弄醒了我们。 肖恩在屋外明亮、清凉的晨曦下洗漱,孩子们好奇地围观想看看他皮肤的黑色是否 会洗掉。 村长和我把短波调到联合国的频率,他们在用克林贡语①传递消息——美国人以为 我们不知道《星际旅行》? 【①克林贡语:由语言学家专门为《星际旅行》设计的外星语,美国甚至有专门的 学校向星际迷们教授这种语言。】“他们这下可泄露消息了。”村长说。 我们从他的地下室搬出仪器。 肖恩看见汉密德、内奥米、麦吉和我戴上了通讯器——恰卡可塑型的深绿色球结绕 过我的后脑勺生长着钻进了我的耳朵,另一根长须伸展到我嘴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 拿起我的设备。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它不会咬你的。” 他凑近瞧着机器顶端琥珀色拳头大小的球,一个球形的骨架嵌在里面。 “它是巴基球。”我说,“是我们力量的象征。” 他没做任何评论把它还给了我。 我们拿出武器,擦干净,检查完毕后就出发了。我们朝东沿着南帝山脉前进,穿过 一些废墟和被遗弃的村子。 直升机的引擎声一直跟随着我们。有时我们从树叶的缝隙间向上瞥一眼,空中的飞 机小得像黑色的蚊子。老人和母亲们看起来有些害怕。我不想让他们看出我有多紧张。 我叫我的同伴全部分散开。 “他们正在逼近。” 汉密德点点头。他今年22岁,是个性格安静、身材瘦小的埃塞俄比亚人,黑皮肤、 蓄着山羊胡子,内罗毕大学政治系毕业。 “我们每次都选一条不同的路。”他说,“他们不该知道的。” “有人出卖我们。”麦吉说。 “没关系。我们再随机选条路。” “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路全都监视起来。” 下午我们开始沿着大裂谷的陡坡前进。我们顺着一条旧猎人小道走,因为最近刚下 过雨,路面特别泥泞湿滑。直升机突然越过山坡俯冲下来。我们四下散开寻找掩护。它 绕了一圈又向我们冲过来,飞机挨着地面那么近,我都能看见飞行员头盔上护目镜闪烁 的反光。 “他们在逗我们玩。”汉密德说,“只要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把我们从山上炸下来。” “怎么回事?”内奥米问——她只在必要时才开口说话。 “我想我知道。”肖恩说。他听着直升机飞远了些,在飞机拐个弯再次越过山坡呼 啸而来时他急忙滑下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我们,周围的树枝被他扒拉得直晃,撒得我们 一身的土和树叶。 “是这个。”他拍拍我的前臂,“如果我能找到你,他们也能。” 我卷起袖子,监视芯片似乎在我皮肤下悸动,像毒药一样缓缓发作。 “抓住我的手腕。”我对肖恩说,“无论发生什么,别放手。” 在他想说什么之前,我拔出了刀。 这些事下手必须快,如果你一旦有所犹豫,你就永远不会做它了;当然下刀还要准, 你可不想再来一次。 伴着钻心的疼痛,我把刀尖戳下去,迅速地向深处推进,再用力一剜,沾着鲜血闪 着油光的叛徒芯片掉在了地上。伤口疼得厉害,但血已经不流了,伤口正在愈合。 “我相信不会再失去你了。”肖恩说。 万籁俱静,一片静谧,我们排成行一个接一个地滑下山坡,悄然脱离飞行员的视线。 我知道我们必须下山;待在上面,在一个出卖我们的死亡芯片周围过夜是极其愚蠢的做 法。当晚我们露宿在星空下,大家紧挨在一起互相取暖。 第三天我们到达了廷德雷特·洽卡的边缘。